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夏。
许雀考上了一所三流大专，没有什么天道酬勤，也没有苦尽甘来。
这所学校学费却并不算太低，学生来自五湖四海，多得是奇奇怪怪的人。
它唯一的好处就是在A市，而旁边，就是大名鼎鼎的东城。
许雀一入学就被一位学姐领走，她带着她填了报表，无视那些乱七八糟的规则交了学费。
学费只交半个学期，却一下子就将她千辛万苦攒下的钱全部花光。
学姐离开时让她办了张校园卡，留下了联系方式。
许雀拿着那张校园卡踏入宿舍，三年大学生涯就这么茫然而直白地开始。
舍友们加了微信，她在朋友圈里看到学姐发出来的信息——出售二手手机。
她抿着唇，目光缓缓脱离，移到手中的手机上。
它跟了她两年，仍然完好如初。
过了一会儿，许雀联系学姐，对方给了她见面地点。
楼下超市门前，学姐摆着地摊，正跟人讲价，视线飘到对面宿舍楼下的一个女孩子身上。
视线锁紧，等着她靠近。
等人站在面前从怀里掏出手机，才知道她是要出售。
而不是要购买。
学姐接过来打量，“有点过时的款了，还挺新。”摘掉手机壳，“不过这个牌子挺值钱，给你一千块钱吧。”
那手机被扔在一边，许雀的视线跟过去，又若无其实地收回来。
学姐注意到那手机壳上的图案，像是被记号笔涂上的东西，斑驳掉色，只剩下一个模糊的部分，看不出来是什么。
“这画的什么？”
她有点好奇，抬头朝许雀看去。
许雀便摇摇头，表示她也不清楚。
学姐给了她钱，她转身欲走，对方又叫住她，从摊子上拿了个按键机递给她，“送你的，凑合着用吧。”
按键机并不丑，秀气小巧，黑白配色。
许雀道谢。
等人离开，摆摊的另一个学长也刚好从超市里出来，他看到她手里拿着新手机，问道：“你买新手机了？”
“没有，刚一个学妹卖的，看她很需要钱。”
“哦，卖了多少？”
“一千。”
“那你可是净赚一千。”这手机二手市价两千多。
“所以良心不安，把那个卖不出的手机送她了。”
学长笑笑。
不论什么手机，对许雀来说只要能打电话就行。
这一千块，如果以峦城的物价，足够她半个学期的生活费。
只是到了这里，再怎么缩衣减食，也只够两个月。
她先是在学校里寻找兼职，目标放在了炸鸡店上，她有过经验，应该能很快上手。
但是炸鸡店并不招人。
不经意间，她看到旁边奶茶店贴着的招聘信息，走进去，报了名。
许雀成功上岗，有了前车之鉴，她每次都要偷偷练习，才能在上班的时候不丢脸。
不过，这点钱并不足支撑她的生活和学费。
一天，她在奶茶店里听到两名女生在谈论兼职。
她们在附近一处商业中心的服装店上班，其中一个女生因那领班苛责而不想再继续兼职，但是她必须要找到个人接替自己才能离开。
“烦死了，她职位不大一身官腔！”
这女生正发着牢骚，看到奶茶店员站在了自己旁边。
她以为要收拾桌上的垃圾，便抬起手。
却不防她是来找她：“……你可以找我。”
许雀还没试过这种主动“搭讪”别人寻求工作的机会，掌心里出了一手的汗。
她还是没能改掉自己面对陌生人时紧张的毛病。
她不由自主地望着对方，有些忐忑。
那女生愣了一下，很快点头：“好啊。”
服装店的兼职许雀也很有经验。
在峦城，自从离开了炸鸡店，她就在万娱的一家服装店内兼职了一年。
服装店的工作并没有那么顺利，那个苛刻的领班负责面试她。
好在她还算应付得来，没有什么值得挑剔的地方。
这份兼职维持了大约一个学期，得到的工资是奶茶店的两倍。
可是奶茶店的氛围很好，她不舍得地离开。
不等她犹豫是否辞掉这份工作将时间都用在服装店上，一份新的工作找上了她。
之前卖她手机的学姐突然联系，说是酒店的迎宾服务员临时空缺一位，问她是否愿意，一天五百。
这份日薪如此之高，让她不由得惊讶。
学姐道：“因为是大酒店呀，要面子的。”
所以爱找那些模样漂亮的女大学生来兼职。
许雀答应了。
她人生地不熟，学姐亲自带她去。
等到了地方，才知道学姐也在这里兼职。
一堆漂亮的女生扎堆，清一色的秀丽可观，唯独许雀不太一样。
她比起以前长开了许多，也更加具有特色。
娇艳而不失分寸，让人一眼难忘的容颜中又有着格外温和的特质。
“你应该把刘海剪掉。”学姐对她道。
不止一个人这么说，她的室友、同事都这么建议。
许雀都没有听。
但是酒店领班听到这话，认真瞧了她两眼，让她把刘海卡起来。
为了钱，许雀不得不从。
换上衣服，许雀才知道这份日薪为什么这么高。
她们需要穿着及膝的旗袍站在寒风里四个时。
虽说是在酒店内，但那扇大门常被打开，冷风灌进，比真正暴露在零下一两度的天气里要好了一些。
从下午站到晚上，很多女生都承受不住。
有兼职一天就跑路的，也有坚持了很长时间的。
学姐就是那个坚持了很久的：“趁着年轻抗冻，多赚点。”
她给许雀分析，“说是日薪，其实一共只需要工作五个小时，真正难熬的就只有那四个小时，相当于一个小时就一百块，以我们的本事拼死了在东城都赚不到这么多钱。”
许雀听她说得头头是道，颇让人信服。
也不由得点头，附和。
于是她便也在这里长期兼职了一段时间。
奶茶店的她也没有辞，三份工作让她近乎于疲惫。
这天晚上她下班准备回校，在酒店外的共享电车点遇见一个女生。
她正坐在车上哭，哭得还好不狼狈。
昏黄的路灯下，都能看到她哭花了的一张脸。
那是兼职时统一画上的妆。
许雀不由自主停下来，视线落在她未拉紧的衣服里，依稀记得这件衣服，是一同兼职的同事。
许雀不喜欢记住她们的脸。
许是对方哽咽着几乎断气，许雀走上前，递出手中的纸巾。
对于眼前突然冒出来的东西，陈甜鱼直接接过，一边哭一边拧鼻涕，到最后慢慢停下来，才抬头对她道谢。
她倒是清晰地记得许雀。
“让你看笑话了。”
许雀匆忙摇头。
“男朋友，哦，现在是前男友了。我前两天去找他，发现他劈腿，我们吵了一架。还不等我甩开他，就在刚刚，他甩了我！”
许是有人关心，让她找到了宣泄的出口，陈甜鱼开始讲述她的这段恋情。
“我们从初中就认识，一毕业就在一起，那么长时间的感情在这个陌生的城市说没就没，也才一年多而已！”
许雀不知如何安慰她，想了想，上前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
在呼气成雾的寒冷冬天，这个拥抱，轻易就将人心融化。
有了这晚，陈甜鱼干什么都要和许雀凑对，渐渐的，两人成了朋友。
是她在这里的第一个朋友。
陈甜鱼有个模特梦，她在酒店兼职就是为了攒钱去拍摩卡，然后给各大公司投简历。
不过在此之前，还是现实更加重要。
这天，许雀以为能和平常一样结束下班的时候，突然被领班叫住。
她们几个女生都被叫在了一起。
领班开口：“今天晚上有个加班，一小时两百块，有谁愿意干？”
许雀急忙举手，只要是和钱有关的，她现在都特别积极。
陈甜鱼也紧跟其后。
还有另外三个女生也举起了手。
领班只挑了三个，许雀、陈甜鱼还有一个不太熟悉的女生。
剩下没被选上的因错失了赚钱机会而幽怨地看着她们，有些，则目露嘲讽。
还未被社会拷打的人总是那样天真。
她们分别被带进一间包厢，进入之前，领班忽然道：“里面都是大顾客，你们要好好伺候，陪客人喝酒。”
许雀觉得这话奇怪，她不禁与陈甜鱼对视一眼，也看到她眼中同样的讶异。
还没彻底明白是什么，她已经被推了进去。
哦，原来“陪人喝酒”是这个意思。
在那人手掌明目张胆地摸到她腿上时，许雀一杯白酒泼了出去，立刻起身夺门而出。
她去敲隔壁的房间，大喊着，却得不到反应。
身后已经有人追来，她看不清是谁。
那熟悉的恐惧感又悉数将她占据，她不管不顾地抬腿冲向门外。
等出了酒店前庭，她精疲力竭，瘫坐在马路边。
她不由得抱住双腿，将脸埋在腿上，失声痛哭。
她终究还是懦弱的，她没有那个勇气再次回去。
似是将这两年所有的委屈都发泄了出来，她低低地哭泣，直到身前停下一人。
她毫无防备地抬头，那人衣冠楚楚，着一身利落西装。
让她倏地想起包厢里那人，目露警惕地看着他。
大概是他浑身没有一丝攻击性。
让许雀无意识地从心底里没有那么敏感，没有立刻逃离。
他似是说了些什么，许雀没听清，也没认真听。
继而，他递来一张名片。
在她浑身是刺的情况下，转身离开。
许雀看向那张名片，黑字蓝条，却没有多看，随手将它扔进了垃圾桶。
陈甜鱼终于追上来，她喘气：“你怎么跑那么快，我都追不上你。”
原来方才在后面的人是她。
许雀松一口气，忙站起来打量她：“你没事吧？”
陈甜鱼挥挥手，“我踢了他一脚，站不起来。”
许雀问起剩下那名女生的情况。
陈甜鱼却支支吾吾，最后才道：“我和她进的同一间包厢。”
许雀沉默下来，又笑起来。
不知在笑什么。
大概这世间所有的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两人坐在路边看着马路上车来车往，陈甜鱼忽然说道：“会不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立刻消失在A市呀。”
毕竟那领班说他们都是大顾客。
如果是……
许雀急忙停住自己的发散思维。
不知是为了掩饰什么，煞有介事地赞同：“有可能。”
两人相视一笑，方才的惶恐霎时一扫而空。
酒店的兼职也这么丢掉，她们并不觉得可惜。
陈甜鱼反倒觉得她可以去尝试梦寐以求的工作了。
她准备去拍模卡，意料之外的，许雀也要加入。
她惊喜不已。
几乎已经能预见许雀的未来。
许雀也不是突然就想这么做，陈甜鱼建议过她，她放在心里一直考虑了很久。
没了那份日薪高昂的兼职，只是一个契机。
促使她这么做的契机。
如果问她喜不喜欢这份工作，许雀不知道，有可能像舞蹈那样，也有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爱上。
但是，有钱赚，就够了。
拍模卡也有讲究，道上的规则，她们千挑万选选中了一家摄影工作室，那天去交钱的女孩不止她们两个。
钱交过，也在聚光灯下摆了姿势。
然而，当她们迟迟收不到工作室承诺两天之内发来的模卡时，有一个残忍而冷酷的认知浮现大脑。
她们被骗了。
再次去那间工作室，空空如也，负责人的号码也成空号。
许雀愣愣地站在那里，蓦地，感受到悲凉。
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冰冷而又灼热的夜晚，看着满目狼藉，什么也做不了，能做的，只有感叹自己无奈的命运。
女孩们一起报了警，至于钱能不能追回来，还要再看。
她们将希望寄托于警察办案的能力，却也只能落寞地吞下这一切苦涩。
陈甜鱼自责极了：“对不起许雀，如果不是我一直在鼓动你，你也不会参加。”
“不是的！”
她的声音大了起来，显得气势凌人，“不是你我也会这么做，我早就想这么做了，你明白吗！”
陈甜鱼不由得被她震住，狠狠将她抱住。
一同打气：“会好起来的，只要我们还在努力还在坚持，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许雀，我们一起加油。”
陈甜鱼有着破釜沉舟的勇气，看着她的眼睛：“不管有没有模卡，我们都去面试，是金子总会发光。”
她坚信，许雀的出路就在这里。
面试会上只有五六家家公司，却有很多女生，数都数不过来。
她们挨个递了简历，那些人连头没有抬，就因为没有模卡而将她们筛选了出去。
甚至都不给她们开口介绍的机会。
虽是早有心理准备，还是难免让人气馁。
许雀看向最后一家公司，那上面的黑字蓝条标志有些熟悉，让她不禁开始思考在哪里见过。
当看见那位面试官的时候，她忽而想起来。
那天晚上，那张被她丢掉的名片。
男人双手交叉，正抬头与身前的人交谈，他一身利落合身的笔挺西装，从容而自信，笑意浅浅，却不曾消去。
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他偏眸看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喜。
他抬手示意身旁的人继续面试，自己却从桌后迈步出来，径直走向前方角落。
许雀仓促收回视线，而面前，却很快又重新出现了一张名片。
她这次看清了，他的名字。
沈复。
许雀考上了一所三流大专，没有什么天道酬勤，也没有苦尽甘来。
这所学校学费却并不算太低，学生来自五湖四海，多得是奇奇怪怪的人。
它唯一的好处就是在A市，而旁边，就是大名鼎鼎的东城。
许雀一入学就被一位学姐领走，她带着她填了报表，无视那些乱七八糟的规则交了学费。
学费只交半个学期，却一下子就将她千辛万苦攒下的钱全部花光。
学姐离开时让她办了张校园卡，留下了联系方式。
许雀拿着那张校园卡踏入宿舍，三年大学生涯就这么茫然而直白地开始。
舍友们加了微信，她在朋友圈里看到学姐发出来的信息——出售二手手机。
她抿着唇，目光缓缓脱离，移到手中的手机上。
它跟了她两年，仍然完好如初。
过了一会儿，许雀联系学姐，对方给了她见面地点。
楼下超市门前，学姐摆着地摊，正跟人讲价，视线飘到对面宿舍楼下的一个女孩子身上。
视线锁紧，等着她靠近。
等人站在面前从怀里掏出手机，才知道她是要出售。
而不是要购买。
学姐接过来打量，“有点过时的款了，还挺新。”摘掉手机壳，“不过这个牌子挺值钱，给你一千块钱吧。”
那手机被扔在一边，许雀的视线跟过去，又若无其实地收回来。
学姐注意到那手机壳上的图案，像是被记号笔涂上的东西，斑驳掉色，只剩下一个模糊的部分，看不出来是什么。
“这画的什么？”
她有点好奇，抬头朝许雀看去。
许雀便摇摇头，表示她也不清楚。
学姐给了她钱，她转身欲走，对方又叫住她，从摊子上拿了个按键机递给她，“送你的，凑合着用吧。”
按键机并不丑，秀气小巧，黑白配色。
许雀道谢。
等人离开，摆摊的另一个学长也刚好从超市里出来，他看到她手里拿着新手机，问道：“你买新手机了？”
“没有，刚一个学妹卖的，看她很需要钱。”
“哦，卖了多少？”
“一千。”
“那你可是净赚一千。”这手机二手市价两千多。
“所以良心不安，把那个卖不出的手机送她了。”
学长笑笑。
不论什么手机，对许雀来说只要能打电话就行。
这一千块，如果以峦城的物价，足够她半个学期的生活费。
只是到了这里，再怎么缩衣减食，也只够两个月。
她先是在学校里寻找兼职，目标放在了炸鸡店上，她有过经验，应该能很快上手。
但是炸鸡店并不招人。
不经意间，她看到旁边奶茶店贴着的招聘信息，走进去，报了名。
许雀成功上岗，有了前车之鉴，她每次都要偷偷练习，才能在上班的时候不丢脸。
不过，这点钱并不足支撑她的生活和学费。
一天，她在奶茶店里听到两名女生在谈论兼职。
她们在附近一处商业中心的服装店上班，其中一个女生因那领班苛责而不想再继续兼职，但是她必须要找到个人接替自己才能离开。
“烦死了，她职位不大一身官腔！”
这女生正发着牢骚，看到奶茶店员站在了自己旁边。
她以为要收拾桌上的垃圾，便抬起手。
却不防她是来找她：“……你可以找我。”
许雀还没试过这种主动“搭讪”别人寻求工作的机会，掌心里出了一手的汗。
她还是没能改掉自己面对陌生人时紧张的毛病。
她不由自主地望着对方，有些忐忑。
那女生愣了一下，很快点头：“好啊。”
服装店的兼职许雀也很有经验。
在峦城，自从离开了炸鸡店，她就在万娱的一家服装店内兼职了一年。
服装店的工作并没有那么顺利，那个苛刻的领班负责面试她。
好在她还算应付得来，没有什么值得挑剔的地方。
这份兼职维持了大约一个学期，得到的工资是奶茶店的两倍。
可是奶茶店的氛围很好，她不舍得地离开。
不等她犹豫是否辞掉这份工作将时间都用在服装店上，一份新的工作找上了她。
之前卖她手机的学姐突然联系，说是酒店的迎宾服务员临时空缺一位，问她是否愿意，一天五百。
这份日薪如此之高，让她不由得惊讶。
学姐道：“因为是大酒店呀，要面子的。”
所以爱找那些模样漂亮的女大学生来兼职。
许雀答应了。
她人生地不熟，学姐亲自带她去。
等到了地方，才知道学姐也在这里兼职。
一堆漂亮的女生扎堆，清一色的秀丽可观，唯独许雀不太一样。
她比起以前长开了许多，也更加具有特色。
娇艳而不失分寸，让人一眼难忘的容颜中又有着格外温和的特质。
“你应该把刘海剪掉。”学姐对她道。
不止一个人这么说，她的室友、同事都这么建议。
许雀都没有听。
但是酒店领班听到这话，认真瞧了她两眼，让她把刘海卡起来。
为了钱，许雀不得不从。
换上衣服，许雀才知道这份日薪为什么这么高。
她们需要穿着及膝的旗袍站在寒风里四个时。
虽说是在酒店内，但那扇大门常被打开，冷风灌进，比真正暴露在零下一两度的天气里要好了一些。
从下午站到晚上，很多女生都承受不住。
有兼职一天就跑路的，也有坚持了很长时间的。
学姐就是那个坚持了很久的：“趁着年轻抗冻，多赚点。”
她给许雀分析，“说是日薪，其实一共只需要工作五个小时，真正难熬的就只有那四个小时，相当于一个小时就一百块，以我们的本事拼死了在东城都赚不到这么多钱。”
许雀听她说得头头是道，颇让人信服。
也不由得点头，附和。
于是她便也在这里长期兼职了一段时间。
奶茶店的她也没有辞，三份工作让她近乎于疲惫。
这天晚上她下班准备回校，在酒店外的共享电车点遇见一个女生。
她正坐在车上哭，哭得还好不狼狈。
昏黄的路灯下，都能看到她哭花了的一张脸。
那是兼职时统一画上的妆。
许雀不由自主停下来，视线落在她未拉紧的衣服里，依稀记得这件衣服，是一同兼职的同事。
许雀不喜欢记住她们的脸。
许是对方哽咽着几乎断气，许雀走上前，递出手中的纸巾。
对于眼前突然冒出来的东西，陈甜鱼直接接过，一边哭一边拧鼻涕，到最后慢慢停下来，才抬头对她道谢。
她倒是清晰地记得许雀。
“让你看笑话了。”
许雀匆忙摇头。
“男朋友，哦，现在是前男友了。我前两天去找他，发现他劈腿，我们吵了一架。还不等我甩开他，就在刚刚，他甩了我！”
许是有人关心，让她找到了宣泄的出口，陈甜鱼开始讲述她的这段恋情。
“我们从初中就认识，一毕业就在一起，那么长时间的感情在这个陌生的城市说没就没，也才一年多而已！”
许雀不知如何安慰她，想了想，上前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
在呼气成雾的寒冷冬天，这个拥抱，轻易就将人心融化。
有了这晚，陈甜鱼干什么都要和许雀凑对，渐渐的，两人成了朋友。
是她在这里的第一个朋友。
陈甜鱼有个模特梦，她在酒店兼职就是为了攒钱去拍摩卡，然后给各大公司投简历。
不过在此之前，还是现实更加重要。
这天，许雀以为能和平常一样结束下班的时候，突然被领班叫住。
她们几个女生都被叫在了一起。
领班开口：“今天晚上有个加班，一小时两百块，有谁愿意干？”
许雀急忙举手，只要是和钱有关的，她现在都特别积极。
陈甜鱼也紧跟其后。
还有另外三个女生也举起了手。
领班只挑了三个，许雀、陈甜鱼还有一个不太熟悉的女生。
剩下没被选上的因错失了赚钱机会而幽怨地看着她们，有些，则目露嘲讽。
还未被社会拷打的人总是那样天真。
她们分别被带进一间包厢，进入之前，领班忽然道：“里面都是大顾客，你们要好好伺候，陪客人喝酒。”
许雀觉得这话奇怪，她不禁与陈甜鱼对视一眼，也看到她眼中同样的讶异。
还没彻底明白是什么，她已经被推了进去。
哦，原来“陪人喝酒”是这个意思。
在那人手掌明目张胆地摸到她腿上时，许雀一杯白酒泼了出去，立刻起身夺门而出。
她去敲隔壁的房间，大喊着，却得不到反应。
身后已经有人追来，她看不清是谁。
那熟悉的恐惧感又悉数将她占据，她不管不顾地抬腿冲向门外。
等出了酒店前庭，她精疲力竭，瘫坐在马路边。
她不由得抱住双腿，将脸埋在腿上，失声痛哭。
她终究还是懦弱的，她没有那个勇气再次回去。
似是将这两年所有的委屈都发泄了出来，她低低地哭泣，直到身前停下一人。
她毫无防备地抬头，那人衣冠楚楚，着一身利落西装。
让她倏地想起包厢里那人，目露警惕地看着他。
大概是他浑身没有一丝攻击性。
让许雀无意识地从心底里没有那么敏感，没有立刻逃离。
他似是说了些什么，许雀没听清，也没认真听。
继而，他递来一张名片。
在她浑身是刺的情况下，转身离开。
许雀看向那张名片，黑字蓝条，却没有多看，随手将它扔进了垃圾桶。
陈甜鱼终于追上来，她喘气：“你怎么跑那么快，我都追不上你。”
原来方才在后面的人是她。
许雀松一口气，忙站起来打量她：“你没事吧？”
陈甜鱼挥挥手，“我踢了他一脚，站不起来。”
许雀问起剩下那名女生的情况。
陈甜鱼却支支吾吾，最后才道：“我和她进的同一间包厢。”
许雀沉默下来，又笑起来。
不知在笑什么。
大概这世间所有的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两人坐在路边看着马路上车来车往，陈甜鱼忽然说道：“会不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立刻消失在A市呀。”
毕竟那领班说他们都是大顾客。
如果是……
许雀急忙停住自己的发散思维。
不知是为了掩饰什么，煞有介事地赞同：“有可能。”
两人相视一笑，方才的惶恐霎时一扫而空。
酒店的兼职也这么丢掉，她们并不觉得可惜。
陈甜鱼反倒觉得她可以去尝试梦寐以求的工作了。
她准备去拍模卡，意料之外的，许雀也要加入。
她惊喜不已。
几乎已经能预见许雀的未来。
许雀也不是突然就想这么做，陈甜鱼建议过她，她放在心里一直考虑了很久。
没了那份日薪高昂的兼职，只是一个契机。
促使她这么做的契机。
如果问她喜不喜欢这份工作，许雀不知道，有可能像舞蹈那样，也有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爱上。
但是，有钱赚，就够了。
拍模卡也有讲究，道上的规则，她们千挑万选选中了一家摄影工作室，那天去交钱的女孩不止她们两个。
钱交过，也在聚光灯下摆了姿势。
然而，当她们迟迟收不到工作室承诺两天之内发来的模卡时，有一个残忍而冷酷的认知浮现大脑。
她们被骗了。
再次去那间工作室，空空如也，负责人的号码也成空号。
许雀愣愣地站在那里，蓦地，感受到悲凉。
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冰冷而又灼热的夜晚，看着满目狼藉，什么也做不了，能做的，只有感叹自己无奈的命运。
女孩们一起报了警，至于钱能不能追回来，还要再看。
她们将希望寄托于警察办案的能力，却也只能落寞地吞下这一切苦涩。
陈甜鱼自责极了：“对不起许雀，如果不是我一直在鼓动你，你也不会参加。”
“不是的！”
她的声音大了起来，显得气势凌人，“不是你我也会这么做，我早就想这么做了，你明白吗！”
陈甜鱼不由得被她震住，狠狠将她抱住。
一同打气：“会好起来的，只要我们还在努力还在坚持，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许雀，我们一起加油。”
陈甜鱼有着破釜沉舟的勇气，看着她的眼睛：“不管有没有模卡，我们都去面试，是金子总会发光。”
她坚信，许雀的出路就在这里。
面试会上只有五六家家公司，却有很多女生，数都数不过来。
她们挨个递了简历，那些人连头没有抬，就因为没有模卡而将她们筛选了出去。
甚至都不给她们开口介绍的机会。
虽是早有心理准备，还是难免让人气馁。
许雀看向最后一家公司，那上面的黑字蓝条标志有些熟悉，让她不禁开始思考在哪里见过。
当看见那位面试官的时候，她忽而想起来。
那天晚上，那张被她丢掉的名片。
男人双手交叉，正抬头与身前的人交谈，他一身利落合身的笔挺西装，从容而自信，笑意浅浅，却不曾消去。
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他偏眸看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喜。
他抬手示意身旁的人继续面试，自己却从桌后迈步出来，径直走向前方角落。
许雀仓促收回视线，而面前，却很快又重新出现了一张名片。
她这次看清了，他的名字。
沈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