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鼠擅一窟,虎蛇行九逵》①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错综复杂,迷雾重重的滨州清水案,因为一个女人的出现,豁然开朗,也因为这个女人的出现,图穷匕见,杀机毕露。

    女人,是陶斯亮的小妾,秦春,她送给燕暄的,是陶斯亮与滨州党,来往书信及金钱的账册。

    草蛇灰线,抱蔓摘瓜,可以一路追查到泰州,京都六部和辽东虎师。

    何其年和张岱,只翻了三页,就吓得慌忙合上,建议燕暄立刻把陶斯亮,秦氏和账册,秘密押送回京,交由陛下圣裁。

    为了掩人耳目,拖延时间,他们则继续留在滨州,下到各县巡访,继续收集民意,夯实证据。

    陶斯亮藏在千佛山的小妾,突然失踪,陈耀祖,几乎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可这个身怀六甲,大字不识的女人,却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和她一起消失的,还有一只放棉被的大樟木箱子。

    蒙汗药,樟木箱子,偷梁换柱,这绝对不可能是秦氏一个乡野丫头的手段。

    可,接应她的人又是谁呢?

    她除了肚子里的那个孩子,会不会,还有什么秘密?

    王道娥也有所警觉,大概,从三四天前开始,御船四周就一直不安静,总有滨州府衙的府员或府兵,打着各种各样的幌子,到处窥视打听。

    意图接近上船。

    她用信鸽,把消息传给了燕暄,除了称病谢客,要求禁军加强巡逻,还明令禁止,任何人,以任何理由进入燕暄的船楼。

    且对来往出入的人员严加搜查,一张纸,一个字都不许带下船。采购单子都不行。

    “从今天起,一直到王爷回来,咱们就在船上自己开小灶了。你们几个,就跟我同吃同住。”

    “特殊时期,特殊对待。那套规矩虚礼,就先放一边。何况,你们不说,也没人知道。”

    “你们说了,我也不会承认。”

    薝桃笑着福了福。

    “奴婢们明白的。”

    “这几天的事儿,不许告诉任何人阿。包括王爷。”

    芮芝捂着嘴。

    “奴婢们肯定不说。”

    收到琬儿信的那天,燕暄也终于回来了。

    沐浴出来的燕暄,终于剃干净了胡子,下巴青光,眼窝深陷,连那张风霜色的脸,都和那天一模一样。

    一对上燕暄的眼睛,王道娥忙忙侧过脸,假装摘耳环。手指,却因为心跳太快,有些发抖。

    虽然,已经成亲近两年,但,燕暄和她一直分居而住。所以,每次见他,无论王道娥如何掩饰,眉目间,总是带着新婚女儿的怯态和娇羞。

    可,这一次,也未免太害羞了罢?

    燕暄有些好笑,就故意逗她。

    “还不休息么?”

    说着,手一使劲,就把她拦腰抱在了怀里。

    “吃胖了?”

    “才没有。”

    “胖点更好看。”

    光,从屏风后边透过来,若有若无地勾勒着两个人的影子,还有风,还有花,还有月。

    和雪。

    芮芝赶紧低下头,笑眯眯倒退出去了。

    五天后,押送陶斯亮和秦氏的禁军,已经秘密,和燕暻一行在颖州汇合。

    王道娥说的不错,在江南,恐怕,还没有人敢对平安郡主不利。

    账册,则被燕暄派人送去西南军营,交给了安西军的副将——薛猛。

    由他本人,亲自带回京都。

    十月二十八,是琬儿和薛文宇的大婚典礼,薛猛这个做四叔的,一有文碟诏书,二有八都三卫,就算,阎党有所警觉,想要不利,也几乎不可能。

    而滨州,有何张二位大人和禁军镇着,那些宵小乌合之众,想也翻不出什么浪。

    燕暄此次南巡,整个江南官场,可说是山崩地裂,人人自危。

    陶斯亮一案后,这些贪官污吏,也不敢再官官相护,粉饰太平,深怕,一不小心,被卷入了滨州清水案的浑水里。

    平时不烧香,临事抱佛脚。

    这几天,整个江南十一州,八十九个县,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府衙,无不是灯火通明,加班加点:

    盘点账目,补交纳税;下乡走访,平反冤狱;

    有些地方官员,甚至,还主动提出,通过豁免农民欠租,鼓励垦荒,等一系列利国利民的良策,来筹借粮食,赈济北方旱灾。

    治大国如烹小鲜。

    燕暄也知道,此时,西北大旱,朝廷震荡,还是要以大局为重,徐徐图之。

    事缓则圆,如此一来,燕暄的工作,可就更加顺利了,推进神速,在重点勘察过地方水利和粮仓,训诫安抚过江南官员后。

    南巡的船队,如期在九月二十三号,按时返京了。

    经过一夏的雨,河道涨满了水,一路顺风顺水,全速航行,不过十天,就到了金陵。

    什么是‘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什么是‘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燕暄站在船楼上,迎着江风,看着两岸黑苍苍的山峦,心情就像这冷腾腾的水面一样,长波荡漾,卷起无数澎湃,漩涡。

    此时,已是子夜,王道娥,几乎是被燕暄从梦里捞出来的。

    “到金陵了。走。本王带你去逛秦淮河。”

    “嗯。嗯?”

    芮芝赶紧拉开衣柜,从最底层,扒出来一件男装,一脸兴奋道:

    “薝桃,没想到,还真预备着了。”

    “瞧把你激动的。”

    “你不也为咱们姑娘高兴么。”

    薝桃眼睛一瞪。

    “什么姑娘,得叫王妃。”

    “那是你的王妃,在我心里,姑娘就是姑娘。”

    芮芝朝薝桃做个鬼脸,抱着衣服就跑了。

    “王妃,奴婢们伺候您更衣阿。”

    隔着一道屏风,燕暄半躺在美人榻上,闭目道:

    “如果本王没记错,泰山大人,是不是任过清州的府台?清州和扬州挨得这么近,王妃居然没来过金陵么?”

    等王道娥梳洗打扮出来,船队已经靠岸了。

    “父亲外任清州那三年,我虽然不在京都,却一直住在庆州的外祖家。”

    王道娥,很不自然的干咳了咳。

    “臣妾,虽不是什么‘养在深闺人不识’的名门淑女,却也是大家闺秀罢。”

    “十三岁前,我确实跟着父兄,出过几次远门,但,十三岁后,除了京都和外祖家,就哪儿都没去过了。”

    “看泰山和两位舅兄,都不是墨守成规,正颜厉色之人阿,没想到,教育起女儿,竟然这么严格?”

    “正因为是女儿才更严格阿。”

    王道娥,已经开始穿靴子了。

    “只要父母不嫌弃,儿子孙子们,就可以不分家,凤毛济美,承欢膝下。再不济,也能分个半间破屋,三亩薄田。”

    “女儿却不一样。”

    “一出阁,她就没有家了。”

    她踩踩鞋子,看看合不合脚。

    “所以,出嫁前的每一天,都要‘动心忍性,增益己所不能’。跨出家门,能不能在婆家立足,就各凭本事了。”

    她不由想到文阳,有些惆怅道:

    “‘从来才女果谁俦,错玉编珠万斛舟。自言人比黄花瘦,可似黄花奈晚秋’。”

    “文阳县主要是个男儿,就好了。有一个这么有才华,有能力的儿子,高阳大长公主,再爱势贪财,狗马之心,也不至走火入魔,当叛国贼阿。”

    燕暄,慢慢坐了起来。

    “晴瞳,文阳的事,谢谢你。”

    王道娥,微微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芮芝不明白,王爷那么真诚的说感谢,还叫自家姑娘小字,不是一件很温馨浪漫的事么?

    姑娘怎么反而不高兴了呢?

    薝桃,给王道娥正了正发冠。

    “王妃,您看看。”

    虽然,她小时候也穿过男装,可及笄后,除了那次去码头,这还是第二次穿呢。

    只见,她身穿一身银灰苏绣绸衫,外罩一件金丝暗纹纱衣,腰带玉佩,脚蹬长靴。

    因为头发全扎了起来,也没有化妆,更突显了她面若银盆,明目皓齿的好福相。

    “天阿,王妃您穿男装可真好看,比安乐公主还好看。不对,是比暻王还好看。”

    “胡说什么呢。”

    芮芝推着她,来到屏风前。

    “真的。不信,您让王爷看。”

    燕暄听到声音,也站了起来。

    “是么?本王还没见过王妃穿男装呢。”

    她一向娴雅大方,气派万端,连洞房时也不曾露怯。这次,却是真的害羞了。

    王道娥,像个误入青楼的白面书生一样,面红耳赤的,被芮芝和薝桃,两个丫头拥了进来。

    那副低眉垂眼,慌手慌脚的样子,落在燕暄的眼里,倒是别有一番风情和可爱。

    “好俊俏的小少爷阿!”

    燕暄哈哈笑道:

    “王妃?王妃抬起脸来,让本王看看阿。”

    “晴瞳,你把手拿开,让本王看看。”

    燕暄边围着王妃转圈,还不忘夸一下。

    “还是芮芝敢说实话。晴瞳这身打扮,可不就把安乐和燕暻,都比下去了么!”

    “可惜他不在船上,否则,本王一定要让他来见见王妃,好好挫挫他的神气。”

    不等她适应这身衣服,燕暄,就拉着晕头转向的王道娥,哈哈大笑着,走出了船楼。

    见那些宫里的奴才,个个目瞪口呆,十分惊艳的样子,燕暄心情果然更好,竟当众一把抱起王道娥,放到了自己的马上。

    “芮芝,薝桃,你俩是骑马还是坐车?自己选。”

    芮芝再活泼开朗,天马行空,也是个大姑娘了,又是王夫人精心调教长大的,怎么可能让陌生男人抱着骑马。

    “奴婢两个坐车就好。”

    江风凉凉,吹得王道娥慢慢退了烧。

    “王爷,您就逗她俩罢。”

    说完,眼神还有意无意地瞟了瞟余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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