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日多烦忧》④

    京都,昶王府。府上的御医,给燕昶处理了脚上的水泡,悉心敷好白药,就躬身告退了。

    昶王妃,款款走进来,柔柔唤了一声。

    “王爷,臣妾伺候您用些粥菜罢。”

    燕昶,这才猛然回神。

    “哦,不必了,吾今天累了,没什么胃口。”

    昶王妃,接过托盘上的燕窝粥,劝道:

    “绿豆百合燕窝粥,最是清热去火。午后,臣妾特意为您炖的,王爷多少用些。”

    燕昶,只好接过燕窝粥,勉强吃了三口。昶王妃,也不再劝他,吩咐女婢把粥端了下去。

    “你们都下去,吾与王妃有话要说。”

    “诺。”

    “明日起,你就着手裁减府上开支,把积存的字画器物,丝绸锦缎放出去,折卖一批,给吾凑出三十万两白银。”

    “府里冗余的婢仆,能发卖就发卖,能放契就放契,实在不好安置的,就先送去庄子一批。再,再找人放出风去,就说,就说本王要捐居养院。”

    想起上午游街的事,燕昶仍是心有余悸,不由落下一身冷汗。

    “只盼,能舍财免灾罢……”

    昶王妃却道:

    “太子殿下性格刚毅,雷霆手段,这一棒一条痕,一掴一掌血的,着实叫人胆战。”

    “但……”

    “但,眼下,妾更担心父王的龙体。”

    “自从懿亲王和流云公主订婚后,陛下,已经两个月没上朝了,文武们还都在观望。咱们府上,这般失张冒失,人仰马翻,会不会反倒弄巧成拙?”

    “惹得父王不快了。”

    燕昶,扶额道:

    “舅舅也派海生来传话,说什么事缓则圆,一切还要从长计议……”

    “可本王就怕……”

    “你是不知道,今天,太子派杨建光,亲自去了趟阎国公府,把阎培雄从病榻上硬拉了起来。老头子,口眼歪斜,半身不遂,坐在车里是又吐又昏……”

    “被折磨的不成人样。”

    “太子,太子……”

    “哎!”

    昶王妃,轻轻握住燕昶冰凉的手。

    “周和华既是侧妃的父亲,也是姜国舅的老上司,老朋友。黔州,更是国舅仕途上重要的转折点。”

    “太子若真有心,想拿姜国舅杀一儆百,就不会罚弗及嗣,这么草草结案了。”

    燕昶,又是一阵长吁短叹,道:

    “舅舅智性敏悟,又有父王保着,本王自不担心。本王怕的是,姜家那些七拐八拐的转折亲。”

    “这么多年,他们借着国舅的权势,鱼肉乡里,无所顾忌,这姜家早如腐索奔马,鱼烂取亡。”

    “周和华,黄仙芝,就是太子给舅舅的警告,舅舅能舍近务远,急流勇退,可姜家那帮乌合之众,却懂什么以退为进?”

    “龙蛰蠖屈?”

    说着,他又叹了一声。

    “哎!”

    “否则,舅舅也不会急火攻心,大病一场了。”

    “王爷可清楚,西北刚刚打了场硬仗,辽东的事也不明朗,以后用钱用粮的地方还多了去,太子,为何非要急于这时,建这个居养院呢?”

    燕昶一拍小几,急躁道:

    “这也是满朝文武,都心中无数,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阿!”

    “父王,早在登基之初,就定了养老赈穷之策,地方政府也都按统一标准,贯彻落实了这么多年,十分得民心。”

    “如今,虎师兵变刚压下去,银子粮草每天流水一样往东阳关运,这居养院到底有何紧要?”

    “不可理喻!简直不可理喻!”

    昶王妃,忙用手堵住了燕昶的唇。

    “王爷先别急。”

    “一切,待明日妾去过桃源回来,再拿主意不迟。”

    “妾就不信,京都这么多有识之士,就没人能勘破这里头的玄机?”

    燕昶刚要说话,有嬷嬷来通报。

    “王爷,王妃,侧王妃院里的南露来请。说,侧王妃动了胎气,腹痛难忍,要见王爷。”

    “请御医和稳婆去瞧了么?”

    嬷嬷有些为难道:

    “南露说,侧妃通通不见,还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又哭又闹,只想求见王爷。”

    “王爷今天辛苦了。不若,就让臣妾代王爷,先去看看寄瑶妹妹罢。”

    “去罢。”

    “那,王爷早些休息。”

    出了前书房,王妃,径直去了长春园。

    只见院子里,御医稳婆,嬷嬷女婢,乌压压跪了一大片。正屋,却是大门紧闭。

    王妃,微微蹙眉。

    “子衿,快去请吴大人起来。”

    吴御医,一见昶王妃驾到,简直如蒙大赦。忙忙又拜。

    “微臣见过王妃。王妃金安。”

    “吴大人免礼。”

    “为侧妃请过平安脉了么?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腹痛了?”

    吴御医又是一揖到底。

    “都是微臣无能,医术不精,不得侧妃信任,还请王妃恕罪。”

    王妃,看着正屋方向,神色紧张,似很忧心道:

    “吴大人,还请您去侧厅稍坐。我和稳婆先进去,劝劝妹妹。”

    “哎,诺。”

    不等吴江告退清场,昶王府的一个胖嬷嬷,就甩开膀子,恶狠狠的从外边冲了进来。

    手里,还举着一根大粗扁担!

    不由分说,对着长春园里跪着的奴才,就是破口大骂。

    “什么时候了!就知道哭哭哭!”

    “给谁报丧呢阿!”

    只见,那胖嬷嬷跑过去,举着扁担,两下就捅破了门纱,杵开了门栓。

    这动静,可是把侧妃吓了一大跳。

    “大胆狗奴!”

    门开了,可昶王妃,站在檐廊下的台矶上,没有一点要进去的意思。语气却很焦急。

    “妹妹?”

    “妹妹,这是怎么了?是吃坏东西了么?”

    “为什么不让吴大人请脉阿?”

    侧妃,似乎早就见怪不怪。只是冲她,淡淡的冷笑了一声。

    “王爷呢?”

    “今儿在朝上,周令公和西南刺史杨厚载,因为江东盐匪走私一案,双双引咎辞职,挂冠还乡了。”

    “太子殿下宅心仁厚,又感念周太师的恩德,所以,特意安排在京的文武要员,一路步行出永安门送别。”

    “王爷累的狠了,回来吃过晚饭,就歇下了。”

    “我要见王爷。”

    “我知道妹妹胎大气顶,身子不爽,但,咱们爷又不是御医稳婆,来不来的,又有什么意义呢?”

    “妹妹还是不要本末倒置,讳疾忌医,赶紧请吴大人进来看看罢。”

    王妃压着眼底的寒气儿,假笑道:

    “好妹妹,母凭子贵,听姐姐一句劝,而今,为了王爷,为了你为了周家,你也得好好保胎阿。”

    “苏乐清!”

    侧妃,操起桌上的茶盏,狠狠扔了过来。

    “你这个蛇蝎毒妇!你以为,你苏家联合陈昌,罗织几项莫须有的罪名,攀污构陷我父亲,陛下和太子,就会相信你们么?”

    “你以为,区区一个黄仙芝,就能扳倒我江东周氏么?!”

    “蚍蜉撼大树!简直不自量力!”

    “黄仙芝。”

    苏乐清,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原来,这悍匪叫黄仙芝阿。”

    侧妃,紧紧护住自己孕肚,瞳孔一缩一放,明显有些慌张了。

    “告示,告示上,告示上白纸黑纸,写的,写的清清楚楚!你,你不认字阿!”

    “你以为,我父亲离开京城了,我就会怕你么?”

    “你,你还敢杀了我不成阿?!”

    “死?”

    “怎么可能。”

    苏乐清,依然浅浅笑着,眼神却是空炎炎,冷冰冰的。

    “你是昶王府的侧妃,王爷的青梅竹马,也是王爷第一个孩子的生母。”

    “除非你自己想不开,要作死,否则,这府里,有谁敢碰妹妹一根汗毛呢?”

    “今天,周太公急火攻心,在御街上吐了血。”

    “我来前,已经替妹妹求过王爷了,只要妹妹身体无碍,母子平安,明日,我就去安乐公主府,请公主当说客,求陛下开恩。”

    “准许妹妹出城,见周太公最后一面。”

    “你说什么?”

    “我父亲怎么了?!”

    侧妃,膝盖一软,晃晃,跌坐进了太师椅里。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妹妹节哀罢。”

    “苏!苏乐清!”

    佛堂里,昶王妃苏乐清,端端跪在蒲团上,玉手合十,一遍遍背诵着《地藏经》。

    “弟子苏乐清,愿以此所诵《地藏经》一部之功德,回向给弟子苏乐清之子,累生累世的冤亲债主。”

    “乞请南无大慈大悲地藏王菩萨慈悲做主,超拔他们,令业障消除,离苦得乐,往生净土。弟子苏乐清真心求忏悔。”

    墙外,是一群在踢毽子的孩子。

    “臭沟开,举子来,桃李争春采蜜忙。”

    “宫门开,金甲排,俩大王八背匾来。”

    “勾羊舌,系病舟。”

    “家里盐罐永不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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