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上有龙泉,杀人不见血》

    大燕,京都,安乐公主府。琬儿有孕的事儿,除了安乐,她没敢告诉任何人。

    一来,徽州那场大病,实在伤了元气,以她现在的身体素质,别说怀胎生产,就连偶尔走快几步,也要心悸气喘,虚汗连连。

    二来,云方来那野道医,也是艺高人胆大,开的方子又猛又偏,有几味药还有剧毒,御医院研究了整整三天,都没人敢给她抓药。

    还是燕暻派庄荣上药铺,东拼一两西抓二钱,才让她喝上药。

    是药三分毒,何况她喝的还是毒药?难保,对胎儿没有影响……

    “山外有山,青出于蓝,老臣实在无能。”

    “郡主若想保住这胎,恐怕,只能请这位云方来,云道长上京,亲自为郡主问诊了。”

    “本主要是能找到他,就不逼诸位大人了。”

    安乐蹙眉道:

    “他留下这么多张药方,对御医院,就没有一点借鉴意义么?”

    余长年,余院首摇摇头。

    “虽说,这自古医道不分家,可到底是各司其职,各有所长。”

    “公主,郡主,您二位看这张方子,一剂药光乌头就用了五两。”

    “这,这哪里是什么安神汤……”

    “分明就是麻药,是毒药阿!”

    琬儿,却摇摇头。

    “这云方来的药,只能用他自己的药罐煎,每张方子用什么水,多少水,用哪个罐子,什么时辰开始熬,熬多少时辰,都有讲究。”

    “我想,这药罐也许,应该不是什么寻常陶罐,而是本身就有一定药效或者毒性,能以毒攻毒?”

    “一定就是。”

    余院首扶着额头,长叹一声。

    “只不知,而今,这云道长又云游去了哪里?”

    “老臣只怕……”

    “这肚子里的胎儿每大一厘,引产的危险,就要乘以十倍。会对郡主不利阿。”

    琬儿,却冷静道:

    “母不存,子焉活?”

    “与其救疗于有疾之后,不若摄养于无疾之先。”

    “怪我,对不起这孩子。”

    就在送琬儿回薛府的车上,安乐还在劝她。

    “太子和燕暻,已经派人去找云方来了,姐姐还是再等等罢,万一,万一云方来有办法呢?”

    “而今,驸马不在京都,您却坚持引产,吾,吾是怕薛家人难免会多猜疑……”

    “安乐,父母爱子女为之计深远,我总不能拿自己和孩子的两条性命,去赌那个万分之一,千万分之一罢。”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这个孩子留不住的。”

    “至于薛家人怎么想……”

    “只要,驸马信我就好。”

    “让您和驸马说,姐姐又不说,这会儿,人都出了京州了……”

    “您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阿!”

    “我不说,是顾虑驸马鞭长莫及,焦心分神,不敢误了押粮的钦差,可我可以写信呀。”

    琬儿,别过头,微微苦笑了笑。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不是吗?”

    不出安乐预料,琬儿这碗堕胎药还没喝下去,薛家人的眼睛可就都蓝了。

    二夫人秦氏,一只眼睛觑着小薛王氏,一只眼睛盯着刘氏,阴阳怪调道:

    “六月份,咱家名臣刚死里逃生,护着暻王从辽东回来,四月份,就又押着军粮去辽东了。”

    “咱家这位郡主娘娘,愣是没在人前掉过一滴眼泪。”

    “当时,我还忍不住和二爷赞叹,这宫里养大的就是不一样,瞅瞅人家这格局,这气派,心怀家国,是临危不惧。”

    “而今一看……”

    怹故意只说了半截话。

    知道三夫人刘氏,一定会接道:

    “她就是对咱家名臣没那个心。”

    “当初我就说,齐大非偶,不敢高攀,那天家的驸马爷就那么好当?”

    “远的不说,就这京都城里,就有多少王公勋贵,名门望族,真有那好事,还能轮得到咱家?可老六媳妇非说,青云山的大和尚说了,人家郡主娘娘是金火凤凰命。”

    “宜室宜家,旺夫益子。”

    “怎么样,凤凰变乌鸦了罢。”

    “还是只不会下蛋的大乌鸦。”

    秦氏心里暗爽,却是幽幽叹了一声,假惺惺道:

    “我就是心疼名臣。”

    “等这几天腾出空,我得拿着名臣的八字,去紫金山找个高人算算,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化解化解,给孩子求求平安。”

    刘氏,可就没有那么多心眼了。

    “大嫂,后院都火上房了,连父亲都大发雷霆,发了好大的脾气,那老六院子里怎么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小王氏,低着头,闲闲拨弄着茶盏。

    “好狗不露齿,好戏不怕晚,弟妹等着看就是了。”

    秦氏闻言,眸光一亮,手指眼到。

    “人来了?”

    小王氏,扑哧笑了。

    “属你聪明。”

    “可,可这天家……”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何况,还是盆脏水。”

    转天一早,薛文宇姨母赵氏家表小姐的轿子,就稳稳停在了薛府大门口。

    素瑾,跪在安乐鞋边,已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我们郡主,待,待赵氏,就和亲生母亲一般,晨昏定省,是关怀备至。”

    “平日里,她也常拉着郡主,一口一个琬儿,一口一个媳妇的嘘寒委暖,可,可不想,她竟是这么个佛口蛇心,两面三刀的小人。”

    “这个祁灵儿也是个不要脸,寡廉耻的贱坯子!”

    “驸马爷连她人都没见过,郡主还没点头呢,她倒巴巴上赶着,已经把给老将军和太夫人,六将军和赵氏的袜子,鞋子做好了。”

    “梳洗打扮,只等择吉日,一顶粉轿抬她进府了。”

    “气得茯苓嬷嬷大病一场,都没能来给公主请安。”

    “吾还以为怎么了。”

    “谁家还没有三门穷亲戚呢。”

    安乐,轻轻挑眉,冷冷一笑。

    “你回去告诉嬷嬷,就说,本主已经知道了,一切有吾。你们只管配合福椿嬷嬷,全心全意,照顾郡主就是。”

    “诺,公主。奴婢记住了。”

    送素瑾从薛府回来,连一向最沉静恭顺,善气迎人的夏至,也忍不住口出恶言,为琬儿报起不平来。

    “这个薛家,也实在欺人太甚了!”

    “别人架词诬控,含血中伤郡主也就罢了,这薛赵氏怎么,怎么也能为虎作伥,帮狗吃食阿!”

    “您是没看到郡主,郡主那副憔悴伤惨的模样……”

    她气得嘴唇都在发抖。

    “今天,奴婢,奴婢一看到她那张假仁假义,活面菩萨的脸,就,就恨不能冲上去给她两巴掌。”

    “丹之所藏者赤,漆之所藏着黑。”

    安乐,却是哈哈笑道:

    “能聚齐这么多妖魔鬼怪,牛鬼蛇神,这薛府可真是块风水宝地,福地洞天阿。”

    碧鸳闻言,瞬间来了精神。

    “公主,咱们什么时候去提人阿?”

    “再等等。”

    “等等?”

    天色渐渐向晚,街上的人声也渐渐地安静,衬得今夜的月亮更大更圆了。

    薛勇刚下值出宫,连安都没顾得上给父母请,径直冲进了后院。

    “祁家表姑娘来了?什么时候的事?”

    赵氏怀里抱着小女儿,病恹恹靠在靠枕上。

    “今天晌午前刚到。”

    “妾不是早和您说过了么?怎么了么?”

    “你,你,你……”

    ‘你’了半天,薛勇只‘你’出来一句:

    “你糊涂阿!”

    赵氏还在装傻。

    “可是嫂子们说什么了?还是老太太不乐意了?”

    “我大姐听说德铭因言获罪,得罪了太子,我又高龄早产,得了个女儿,实在放心不下,这,这才让灵儿上京,代怹和姐夫,看望望我……”

    “谁能想到,家中又出了这样的事。冲撞了郡主。”

    “我已经打发人,把她送到青云山……”

    知道妻子是在跟自己打太极,薛勇,干脆开门见山道:

    “给名臣纳妾的事,你想都不要想!”

    “即便,日后名臣自己有心想纳,那也得先征得郡主点头,由郡主亲自去挑人,下聘。轮不着你这个做婆母的,咸吃萝卜淡操心。”

    “我和你说了无数次,平安郡主自幼饱读诗书,又是天家义女,和安乐公主一起在宫里长大,情同姐妹,不是土财主家的傻丫头!”

    “那是你能随意拿捏,搓扁的角色么?”

    “人家对你和颜悦色,客气两天,你就真以为她好欺负阿?简直欺人太甚!”

    “不可理喻!”

    赵氏,还在装糊涂。

    “谁说要给名臣纳妾了?”

    “德铭还在内狱呢!”

    薛勇指着赵氏。

    “你,你要是还想见到你两个儿子,你就怎么把人给我请来的,再怎么给我送走!立刻!”

    “连夜!”

    赵氏有些心虚,更多还是委屈,恼羞成怒道:

    “这,这大燕哪条律法写着,外甥女不能探望姨母了?”

    “到底是哪个长舌歪心,听风是雨的小人,跑到将军跟前搬弄是非,毁人清白了?”

    “我非要当面问问她们,她们哪只耳朵听到,哪只眼睛看到,我要让灵儿给名臣当妾了?!”

    “这是要逼着我灵儿去死么?!”

    薛勇一脑门子官司,又急着要去给薛平山和王氏请安。

    “你送不送走?”

    “将军!”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你就是个女小人!小人!!”

    “不可理喻!”

    次日一早,不等薛勇安排明白,杨建光,就带着陛下的手谕来了。

    “平安郡主周文昭,朕之义女,薛文宇之妻,承夙周薛元风,孝贤雍睦,天性清懿忠贞,端庄茂德,今特加封为文昭公主。别疏优典之封,用示倍珍展亲之意。箫韶合奏,永宜金埒之家。宜令有司择日,倍礼册命,保此殊荣,弥高懿范。 ”

    “薛勇忠义无双,青蓝冰水。次子恩亲驸马薛文宇,文武双全,强毅正直,此前辽东巡营屡献奇略,为君分忧,又救暻王殿下于落水,尽忠职守。特赏拔擢四品殿前护圣右骁卫。”

    “长子薛文鸿志虑忠纯,老成忧国,有参政经世之才,特提拔升任户部左权侍郎,即日赴任,主管徽州、庐州、江州三省治粟征粮之事。钦此。”

    “薛将军,接旨罢。”

    薛勇,这才泠然惊醒过来,赶紧叩恩接旨。

    “臣薛勇接旨。”

    杨建光半躬着身,双手请递圣旨,恭维道:

    “薛驸马前途无量,谈笑封侯阿。老都统,薛将军后继有人,家族恒昌。”

    “这是薛大人托奴才给家里带的信。将军收好。”

    “多谢,多谢杨主管。”

    薛勇是真的急了。

    “杨主管,这,这德铭已经出发了?”

    “军情如火,君令如山。薛将军理解一下罢。”

    杨建光,笑眯眯抬起头,意味深长的看了薛府的门匾一眼。

    “驸马爷,是的文昭公主丈夫,天亲国戚,陛下是绝不会让驸马以身涉险,深入虎口的。就是去给东阳关送批粮草。”

    “至于,薛大人的差事,那还不好办么?”

    “徽州是郡主的故乡,庐州是你们自己的老家,轻车熟道,熟门熟路,多好开展工作。”

    “是,是是。”

    杨建光,突然一拍脑门。

    “哦,您瞅瞅奴才这臭记性,我怎么把这件事儿忘了。”

    “薛将军妻姐家可有一位灵儿姑娘?闺名祁嫣,右脸颊,有一颗小痣。”

    薛勇刚放下一半的心,立时提到嗓子眼了。

    “是,是!”

    “末将连襟家确实有一位叫灵儿的庶女,这月,她上青云山为祖母家祈福,路过京州,听说内人早产,特意买了些补品来家里看望。”

    “昨天用过午饭,就告辞赶路了。”

    “杨主管,怎会突然问起一个庶女?”

    一套说辞滚瓜烂熟,连个磕巴都没有。

    “非礼勿视,非礼勿言,奴才怎敢随意探问官眷的事?”

    “是安乐公主。”

    杨建光,微微一笑。

    “昨天,公主去积云寺解签祈福,在青云山脚下,偶遇了这位祁姑娘,相谈甚欢,一见如故,所以,就把人领回公主府里了。”

    “那,就烦请将军千万别忘了,给祁家写信报个平安了。”

    说罢,他有意无意,拍拍薛勇已经麻木了肩膀。

    “时辰不早了,我还得回宫复命。就不打扰了。”

    这一下,把薛勇的冷汗都拍下来了,却还要强撑着笑,送杨建光出门。

    “薛将军留步罢。”

    “杨大人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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