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节最后一天。

    许雀早早地起床做饭,把几件衣服洗掉,然后草草地吃了饭准备去上舞蹈课。

    她在玄关处换鞋,张虹从浴室里出来,她换了件花色连衣裙,涂脂抹粉,头发也被卷过。

    许雀微顿,系鞋带的手慢了下来。

    她用余光观察着张虹的动向,不一会儿她朝许雀走来,站在穿衣镜前整理着装。

    许雀低着头,张虹像是才发现这里有个人似的,问:“你要干什么去?”

    “今天有舞蹈课。”

    “去这么早?”张虹睨她两眼,“别是为了故意不干活……”

    许雀静静地听,只希望她的话就此止住。

    但还是没能如愿。

    只听张虹话锋一转,说:“今天就别去了吧。”她撩了两下碎发,对自己的装扮很满意。

    许雀停下系鞋带的手。

    “今天我要去打牌,你看着你弟弟。”张虹往包里装钥匙。

    许雀想要争取一下:“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让你看一下你弟弟都不行了?”

    许雀努力把话说完整:“可是老师……”

    “我已经给她打过电话说你生病了。”张虹看向许雀呆愣愣的脸,嫌弃从眼底一闪而过,“怎么,你前两天不是生病了,让你休息休息都不好?”

    许雀无话可说,重新解开系带,快速退掉脚上的鞋。

    乖宝还在睡觉,许雀早上把事情做完了,此时有点空落落的。

    客厅里的电视寿命很长,右上一块角凹了下去,还是当初父母吵架砸出来的。

    许雀坐了一会儿,在地板上压腿压肩。

    没多久乖宝就醒了,他一醒就哭着要妈妈,许雀哄了他一会儿,给他打开电视他才乖了一些。

    没几分钟又喊饿,许雀煮了玉米虾仁粥,一点一点吹凉喂给他。

    乖宝小名叫“乖宝”,实则一点也不乖,他在家里待不住,于是许雀带着他下楼玩了半天。

    从楼前跑到小区门前,许雀将他抱下楼梯,那里有个滑滑梯,他一溜烟地跑过去。

    许雀视线一刻不离他,在他终于玩累要回家的时候,她视线往旁边一转,看到个黑色轿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洗过车的原因,看起来和其他的车很不一样,看起来崭新无比。

    许雀多看了一眼,乖宝伸手要抱抱,她将他抱起来,没多久在她肩膀上睡着,口水淌了一片。

    趁他睡觉许雀做了饭,张虹却没回来,一下午的时间许雀都在想着法儿的哄他。

    因为张虹迟迟不回,他隔一段时间就想一次妈妈,想妈妈就要嚎啕大哭,今天隔壁倒是没有声儿,她家闹腾无比。

    到了要准备晚饭的时间张虹还是没回来,周强也没回。

    他平常回家时间就很晚。

    许雀不得不让他一个人待在客厅里看电视,偶尔能从厨房的门里看他一眼,看着他安安静静的模样,许雀舒了一口气。

    等她炒完第二道菜端上来的时候,乖宝不知道何时爬到了椅子上,手里抓着什么。

    许雀定睛一看,是她炒的菜,连地上都是。

    她急忙过去掰开他的手,拿纸巾擦拭着又对他说:“这是要吃的,你不能扔。“

    乖宝交叉着手看着她,像是听了进去。

    许雀把他抱下来,正准备去拿扫把,脸上不妨有东西扔来,她下意识闭上眼,一股浓浓的油香味。

    她睁开眼,抹掉脸上的菜。油进了眼里,火辣辣的疼。

    乖宝看着她揉着眼睛哈哈哈地笑,又伸手去抓地上的残渣。

    辛辛苦苦做出来的食物被糟蹋,关乎未来的舞蹈课不由分说就被张虹推掉,伺候乖宝一整天的辛苦劳累……

    细微的委屈不断不断地汇聚起来,淹没了理智。

    许雀的耐心已经告罄。

    在乖宝又要朝她扔食物之前,许雀重重推了他一把,气愤地盯着他:“都说了不要扔你还扔!”

    刚才还和颜悦色的姐姐突然变脸,猛然被推到半摔在地上,他一瞬间懵住。

    这时候,锁把转动,诡异地清晰。

    许雀心脏一紧,理智霎时回归,她忙去扶起乖宝。

    看到张虹,乖宝懵掉的表情瞬间狰狞起来,他哭得撕心裂肺,跑进张虹的怀里告状:“姐姐打我!”

    遏制不住心里的恐惧和后悔,许雀全身颤抖。

    张虹的眼神宛若利剑一样刺下来。

    她疾步而来。

    许雀急忙后退,辩解:“我没有……”

    “啪——”

    耳鸣霎时充斥耳鼓,这种痛有点迟钝,等到她感觉到痛的时候,心已经变得麻木。

    乖宝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吓到,停止了哭泣,只在那里抽噎。

    张虹蹲下来抱住他抚摸他的头,声音温柔:“没事了,妈妈替你打回去了,不哭不哭。”

    乖宝躲在她的怀里,一双眼睛偷偷地往外看。

    张虹也冷眼朝她看去,一字一句地警告,“给你吃给你穿你还真把自己当大爷了,我告诉你许雀,这个家是我让你住进来的,我不想让你住你就得立马给我滚蛋!下次再让我看见你碰乖宝一下,你要么滚,要么死!”

    许雀站在那里,不敢捂着脸,垂着脑袋,不断小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大点声!”

    她咬咬唇,控制住眼泪:“对不起。”

    张虹这才走过来,温柔地摸了摸她肿胀的脸,轻声道:“你爸不要你,妈妈要啊,你只要乖乖的听话。妈妈打你是因为你做错了事,不是因为妈妈不爱你,知道吗?”

    许雀无力地点点头。

    关上小卧室的门,许雀抵着门坐在地上,抱着腿,将头埋在膝盖里。

    一片暗寂里,听不到她微弱的哭声,她紧紧抓住手臂,胸腔起伏。

    如果有灯光,一定能看到她因用力而发白的手指。

    过了很长时间,这无声的发泄渐渐融入悄无声息的黑夜里。

    清冷的月光落在书桌上,夜色寂静地能听见她的灵魂,她抬头看向窗外,忽然站起来朝窗边走去。

    许雀爬上桌子打开窗,往下看去。

    一楼住户窗户上架着雨棚,雨棚是自己焊上的,上面铺着一层铁皮。住在这里的人上年刚搬走,据说是去外地投奔儿子儿媳了。

    不是心血来潮,这想法早就在她脑海里走过千万遍,今天,她终于有勇气将它实现。

    许雀抓着窗户伸脚下去试了试雨棚的承载力,然后谨慎地把另一只腿也挪下来。

    扒着窗户框,从外面看,才发现一直关着她的那扇门是多么的狭小。

    她小心翼翼地转身,还是不可避免地发出“铛铛”的声音,这声音却被草丛里的“熬夜乐队”给抵消了。

    许雀看向面前的草地,虽然只是一层楼,但还是有将近三米的高度,她从没跳过这么高,不由得反复深呼吸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都到这个地步了,她决不能回头。

    落地的那瞬间,脚跟一软,她顺势倒在了杂草里。

    胸腔一阵震颤,柔软的草轻轻地托着她。

    许雀痴痴地看着眼前的景色。

    天空无比纯净,一轮明月静静地躺在里面,它亮的惊人,好像一盏巨大的灯泡。

    蝈蝈的叫声也同样清晰,仿佛在她的心里唱着歌。

    许雀觉得自己被净化了。

    余光里闪过模糊的光。

    她朝那边看去,看到五楼的窗台上倚着个人,月光消掉了部分手机屏幕的光,将他脸部的轮廓照得更加完整。

    他高高在上,在看着她。

    猛地,许雀坐起来。

    她爬到一旁的阴影里将自己的小小身体缩起来,不敢置信地望着那边。

    ……

    顾行也双手趴在窗台上,夜风清凉吹走白日里的闷热,他视线从草丛那边收回继续看向手机。

    手机上面是发小李惊帆发来的信息:说着话呢你怎么没音了?

    他没回,那边又自顾自地道:哦,看美国妞了。

    李惊帆以为他在国外,顾行也不解释,又往草丛那边看了一眼。

    打字:看人跳楼。

    李惊帆震惊了,发段语音:“卧槽,有没有出人命,报警没?你这去美国才多久就围观一起命案,啊,我也想去了,可惜我爸不允许。对了,你家那……”

    被顾行也无情地又点了一下,声音戛然而止。

    下面一段长达四十几秒的他点都没点,手指轻动,又打了两个字:二楼。

    李惊帆:啊?

    顾行也给他发语音,手指点了下去,好长一段时间后才开口:“准确地来说,是从约两米的高度往下跳。”

    于是一分钟后,李惊帆暴怒了:“你他……”

    又被顾行也点没了。

    李惊帆打字:你他妈给我录那么长的蝈蝈声我还以为你突然转性变文艺青年,那么长时间不说话玩我呢!还给我约约约,到底是准确还是约啊?这是跳楼吗,你直接说跳高,跳高都比这高!

    顾行也说话的声音被风吹到许雀的耳朵里,字正腔圆的咬字,尾音略带着些慵懒,音色却像今天的天空一样干净、明亮。

    她抱住自己缩在角落。

    右脸上肿胀的地方灼烧感依然存在,她不确定方才在澄澈的月光下,他能否看到。

    心里那一丁点儿的勇气也荡然无存,许雀现在非常确信方才的行为是被什么勾了魂。

    她不禁开始考虑要如何回去。

    张虹习惯反锁入户门,如果她敲门势必会被听到,那么大约只有在入夜后周强起夜听见她的敲门声给她开门,但一样会暴露……

    许雀抬眸看向那个遮雨棚,又看了看旁边。

    她的小动作毫无保留地都被窗边的那人看进眼里。

    方才李惊帆问他是不是住在佛罗里达州。

    顾行也陷入沉思。

    李惊帆得不到回应,自怒:“因为佛罗里达州不养闲人!”

    顾行也听懂了,这是拐着弯地骂他和那个“跳楼”的人都他妈太闲得慌。

    顾行也对这个跳楼的人没什么印象,唯一一次是办公室里那次问她。

    之所以问她的名字,是因为她的目光太过专注,让他觉得应该做点什么。

    他一向记不住别人的容貌,并非脸盲症,而是对他来说,根本不需要记住无关紧要的人。

    他对所有的人和事都抱着一种满不在乎的态度,不够积极也不颓靡,像是海中无帆的船,被推到哪里算哪里。

    他爷爷带他见过一位大师,那和尚说他六根太过清净,不如即刻出家。

    顾行也虽无欲念,但觉得和尚剃光头太丑,同样的,当和尚天天吃斋念佛更没意思,遂婉拒。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同意,他爷爷也绝不会点头。

    月光逐渐偏移。

    草地上那个纤瘦的身影正搬来一旁墙根处烂成一堆的木头,她组装成椅子,又去搬那几块与她能力不匹配的石砖。

    再说,那仿佛一折就断的胳膊真的能够承受她身体的重量?

    手机又亮了一下,李惊帆发现了盲点:“你那边不是中午吗,怎么有蝈蝈的声音?”

    幽沉的眸子毫无波澜,他面不改色地说:“我在看《人与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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