大明殿，本是官家宴请百官之所。可地面尚未清洗干净的血痕，柱子上一条条的伤痕，还有那风中残破招摇的纱帘，无不昭示着此处曾经历过怎样的一番打斗杀戮。
云朔被几个侍卫守着，侍立在殿外。
大殿内，安静肃穆，无一丝响动。她不知道李继隆怎么样了，也不知道那名女子怎么样了。
行刺……
她曾猜想过无数种可能，却没想到，竟是行刺。
或许，并非想不到，而是不敢想。
不敢想，一个本该存在于史书画册间的词，有朝一日会在眼前上演。那些她曾熟读过无数遍的冷冰冰的文字，忽然化成了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血淋淋地立在了她面前。
可是，为什么呢？
聂政刺韩傀，是为恩义，荆轲刺秦王，是为国仇，那名女子，又是为什么呢？
自古以来，无论成败，等待刺客的，皆是死路一条。到底是怎样的是非恩怨，能让那名女子不惜以卵击石，以命相搏？
她说，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谁是乱臣？谁是贼子？
大宋官家吗？
“放开她。”
云朔正胡乱想着。忽听见一抹沉郁浑厚的声音，从大殿之中，传到寒风萧瑟的殿外。她知道，这便是大宋的官家了。
没人敢违背天子的命令。女子失去了钳制，同时也失去了支撑，她摇摇晃晃的，几欲倒下，可她仍旧强撑着身子，头颅高昂，面容狠绝。
“年纪不大，本事不小，骨头也够硬。”
赵匡胤走下御座，一步一步，走到女子面前，对上那双满是仇恨的眼，眉目间竟隐含赞赏，“说吧，为何行刺，你若老实交代，我可饶你不死。”
安静的大殿，女子忽然低笑了一声，渐渐的，笑声越发凄厉，面容也越发狰狞，她痛极反笑，狂笑之声直冲天幕，回荡在天地苍穹间。
“赵匡胤！今日，我韩三娘败于你手，我认了！可你别得意，天道轮回，终有一日，你会尝到报应的！今日，我用我这条命诅咒你，诅咒你赵氏子孙，男为奴，女为娼，诅咒你赵宋王朝，不得善终！”
寒光骤闪，女子扬起右手，手中，赫然握着一把匕首！
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与惊呼声，赵匡胤豁然出手，扣住女子手腕！
血，缓缓滑过女子的唇角。
“官，官家，女贼……女贼，咬舌自尽了……”
赵匡胤松开手，暗夜里，血红的衣衫翩然飞起，又如风中残叶般砰然坠地。
冷笑，凝固在嘴角，双眸，至死怒睁。
赵匡胤盯着女子的尸体，沉默良久。
“倒是个烈女子，抬出去，厚葬了吧。”
女子的尸体，被两个內侍抬出大殿，经过云朔面前，又快步冲进了茫茫黑夜。
残留的血腥萦绕在空气里，云朔垂着头，牙齿咬上嘴唇，剧烈的疼痛强迫她保持着最后一分清醒。
眼前的天地有些旋转了起来。
宫殿、君臣，都在天旋地转间变得模糊而遥远，只有一双眼，在黑暗的漩涡里，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好似两张血盆大口，势要将她生吞活剥。
赵匡胤并未召见云朔。
只有几个侍卫审问了她一番，询问了个中细节，并一一记录在案后，便放她离开了。
离开前，云朔收到一盒钱币，说是她协助抓捕刺客有功，赏她的。
云朔捧着有些硌手的盒子，离开了大明殿。
闹腾了一整日的宫城，这会儿安静得有些可怕。丝竹管弦，欢歌笑语，都被这场突入其来的行刺扼住咽喉，戛然而止。
只有暗红的宫灯，闪着迷离的光，一排排，延伸向黑暗看不见尽头的远方。
黑暗总会散去，阳光迟早会重新照亮天地，可总有些人，再也瞧不见新一天的光明。
衣袖被人拽住，云朔踉跄了一下，堪堪停住步子。她有些茫然地回过头。
“想啥呢，叫了你好几声也不应”，李继隆松开手，一对眉毛蹙得紧紧的。
“走吧，我送你”，停顿了一瞬，又说，“省得你又迷了路，惹出乱子。”
两条细长的影子，一大一小，孤魂般的游荡在悠长的回廊。
忽的，李继隆说：“她的死，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吗？”云朔喃喃了一声，嘴角露出了一抹虚无的笑，“有关无关，人都已经不在了……”
李继隆驻足，扭头看向身旁之人。
消瘦的肩膀耷拉着，仿佛被怀里的钱币压得有些直不起身。巴掌大的脸上，平日里水灵灵的一双眼，也瞬间化成了一方古井，黑洞洞的一片，一眼望不见底。
这样的云朔，叫李继隆觉得陌生。
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不是那个大声笑，大声闹的十二岁女孩。
仿佛被无形的枷锁紧锁。
李继隆转身，面向着云朔，压低了声音说，“你听好了，今日，她与她的同伙，意图行刺官家，此乃谋逆重罪，当诛九族！”
“谋逆？谁谋逆？”云朔仰起头，乌黑的眼睛里，似乎盛满了一汪清泉，澄澈，却又幽深，“她行刺官家，便是谋逆。官家篡夺周朝江山，便不是谋逆？周太祖篡夺刘汉皇权，便不是谋逆？”
女孩的声音极轻极浅，仿佛才出口，便已随着夜风消散。可她所吐出的每个字，针针带刺，将这世间花团锦簇的面具撕得粉碎，露出狰狞的本色。
李继隆额角青筋突起，可他却无力反驳，他只能一把捂住她的嘴，将她抵到墙角，状似凶狠地威胁一声，“你住口！你不想活了！”
背后撞上冰冷的墙壁，有些疼。
云朔没有挣扎，她伸起一只手，抓住那只捂住自己嘴巴的手，用力往下扯。
李继隆犹疑着放松了一些钳制。
嘴巴重获自由，她轻声说：“李继隆，你放心吧，我知道，这里是开封，不是云台山。”
李继隆不解。
云朔朝他嫣然一笑，露出几颗白晃晃的小牙齿。
“这里，不是我想说什么就能说什么，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地方。”
“方才的话，你权当没听见吧。你放心，以后，我会谨言慎行的，不会再像今晚这么冲动了。”
说完这句，云朔恍惚想起，一个多月前，她似乎也说过这句话，她对程大哥说，她会谨言慎行，她不会给程大哥和浮姐姐惹麻烦。可如今，她食言了，她险些给浮姐姐惹来了天大的麻烦。
云朔自嘲地笑了笑，“这次是真的，我保证。”
云朔举起手来，一副指天为誓的模样。
女孩认错态度端正且深刻，这本是李继隆所期望的，可此刻，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反倒还隐隐有些胸闷。
他觉得自己八成是中邪了。
扭头，他快步朝前走去。几下就将云朔甩在了身后。
云朔追了上去。
李继隆默默放慢了脚步，云朔追上了他。
“李继隆，若是查出她的身份来历，可以告诉我一声吗？”
李继隆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你还嫌今日管的闲事不够多？”
“李继隆，我说了你可别生气。其实到现在，我都未曾觉得，她会是一个大奸大恶之徒，我想知道她行刺的真相。”
李继隆冷着一张脸，半晌没有搭话。
可云朔知道，他答应了。
云朔微微一笑，她仰起头，黑沉的天幕下，两三点星光，柔柔地闪动着。都说凡间的人离世后，便会化作天上的星子。那星星点点的光亮里，可否有一抹，是那女子所绽放的？
天地，无言。
夜色越发浓厚，团团绒绒的乌云将月华掩盖，星光渐若，天，已黑透了。
云朔被几个侍卫守着，侍立在殿外。
大殿内，安静肃穆，无一丝响动。她不知道李继隆怎么样了，也不知道那名女子怎么样了。
行刺……
她曾猜想过无数种可能，却没想到，竟是行刺。
或许，并非想不到，而是不敢想。
不敢想，一个本该存在于史书画册间的词，有朝一日会在眼前上演。那些她曾熟读过无数遍的冷冰冰的文字，忽然化成了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血淋淋地立在了她面前。
可是，为什么呢？
聂政刺韩傀，是为恩义，荆轲刺秦王，是为国仇，那名女子，又是为什么呢？
自古以来，无论成败，等待刺客的，皆是死路一条。到底是怎样的是非恩怨，能让那名女子不惜以卵击石，以命相搏？
她说，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谁是乱臣？谁是贼子？
大宋官家吗？
“放开她。”
云朔正胡乱想着。忽听见一抹沉郁浑厚的声音，从大殿之中，传到寒风萧瑟的殿外。她知道，这便是大宋的官家了。
没人敢违背天子的命令。女子失去了钳制，同时也失去了支撑，她摇摇晃晃的，几欲倒下，可她仍旧强撑着身子，头颅高昂，面容狠绝。
“年纪不大，本事不小，骨头也够硬。”
赵匡胤走下御座，一步一步，走到女子面前，对上那双满是仇恨的眼，眉目间竟隐含赞赏，“说吧，为何行刺，你若老实交代，我可饶你不死。”
安静的大殿，女子忽然低笑了一声，渐渐的，笑声越发凄厉，面容也越发狰狞，她痛极反笑，狂笑之声直冲天幕，回荡在天地苍穹间。
“赵匡胤！今日，我韩三娘败于你手，我认了！可你别得意，天道轮回，终有一日，你会尝到报应的！今日，我用我这条命诅咒你，诅咒你赵氏子孙，男为奴，女为娼，诅咒你赵宋王朝，不得善终！”
寒光骤闪，女子扬起右手，手中，赫然握着一把匕首！
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与惊呼声，赵匡胤豁然出手，扣住女子手腕！
血，缓缓滑过女子的唇角。
“官，官家，女贼……女贼，咬舌自尽了……”
赵匡胤松开手，暗夜里，血红的衣衫翩然飞起，又如风中残叶般砰然坠地。
冷笑，凝固在嘴角，双眸，至死怒睁。
赵匡胤盯着女子的尸体，沉默良久。
“倒是个烈女子，抬出去，厚葬了吧。”
女子的尸体，被两个內侍抬出大殿，经过云朔面前，又快步冲进了茫茫黑夜。
残留的血腥萦绕在空气里，云朔垂着头，牙齿咬上嘴唇，剧烈的疼痛强迫她保持着最后一分清醒。
眼前的天地有些旋转了起来。
宫殿、君臣，都在天旋地转间变得模糊而遥远，只有一双眼，在黑暗的漩涡里，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好似两张血盆大口，势要将她生吞活剥。
赵匡胤并未召见云朔。
只有几个侍卫审问了她一番，询问了个中细节，并一一记录在案后，便放她离开了。
离开前，云朔收到一盒钱币，说是她协助抓捕刺客有功，赏她的。
云朔捧着有些硌手的盒子，离开了大明殿。
闹腾了一整日的宫城，这会儿安静得有些可怕。丝竹管弦，欢歌笑语，都被这场突入其来的行刺扼住咽喉，戛然而止。
只有暗红的宫灯，闪着迷离的光，一排排，延伸向黑暗看不见尽头的远方。
黑暗总会散去，阳光迟早会重新照亮天地，可总有些人，再也瞧不见新一天的光明。
衣袖被人拽住，云朔踉跄了一下，堪堪停住步子。她有些茫然地回过头。
“想啥呢，叫了你好几声也不应”，李继隆松开手，一对眉毛蹙得紧紧的。
“走吧，我送你”，停顿了一瞬，又说，“省得你又迷了路，惹出乱子。”
两条细长的影子，一大一小，孤魂般的游荡在悠长的回廊。
忽的，李继隆说：“她的死，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吗？”云朔喃喃了一声，嘴角露出了一抹虚无的笑，“有关无关，人都已经不在了……”
李继隆驻足，扭头看向身旁之人。
消瘦的肩膀耷拉着，仿佛被怀里的钱币压得有些直不起身。巴掌大的脸上，平日里水灵灵的一双眼，也瞬间化成了一方古井，黑洞洞的一片，一眼望不见底。
这样的云朔，叫李继隆觉得陌生。
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不是那个大声笑，大声闹的十二岁女孩。
仿佛被无形的枷锁紧锁。
李继隆转身，面向着云朔，压低了声音说，“你听好了，今日，她与她的同伙，意图行刺官家，此乃谋逆重罪，当诛九族！”
“谋逆？谁谋逆？”云朔仰起头，乌黑的眼睛里，似乎盛满了一汪清泉，澄澈，却又幽深，“她行刺官家，便是谋逆。官家篡夺周朝江山，便不是谋逆？周太祖篡夺刘汉皇权，便不是谋逆？”
女孩的声音极轻极浅，仿佛才出口，便已随着夜风消散。可她所吐出的每个字，针针带刺，将这世间花团锦簇的面具撕得粉碎，露出狰狞的本色。
李继隆额角青筋突起，可他却无力反驳，他只能一把捂住她的嘴，将她抵到墙角，状似凶狠地威胁一声，“你住口！你不想活了！”
背后撞上冰冷的墙壁，有些疼。
云朔没有挣扎，她伸起一只手，抓住那只捂住自己嘴巴的手，用力往下扯。
李继隆犹疑着放松了一些钳制。
嘴巴重获自由，她轻声说：“李继隆，你放心吧，我知道，这里是开封，不是云台山。”
李继隆不解。
云朔朝他嫣然一笑，露出几颗白晃晃的小牙齿。
“这里，不是我想说什么就能说什么，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地方。”
“方才的话，你权当没听见吧。你放心，以后，我会谨言慎行的，不会再像今晚这么冲动了。”
说完这句，云朔恍惚想起，一个多月前，她似乎也说过这句话，她对程大哥说，她会谨言慎行，她不会给程大哥和浮姐姐惹麻烦。可如今，她食言了，她险些给浮姐姐惹来了天大的麻烦。
云朔自嘲地笑了笑，“这次是真的，我保证。”
云朔举起手来，一副指天为誓的模样。
女孩认错态度端正且深刻，这本是李继隆所期望的，可此刻，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反倒还隐隐有些胸闷。
他觉得自己八成是中邪了。
扭头，他快步朝前走去。几下就将云朔甩在了身后。
云朔追了上去。
李继隆默默放慢了脚步，云朔追上了他。
“李继隆，若是查出她的身份来历，可以告诉我一声吗？”
李继隆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你还嫌今日管的闲事不够多？”
“李继隆，我说了你可别生气。其实到现在，我都未曾觉得，她会是一个大奸大恶之徒，我想知道她行刺的真相。”
李继隆冷着一张脸，半晌没有搭话。
可云朔知道，他答应了。
云朔微微一笑，她仰起头，黑沉的天幕下，两三点星光，柔柔地闪动着。都说凡间的人离世后，便会化作天上的星子。那星星点点的光亮里，可否有一抹，是那女子所绽放的？
天地，无言。
夜色越发浓厚，团团绒绒的乌云将月华掩盖，星光渐若，天，已黑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