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②
京都，薛府。薛文宇和卢达，并肩躺在房脊上，怔怔望着月亮，各自出神。
卢达的曾祖父，卢龚，是大燕的开国元勋，被封为忠毅公。
卢达的父亲，飞将军卢禧，是燕王钦点的武状元，在靖京之战中勤王殉国后，陛下感念他的忠勇，追封怹为冠军侯，将卢家的二等忠毅候，又擢升为忠毅公；
并赏六品禁军校尉三名，准卢家举荐得力的家人奴仆，酌情补缺。
卢达，则袭承了父亲冠军侯的爵位。
将门虎子，克绍良裘。十八岁一入仕，就是三品带刀侍卫，倦勤殿行走。连薛平山这个禁军副都统，也管不着他。
虽然，和薛文鸿，薛文宇兄弟俩，在一起读过几年书，可，毕业这么多年，也没听说仨人还有联系阿？
所以，当卢达拎着礼物，不请拜访时，着实，把薛平山和薛勇吓了一跳。赶紧请进来，又是倒茶又是赔笑，寒温一通，才搞清楚，原来他是来找薛文宇的。
远远的，一个老更夫敲着铜锣由远及近，又敲着铜锣由近及远。
薛文宇终于忍不住，先开口了。
“你说你，较什么劲阿？卢将军能娶佘夫人，你为什么就不能尚公主？”
“将军和夫人在天有灵，肯定，不愿意你去燕云关吃这份苦，遭这份罪。我四伯，就宁可让我堂兄回庐州养鸡，也不同意怹们当兵，”
“我在京都待够了。”
“太压抑。”
“活着没意思。”
常年风吹日晒，卢达的肤色很黑，夜深月小，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又因为卢夫人是南疆佘梁人，所以，他有一半少数民族血统，黑虽黑，五官却十分英俊，性格又持重大方，任谁看，都是个文武双全的竣品模样。
郎才女貌。和明艳大方的安乐，简直天造地设。
薛文宇，越看这个‘黑脸孟尝’越窝火。一把，抢过卢达手里的酒壶。
“早不走，晚不走，公主该选驸马了，你拍拍屁股走了！纯他妈脑子被驴啃了！”
烈酒入肠，辣得像是刚滚开的沸水。
再一想到，一向气傲心高，大气万方的安乐，居然降尊临卑倒追卢达，求他别走……
“咳！咳咳！”
薛文宇一口气堵在心口，突然干呕起来。
吓得卢达赶紧坐起来。抱着他后背，又拍又揉了好一阵，才帮他喘匀这口气儿。
“既然，是自己求来的姻缘，结了婚后，你可得好好待郡主阿。”
“大丈夫一诺千金。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优柔寡断，得寸进尺阿！”
薛文宇随手一抹下巴上的酒水，咳嗽道：
“是我自己不成才，又没有自知之明，入不了陛下和公主青眼，承蒙郡主不弃，愿意下嫁跟我，我还有什么好不知足的？”
“其实……”
薛文宇，长长叹了一声。
“郡主也个可怜人。”
“十三四岁，周家就被叛军灭了门；本来，该嫁给六殿下做王妃的罢，还被钦天监那帮神棍，扣上了个破军贪狼，天煞孤星的大帽子……”
“神他妈的金火凤命。老子倒要看看，她这把业火到底烧的多大，多旺！”
见他这副大义凛然，舍我其谁的样子。卢达实在憋不住，抱着胳膊，埋头大笑起来。
“你抱着个头，偷偷乐啥呢？”
“乐啥呢么？”
卢达，捂着肚子，笑得肋骨生疼。
“郡主是个可怜人？”
“就以平安郡主这个的尊宠地位，徽州周氏的门第，还有，还有暻王和公主，这俩活菩萨当左右护法。怹可怜？”
“有这心肠，你还是可怜可怜自己罢。”
卢达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本来我还纳罕，你小子偷偷暗恋公主这么多年，这把都毛遂自荐到倦勤殿上了，不说指天誓日，感天动地，也算赤胆真心，可歌可泣了。”
“怎么陛下和公主，就是不为所动呢？你再平庸，也比阎二郎那个草包强阿。”
“你，你瞎说什么呢！”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什么暗恋？什么毛遂自荐，挖心挖胆的？我，我就是见，见不得陛下为难，见不得，公主被逼婚下降那个阎慕儒。”
“我是想为君父分忧，想为朋友两肋插刀，怎么，怎么到你嘴里，就成，就成色胆弥天，攀龙托凤了。”
薛文宇，越说越心虚。突然，虎地站起来，指着卢达破口大骂，道：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就算，就算我真暗恋过公主，又怎么样？！我堂堂正正，光明正大，我争取过了，我对得起我自己！”
“更对得起陛下和公主！哪怕，哪怕安乐真下降阎二郎了，我薛文宇也问心无愧了！”
“但你呢？！”
“卢达，你就这么去了燕云关，你不亏心么？你晚上睡得着觉么？！”
“不做亏心事，为什么睡不着。”
“你……”
“狼心狗肺！你无耻！”
卢达和薛文宇，面对面站着，慢慢举起三根手指。
“我卢达，对着我亡父亡母发誓，今生，要么不娶妻，要么非安乐公主不尚。”
“你！”
薛文宇，攥紧的拳头一松，立刻又攥紧。
“那你还要去燕云关？难道，是陛……”
卢达一口否认。
“不是。”
“你知道的，陛下仁德宽大，是绝不会拿我亡母的血统做文章的。”
“那，那你为什么不答应安乐公主，不愿尚公主做驸马阿？”
“不是不愿意，是我不能。”
卢达，还是红了眼眶。
“我的母亲和我的血统，会成为公主一生的耻辱。”
“安乐不是那样的人！公主才不怕那些吠日狂犬！”
“可我怕！”
卢达一指东南老家方向。
“我父母，到现在都没葬进泰州祖坟。”
“卢家人在祖坟边，给我父亲立了一座，贞勇武功祠，却单把我母亲，孤零零的葬在祠堂外。墓碑上，只刻了冠军候夫人，佘氏。”
“不是卢佘氏！”
“薛名臣，我问你，如果你是我，你能听天由命，心安理得的苟在京都，做这个劳什子驸马爷么？”
卢达深呼吸一口气。
“我知道，你一直视我为情敌，以为我今天来，是来看你笑话的。可……”
“可，可我比你，我比你自己，都更巴望你能尚得公主，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
“除了你，公主下降谁，我都不放心。更不甘心。”
听到卢达这番真情剖白，薛文宇也急了。
“那，那你和安乐公主解释了么？”
“你和公主说了，让怹等你，等你建功立业？等你从燕云关回来了么？”
“你知道的，只要安乐公主认准的事，连陛下和娘娘，也不可能拗的过怹阿！只要，只要你说一句请怹等你回来，三年也好，五年也好，怹一定会等你的阿！”
卢达却摇摇头。
“陛下和娘娘，对我父子有天恩，公主也深明大义，一定会成全我。”
“所以，我更不能忘恩负义，以怨报德。”
“你，你这还不叫忘恩？”
“负义？”
薛文宇，一激动就容易绊舌。
“公，公主，主都要下降给阎二，二郎了，你你，你，你这还不是以怨报德？！恩，恩将仇报？”
卢达拿起酒囊，豪饮了一大口。
“公主是陛下嫡女，奉天下之养，下降阎家，安抚辽东，是怹身为公主义不容辞的责任。”
“这是怹的使命！也是怹的命！你懂个屁！”
“我，我不懂？好好，我不懂，我不懂什么大公无私，家国大义，我小人之心！”
“我多管闲事行了罢！”
卢达，大手一挥。
“夜深了，老将军和夫人都休息了，我先走了。”
“诚藩！”
薛文宇一把拉住他，憋了半天，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卢达拍拍他肩膀。
“郡主是个好姑娘，值得你真心对怹。”
“行了，我走了。”
“你，你是不是不能来参加我婚礼了？”
卢达，属实没想到，哈哈大笑起来。
“我的新郎官阿，军令如山，我人不到礼到，好不好？”
薛文宇，脸已经通红。
“听说，燕云关的烧刀子美得很，等你到了西边儿，可别忘了给我捎两坛好酒尝尝。”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两个年轻人，比着赛的喊，一喝比一喝声高。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树上的鸦雀，被惊得‘扑扑’乱飞起来，绕着院子，叽叽喳喳乱叫。
薛府大管家永海，听见鸟叫一路小跑找来，好说歹说，就差给这俩活祖宗磕头了。
“小爷，卢小侯爷，您二位赶紧下来罢，这么高，又喝了那么多酒，万一摔下来，可是要命的呀！
“赶紧，赶紧搬梯子过来！”
“哎呦，这，这是怎么爬上去的呢？！”
薛府，荣熹院。薛文宇和卢达，在前院的动静闹得太大，连薛勇也被惊醒了。
薛赵氏忙忙趿鞋下地，让丫鬟赶紧去看看。
“臭小子，属大叫驴的，喝二两马尿就撒酒疯，看明天晨练，老子怎么收拾他。”
“这不是小侯爷来了么。”
赵氏给薛勇倒了一杯温水。
“孩子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好容易，小侯爷来了，有人能陪他喝两杯，说说心里话。喊出来，叫出来，总比一直憋着好罢。”
一见薛勇板着脸，嚷嚷着要收拾老儿子，赵氏就忍不住，在心里翻白眼。语气却更加温柔了。
“惟忠，名臣都二十了，十月份就要娶媳妇了。”
“以后，你可不能再不分场合，张嘴就骂，抬手就打孩子了阿。万一，让郡主知道了，怎么好阿？”
“手心手背都是肉。我怎么从来不对德铭动粗阿？好马不用鞭催，响鼓不用重锤，都是因材施教。”
“你不懂。”
“什么因材施教。你就是恼羞成怒，借题发挥。”
“晚时候，母亲和二哥是不是又告名臣的状了？”
赵氏眼眶一红。
“郡马府的钥匙，是杨总管白天来，亲手交给名臣的。那是陛下的恩赐，郡主的陪嫁。又不是名臣不孝，自己要分家的。”
“有本事，他们去敲登闻鼓，告陛下和郡主阿！”
“难道，非挤兑的我儿子，跟郡主回了徽州，给周家去当上门女婿了，你们薛家才面上有光了么？”
赵氏气的直抹泪，薛勇却是‘哈哈’笑了。
“我就说，你怎么突然转性，对这门亲事这么积极了，合着，是在打这个铁算盘阿。”
赵氏有些心虚，假装扭头擦泪，不敢看薛勇。
“这，这不是陛下赐的婚么，我，我难道还敢抗旨欺君么？”
“再说，名臣就，就真和郡主去了徽州，也没什么不好阿，树大分枝，儿大分家，总有一天，这薛家得分家罢？”
“四房，你，你四哥，早几年，就托人在城里买房置地，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四时三节，宫里的赏赐更是流水一样。”
“可咱们这房呢？空占个嫡子的名位，给人做牛做马，敲骨吸髓。我嫁给你这么多年，别说买房买田了，连你和儿子的俸禄我都不知数。”
“想给德铭媳妇买盒梳头油，都是从我自己嫁妆里抠出来的。”
说起儿子，赵氏又哽咽了。
“德铭结婚，连置办彩礼，都是靠你四哥，暗里偷偷贴补，才凑齐的。”
“不是名臣出类拔萃，蒙得陛下赐婚，我儿还不知道得什么时候，才能说上亲阿。”
薛赵氏再爱子心切，得理不饶人，也懂至亲至疏，点到为止的夫妻之道。
“六郎，不是我不知廉耻，眼皮子浅，真贪慕天家的富贵虚荣，实在，这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阿。”
“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
薛勇点点头，缓缓道：
“昨天下值后，陛下找我了。”
赵夫人，几乎是从椅子上蹦起来的。
“陛下？陛下说什么了？”
“陛下说，平安郡主虽然只是个郡主，也不是大燕宗室。但，周家满门英烈，忠鉴日月，是靖京平叛的第一号功臣。”
“这么多年，怹和娘娘，也一直把郡主当亲生女儿一样。”
赵氏听得百爪挠心，云里雾里，死死掐着手心，逼自己耐心听下去。
“所以，陛下想问问我们。”
“问，问什么？”
“如果，陛下把郡主摄胜册封为公主，再出嫁，那咱家名臣就是驸马，而不是郡马了。”
“但做了驸马，这以后，也就再谈不上什么仕途了。最多，就去枢密院任个四品郎中，当一份闲差。”
薛勇挠挠头。
“但，如果我们家，知足知止，愿意以公主之礼，尊崇郡主。”
“那，陛下也就不必擢什么公主了，而是，想特赏名臣摄胜，进封他为‘勇嘉驸马’。俸禄、待遇都和公主驸马一样。”
“但，成亲后，他还可以继续留在禁军。先从五品左都尉做起。”
“上来就给个五品都尉？！”
赵氏的眼睛瞬间亮了。
“这，这真是陛下金口玉言，面对面，亲口和你说的？俸禄、待遇和驸马一样？还要让名臣进禁军，当都尉？”
“那，那名臣的郡马府，就，就成‘驸马府’了！名臣也可以不去徽州了？！”
“本来，陛下和娘娘，也从没说过让名臣陪郡主回徽州定居的话。都是你自己听风是雨，自己吓自己。”
“老天爷阿！菩萨保佑，月老显灵！！”
赵氏简直喜极而泣，拍着手，又蹦又跳，对着四角乱拜一通。
“菩萨神仙保佑，信女一定，一定，诚心斋戒，七夕前，一步一叩首，上青云山给您磕头还愿。”
“我就说，青云山的云栖寺灵得很。文明大师都说了，郡主命格贵重，又有祖宗荫德庇佑，是金火凤凰命。”
“和咱家名臣八字特别合，夫妻缘特别深。咱们儿子以后一定会平步青云，安常履顺，儿孙满堂，富贵双全的。”
“当时，我还纳罕，这都要去给人家当上门女婿了，还怎么青云高升？哪来的仕途阿？”
赵氏一拍巴掌。
“仕途，这不就来了么？”
“这文明大师，不愧是得道高僧，言事若神。名臣娶了她……”
赵夫人乐得找不着北，被薛勇揪住了口误。
“怹！说了多少次，跟郡主，你得用尊称。”
“过了门后，也得以公主之礼待人家。”
“怹。怹怹怹。”
赵氏笑着翻个白眼。
“明儿，我就罚自己抄写一百遍，‘怹怹怹怹怹’，在脑门上也写一个，大大的‘怹’，行了罢。”
得出来，赵夫人是真的开心。整个人满面红光，神采奕奕，简直，比大儿子薛文鸿结婚时，还要高兴。
可下一秒，她就又红了眼圈。
“惟忠，我知道，你这么多年负诟忍尤，诸般筹谋，都是为了咱们这俩儿子。”
“名臣的婚事，让你受委屈了。”
“能和陛下，和王后娘娘攀亲家，我还委屈阿？咋的阿，那臭小子还要娶王母娘娘不成阿？”
“哎呦！你口无遮拦，胡说八道什么呢！！快，快掌嘴！！”
薛勇‘哈哈’笑着，一把拉过夫人的手，顺势，稳稳把人抱在了怀里。
“一晃，孩子们都大了，这么多年委屈你了。”
老夫老妻二十多年，儿子都娶媳妇了。薛勇，却始终待她如初，没有三妻四妾，没有敷衍塞责，也懂得知冷知热。
对赵家，更是真心尊敬，宁可苛刻自己的吃穿，也从不差岳父岳母的一份孝敬。
薛勇轻轻摩挲着夫人手腕的镯子。
“月茹，谢谢你阿。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看着丈夫落寞的神情，塌了的腰板，赵氏心里也不好受。假装整理头发，飞快用袖子擦干眼泪。
“好端端的，我，我这，怎么，怎么又说起这些陈芝麻烂谷豆的事儿了。谁家灶囱不冒烟，谁家锅底没有黑阿。”
“我就是一时钻牛角尖了。和六郎说出来，就痛快了。”
再转过脸儿，整个人又是容光焕发。笑容也更加温柔。仿佛，根本没察觉丈夫的落寞和难堪。
“但，这么好的事，你怎么不第一时间告诉我呢？”
赵氏突然一拍脑袋。
“对，对对，家里人多口杂，隔墙有耳，不说就对了。”
“一切阿，都是陛下乾纲独断，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
她抱着薛勇脑袋，‘吧唧’，亲了一口。
“惟忠，明天，我给你包汤圆罢。想吃什么馅的？芝麻？花生？还是豆沙？”
薛勇捧着她脸，故意拿胡子扎她。
“都好。只要是你包的，我都喜欢。”
赵氏又痒又羞，更怕小丫鬟突然进来，挣扎的竟比一般新娘子还厉害。
薛勇‘哈哈’吹熄了蜡烛，抱着老婆，钻进了床帐。
小丫鬟打着灯笼，小跑回来，一见主屋灯黑了，一转弯，就钻进了下房。
“小爷怎么了？”
“和小侯爷拼酒喝多了。已经灌了醒酒汤，叫人抬回去洗漱睡了。”
这小丫鬟，生的就是一张古灵精怪的脸，微微一笑，还有俩小酒窝。
“喜儿姐姐，你说，咱们六爷和六夫人，这么恩爱和谐，能不能再生一个阿？”
“你这丫头，胡说什么呢？羞不羞？”
“王后娘娘生公主的时候，不也三十多了么，咱家将军刚三十九，夫人刚三十五，月信也准着呢，怎么就不可能啦。”
一个稍年长的丫鬟，实在忍不了了，使劲拧了她耳朵一把。
“赶紧烧你的水去罢。”
“过了中秋，平安郡主就要嫁进门了，那可是天家义女，跟着陪嫁出来的，都是宫里的嬷嬷姑姑。”
“小迎春，我可警告你，管好你的长舌头，别哪天被人拔了，就老实了。”
迎春才不怕她，故意吐吐舌头，扮个鬼脸，嘻嘻哈哈，跑着去烧水去了。
翌日，天刚漏亮，街上就有了生气。出早的摊子被笼在一片炊烟里，只能听见，小老板吆喝叫卖的声音，和街上小贩们互相问好的声音。
薛府里的燕雀，似乎今天起得格外早。
落在树上房上，此啼彼和，叽叽喳喳，好像什么新鲜事都没发生，又好像，在激烈谈论着昨夜的八卦。
京都，薛府。薛文宇和卢达，并肩躺在房脊上，怔怔望着月亮，各自出神。
卢达的曾祖父，卢龚，是大燕的开国元勋，被封为忠毅公。
卢达的父亲，飞将军卢禧，是燕王钦点的武状元，在靖京之战中勤王殉国后，陛下感念他的忠勇，追封怹为冠军侯，将卢家的二等忠毅候，又擢升为忠毅公；
并赏六品禁军校尉三名，准卢家举荐得力的家人奴仆，酌情补缺。
卢达，则袭承了父亲冠军侯的爵位。
将门虎子，克绍良裘。十八岁一入仕，就是三品带刀侍卫，倦勤殿行走。连薛平山这个禁军副都统，也管不着他。
虽然，和薛文鸿，薛文宇兄弟俩，在一起读过几年书，可，毕业这么多年，也没听说仨人还有联系阿？
所以，当卢达拎着礼物，不请拜访时，着实，把薛平山和薛勇吓了一跳。赶紧请进来，又是倒茶又是赔笑，寒温一通，才搞清楚，原来他是来找薛文宇的。
远远的，一个老更夫敲着铜锣由远及近，又敲着铜锣由近及远。
薛文宇终于忍不住，先开口了。
“你说你，较什么劲阿？卢将军能娶佘夫人，你为什么就不能尚公主？”
“将军和夫人在天有灵，肯定，不愿意你去燕云关吃这份苦，遭这份罪。我四伯，就宁可让我堂兄回庐州养鸡，也不同意怹们当兵，”
“我在京都待够了。”
“太压抑。”
“活着没意思。”
常年风吹日晒，卢达的肤色很黑，夜深月小，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又因为卢夫人是南疆佘梁人，所以，他有一半少数民族血统，黑虽黑，五官却十分英俊，性格又持重大方，任谁看，都是个文武双全的竣品模样。
郎才女貌。和明艳大方的安乐，简直天造地设。
薛文宇，越看这个‘黑脸孟尝’越窝火。一把，抢过卢达手里的酒壶。
“早不走，晚不走，公主该选驸马了，你拍拍屁股走了！纯他妈脑子被驴啃了！”
烈酒入肠，辣得像是刚滚开的沸水。
再一想到，一向气傲心高，大气万方的安乐，居然降尊临卑倒追卢达，求他别走……
“咳！咳咳！”
薛文宇一口气堵在心口，突然干呕起来。
吓得卢达赶紧坐起来。抱着他后背，又拍又揉了好一阵，才帮他喘匀这口气儿。
“既然，是自己求来的姻缘，结了婚后，你可得好好待郡主阿。”
“大丈夫一诺千金。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优柔寡断，得寸进尺阿！”
薛文宇随手一抹下巴上的酒水，咳嗽道：
“是我自己不成才，又没有自知之明，入不了陛下和公主青眼，承蒙郡主不弃，愿意下嫁跟我，我还有什么好不知足的？”
“其实……”
薛文宇，长长叹了一声。
“郡主也个可怜人。”
“十三四岁，周家就被叛军灭了门；本来，该嫁给六殿下做王妃的罢，还被钦天监那帮神棍，扣上了个破军贪狼，天煞孤星的大帽子……”
“神他妈的金火凤命。老子倒要看看，她这把业火到底烧的多大，多旺！”
见他这副大义凛然，舍我其谁的样子。卢达实在憋不住，抱着胳膊，埋头大笑起来。
“你抱着个头，偷偷乐啥呢？”
“乐啥呢么？”
卢达，捂着肚子，笑得肋骨生疼。
“郡主是个可怜人？”
“就以平安郡主这个的尊宠地位，徽州周氏的门第，还有，还有暻王和公主，这俩活菩萨当左右护法。怹可怜？”
“有这心肠，你还是可怜可怜自己罢。”
卢达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本来我还纳罕，你小子偷偷暗恋公主这么多年，这把都毛遂自荐到倦勤殿上了，不说指天誓日，感天动地，也算赤胆真心，可歌可泣了。”
“怎么陛下和公主，就是不为所动呢？你再平庸，也比阎二郎那个草包强阿。”
“你，你瞎说什么呢！”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什么暗恋？什么毛遂自荐，挖心挖胆的？我，我就是见，见不得陛下为难，见不得，公主被逼婚下降那个阎慕儒。”
“我是想为君父分忧，想为朋友两肋插刀，怎么，怎么到你嘴里，就成，就成色胆弥天，攀龙托凤了。”
薛文宇，越说越心虚。突然，虎地站起来，指着卢达破口大骂，道：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就算，就算我真暗恋过公主，又怎么样？！我堂堂正正，光明正大，我争取过了，我对得起我自己！”
“更对得起陛下和公主！哪怕，哪怕安乐真下降阎二郎了，我薛文宇也问心无愧了！”
“但你呢？！”
“卢达，你就这么去了燕云关，你不亏心么？你晚上睡得着觉么？！”
“不做亏心事，为什么睡不着。”
“你……”
“狼心狗肺！你无耻！”
卢达和薛文宇，面对面站着，慢慢举起三根手指。
“我卢达，对着我亡父亡母发誓，今生，要么不娶妻，要么非安乐公主不尚。”
“你！”
薛文宇，攥紧的拳头一松，立刻又攥紧。
“那你还要去燕云关？难道，是陛……”
卢达一口否认。
“不是。”
“你知道的，陛下仁德宽大，是绝不会拿我亡母的血统做文章的。”
“那，那你为什么不答应安乐公主，不愿尚公主做驸马阿？”
“不是不愿意，是我不能。”
卢达，还是红了眼眶。
“我的母亲和我的血统，会成为公主一生的耻辱。”
“安乐不是那样的人！公主才不怕那些吠日狂犬！”
“可我怕！”
卢达一指东南老家方向。
“我父母，到现在都没葬进泰州祖坟。”
“卢家人在祖坟边，给我父亲立了一座，贞勇武功祠，却单把我母亲，孤零零的葬在祠堂外。墓碑上，只刻了冠军候夫人，佘氏。”
“不是卢佘氏！”
“薛名臣，我问你，如果你是我，你能听天由命，心安理得的苟在京都，做这个劳什子驸马爷么？”
卢达深呼吸一口气。
“我知道，你一直视我为情敌，以为我今天来，是来看你笑话的。可……”
“可，可我比你，我比你自己，都更巴望你能尚得公主，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
“除了你，公主下降谁，我都不放心。更不甘心。”
听到卢达这番真情剖白，薛文宇也急了。
“那，那你和安乐公主解释了么？”
“你和公主说了，让怹等你，等你建功立业？等你从燕云关回来了么？”
“你知道的，只要安乐公主认准的事，连陛下和娘娘，也不可能拗的过怹阿！只要，只要你说一句请怹等你回来，三年也好，五年也好，怹一定会等你的阿！”
卢达却摇摇头。
“陛下和娘娘，对我父子有天恩，公主也深明大义，一定会成全我。”
“所以，我更不能忘恩负义，以怨报德。”
“你，你这还不叫忘恩？”
“负义？”
薛文宇，一激动就容易绊舌。
“公，公主，主都要下降给阎二，二郎了，你你，你，你这还不是以怨报德？！恩，恩将仇报？”
卢达拿起酒囊，豪饮了一大口。
“公主是陛下嫡女，奉天下之养，下降阎家，安抚辽东，是怹身为公主义不容辞的责任。”
“这是怹的使命！也是怹的命！你懂个屁！”
“我，我不懂？好好，我不懂，我不懂什么大公无私，家国大义，我小人之心！”
“我多管闲事行了罢！”
卢达，大手一挥。
“夜深了，老将军和夫人都休息了，我先走了。”
“诚藩！”
薛文宇一把拉住他，憋了半天，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卢达拍拍他肩膀。
“郡主是个好姑娘，值得你真心对怹。”
“行了，我走了。”
“你，你是不是不能来参加我婚礼了？”
卢达，属实没想到，哈哈大笑起来。
“我的新郎官阿，军令如山，我人不到礼到，好不好？”
薛文宇，脸已经通红。
“听说，燕云关的烧刀子美得很，等你到了西边儿，可别忘了给我捎两坛好酒尝尝。”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两个年轻人，比着赛的喊，一喝比一喝声高。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树上的鸦雀，被惊得‘扑扑’乱飞起来，绕着院子，叽叽喳喳乱叫。
薛府大管家永海，听见鸟叫一路小跑找来，好说歹说，就差给这俩活祖宗磕头了。
“小爷，卢小侯爷，您二位赶紧下来罢，这么高，又喝了那么多酒，万一摔下来，可是要命的呀！
“赶紧，赶紧搬梯子过来！”
“哎呦，这，这是怎么爬上去的呢？！”
薛府，荣熹院。薛文宇和卢达，在前院的动静闹得太大，连薛勇也被惊醒了。
薛赵氏忙忙趿鞋下地，让丫鬟赶紧去看看。
“臭小子，属大叫驴的，喝二两马尿就撒酒疯，看明天晨练，老子怎么收拾他。”
“这不是小侯爷来了么。”
赵氏给薛勇倒了一杯温水。
“孩子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好容易，小侯爷来了，有人能陪他喝两杯，说说心里话。喊出来，叫出来，总比一直憋着好罢。”
一见薛勇板着脸，嚷嚷着要收拾老儿子，赵氏就忍不住，在心里翻白眼。语气却更加温柔了。
“惟忠，名臣都二十了，十月份就要娶媳妇了。”
“以后，你可不能再不分场合，张嘴就骂，抬手就打孩子了阿。万一，让郡主知道了，怎么好阿？”
“手心手背都是肉。我怎么从来不对德铭动粗阿？好马不用鞭催，响鼓不用重锤，都是因材施教。”
“你不懂。”
“什么因材施教。你就是恼羞成怒，借题发挥。”
“晚时候，母亲和二哥是不是又告名臣的状了？”
赵氏眼眶一红。
“郡马府的钥匙，是杨总管白天来，亲手交给名臣的。那是陛下的恩赐，郡主的陪嫁。又不是名臣不孝，自己要分家的。”
“有本事，他们去敲登闻鼓，告陛下和郡主阿！”
“难道，非挤兑的我儿子，跟郡主回了徽州，给周家去当上门女婿了，你们薛家才面上有光了么？”
赵氏气的直抹泪，薛勇却是‘哈哈’笑了。
“我就说，你怎么突然转性，对这门亲事这么积极了，合着，是在打这个铁算盘阿。”
赵氏有些心虚，假装扭头擦泪，不敢看薛勇。
“这，这不是陛下赐的婚么，我，我难道还敢抗旨欺君么？”
“再说，名臣就，就真和郡主去了徽州，也没什么不好阿，树大分枝，儿大分家，总有一天，这薛家得分家罢？”
“四房，你，你四哥，早几年，就托人在城里买房置地，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四时三节，宫里的赏赐更是流水一样。”
“可咱们这房呢？空占个嫡子的名位，给人做牛做马，敲骨吸髓。我嫁给你这么多年，别说买房买田了，连你和儿子的俸禄我都不知数。”
“想给德铭媳妇买盒梳头油，都是从我自己嫁妆里抠出来的。”
说起儿子，赵氏又哽咽了。
“德铭结婚，连置办彩礼，都是靠你四哥，暗里偷偷贴补，才凑齐的。”
“不是名臣出类拔萃，蒙得陛下赐婚，我儿还不知道得什么时候，才能说上亲阿。”
薛赵氏再爱子心切，得理不饶人，也懂至亲至疏，点到为止的夫妻之道。
“六郎，不是我不知廉耻，眼皮子浅，真贪慕天家的富贵虚荣，实在，这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阿。”
“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
薛勇点点头，缓缓道：
“昨天下值后，陛下找我了。”
赵夫人，几乎是从椅子上蹦起来的。
“陛下？陛下说什么了？”
“陛下说，平安郡主虽然只是个郡主，也不是大燕宗室。但，周家满门英烈，忠鉴日月，是靖京平叛的第一号功臣。”
“这么多年，怹和娘娘，也一直把郡主当亲生女儿一样。”
赵氏听得百爪挠心，云里雾里，死死掐着手心，逼自己耐心听下去。
“所以，陛下想问问我们。”
“问，问什么？”
“如果，陛下把郡主摄胜册封为公主，再出嫁，那咱家名臣就是驸马，而不是郡马了。”
“但做了驸马，这以后，也就再谈不上什么仕途了。最多，就去枢密院任个四品郎中，当一份闲差。”
薛勇挠挠头。
“但，如果我们家，知足知止，愿意以公主之礼，尊崇郡主。”
“那，陛下也就不必擢什么公主了，而是，想特赏名臣摄胜，进封他为‘勇嘉驸马’。俸禄、待遇都和公主驸马一样。”
“但，成亲后，他还可以继续留在禁军。先从五品左都尉做起。”
“上来就给个五品都尉？！”
赵氏的眼睛瞬间亮了。
“这，这真是陛下金口玉言，面对面，亲口和你说的？俸禄、待遇和驸马一样？还要让名臣进禁军，当都尉？”
“那，那名臣的郡马府，就，就成‘驸马府’了！名臣也可以不去徽州了？！”
“本来，陛下和娘娘，也从没说过让名臣陪郡主回徽州定居的话。都是你自己听风是雨，自己吓自己。”
“老天爷阿！菩萨保佑，月老显灵！！”
赵氏简直喜极而泣，拍着手，又蹦又跳，对着四角乱拜一通。
“菩萨神仙保佑，信女一定，一定，诚心斋戒，七夕前，一步一叩首，上青云山给您磕头还愿。”
“我就说，青云山的云栖寺灵得很。文明大师都说了，郡主命格贵重，又有祖宗荫德庇佑，是金火凤凰命。”
“和咱家名臣八字特别合，夫妻缘特别深。咱们儿子以后一定会平步青云，安常履顺，儿孙满堂，富贵双全的。”
“当时，我还纳罕，这都要去给人家当上门女婿了，还怎么青云高升？哪来的仕途阿？”
赵氏一拍巴掌。
“仕途，这不就来了么？”
“这文明大师，不愧是得道高僧，言事若神。名臣娶了她……”
赵夫人乐得找不着北，被薛勇揪住了口误。
“怹！说了多少次，跟郡主，你得用尊称。”
“过了门后，也得以公主之礼待人家。”
“怹。怹怹怹。”
赵氏笑着翻个白眼。
“明儿，我就罚自己抄写一百遍，‘怹怹怹怹怹’，在脑门上也写一个，大大的‘怹’，行了罢。”
得出来，赵夫人是真的开心。整个人满面红光，神采奕奕，简直，比大儿子薛文鸿结婚时，还要高兴。
可下一秒，她就又红了眼圈。
“惟忠，我知道，你这么多年负诟忍尤，诸般筹谋，都是为了咱们这俩儿子。”
“名臣的婚事，让你受委屈了。”
“能和陛下，和王后娘娘攀亲家，我还委屈阿？咋的阿，那臭小子还要娶王母娘娘不成阿？”
“哎呦！你口无遮拦，胡说八道什么呢！！快，快掌嘴！！”
薛勇‘哈哈’笑着，一把拉过夫人的手，顺势，稳稳把人抱在了怀里。
“一晃，孩子们都大了，这么多年委屈你了。”
老夫老妻二十多年，儿子都娶媳妇了。薛勇，却始终待她如初，没有三妻四妾，没有敷衍塞责，也懂得知冷知热。
对赵家，更是真心尊敬，宁可苛刻自己的吃穿，也从不差岳父岳母的一份孝敬。
薛勇轻轻摩挲着夫人手腕的镯子。
“月茹，谢谢你阿。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看着丈夫落寞的神情，塌了的腰板，赵氏心里也不好受。假装整理头发，飞快用袖子擦干眼泪。
“好端端的，我，我这，怎么，怎么又说起这些陈芝麻烂谷豆的事儿了。谁家灶囱不冒烟，谁家锅底没有黑阿。”
“我就是一时钻牛角尖了。和六郎说出来，就痛快了。”
再转过脸儿，整个人又是容光焕发。笑容也更加温柔。仿佛，根本没察觉丈夫的落寞和难堪。
“但，这么好的事，你怎么不第一时间告诉我呢？”
赵氏突然一拍脑袋。
“对，对对，家里人多口杂，隔墙有耳，不说就对了。”
“一切阿，都是陛下乾纲独断，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
她抱着薛勇脑袋，‘吧唧’，亲了一口。
“惟忠，明天，我给你包汤圆罢。想吃什么馅的？芝麻？花生？还是豆沙？”
薛勇捧着她脸，故意拿胡子扎她。
“都好。只要是你包的，我都喜欢。”
赵氏又痒又羞，更怕小丫鬟突然进来，挣扎的竟比一般新娘子还厉害。
薛勇‘哈哈’吹熄了蜡烛，抱着老婆，钻进了床帐。
小丫鬟打着灯笼，小跑回来，一见主屋灯黑了，一转弯，就钻进了下房。
“小爷怎么了？”
“和小侯爷拼酒喝多了。已经灌了醒酒汤，叫人抬回去洗漱睡了。”
这小丫鬟，生的就是一张古灵精怪的脸，微微一笑，还有俩小酒窝。
“喜儿姐姐，你说，咱们六爷和六夫人，这么恩爱和谐，能不能再生一个阿？”
“你这丫头，胡说什么呢？羞不羞？”
“王后娘娘生公主的时候，不也三十多了么，咱家将军刚三十九，夫人刚三十五，月信也准着呢，怎么就不可能啦。”
一个稍年长的丫鬟，实在忍不了了，使劲拧了她耳朵一把。
“赶紧烧你的水去罢。”
“过了中秋，平安郡主就要嫁进门了，那可是天家义女，跟着陪嫁出来的，都是宫里的嬷嬷姑姑。”
“小迎春，我可警告你，管好你的长舌头，别哪天被人拔了，就老实了。”
迎春才不怕她，故意吐吐舌头，扮个鬼脸，嘻嘻哈哈，跑着去烧水去了。
翌日，天刚漏亮，街上就有了生气。出早的摊子被笼在一片炊烟里，只能听见，小老板吆喝叫卖的声音，和街上小贩们互相问好的声音。
薛府里的燕雀，似乎今天起得格外早。
落在树上房上，此啼彼和，叽叽喳喳，好像什么新鲜事都没发生，又好像，在激烈谈论着昨夜的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