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尴尬,并无半分绮念,倒是忆起幼时同大哥在这间屋子里玩闹的情形。那会子池忞痴迷武侠剧,得空就披着家里的床单冒充女侠,找大哥过招。

    池弋舟年长妹妹好些岁,功课繁忙,加之不乐意陪小女生玩幼稚游戏,常三两下把她裹成个蚕蛹,丢出门外。

    等池忞从“蚕蛹”里挣扎出来,就故技重施再去骚扰,烦得狠了,池弋舟干脆从外头系个活结,拖延妹妹闹腾的时间。

    手被拘着出不来,池忞要么在原地哭,要么蹦跶到池砚川那里告状。她很小就懂得母亲偏坦大哥,不过父亲也疼她多些,所以不甚在意。

    世事无常,二十年后,一家四口分居几处,各自过活,怎能不让人唏嘘。

    她抬手去扯头顶的薄被,结果两人太缺乏默契,一个才要拽掉,一个又给拉了回去。

    “别动,我来。”

    大男生清澈的嗓音局限在逼仄的空间内,仿如耳畔私语。

    好容易重见天日,梁聿却抱着被子乐弯了腰,“你的头发……”

    摩擦产生静电的缘故,池忞的长发呈现出炸毛的状态,哪有半分平素优雅端庄的做派!

    猜也能猜到怎么回事,池忞胡乱理两把,剜他一眼,心说如此不知感恩的客人,该让他冻着才对。

    梁聿非但没收敛,反笑得更大声。

    翌日梁家三个男人都是一大早就起床,池忞向梁惟庸问过早,转而与梁枳客套,将梁聿晾在一旁。倒不是记仇,只觉得这位小少爷表现时好时坏,现下不那么待见他。

    用早餐时梁惟庸发话,要梁聿给他和池砚川当免费司机。

    梁聿心里明镜似的,池忞要领三叔逛瑜洲城,老爷子怕他搅局,提前支开。

    依他的性子,越阻拦越得往前冲,主打一个叛逆,可转念一想,三叔到底秉性如何,不接触永远不清楚,就算现在跑她面前把三叔里里外外剥干净,她也必定不会相信。

    逛呗,不至于逛一次街就培养出感情。

    餐后兵分两路,洛骁有事不能作陪,把车借给池忞,梁聿开池家的车送二老去玉器行。

    梁枳道是不习惯女士开车自己坐着,把池忞让到副驾驶充当人工导航。瑜洲城区不大,景点较为集中,出名的有一楼一江一古城。

    楼临江而建,曾出现在多首古人的诗句中,传唱至今。

    二人先登楼远眺,后乘船游江。

    本以为这样的行程会无聊,一路下来,感觉竟还不错。他很会照顾人,话不算太密,但同池忞有问有答,少有冷场的时候。

    中午品的是特色船餐,服务员清一色穿着传统服饰的年轻姑娘,超短裙下一双白生生的玉腿。

    连池忞都忍不住多瞄两眼,梁枳却一副目不斜视的君子模样。

    除去梁家,到岚城后池忞也与其他富豪打过交道,权色两不沾的少之又少。她钦佩正派的君子,对梁枳油然而生几分亲近之意。

    午后参观古城,据传是宋代遗址,瑜洲能工巧匠多,几经修缮仍可窥见昔日盛世繁华。

    遗址中保留最为完好的是许府,开阔院落里有池塘、假山、凉亭等,可谓一步一景,梁枳好奇,问这儿住的是不是当时的地方官。

    池忞点头称是,将这位许姓官员的生平娓娓道来:他本朝中要员,派系斗争中遭对手陷害,失去皇帝的宠信,千里迢迢发配到瑜洲,一待就是十余年。

    宋知县才华出众,为官有道,福泽一方百姓,唯独有些好色,来瑜洲后接连娶了几任小老婆。

    有了新欢势必冷落旧爱,可怜他的发妻,随夫远离故土亲人,最终落个郁郁而终。

    望着墙上高悬的“清正廉洁”的牌匾,梁枳嗤笑道:“他可当不起这个正字。”

    池忞心念微动,“旧时官员娶三妻四妾很寻常,他还为小老婆们写过不少艳诗。”

    “我懂,”梁枳接过话茬,“古时候那些文人墨客无一不爱彰显风流,男人嘛,只要有才有名,或在某一方面有所建树,风流韵事并无人在意,甚至可以被美化。”

    他状似无意瞥池忞一眼,“不论过去还是现在,社会对男人都太过宽容了。”

    池忞承认,她有被梁枳这番话打动。

    一直以来,她自缚于对父亲矛盾的感情,怨恨池砚川时也会内疚不安,那是对你有养育之恩的人呐,怎么这么不知好歹!

    其他人包括洛骁也只会劝她想开些,退一万步讲,老爷子犯错对不起的是他的妻子,对儿女,他实打实尽到了做父亲的责任。

    那么厉害的人,怎会没有别的女人倾心?

    还是第一次听人说,男人的成就名望并不能掩盖对家人的不忠,所以,她恨父亲,是名正言顺的?

    池忞提醒:“梁先生也是男人。”

    梁枳陪她打趣:“所以我才看不惯他们。”

    古城中有不少穿汉服的女孩在各处拍照,梁枳问池忞需不需要帮忙拍,“我大学时在摄影社团混过,技术还可以。”

    池忞迟疑片刻,婉言谢绝:“我这身衣服和古色古香的建筑不太搭。”

    “你也可以尝试下汉服。其实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你的气质很古典。”

    分不清是恭维还是真心,总之比简单地夸漂亮更有说服力。

    池忞想,等到明年樱花季,是可以淘身汉服和徒弟们去踏青,戴自己亲手做的玉簪。

    念头一闪而过,之后便嫌好笑,怎么因为人家一句话,就想那么远?

    他们漫无目的地闲逛一下午,累了就找地方坐,古城里有不少茶馆,或就着树荫或在外面支几个大阳伞,要壶茶就能歇老半天。

    交谈下来发现,梁枳知识面很广,连玉雕这个冷门的行当,他也略知一二。

    “女生做这个是不是很辛苦?”

    “我学习不大行,只能靠这个养活自己。”

    梁枳笑笑,“池老师太谦虚了,要说学习,我才真不是那块料,大学不是凭本事考的,老头花钱买的,还差点没混到毕业证。”

    池忞垂下眼帘,“我没上过大学。”

    “那也不妨碍你成为一名厉害的玉雕师。”

    池忞想说,自己没什么厉害的,普普通通的手艺人而已,梁枳手机突然响了。

    他瞄一眼屏幕,“是阿聿,估计催我们回去。”说罢划开接听。

    池忞在旁边等,默默将叔侄俩作比较,也是奇怪,一家饭居然养出两个几乎相反性格的人,一个桀骜不驯,一个彬彬有礼。

    梁枳很快通完话,如他所料,二老早回家歇半天了,准备出发去饭店。

    “我们也走吧,今天麻烦池老师了。”

    池忞客气说不麻烦,身为土生土长的瑜洲人,她还是很多年前来景点逛过,感谢他让她有机会重游旧地。

    午餐是池忞请客,梁枳同她约定,回岚城由他回请,一起品北方的河鲜。

    等驱车到饭店,两人自然而然挨着坐,时不时闲谈两句。见此情形,梁聿有些后悔,三叔太会装了,她那么单纯,怎可能不上当?

    再瞧池砚川和梁惟庸,一副喜闻乐见、极力撮合的样子,白水入口都变成醋味的了。

    难得来趟瑜洲,梁惟庸挑中好几件玉器,有池砚川帮忙,他不怕看走眼。

    心里满足,瞧小儿子也没那么讨厌,几杯酒下肚,破天荒地夸起他来:“老三虽说管理企业比他大哥稍显逊色,为人处事我还是放心的。小忞,你们以后有空经常约着见见,哪怕是亲戚久不见面也就不亲了。”

    梁枳最恨老爷子说他不如大哥,表面仍不动声色,端起酒杯敬池忞:“池老师当导游辛苦了。”

    “不客气,应该的。”

    她杯里装的是果蔬汁,与梁枳喝完,转身敬起梁聿:“你当司机也辛苦了。”

    他时而像个没心没肺的大男孩,时而又跟刺猬似的难以接近,眼下正是“刺猬模式”,碰杯都懒得碰,只敷衍地抿一口便作罢。

    索性池忞也只为完成任务,浑不在意他的失礼。

    倒是梁惟庸看不惯,恶狠狠地瞪梁聿一眼。

    池砚川适时岔开话题,谈起梁惟庸选中的那几件玉雕作品。瑜洲有名的玉雕大师不止他一个,对牛掰的同行,池砚川由衷地佩服。

    池忞是行家,不愁插不上话;梁枳更不用说,烘托气氛的高手,对比之下,梁聿跟被排挤似的,独自坐着冷板凳。

    捱到饭局结束,回到池家老宅,各自洗漱完准备歇息,梁聿过来敲池忞的房门:“方便聊会天吗?”

    池忞暗忖,这位真是大少爷脾气,刚还对人爱搭不理的,转眼又巴巴地找上门。

    她想怼他,谁有义务陪你聊天么,念及对方是客人,勉强忍住。

    “到院里吧。”

    她随手掩好门,随他来到院中,在石凳上坐好,“你想说什么?”

    梁聿开门见山:“三叔有很多女友,你不会是最后一个,他亲口承认过,是因为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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