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的夜无比寂静，院子里没亮灯，柔和月华映在他脸上，真有几分像神鬼故事里魅惑人的白面书生。
池忞低声作答：“我对梁先生没有任何想法，你不必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
初次登门那晚也是，莫名其妙地告诫她离梁枳远点，好像她去做客另有所图。
梁聿忙说：“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三叔根本配不上你，他不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男人。”
托付终身？这词儿早就没人信了吧。虽仅与梁枳见过数面，谈不上了解，但池忞认为他没梁聿形容得那般不堪，“我觉得梁先生很好，至少不会在外人面前说自家人坏话。”
绵里藏针，幸而梁聿皮糙肉厚，经受得住敲打，“我不是在说三叔坏话。”
池忞抬头同他对视，“那你在做什么？”
梁聿扯下嘴角，“非在梁家的男人中选一个的话，你还不如选我……”
吱呀，后院传来开门声，池砚川借着月光看清石桌旁的二人，好奇道：“这么晚你们还没睡？”
池忞暗叹父亲来得正是时候，起身答道：“正要回去，您怎么出来了？”
“老花镜落前屋桌上了，躺下不困，想翻几页书消磨下时间。”
“我帮您拿。”
剜梁聿一眼，她匆匆往前院行去。
讲的都是什么鬼话，什么叫非在梁家的男人中选一个，有钱人的脑子都不正常吗？
还毛遂自荐呢，不折不扣的自恋狂！
摸索着开了灯，找到老花镜，折返送给老父亲时，那人已不在原地，池忞庆幸他走了，不用继续方才无厘头的话题。
“别熬太晚，对身体不好。”
池砚川接过老花镜，盯着女儿的脸，“明天你们都走了，这么大个院子又只剩下我。”
倘若他乐意，多的是人想往跟前凑，可那些人终究比不上骨肉至亲。
白日里一拨接一拨地来，约他逛这个玩那个，到晚上照旧是孤家寡人，形单影只。
这话听得池忞鼻酸，劝道：“那就跟我去岚城过段时日，那边工作室您迄今没去看过。”
池砚川只是叹气，“不管到你那还是去你哥那，最终都得回到这里。”
他时常提醒自己，不可贪恋热闹，否则以后更没法面对冷清。
父女俩相对默然，池忞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终于开口：“您要是觉得孤单就找个伴儿吧，我不反对。”
回瑜洲这些天，尤其是得知父亲生病入院后，她就有了这个念头，不为推卸责任，女儿该尽的孝心她半分不会少。
是突然想通了一些事，人生苦短，就该及时行乐。找薛晴也好，别的女人也罢，只要父亲幸福，她可以试着接受。
池砚川闻言一愣，酸甜苦辣各种滋味一齐涌上心头，眼眶热热的，险些落下泪来。
父女之间，不必桩桩件件摆到明面上，他清楚女儿的心结，从不敢触及。
而今，女儿居然主动劝他找个老伴。是啊，血浓于水，她怎会真的憎恨亲生父亲！
“老头子了，祸害别人干嘛？我一个人挺自在的，实在不行可以搬学校住，吃食堂。瞧瞧，我最近都没催你，你怎么还催起我来了？”
池忞配合地挤出一丝笑意。
池砚川慈爱道：“回屋吧，明天还得赶飞机。”
是夜池忞接连做了好几个梦，一会是父亲和薛晴结婚，母亲大闹婚礼现场，房淑雅站她对面怒骂：“胳膊肘向外拐的臭丫头，拆散这个家对你有什么好处？！”
一会是和梁枳约会，梁聿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冲她发火：“榆木脑袋吗？一早告诉你三叔是渣男，为什么就是不信！”
梦中的她不再隐忍，高声反驳：“你有什么资格管我？和谁交友是我的自由！”
一生气，把自个儿给气醒了。
睡前将窗户留了条缝，晨风钻进来，吹拂起白纱帘，外头灰蒙蒙的，仍未大亮。
池忞摸过手机，才五点刚过，麻溜地塞回枕头底下，翻个身继续睡回笼觉。
这觉倒是香且沉，若不是被院子里说话声吵醒，估计能赖到中午。
拨开窗帘一瞧，是邱如慧，站在梁聿对面仰起脸同他说话，笑得嘴巴快咧到耳朵根去。
迷恋他人是何种心境，池忞不晓得。
本该情窦初开的年纪，她不幸遭受抑郁症折磨，后来慢慢好转，又一心钻研玉雕。
她懂欣赏美好的景物、文字，对小动物亦心存怜悯，却从未被任何异性打动过。
下床坐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把长发梳顺，趿拉着拖鞋出门，邱如慧一见她便兴冲冲地迎上来：“小忞姐早啊。”
“你怎么过来了，今天学校放假？”
“我爸说你和洛叔今天要走，让送点东西。原本他想亲自来的，突然间有事走不开，正好学校调课，就派我送啦。”
小地方初中生基本都骑车上下学，邱家父女俩常来，小丫头自然记得路。
池忞看不惯邱英光的某些行为，但不得不承认，他们那辈人将师徒情看得很重，每回她离开瑜洲，他都会送些礼物让她捎带走。
“代我谢谢你爸。”
两人聊着家常，梁聿杵一旁发呆。
她穿条丝质睡裙，外面罩件薄开衫，身形格外单薄。
因刚起床，周身散发着慵懒随意的气息，即便不施粉黛，也美得人挪不开眼睛。
梁聿想，来瑜洲可算来着了，不同住一个院里，哪有机会见到这样的她？
“我们下午才走，你没事就留在这玩。”
“行，小忞姐，我帮你收行李。”
池忞笑笑：“不用你帮忙，中午想吃什么，跟你洛叔说让他请。”
邱如慧撅撅嘴：“他肯定不听我的。”
池忞像才发现旁边还有个人，给她支招儿：“你说大哥哥点的，他绝对没二话。”
小姑娘信以为真，转过身问梁聿，“大哥哥，你喜欢吃哪些菜呀？”
当初建这处院子的时候，池砚川极有先见之明地预留两个洗手间，等儿女们出生，陆续长大，刚好男女分开。
西边洗手间挨着池忞卧室，她拐个弯去洗漱，刚刷完牙，梁聿哈巴狗似的追过来。
“我昨晚说的话都是认真的。”
池忞掬一捧凉水扑在脸上，不搭理他。
梁聿也不气馁，继续自说自话：“我爷爷和池爷爷看好三叔，不过因为你们年龄相当，但年纪大又不代表成熟，三叔根本就是个浪荡子……”
池忞偏过脸，问：“你不是？”
老实人偶尔也有毒舌的时候，梁聿被呛得一愣怔，“我……应该不算吧。”
池忞没深究，换个话题:"作为一名运动员，你喜欢的是网球本身，还是拿冠军带给你的成就感? "
梁聿不解：“怎么突然问这个？”
"刚好想到了，你要不好回答，就听我说说。我今生最大的愿望是做出一件对得起池家世代手艺人、也令自己满意的作品。"
"你可能不太了解，玉雕师的职业生涯很短暂，黄金期就那几年，要实现愿望，唯有全力以赴，我不愿因为别的事情分心。”
梁聿听明白了，她要一心一意奔赴事业，什么情情爱爱的，得先搁在一边。
“之前的作品都不能令你满意吗？”
“目的不一样，开工作室是为了生活，需要迎合市场和客户的喜好，未必是我本人中意的。”
梁聿若有所思，他固然热爱网球，却从没设定多么远大的目标，靠着傲人的天赋和一些运气走到今天，上不上升其实无所谓了，毕竟没法一辈子靠打球度日。
劝退他的话也说得这样隐晦，梁聿暗叹南方女子心思玲珑，换做姜楠，怕会抡起包砸人，再骂句“滚蛋”。
早餐六个人一起吃的，池砚川说和梁惟庸难得见上一面，让邱如慧帮忙拍张合影留作纪念。
现如今没有哪个小孩不爱玩手机，拍照当然也不在话下。
小丫头拍完递给池砚川过目，老爷子嫌她美颜开得太大。
“不够写实。”
“那我关掉美颜重拍。”
“算啦，甭麻烦，将就着看。”
邱如慧望一眼梁聿，提议：“我给大哥哥和小忞姐拍张吧。”
她一脸得意，像是在说，叫你们瞧不起小孩，其实小孩什么都懂。
不等池忞开口，梁聿率先拒绝：“拍我们干嘛？给两个爷爷拍去。”
邱如慧不依不饶：“那哥哥跟我拍一张呗？我不乱发到网上，最多给好朋友看。”
察觉到有道目光落在身上，池忞转头看过去，是梁枳。
她冲他浅浅一笑，默然离开。距离飞机起飞只剩几小时，行李还没收拾，哪有空在这磨叽。
到卧室用手机放着歌，打开行李箱，一样样往里装东西，竟又收到梁聿的微信消息：“我也有理想，有生之年拿到奥运金牌，为国争光。”
池忞低声作答：“我对梁先生没有任何想法，你不必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
初次登门那晚也是，莫名其妙地告诫她离梁枳远点，好像她去做客另有所图。
梁聿忙说：“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三叔根本配不上你，他不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男人。”
托付终身？这词儿早就没人信了吧。虽仅与梁枳见过数面，谈不上了解，但池忞认为他没梁聿形容得那般不堪，“我觉得梁先生很好，至少不会在外人面前说自家人坏话。”
绵里藏针，幸而梁聿皮糙肉厚，经受得住敲打，“我不是在说三叔坏话。”
池忞抬头同他对视，“那你在做什么？”
梁聿扯下嘴角，“非在梁家的男人中选一个的话，你还不如选我……”
吱呀，后院传来开门声，池砚川借着月光看清石桌旁的二人，好奇道：“这么晚你们还没睡？”
池忞暗叹父亲来得正是时候，起身答道：“正要回去，您怎么出来了？”
“老花镜落前屋桌上了，躺下不困，想翻几页书消磨下时间。”
“我帮您拿。”
剜梁聿一眼，她匆匆往前院行去。
讲的都是什么鬼话，什么叫非在梁家的男人中选一个，有钱人的脑子都不正常吗？
还毛遂自荐呢，不折不扣的自恋狂！
摸索着开了灯，找到老花镜，折返送给老父亲时，那人已不在原地，池忞庆幸他走了，不用继续方才无厘头的话题。
“别熬太晚，对身体不好。”
池砚川接过老花镜，盯着女儿的脸，“明天你们都走了，这么大个院子又只剩下我。”
倘若他乐意，多的是人想往跟前凑，可那些人终究比不上骨肉至亲。
白日里一拨接一拨地来，约他逛这个玩那个，到晚上照旧是孤家寡人，形单影只。
这话听得池忞鼻酸，劝道：“那就跟我去岚城过段时日，那边工作室您迄今没去看过。”
池砚川只是叹气，“不管到你那还是去你哥那，最终都得回到这里。”
他时常提醒自己，不可贪恋热闹，否则以后更没法面对冷清。
父女俩相对默然，池忞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终于开口：“您要是觉得孤单就找个伴儿吧，我不反对。”
回瑜洲这些天，尤其是得知父亲生病入院后，她就有了这个念头，不为推卸责任，女儿该尽的孝心她半分不会少。
是突然想通了一些事，人生苦短，就该及时行乐。找薛晴也好，别的女人也罢，只要父亲幸福，她可以试着接受。
池砚川闻言一愣，酸甜苦辣各种滋味一齐涌上心头，眼眶热热的，险些落下泪来。
父女之间，不必桩桩件件摆到明面上，他清楚女儿的心结，从不敢触及。
而今，女儿居然主动劝他找个老伴。是啊，血浓于水，她怎会真的憎恨亲生父亲！
“老头子了，祸害别人干嘛？我一个人挺自在的，实在不行可以搬学校住，吃食堂。瞧瞧，我最近都没催你，你怎么还催起我来了？”
池忞配合地挤出一丝笑意。
池砚川慈爱道：“回屋吧，明天还得赶飞机。”
是夜池忞接连做了好几个梦，一会是父亲和薛晴结婚，母亲大闹婚礼现场，房淑雅站她对面怒骂：“胳膊肘向外拐的臭丫头，拆散这个家对你有什么好处？！”
一会是和梁枳约会，梁聿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冲她发火：“榆木脑袋吗？一早告诉你三叔是渣男，为什么就是不信！”
梦中的她不再隐忍，高声反驳：“你有什么资格管我？和谁交友是我的自由！”
一生气，把自个儿给气醒了。
睡前将窗户留了条缝，晨风钻进来，吹拂起白纱帘，外头灰蒙蒙的，仍未大亮。
池忞摸过手机，才五点刚过，麻溜地塞回枕头底下，翻个身继续睡回笼觉。
这觉倒是香且沉，若不是被院子里说话声吵醒，估计能赖到中午。
拨开窗帘一瞧，是邱如慧，站在梁聿对面仰起脸同他说话，笑得嘴巴快咧到耳朵根去。
迷恋他人是何种心境，池忞不晓得。
本该情窦初开的年纪，她不幸遭受抑郁症折磨，后来慢慢好转，又一心钻研玉雕。
她懂欣赏美好的景物、文字，对小动物亦心存怜悯，却从未被任何异性打动过。
下床坐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把长发梳顺，趿拉着拖鞋出门，邱如慧一见她便兴冲冲地迎上来：“小忞姐早啊。”
“你怎么过来了，今天学校放假？”
“我爸说你和洛叔今天要走，让送点东西。原本他想亲自来的，突然间有事走不开，正好学校调课，就派我送啦。”
小地方初中生基本都骑车上下学，邱家父女俩常来，小丫头自然记得路。
池忞看不惯邱英光的某些行为，但不得不承认，他们那辈人将师徒情看得很重，每回她离开瑜洲，他都会送些礼物让她捎带走。
“代我谢谢你爸。”
两人聊着家常，梁聿杵一旁发呆。
她穿条丝质睡裙，外面罩件薄开衫，身形格外单薄。
因刚起床，周身散发着慵懒随意的气息，即便不施粉黛，也美得人挪不开眼睛。
梁聿想，来瑜洲可算来着了，不同住一个院里，哪有机会见到这样的她？
“我们下午才走，你没事就留在这玩。”
“行，小忞姐，我帮你收行李。”
池忞笑笑：“不用你帮忙，中午想吃什么，跟你洛叔说让他请。”
邱如慧撅撅嘴：“他肯定不听我的。”
池忞像才发现旁边还有个人，给她支招儿：“你说大哥哥点的，他绝对没二话。”
小姑娘信以为真，转过身问梁聿，“大哥哥，你喜欢吃哪些菜呀？”
当初建这处院子的时候，池砚川极有先见之明地预留两个洗手间，等儿女们出生，陆续长大，刚好男女分开。
西边洗手间挨着池忞卧室，她拐个弯去洗漱，刚刷完牙，梁聿哈巴狗似的追过来。
“我昨晚说的话都是认真的。”
池忞掬一捧凉水扑在脸上，不搭理他。
梁聿也不气馁，继续自说自话：“我爷爷和池爷爷看好三叔，不过因为你们年龄相当，但年纪大又不代表成熟，三叔根本就是个浪荡子……”
池忞偏过脸，问：“你不是？”
老实人偶尔也有毒舌的时候，梁聿被呛得一愣怔，“我……应该不算吧。”
池忞没深究，换个话题:"作为一名运动员，你喜欢的是网球本身，还是拿冠军带给你的成就感? "
梁聿不解：“怎么突然问这个？”
"刚好想到了，你要不好回答，就听我说说。我今生最大的愿望是做出一件对得起池家世代手艺人、也令自己满意的作品。"
"你可能不太了解，玉雕师的职业生涯很短暂，黄金期就那几年，要实现愿望，唯有全力以赴，我不愿因为别的事情分心。”
梁聿听明白了，她要一心一意奔赴事业，什么情情爱爱的，得先搁在一边。
“之前的作品都不能令你满意吗？”
“目的不一样，开工作室是为了生活，需要迎合市场和客户的喜好，未必是我本人中意的。”
梁聿若有所思，他固然热爱网球，却从没设定多么远大的目标，靠着傲人的天赋和一些运气走到今天，上不上升其实无所谓了，毕竟没法一辈子靠打球度日。
劝退他的话也说得这样隐晦，梁聿暗叹南方女子心思玲珑，换做姜楠，怕会抡起包砸人，再骂句“滚蛋”。
早餐六个人一起吃的，池砚川说和梁惟庸难得见上一面，让邱如慧帮忙拍张合影留作纪念。
现如今没有哪个小孩不爱玩手机，拍照当然也不在话下。
小丫头拍完递给池砚川过目，老爷子嫌她美颜开得太大。
“不够写实。”
“那我关掉美颜重拍。”
“算啦，甭麻烦，将就着看。”
邱如慧望一眼梁聿，提议：“我给大哥哥和小忞姐拍张吧。”
她一脸得意，像是在说，叫你们瞧不起小孩，其实小孩什么都懂。
不等池忞开口，梁聿率先拒绝：“拍我们干嘛？给两个爷爷拍去。”
邱如慧不依不饶：“那哥哥跟我拍一张呗？我不乱发到网上，最多给好朋友看。”
察觉到有道目光落在身上，池忞转头看过去，是梁枳。
她冲他浅浅一笑，默然离开。距离飞机起飞只剩几小时，行李还没收拾，哪有空在这磨叽。
到卧室用手机放着歌，打开行李箱，一样样往里装东西，竟又收到梁聿的微信消息：“我也有理想，有生之年拿到奥运金牌，为国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