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仓老鼠大如斗,见人开仓亦不走》③

    薝桃刚端起酒壶,斟满一杯,王道娥,一扬脖儿就全吃了,琬儿赶紧陪了一杯。

    “这就是你说的烧猪头?”

    王道娥,夹了一片猪头肉,起初,还有些犹豫,借着酒兴,一闭眼塞进了嘴里。却是不敢细嚼。

    “以前,我只听说过金陵的六合猪脸,扬州的烂烧猪头,晋阳的白猪头,朱安的熏猪头,怎么,没听过泰安猪脸有名阿?”

    素瑾笑着解释道:

    “还是王妃见多识广。”

    “这道酱扒猪脸,并不是什么泰州名菜,而是,城里一家屠户娘子的绝活。大娘子,在家用两口特制的大铁锅,把这猪脸和下水什么的炖得卤得了,每天特供给东市的丰泽园。”

    “听丰泽园的掌柜介绍,那屠户娘子,娘家是扬州人氏。她的酱扒猪脸,也正学习了扬州的柴火猪头。”

    “王妃,郡主,您二位是没见着。”

    芮芝,用手比划着大小,忍不住咂舌道:

    “大师傅,刚把猪头从锅里捞起来,是完完整整的一大颗!得有,得有这么大个儿!有鼻子有眼有耳朵的。”

    “还笑眯眯的。”

    “而且,这酱扒猪头,不能叫扒猪脸,得叫佛口香。我们说要买猪头肉,人家不卖给你。”

    “要不是小庄大人随身戴着牌子,光凭奴婢和素瑾姐姐,恐怕连根猪毛都看不着。”

    王道娥是爱下棋画画的人,本就想象力丰富,这会儿,满脑子都是,‘笑眯眯的大猪头’,还‘有鼻子有眼有耳朵’!

    琬儿却是‘哈哈’笑道:

    “佛口香?这哑谜打得好。一看就是哪个老饕食客给起的。”

    王道娥,轻轻点点骨碟,示意薝桃,夹几片猪头给素瑾和芮芝。

    “薝桃害怕,不敢吃,那你俩尝尝。”

    素瑾还在客气。

    “奴婢们的份儿,厨房都给留着呢。这几两是猪脸肉,下酒最好。王妃和郡主,自己用罢。”

    芮芝,已经把肉递到她嘴边了。

    “素瑾姐姐,您尝尝,肥而不腻,软软糯糯,真的好好吃阿。”

    琬儿笑着,给王道娥又倒了一杯。

    “这丫头,真是个开心果。”

    “喜欢阿?把她送给你当陪嫁阿?”

    “晴曈舍得?”

    “一个懒谗滑,好吃懒做的黄毛丫鬟而已,有什么舍不得的。”

    芮芝,不服气的撅撅嘴,吐槽道:

    “剃头匠说气话。一天见不着奴婢您能睡着觉?”

    “说起这个,晴曈,你的失眠可好些了?”

    “就是天气太闷热,烤的人心慌,我的体质又特别容易肾虚气躁,吃了半个月百合燕窝粥,好多了。”

    “说来也怪,京都今年出奇的热。印象里,自从入夏,都没痛快下过大雨。就后半夜,淅淅沥沥下过几场毛毛雨。”

    “地皮儿都没湿。”

    王道娥,吃了颗煮莲子,苦得一抖,赶紧给琬儿也夹了一颗。

    琬儿却一点儿不怕苦,反而觉得很清口,夹着又吃了三四颗。

    素瑾笑道:

    “我们郡主,最爱吃莲子苦瓜,这类清心又爽口的食物了。每年夏天,更是把苦丁大麦茶当水喝。”

    一句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话,却让王道娥很震惊。

    “我怎么,怎么印象里,你最爱吃甜食了呢?娘娘宫里的雪花酥和……”

    “哎呀,怎么还哭了呢?芮芝,赶紧,给王妃投个冰帕子进来。”

    “你把我当亲姐姐,我却,却,连你最爱吃什么都不知道。”

    王道娥越说越窝心,竟哭的妆都花了。

    “有些人饱食终日,天天混在一起,吟诗作对,吃喝玩乐,实则,群居终日,言不及义。”

    “你和我是高山流水,是知音。俞伯牙,也不可能知道钟子期爱吃猪头还是猪尾巴阿。”

    “好了好了。再哭,我让厨房把剩下的猪头抱过来了阿!!这么大!”

    “有鼻子有眼有耳朵,还笑眯……”

    “阿!讨厌不讨厌你!”

    酒逢知己千杯少。难得,她二人有机会坐在一起喝酒赏月,不一会儿,俩人就喝掉一小坛荷花醉。

    “你说得对,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几何。”

    琬儿,到底不胜酒力,举杯的手,都有些发抖了。

    “这一杯,这一杯我敬晴瞳,敬你和我,敬我们俩的友谊!人生海海,难得知己。”

    “你一定要健健康康,千岁千岁千千岁!”

    说着,眼眶一红。

    “不许,不许你学钟子期,比我先死!”

    “不死,不死,咱俩都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长命百岁。”

    “敬琬儿!敬俞伯牙和钟子期!”

    王道娥一手搂着琬儿,舌头也有些大了。

    “那,你这一杯,又要敬什么?”

    琬儿,醉着脸,憨憨一笑。

    “敬,敬这湖中月,庭前花,还有,这金钟夏酒滴珠红,猪头烂热双鱼鲜。还有……”

    王道娥,默契补充。

    “还有这,日出江花红胜火的江南。”

    “对,还有江南!”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素瑾和薝桃,看这俩人是真的大了,便偷偷,将另一坛荷花醉藏了起来。连哄带骗的,伺候着二位主子,漱舆吃茶,更衣躺下了。

    谁料,王道娥一进到内间卧室,就嚷嚷胸口闷得厉害,喘不上气,说什么也不肯上床,非要去书房的竹榻上休憩。

    琬儿迷迷糊糊的也跟着起哄,跟着闹,众人拗不过,只能去铺竹榻了。

    琬儿昏昏沉沉的,搂着王道娥的脖子,一歪脸儿就睡着了。

    渔舟莲动,玉峰倒影间,立体声环绕着,隔壁船上心娘美丽的歌声。

    “燕燕轻盈,莺莺娇软,分明又向华胥见。夜长争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

    音柔韵长,圆转如意。

    王道娥,被酒气荷香熏着,也慢慢闭上了眼睛。

    “别后书辞,别时针线,离魂暗逐郎行远。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

    从金乌西下,唱到月明星稀,莫说,心娘这般娇花一样的人物,就是大罗金仙,神兵天将这么唱,也撑不住阿。

    一曲终了,心娘,只觉喉头一股腥甜,强忍着吞下一大口血沫子,嗓子彻底哑了。

    燕暄,这才从公文堆儿里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一个老宫人赶紧过来,引着心娘,和乐师们一起谢恩,告退下船了。

    老宫人抬抬下巴,一个青裙女婢,端着一只紫檀匣子走到前面。

    “尊者赐,不可辞。王爷赏你的,你就拿着罢。”

    心娘哑着声儿,含着泪儿,接过宝匣。

    “奴家谢过王爷恩赏。”

    这时,天香楼的鸨母,花姑子,才袅袅娜娜走上前来。

    悄悄,从袖子里摸出两块沉甸甸的金饼,塞给那个老宫人。

    “奴家带心娘回金陵,也得走水路。”

    “百年修得同船渡。这一路,少不得,要劳天使大人费心,多多关照阿。”

    那老宫人收了贿赂,脸上终于有了三分笑模样。

    “花娘子,真是太客气了。”

    “不怕您笑话,自从女儿上了船,奴家这心就像打鼓一样,‘砰砰’跳了一夜。这会儿,见到天使大人您,才终于安心落意,又活过来。”

    说着话,翩翩就要下拜,一双杏眼,欲说还休,含情脉脉。

    因为挨的太近,成熟女人的那股馨香气韵,直往那老宫人鼻子里钻。

    “花娘子和心娘,也要回金陵了?”

    “嗯。”

    “船都租好……”

    突然,余庆干咳一声,吓得仨人瞬间魂飞天外了。

    “余大人。”

    花姑子,柔福着身子,轩着眼梢,偷偷打量着甲班上的余庆。

    “余大人福安。”

    多一个字都没说。

    可她的眼睛,她的媚笑,她如雪如稣,起伏如波的胸脯,又什么都说了。

    “都站在这儿干什么?”

    “回余大人,王爷,让奴才送心娘和乐师下船。”

    余庆,冷冷扫了他一眼,鼻子里‘嗯’了一声,就敲门进船楼了。

    冷不防,被余庆一吓,老宫人,瞬间汗湿重衣,胆也破了,腿也软了。

    “天使大人。”

    花姑子和心娘,忙忙过来,一左一右,扶他站了起来。

    那副殷勤关切,发乎纯然的样子,仿佛,他是什么深入敌穴,却不幸身负重伤的大英雄。

    “天使大人。”

    就这么一声,刚才瘪下去的心脏,瞬间又膨了起来,鼓的他浑身发热,头脑发昏。

    鬼使神差的,居然,一把抓住了花姑子的手。

    旁边的女婢,实在看不下去了,可她一个王府的二等女使,哪敢得罪宫里的管事,只能,跺着脚,假装踩癞蛤蟆。

    指桑骂槐道:

    “大月亮底下,哪儿跑来这么多没皮没脸,不干不净的蠢东西,咬住就不撒口!真恶心!”

    “再不走,我就去找余大人。让怹买一包雄黄粉,把你们全杀了!”

    心娘本就受了委屈,这会儿,可就忍不住泪了。

    那副朝花带露,泫然浴泣的模样,别提多楚楚可怜,楚楚动人了。

    把那老宫人心疼的呦。

    “哎呦,心娘子阿,这是怎么话说的……”

    花姑子,却是个久经情场,欲擒故纵的高手。

    “天使大人,还有差事在身,奴家俩个就先拜别了。银汉迢迢,再见无期。”

    对着那老宫人,又是深福一礼。

    “还请大人保重好身体。花娘和心娘,会一辈子记住您老儿的大恩大德的。”

    说完,领着心娘,就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都说,这色字头上一把刀,手术刀,可能只是要你下边那块儿肉,温柔刀,却是刀刀要人性命。

    只见,那老杂毛太监,突然脸色涨红,‘阿阿’怪叫着,又是捶胸又是顿足,不等周围人反应,身子一僵,大头朝下,‘扑通’栽进了河里。

    脑袋重重撞在船板和石头上,瞬间染红了一片。

    “救人!!救命阿!”

    “黄主管掉河里了阿!!救命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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