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经年，忽还乡》④
杨万山根本不敢想象，当年，燕暻和琬儿，究竟经历了什么，才大难不死，逃出生天。又是激动，又是后怕。
‘扑通’跪下来，使劲磕起头来。
“王，王爷吉人天相，洪福齐天，郡主临危不乱，必有后福。黄天有眼，佑我大燕阿！”
“陛下万岁无疆阿！”
“老知州！”
燕暻赶紧过去，把老知州扶了起来，让人赶紧拿冰帕子，救心丸。待杨万山心情平复，确认没有大碍，他才放下心来。
没有见到云方来，老人执意不肯回去休息，燕暻，亦有心留怹，陪自己多坐一会儿，吃茶说说话。
“可，安伯已经不在了，从山上下来，您和郡主又去哪儿了阿？”
“泉水流出了山，就注入一个大鱼塘。”
燕暻，示意杨万山吃茶。
“姐姐带吾，躲在芦苇荡里，直到夜里，仍不见附近有灯火炊烟的影子，才拉着吾，摸黑跑了。”
“后来，遇到一座小土地庙，溜到人家的灶房，喝了一碗热水，临走，还摸了人家三个玉米饼子，和一个竹筐。”
“外衣鞋子，早就蹂躏的不成样子，脏兮兮的，根本看不出面料和颜色。姐姐，就把包袱藏在竹筐里。”
“又往上面盖了一堆细柴，以掩人耳目。”
燕暻，不由又叹了一声。
“叛贼还放出风去，四处嚷嚷，徽州沦陷，京都失守云云，搞得大家人心惶惶。”
“哪儿哪儿都是白黑不分，民荒马乱，吾俩也不敢走大道，一路乔装打扮，昼伏夜出，饿了就摘野果，或者去老乡地里找些萝卜，芥菜头什么的啃啃。”
“也不知走了多少天，吾俩实在走不动了，就藏到了一座空坟里，想着，好好休整一夜再赶路。”
燕暻，沉默了一刻，才继续道：
“夜里，姐姐问吾，如果，这江山真的易主改姓了，她拉着吾，这么乱跑一气，岂不更危险？她问吾，有没有一个定算？”
虽然，非常时期，非常对待。可，猛然听到这等大逆不道之言，杨万山，还是吓了一惊。
“郡主……”
燕暻微了微笑，倒不以为意。
“最后，吾俩一致决定，北上，去燕云关，找吾二王兄，四王兄。当时，吾和郡主身上，大概有二十两现银，还有一只金锁，一对金手镯脚镯，和吾的一块儿玉佩。”
“路费肯定是够了。”
“要去燕云关，必须取道徽州。王爷和郡主就又转头，回颖中城了？”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真当骤闻噩耗，姐姐当时就晕了过去……”
燕暻抱着脑袋，无声哭了起来。
“七年了，吾没有一日不活在痛苦自责里，吾还常常做梦，梦到庄子，梦到周老太公，周太师和夫人，安伯，还有周家的哥哥姐姐们。”
“虽然，徽州是兵家必争之地，可，可吾就是忍不住想，如果，如果当年吾没来徽州呢？叛军……”
“会不会就不屠城了？”
“他们都说，姐姐是被冤亲债主，恶鬼勾走了魂儿，应该做法驱邪，可，周府里哪来的恶鬼阿？！”
“即便真有鬼魂，那也是姐姐的亲人，本王的太师，我大燕的忠魂阿！”
“王爷…….”
杨万山张张嘴，想要说几句安慰的话，但见庄荣朝他轻轻摇头，只好慢慢站起来，默默告退出去了。
他前脚刚跨出松鹤堂，就听见，厅内悲声更大，不禁也是老泪纵横。
后院，云方来的药还没配好，周家前院，可就大乱了。
燕暻，不知发了什么疯，居然素衣披发，跑去周家祠堂，磕头谢罪了。
堂堂王爷，王后嫡子，这要传扬出去，不得治周家一个挟恩犯上，大逆不道之罪阿？！
琬儿的姑姑，义国夫人听说以后，当时就吓昏过去了，连瑄王妃王道娥，都慌手慌脚，在路上摔了一跤。
“六弟，你这是干什么？”
“千错万错，都是燕暻一个人的错，是燕暻罪孽深重，罪应万死，是燕暻，没有照顾好姐姐，是燕暻愧对周家英烈。”
说着话，燕暻又重重磕了一头。
“冤有头，债有主，是燕暻对不起周家，对不起郡主！你们要勾就勾吾的魂，要索就索吾的命罢！”
“把姐姐还回来阿！”
王道娥，一指庄荣。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王爷拉起来！”
“标下，标下拽不起来……”
“一命偿一命！一命换一命！你们把姐姐放了阿！”
眼瞧着，燕暻越拉越来劲，越说越离谱，王道娥跑过去，抬起胳膊，抡圆了，‘啪啪’就是两耳光。
“混账！”
“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上面供奉的都是谁！岂容你在这儿，大呼小叫，口出狂言！”
“什么勾魂索命？什么冤有头债有主，一命偿一命？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么！”
“这是周府，徽州周氏的祖祠！”
庄荣赶紧用肩膀，隔在两人中间。
“王爷，王爷，咱们回去罢。”
“瑄王妃。”
“您知不知道，姐姐曾和吾说，您，是她在京都唯一的朋友，高山流水，倾盖如故。”
燕暻强忍着眼泪，几乎是在质问。
“可是，那天在辉莱阁，您又做了什么？薛文宇暗恋安乐的绯闻，到底是真是假，别人不清楚，您也不知道么？”
“为什么？为什么，您和母后，一个两个都在劝姐姐？劝怹屈己下嫁，劝怹为大局顾？”
“原来，您还记得，周文昭，是谁的女儿阿？”
王道娥，一针见血。
“所以，你是在生自己的气？”
燕暻瞳孔大了大，突然仰天笑了。
“是！本王就是在生自己的气。”
“本王气自己，为什么没早点儿向郡主求婚？！本王气自己，为什么没在倦勤殿外跪死谢罪！”
“郡主就是一辈子不嫁人，也比，嫁给薛文宇那个黑戆头好阿！”
“六弟！”
王道娥知道，燕暻个性特立不羁，自有一种飘如游云，随遇而安的风流，即便泰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
但，琬儿就是他的逆鳞。
燕王赐婚那天，燕暻被派去了护国寺祈福，不在殿上，否则，就算月下老人显灵，亲自拉周薛这条红线，保这桩媒，也没商量。
至于，让琬儿嫁给燕暻……
燕王和王后娘娘，也不是没动过这个心思，奈何，这俩孩子姐弟情深，只有亲情，没有男女之爱阿。
何况，燕暻，这么多年跌宕博浪，随心所欲惯了，琬儿要嫁给他，他们大燕燕氏，才真是负恩昧良，恩将仇报罢。
所以，当薛文宇‘毛遂自荐’，想尚安乐时，燕王，才李代桃僵，‘偷天换日’。把琬儿，指婚给了他。
目之所及，天子辇下，也确实，没有比薛文宇，更合适做这个‘郡马’的了。
“六弟，我知道，在你心里，这天下，恐怕没有男人能配得上琬儿，配得上你姐姐。可‘子非鱼’。”
王道娥，忍着眼泪。
“你不觉得自己太自私了么？你问过琬儿的想法么？问过义国夫人么？”
“周太师和夫人，在天有灵，可愿见到怹们的女儿，一辈子青灯古佛，‘束之高阁’，做一件遗物么？”
“你以为，一个女子一辈子不嫁人，就可能有幸福自由么？”
王道娥，深呼吸一口气，缓缓道：
“走不出去噩梦的人，是你，不是琬儿；不能原谅你自己的，也是你，不是琬儿，不是义国夫人，不是周家英烈。”
“我相信，无论当年，你在不在徽州，周老太公，周太师，徽州的义士和百姓们，也会做一样的选择。”
“你愿意跪就跪，愿意磕就磕，但，不要再哭哭啼啼，说那些神神叨叨，莫名其妙的混账话了。”
“否则，你根本不配跪在这里。”
说罢，王道娥转身就走了。
燕暻则梳洗更衣，盘好头发，又跪了回去。
这一跪，就是一天一夜。
庄荣虽然心疼主子，心里明白，功大不过救驾，燕暻欠周家的，欠徽州的；大燕欠周家的，欠徽州的，岂是能偿还得了的？
与庄荣的感慨，煎熬不同，其他人，则更多是在腹诽和揣测：‘燕暻对琬儿，到底是怎样一种感情？’
‘薛文宇，真的暗恋过安乐公主阿？’
但，也仅限于腹诽和揣测。
毕竟，这天底下，恐怕，没有人比这些宫里奴才们更明白，何谓，‘舌上有龙泉，杀人不见血’了。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唯有天聋地哑，才能平平安安。
也不知道，是燕暻心诚则灵，还是云方来妙手回春，总之，琬儿竟真的苏醒了。
只是元气虚弱，只能卧床。
杨万山根本不敢想象，当年，燕暻和琬儿，究竟经历了什么，才大难不死，逃出生天。又是激动，又是后怕。
‘扑通’跪下来，使劲磕起头来。
“王，王爷吉人天相，洪福齐天，郡主临危不乱，必有后福。黄天有眼，佑我大燕阿！”
“陛下万岁无疆阿！”
“老知州！”
燕暻赶紧过去，把老知州扶了起来，让人赶紧拿冰帕子，救心丸。待杨万山心情平复，确认没有大碍，他才放下心来。
没有见到云方来，老人执意不肯回去休息，燕暻，亦有心留怹，陪自己多坐一会儿，吃茶说说话。
“可，安伯已经不在了，从山上下来，您和郡主又去哪儿了阿？”
“泉水流出了山，就注入一个大鱼塘。”
燕暻，示意杨万山吃茶。
“姐姐带吾，躲在芦苇荡里，直到夜里，仍不见附近有灯火炊烟的影子，才拉着吾，摸黑跑了。”
“后来，遇到一座小土地庙，溜到人家的灶房，喝了一碗热水，临走，还摸了人家三个玉米饼子，和一个竹筐。”
“外衣鞋子，早就蹂躏的不成样子，脏兮兮的，根本看不出面料和颜色。姐姐，就把包袱藏在竹筐里。”
“又往上面盖了一堆细柴，以掩人耳目。”
燕暻，不由又叹了一声。
“叛贼还放出风去，四处嚷嚷，徽州沦陷，京都失守云云，搞得大家人心惶惶。”
“哪儿哪儿都是白黑不分，民荒马乱，吾俩也不敢走大道，一路乔装打扮，昼伏夜出，饿了就摘野果，或者去老乡地里找些萝卜，芥菜头什么的啃啃。”
“也不知走了多少天，吾俩实在走不动了，就藏到了一座空坟里，想着，好好休整一夜再赶路。”
燕暻，沉默了一刻，才继续道：
“夜里，姐姐问吾，如果，这江山真的易主改姓了，她拉着吾，这么乱跑一气，岂不更危险？她问吾，有没有一个定算？”
虽然，非常时期，非常对待。可，猛然听到这等大逆不道之言，杨万山，还是吓了一惊。
“郡主……”
燕暻微了微笑，倒不以为意。
“最后，吾俩一致决定，北上，去燕云关，找吾二王兄，四王兄。当时，吾和郡主身上，大概有二十两现银，还有一只金锁，一对金手镯脚镯，和吾的一块儿玉佩。”
“路费肯定是够了。”
“要去燕云关，必须取道徽州。王爷和郡主就又转头，回颖中城了？”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真当骤闻噩耗，姐姐当时就晕了过去……”
燕暻抱着脑袋，无声哭了起来。
“七年了，吾没有一日不活在痛苦自责里，吾还常常做梦，梦到庄子，梦到周老太公，周太师和夫人，安伯，还有周家的哥哥姐姐们。”
“虽然，徽州是兵家必争之地，可，可吾就是忍不住想，如果，如果当年吾没来徽州呢？叛军……”
“会不会就不屠城了？”
“他们都说，姐姐是被冤亲债主，恶鬼勾走了魂儿，应该做法驱邪，可，周府里哪来的恶鬼阿？！”
“即便真有鬼魂，那也是姐姐的亲人，本王的太师，我大燕的忠魂阿！”
“王爷…….”
杨万山张张嘴，想要说几句安慰的话，但见庄荣朝他轻轻摇头，只好慢慢站起来，默默告退出去了。
他前脚刚跨出松鹤堂，就听见，厅内悲声更大，不禁也是老泪纵横。
后院，云方来的药还没配好，周家前院，可就大乱了。
燕暻，不知发了什么疯，居然素衣披发，跑去周家祠堂，磕头谢罪了。
堂堂王爷，王后嫡子，这要传扬出去，不得治周家一个挟恩犯上，大逆不道之罪阿？！
琬儿的姑姑，义国夫人听说以后，当时就吓昏过去了，连瑄王妃王道娥，都慌手慌脚，在路上摔了一跤。
“六弟，你这是干什么？”
“千错万错，都是燕暻一个人的错，是燕暻罪孽深重，罪应万死，是燕暻，没有照顾好姐姐，是燕暻愧对周家英烈。”
说着话，燕暻又重重磕了一头。
“冤有头，债有主，是燕暻对不起周家，对不起郡主！你们要勾就勾吾的魂，要索就索吾的命罢！”
“把姐姐还回来阿！”
王道娥，一指庄荣。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王爷拉起来！”
“标下，标下拽不起来……”
“一命偿一命！一命换一命！你们把姐姐放了阿！”
眼瞧着，燕暻越拉越来劲，越说越离谱，王道娥跑过去，抬起胳膊，抡圆了，‘啪啪’就是两耳光。
“混账！”
“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上面供奉的都是谁！岂容你在这儿，大呼小叫，口出狂言！”
“什么勾魂索命？什么冤有头债有主，一命偿一命？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么！”
“这是周府，徽州周氏的祖祠！”
庄荣赶紧用肩膀，隔在两人中间。
“王爷，王爷，咱们回去罢。”
“瑄王妃。”
“您知不知道，姐姐曾和吾说，您，是她在京都唯一的朋友，高山流水，倾盖如故。”
燕暻强忍着眼泪，几乎是在质问。
“可是，那天在辉莱阁，您又做了什么？薛文宇暗恋安乐的绯闻，到底是真是假，别人不清楚，您也不知道么？”
“为什么？为什么，您和母后，一个两个都在劝姐姐？劝怹屈己下嫁，劝怹为大局顾？”
“原来，您还记得，周文昭，是谁的女儿阿？”
王道娥，一针见血。
“所以，你是在生自己的气？”
燕暻瞳孔大了大，突然仰天笑了。
“是！本王就是在生自己的气。”
“本王气自己，为什么没早点儿向郡主求婚？！本王气自己，为什么没在倦勤殿外跪死谢罪！”
“郡主就是一辈子不嫁人，也比，嫁给薛文宇那个黑戆头好阿！”
“六弟！”
王道娥知道，燕暻个性特立不羁，自有一种飘如游云，随遇而安的风流，即便泰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
但，琬儿就是他的逆鳞。
燕王赐婚那天，燕暻被派去了护国寺祈福，不在殿上，否则，就算月下老人显灵，亲自拉周薛这条红线，保这桩媒，也没商量。
至于，让琬儿嫁给燕暻……
燕王和王后娘娘，也不是没动过这个心思，奈何，这俩孩子姐弟情深，只有亲情，没有男女之爱阿。
何况，燕暻，这么多年跌宕博浪，随心所欲惯了，琬儿要嫁给他，他们大燕燕氏，才真是负恩昧良，恩将仇报罢。
所以，当薛文宇‘毛遂自荐’，想尚安乐时，燕王，才李代桃僵，‘偷天换日’。把琬儿，指婚给了他。
目之所及，天子辇下，也确实，没有比薛文宇，更合适做这个‘郡马’的了。
“六弟，我知道，在你心里，这天下，恐怕没有男人能配得上琬儿，配得上你姐姐。可‘子非鱼’。”
王道娥，忍着眼泪。
“你不觉得自己太自私了么？你问过琬儿的想法么？问过义国夫人么？”
“周太师和夫人，在天有灵，可愿见到怹们的女儿，一辈子青灯古佛，‘束之高阁’，做一件遗物么？”
“你以为，一个女子一辈子不嫁人，就可能有幸福自由么？”
王道娥，深呼吸一口气，缓缓道：
“走不出去噩梦的人，是你，不是琬儿；不能原谅你自己的，也是你，不是琬儿，不是义国夫人，不是周家英烈。”
“我相信，无论当年，你在不在徽州，周老太公，周太师，徽州的义士和百姓们，也会做一样的选择。”
“你愿意跪就跪，愿意磕就磕，但，不要再哭哭啼啼，说那些神神叨叨，莫名其妙的混账话了。”
“否则，你根本不配跪在这里。”
说罢，王道娥转身就走了。
燕暻则梳洗更衣，盘好头发，又跪了回去。
这一跪，就是一天一夜。
庄荣虽然心疼主子，心里明白，功大不过救驾，燕暻欠周家的，欠徽州的；大燕欠周家的，欠徽州的，岂是能偿还得了的？
与庄荣的感慨，煎熬不同，其他人，则更多是在腹诽和揣测：‘燕暻对琬儿，到底是怎样一种感情？’
‘薛文宇，真的暗恋过安乐公主阿？’
但，也仅限于腹诽和揣测。
毕竟，这天底下，恐怕，没有人比这些宫里奴才们更明白，何谓，‘舌上有龙泉，杀人不见血’了。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唯有天聋地哑，才能平平安安。
也不知道，是燕暻心诚则灵，还是云方来妙手回春，总之，琬儿竟真的苏醒了。
只是元气虚弱，只能卧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