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朔蹭到陈戈悦身后,手不住地挠着陈戈悦被反捆到身后的手腕儿。陈戈悦心有所感,调整了姿势。二人背靠着背,很快,身后捆住双手的绳索被解开。陈戈悦如蒙大赦,豁然扯下口中的布帛,“呸呸”吐了两口口水,却不敢大声说话,只凑到云朔耳畔压低了声音,“阿朔,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云朔环视着这四面紧闭的屋子,沉默半晌,然后说,“一会儿他们如果再问你我身份,你便说我是二皇子府上的。”

    陈戈悦瞪大了眼,她抓起云朔的手,云朔痛得吸了一口冷气。

    陈戈悦这才发现云朔手上有伤,她慌忙松开手,却忍不住小声啜泣,“不行,他们要抓的人是我。”

    云朔抱着陈戈悦的肩,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凑到她耳畔悄悄地说:“阿悦,你想想看,你一个小丫头,他们抓你干嘛,还不是冲着二皇子去的。”

    提到赵德昭,陈戈悦果然安静了下来。

    云朔又说:“你忍心看着二皇子因为你而受制于人吗?所以,你必须先安然离开。这不是为了你自己,而是为了二皇子。”

    “可是,可是……”

    “你放心,只要你脱险了,我再想办法离开,他们扣着我也没什么用,不会难为我的。”

    “真的吗?”

    “真的。”黑暗中,云朔重重地点了点头,即便陈戈悦看不到。

    等到再次听到杂乱的声响时,仿佛已过去了一辈子,又仿佛才一盏茶的功夫。云朔受惊了一般赶紧将地上的布帛塞到陈戈悦口中,“快,咬住,把绳子挽在手上,别让他们发现了!”

    陈戈悦匆匆照做,二人堪堪伪装好,门便被人从外推开。刺眼的光亮射来,二人被粗暴地从地上拖起,又被拖拽着离去。

    她们被带到了一间破庙之中,在那佛像之下,立着一个瘦瘦高高的青年。青年左右,黑压压地站着两排汉子,手执大刀,怒目而视。

    青年摩擦着手中的一根银簪,慢条斯理地摇到云朔二人面前,视线交替落在二人面上,倒像是在审视着什么。

    一个灰衣男子走到青年身侧,眼中犹有迟疑之色,“龙哥,你说赵德昭真会为了一个丫头,只身来此,自投罗网吗?”

    一听到赵德昭三个字,陈戈悦瞬间挣扎个不停,被塞了布帛的口“呜呜”直叫,云朔忍住体内窜起的寒气,浑身颤抖——这伙人抓阿悦,果然是为了要挟二皇子。

    脑中,蓦的浮起那双冷漠又侵染着忧伤的眸子,云朔心口一阵紧缩。

    “哼,”青年的声音如鬼魅般悠悠地传来,“若他申时未至,我便砍下这两个丫头的手,酉时未至,我便砍下她们的腿,我要让赵德昭看着她金屋藏娇的美人儿被我大卸八块!”扭头,却见云朔挣扎不休。

    青年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仿佛看着砧板之上待宰的鱼肉,他扯下云朔口中的布帛,冷笑道:“想说话?说吧,一会儿,怕是再也开不了口了。”

    云朔咳了几声,才仰起头,“你为什么要抓二皇子?”

    “你不觉得,此刻,你更该关心的,是你自己的生死吗?”青年弓下腰,笑眯眯地说着。手中的银簪滑过云朔的脖颈,宛若死神之手,似有若无地挑逗着凡夫俗子们的那颗惊惧之心。

    云朔梗着脖子,呼吸有些紊乱。她怕死,她还没找到娘亲,她如何能就此死去?可她也怕这伙人伤害他,“就算你以我们为饵,就算你侥幸抓了二皇子,你以为你们就能全身而退吗?”

    “全身而退?”青年嗜血一笑,“从我踏入此地,我就没有想过活着离开!我要的,只是赵德昭的狗命!”

    云朔面色煞白,这人,竟是以命搏命!她朝那些黑衣汉子大喊:“你们听到了吗?他要拖着你们送死!他会让你们死在这儿的!”

    大喊完,却无一人有回应,甚至,没有一个人有过一丝异常的表情。仿佛没听见云朔在说什么,或者,听见了,也不在乎,不在乎生,不在乎死。

    这,这都是一群什么人,是傻子,是疯子吗?

    以命换命,鱼死网破……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口中一股腥甜,唇舌已被自己咬破,她颤抖着将口中的血咽下,老祖说过,凡事莫慌,慌则出错,不能慌,不能慌……

    “你们要抓的人是……”

    云朔正要说自己才是赵德昭府上的丫鬟,声音却被一阵急促的叫喊声打断。

    “龙哥,黑子醒了。”说话间,一个汉子跑了进来。

    青年双眼一眯,嘴角的笑容越发欢畅,“叫黑子过来。”

    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在这安静的佛寺之中,分外扎耳。

    云朔缓缓扭头,身后,那个头上缠了一大圈儿布条的人,不正是那个引他们上钩的小厮?

    他还活着……

    这一刻,云朔竟分不清自己是庆幸多一点,还是紧张多一点。

    这个人,知道她俩的身份,任凭自己编出一大堆的骗人话,只要他一开口,一切都是徒劳……

    手心火辣辣的疼,又疼又痒,云朔默默咬了咬唇。

    名叫黑子的那个小厮,下午还一脸恭敬谦卑,此时却宛如豺狼一般,朝云朔投来恶狠狠的目光,恨不得将云朔生吞活剥了。

    然而,此刻,他终究什么也不能做。他只能颤颤巍巍地走到青年面前,单膝跪地,“龙哥,我把事儿办砸了,任凭龙哥处理。”

    “无妨,你且好好养伤……”

    “呜!”

    就在电光石火间,谁也留意到发生了什么事,只见方才还安然立在一块儿的两个女孩,瞬间是剑拔弩张。一个死死掐住另一个脖颈,一副要拼命的模样。

    云朔挣开被自己松松挽在手上的绳索,套在陈戈悦的脖颈,大喊:“你们放我走,我和二皇子没有任何关系,她才是二皇子府上的!”

    “混蛋!”青年怒目而视,逼近一步。

    “不许过来!”云朔咽下口中溢出来的腥甜,忍着痛说:“阿悦,他们要抓的人是你。陪你至此,已是我顾念着我们的姐妹情分,你不要怪我!”仿佛是为了给自己鼓气,她用力地大喊着,“你们放我走,不然,我就和她一起死,看你们拿什么要挟二皇子!”

    青年恶狠狠地盯着云朔,他不敢相信,他堂堂七尺男儿,竟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娃要挟,到底是大意了。

    他眼角一扫,黑子立刻凑到跟前,跟他禀明了情况。

    云朔看见,青年的眼角浮起了一抹渗人的杀意,仿佛丛林间最凶狠的野兽,势要将自己撕碎。然而,他终究什么也没做,时间一点一滴流失,剑拔弩张的破庙,奇迹般的沉寂无言。

    云朔盯着屋外越发刺眼的太阳,也不催促。时间一点一滴流失,阳光越发刺目,云朔看着天,拽着绳子的手忽然收紧了几分,陈戈悦忍不住□□了一声。云朔大喊道:“我数三声,若你再不放我走,我便杀了她!”

    说罢,当真数了起来,可那青年仍旧无动于衷。三声已毕,云朔心头一颤,她深吸了一口气,咬紧牙关,手上一紧!

    “慢!”

    青年一声爆喝。

    “你滚吧!”

    赌赢了……

    云朔忍着想哭的冲动,双目通红地盯着青年,“你们都闪开!再给我一匹马!”

    绕在陈戈悦脖颈间的绳子微微松了些,陈戈悦难受地直咳嗽。

    云朔挟持着陈戈悦,一步一步退出破庙之外,很快,马匹被人牵来,云朔大喝一声,“你们都退回去,退到三丈之外,退,再退!”

    目视着他们一步步退去,云朔带着陈戈悦朝马匹移去。青年咬牙切齿地盯着她:“还不放人!”

    云朔缓缓松了对陈戈悦的钳制,陡然间,她转身将陈戈悦一推,陈戈悦借力翻身上马。青年大惊,立刻率众朝云朔扑来。陈戈悦伸手欲拉云朔上马,云朔拽着绳子朝马屁股狠狠一抽,马儿吃痛,绝尘而去。

    “阿朔——!”

    陈戈悦的呼唤声湮灭在风中,青年的大刀已抵在了云朔身前,“你敢耍老子!”

    云朔惨然一笑,眼泪却在此时涌起。她伸手抹去,鲜血沾到了脸上,眼睛被揉得通红。

    “大哥,追不追!”

    青年没有答话。申时将至,赵德昭那个小贼若是果真在乎那丫头,按时前来,此时只怕已到了附近。赵德昭阴险毒辣,纵然只身前来,暗地里也定然会埋伏下人手,若此时骤然追击,只会陷于被动,与己无利。

    思及此,青年恨不得把云朔大卸八块。

    当初,他定下此计,原本就是为了以陈戈悦为饵,将赵德昭引入庙中。只要赵德昭进入庙里,他便有法子叫赵德昭死无葬身之地。他不在乎赵德昭会不会在周围埋伏下层层人手,他要的,只是赵德昭的狗命,哪怕鱼死网破也在所不惜。可没想到,没想到自己却被一个小丫头耍了!最初,他故意拖延时间,想成功拖延到申时,只要借这两个丫头把赵德昭引入庙内,就大功告成了,可没想到这个丫头反而将计就计……

    “好手段!我竟然小看了你!”

    恰在此时,只听一声,“头儿,赵德昭来了!”

    仿佛平地里一声惊雷,青年立刻朝下属所指方向望去,果然见远处一队人马绝尘而来,领头之人,不是赵德昭又是谁!

    “头儿,下令吧,我们杀过去!”

    青年目眦尽裂,扭头从手下那里夺过一把大刀,仿佛要立刻将云朔给剁了。

    大刀挥起,寒光闪动。

    “韩三娘!”云朔大喊了一声。

    “叮!”

    大刀,停在了云朔的脖颈侧方。

    颈间,一道细长的血痕,鲜血缓缓地流淌了下来。

    云朔痛得一阵哆嗦,眼泪也跟一起冒了出来。

    “你,你说什么?”

    云朔双眼紧闭,眉头攒成一团。

    “你怎么知道她?你怎么会知道她!”青年如一只狂暴的狮子,扑到云朔面前,“说话!给老子说话!”

    云朔睁开眼,有气无力地说:“我不光知道她……我还知道,你,就是张龙儿。”

    你,就是官府一直在抓的张龙儿。

    云朔盯着面前这张扭曲颤抖的脸,她知道,她猜对了。

    张龙儿深吸了一口气,不断提醒自己冷静,这丫头还有用,他得先留着她!冷静,冷静,三娘总说他性子急,爱冲动,成不了大事,他不能让三娘失望,冷静,要冷静。

    “龙哥,赵德昭快过来了!”

    云朔只听见一声暴吼,“弟兄们,撤!”然后,她便被人粗暴地抓起,如麻袋般扔上了马。

    滚滚尘埃间,云朔看见赵德昭纵马而来,阿悦就坐在他身前,不停地挥着手,仿佛在叫着阿朔,阿朔……

    颈间,血仍在往外冒。灰尘溅起,粘在颈间,钻心刺骨的痛。

    她忍不住冒出了泪,泪眼朦胧间,视线越发模糊,终于,眼前一黑,她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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