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烟波起》④
未等在京过完元宵节，赫连睿和赫连敦，就奉旨护送新任辽东虎师副督军阎世齐，北上述职了。
辽东地处东北，本就苦寒，今年天气更是异常，这一山还被大雪封了路；下道湾居然就化冻了；睡到半夜，雷还把馆驿的马棚给炸着了。
光为买马，就耽误了七八天。
阎世齐一行翻雪山，过草地，一路忍饥耐寒，备尝辛苦，跋涉了足足六十三天，终于在三月初，渡过小龙江，抵达辽东地界，庆州永宁。
别看，这阎世齐在阎培雄面前，总是一副唯唯诺诺，志大才疏的窝囊样儿。新官上任还有三把火呢。
何况，人家如今祖宗保佑，王八翻身，从一个五品兵部员外郎，一跃成了大权在握的虎师副督军。
可谁也没想到，阎世齐人还没到，这第一把火，就已经烧到了虎师屁股上。
那日，阎世齐微服私访，东游西逛，进到了一座装修气派，富丽堂皇的大澡堂。说什么，也要请赫连睿，赫连敦两兄弟泡温泉。
赫连睿和赫连敦第一次来永宁，自是不知道，这家赫赫扬名的清华芙泉大浴场，其实，是虎师老名将杨武宙，和儿子杨达，杨鸣，杨琥的私产。
平日里，来这儿泡澡的客人，不是达官显贵，富贾世绅；就是地面上手眼通天，黑白通吃的大混混。根据盘互，沆瀣一气。
所以，永宁的老百姓，私下里都管这浴场，叫二衙门；管杨达，杨鸣，杨琥三兄弟，叫清汤大老爷，清汤二老爷，清汤三老爷。
阎世齐，虽然纨绔高粱，却胆小如鼠，自是知道这清华芙泉的底细，才敢进来。
他本意想，待自己清洁沐浴，更换一新，再请杨家三兄弟出来相见，同去杨武宙府上拜访。
可，等他们三只肥羊刚爬上按摩床，再睁眼，已经被五花大绑，扔进了地牢。
每两天，会有一个又聋又哑的老奴才，来给他们灌两碗菜糊糊。倒干净便凳下面的马桶。
就这样，被拷在便凳上，苦熬了整整七天后，阎世涛仨人终于见到了绑匪。
那汉子身高八尺有余，马蜂腰，罗圈腿，操着一口道地的辽东土话。左手食指，右手拇指连着虎口，都结有厚茧，一看就是行伍中人。
还是训练有素的骑兵精锐。
“汉子哪儿人阿？”
赫连睿赶紧抢答。
“我家大爷是京城人氏。”
“本家当官的？还是做买卖的阿？”
“主家是开皮行的。”
汉子抬腿就是一个窝心脚，好悬，没把赫连睿踹背过气去。
“老子问爷们话呢，没问你。”
赫连敦咬紧牙关，眼睛都要瞪出血了，却是硬挺着一声没响。
阎世齐再弱智，再怕死，也知道这时候自报家门，他们三个必死无疑。
“皮行，开皮行的。”
“京都南市坊，宝聚莱。”
“宝聚莱？”
汉子凤眼一眯。
“你老子叫啥名？”
“陈泰，陈凤山。”
“你排老几？叫啥名？”
“陈楠，行三。”
汉子，摸摸剃的青光的下巴。
“你在永宁住哪儿阿？”
“初来乍到，行李马匹在小龙江渡口，就被水匪抢了，就给我留了五两碎银子。”
“本想洗个澡，再去衙门报官，哪敢想……”
“哪敢想得罪了好汉爷。”
汉子抽手就是一耳光。
“放你奶奶的罗圈萝卜屁！”
“你爷爷啥时候在小龙江抢了你的瘸马，行李？”
“不是，我，我不是说好汉爷您抢的……”
“是水匪！是水匪阿！”
“还不老实！”
反手又是一耳光。
“好汉爷！”
赫连睿，强咽下去一口血沫。
“金华山，琅月洞，洞主逍遥子，朱四恽，是我家师傅的师弟。”
“您派弟兄，拿着我写的条子，上山去找怹。您要借多少银两，粮食，怹一定会尽快筹借归数。”
“绝不敢耽误您和兄弟们的大事。”
那汉子的黑脸突然一灰。
“你师傅？你师傅认识逍遥子？”
“是。小弟师傅姓叶，叶三刀。”
“昂？”
“昂！昂！逍遥子！逍遥子！”
阎世齐牙都碎了，脸也肿了，说话呜噜呜噜，还带着哭音儿，更听不清了。
“他师傅！是他师傅的师弟！”
那汉子半信半疑的，让人送来笔墨纸砚。
赫连睿，提笔，舔了舔嘴巴里的鲜血，端端正正，写了二十个小字。
‘紫竹提新篆，龙泉夺晓霜。’
‘永期传子姓，宁勿犯天狼。’
“啥意思？”
“逍遥子有一把紫竹文刀，是我师傅送给怹老人家的信物，用的，用的是上好的龙泉钢……”
“所以，我师傅，就在刀鞘上刻了这十个字。”
赫连睿，强忍着胸痛。
“后半句，是，是我在求怹老人家，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帮帮我兄弟……”
“万不敢推诿塞责，冒犯众位好汉。”
“那这天狼，说的就是我呗。”
那汉子，突然扑哧一乐。
“还挺好听。”
老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他不懂，却有人读的懂。
天狼对落虎，这小子，是认出他们的底细了阿！
逍遥子是谁？那是杨武宙麾下的显能天师！
这仨人不简单阿……
“爷们，明人不说暗话，报个蔓罢。”
“京都，南城宝聚莱陈家，叶虎，叶豹。”
“当过兵？”
“通州，赫连锟大将军手底下当过四年兵。”
“好好的通州兵不当，怎么跑去皮行当打手了？”
“赌钱嫖妓，被通报除名了。”
那汉子狐疑道：
“你俩一起？”
“一起去的，各玩各的。”
“赫连锟那疯驴子，就这么大模大样，全须全尾的饶了你俩？”
“不是将军抬手，是当今太子为陛下祈福，大赦天下救了我俩。”
“来永宁干什么？”
“陪大爷来辽东贩皮子，过路打个尖儿。”
“行李，银票呢？”
“主家生意上的事儿，我俩不清楚。”
“带钱进棺材，死要财？”
赫连睿，鼻子里轻蔑一笑。
“脑袋押在当铺里，赎不回来了。”
“你倒忠心。”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汉子，一把抽出腰后的弯刀，架在阎世齐脖子上。
“打了一辈子雁，被雁啄瞎了眼。”
“阎都督，得罪……”
“好汉！”
赫连睿，大喊一声。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不知无罪！”
“回头是岸！”
京都，薛府。琬儿，轻轻从背后抱住了薛文宇。
“一定要去吗？”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不去就得我哥去。”
“怹那副身子骨，又在内狱关了这么久，哪里还禁得住这一路风餐露宿，舟车劳苦。”
“放心吧，不是还有我五叔么。”
“辽东虎穴，杀机四伏，前有暻王意外落水，后有阎世齐失踪。军变还是匪患？阴谋还是巧合？至今，也是扑朔迷离。”
“你让我怎么放心的下？”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倒不如主动请缨，为君分忧，为自己博份功业。”
“卢小侯爷说的对，大丈夫生居天地之间，岂能偏安一隅，郁郁永居人下？”
“琬儿，你相信我。”
“为了阿爹阿娘，为了你，我也一定会稳扎稳打，足履实地，平安凯旋的。”
薛文宇随薛猛，押着粮草离开通州大营那天，琬儿坐在马车里，一路跟着，送他出了瓮城。
“回去罢。”
琬儿，大胆吻了吻薛文宇的手。
“名臣，一路车马平安，强食自重，我等你回来。”
辗转想了好几天，她还是没敢告诉薛文宇，她怀孕的事。
‘忽见陌头杨柳色。’
‘悔教夫婿觅封侯。’
未等在京过完元宵节，赫连睿和赫连敦，就奉旨护送新任辽东虎师副督军阎世齐，北上述职了。
辽东地处东北，本就苦寒，今年天气更是异常，这一山还被大雪封了路；下道湾居然就化冻了；睡到半夜，雷还把馆驿的马棚给炸着了。
光为买马，就耽误了七八天。
阎世齐一行翻雪山，过草地，一路忍饥耐寒，备尝辛苦，跋涉了足足六十三天，终于在三月初，渡过小龙江，抵达辽东地界，庆州永宁。
别看，这阎世齐在阎培雄面前，总是一副唯唯诺诺，志大才疏的窝囊样儿。新官上任还有三把火呢。
何况，人家如今祖宗保佑，王八翻身，从一个五品兵部员外郎，一跃成了大权在握的虎师副督军。
可谁也没想到，阎世齐人还没到，这第一把火，就已经烧到了虎师屁股上。
那日，阎世齐微服私访，东游西逛，进到了一座装修气派，富丽堂皇的大澡堂。说什么，也要请赫连睿，赫连敦两兄弟泡温泉。
赫连睿和赫连敦第一次来永宁，自是不知道，这家赫赫扬名的清华芙泉大浴场，其实，是虎师老名将杨武宙，和儿子杨达，杨鸣，杨琥的私产。
平日里，来这儿泡澡的客人，不是达官显贵，富贾世绅；就是地面上手眼通天，黑白通吃的大混混。根据盘互，沆瀣一气。
所以，永宁的老百姓，私下里都管这浴场，叫二衙门；管杨达，杨鸣，杨琥三兄弟，叫清汤大老爷，清汤二老爷，清汤三老爷。
阎世齐，虽然纨绔高粱，却胆小如鼠，自是知道这清华芙泉的底细，才敢进来。
他本意想，待自己清洁沐浴，更换一新，再请杨家三兄弟出来相见，同去杨武宙府上拜访。
可，等他们三只肥羊刚爬上按摩床，再睁眼，已经被五花大绑，扔进了地牢。
每两天，会有一个又聋又哑的老奴才，来给他们灌两碗菜糊糊。倒干净便凳下面的马桶。
就这样，被拷在便凳上，苦熬了整整七天后，阎世涛仨人终于见到了绑匪。
那汉子身高八尺有余，马蜂腰，罗圈腿，操着一口道地的辽东土话。左手食指，右手拇指连着虎口，都结有厚茧，一看就是行伍中人。
还是训练有素的骑兵精锐。
“汉子哪儿人阿？”
赫连睿赶紧抢答。
“我家大爷是京城人氏。”
“本家当官的？还是做买卖的阿？”
“主家是开皮行的。”
汉子抬腿就是一个窝心脚，好悬，没把赫连睿踹背过气去。
“老子问爷们话呢，没问你。”
赫连敦咬紧牙关，眼睛都要瞪出血了，却是硬挺着一声没响。
阎世齐再弱智，再怕死，也知道这时候自报家门，他们三个必死无疑。
“皮行，开皮行的。”
“京都南市坊，宝聚莱。”
“宝聚莱？”
汉子凤眼一眯。
“你老子叫啥名？”
“陈泰，陈凤山。”
“你排老几？叫啥名？”
“陈楠，行三。”
汉子，摸摸剃的青光的下巴。
“你在永宁住哪儿阿？”
“初来乍到，行李马匹在小龙江渡口，就被水匪抢了，就给我留了五两碎银子。”
“本想洗个澡，再去衙门报官，哪敢想……”
“哪敢想得罪了好汉爷。”
汉子抽手就是一耳光。
“放你奶奶的罗圈萝卜屁！”
“你爷爷啥时候在小龙江抢了你的瘸马，行李？”
“不是，我，我不是说好汉爷您抢的……”
“是水匪！是水匪阿！”
“还不老实！”
反手又是一耳光。
“好汉爷！”
赫连睿，强咽下去一口血沫。
“金华山，琅月洞，洞主逍遥子，朱四恽，是我家师傅的师弟。”
“您派弟兄，拿着我写的条子，上山去找怹。您要借多少银两，粮食，怹一定会尽快筹借归数。”
“绝不敢耽误您和兄弟们的大事。”
那汉子的黑脸突然一灰。
“你师傅？你师傅认识逍遥子？”
“是。小弟师傅姓叶，叶三刀。”
“昂？”
“昂！昂！逍遥子！逍遥子！”
阎世齐牙都碎了，脸也肿了，说话呜噜呜噜，还带着哭音儿，更听不清了。
“他师傅！是他师傅的师弟！”
那汉子半信半疑的，让人送来笔墨纸砚。
赫连睿，提笔，舔了舔嘴巴里的鲜血，端端正正，写了二十个小字。
‘紫竹提新篆，龙泉夺晓霜。’
‘永期传子姓，宁勿犯天狼。’
“啥意思？”
“逍遥子有一把紫竹文刀，是我师傅送给怹老人家的信物，用的，用的是上好的龙泉钢……”
“所以，我师傅，就在刀鞘上刻了这十个字。”
赫连睿，强忍着胸痛。
“后半句，是，是我在求怹老人家，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帮帮我兄弟……”
“万不敢推诿塞责，冒犯众位好汉。”
“那这天狼，说的就是我呗。”
那汉子，突然扑哧一乐。
“还挺好听。”
老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他不懂，却有人读的懂。
天狼对落虎，这小子，是认出他们的底细了阿！
逍遥子是谁？那是杨武宙麾下的显能天师！
这仨人不简单阿……
“爷们，明人不说暗话，报个蔓罢。”
“京都，南城宝聚莱陈家，叶虎，叶豹。”
“当过兵？”
“通州，赫连锟大将军手底下当过四年兵。”
“好好的通州兵不当，怎么跑去皮行当打手了？”
“赌钱嫖妓，被通报除名了。”
那汉子狐疑道：
“你俩一起？”
“一起去的，各玩各的。”
“赫连锟那疯驴子，就这么大模大样，全须全尾的饶了你俩？”
“不是将军抬手，是当今太子为陛下祈福，大赦天下救了我俩。”
“来永宁干什么？”
“陪大爷来辽东贩皮子，过路打个尖儿。”
“行李，银票呢？”
“主家生意上的事儿，我俩不清楚。”
“带钱进棺材，死要财？”
赫连睿，鼻子里轻蔑一笑。
“脑袋押在当铺里，赎不回来了。”
“你倒忠心。”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汉子，一把抽出腰后的弯刀，架在阎世齐脖子上。
“打了一辈子雁，被雁啄瞎了眼。”
“阎都督，得罪……”
“好汉！”
赫连睿，大喊一声。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不知无罪！”
“回头是岸！”
京都，薛府。琬儿，轻轻从背后抱住了薛文宇。
“一定要去吗？”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不去就得我哥去。”
“怹那副身子骨，又在内狱关了这么久，哪里还禁得住这一路风餐露宿，舟车劳苦。”
“放心吧，不是还有我五叔么。”
“辽东虎穴，杀机四伏，前有暻王意外落水，后有阎世齐失踪。军变还是匪患？阴谋还是巧合？至今，也是扑朔迷离。”
“你让我怎么放心的下？”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倒不如主动请缨，为君分忧，为自己博份功业。”
“卢小侯爷说的对，大丈夫生居天地之间，岂能偏安一隅，郁郁永居人下？”
“琬儿，你相信我。”
“为了阿爹阿娘，为了你，我也一定会稳扎稳打，足履实地，平安凯旋的。”
薛文宇随薛猛，押着粮草离开通州大营那天，琬儿坐在马车里，一路跟着，送他出了瓮城。
“回去罢。”
琬儿，大胆吻了吻薛文宇的手。
“名臣，一路车马平安，强食自重，我等你回来。”
辗转想了好几天，她还是没敢告诉薛文宇，她怀孕的事。
‘忽见陌头杨柳色。’
‘悔教夫婿觅封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