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常春路和现如今的常春路早就不是一个概念。十年间,昌合路、长青路、常乐路统统汇合到常春路这条主干道来,究其原因是s城的大学基本集中在海湖区,大学城正式划分后,将临近的主干道都合为一条大路。

    张嘉云大学是在s城财经大学念的。财经大学在大学城最外围,临湖而建。原先的常春路横穿财大,直通鉴明湖,路两边种植着整整两排杉树,四季常青。财大地址就是常春路234号,据说是校园内一共有234棵杉树。

    江攸宁回忆起以前的事,那时候是她送张嘉云去上的大学,听说这个传闻,真的想要从第一棵树数一数,看看到底有没有234棵。后来她转头就忘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想起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

    张嘉云带她来母校肯定不是为了怀旧,一定是有什么事情,但是张嘉云没说,她也不问,她以前就不爱问,这个习惯延承下来,张嘉云爱说,但是一开始也不爱说,只有她从始至终都不爱问。

    海湖区变化很大,一路上两个人都没讲话,江攸宁百无聊赖,点开手机地图,从最新的地图上看一看十年间的飞腾变化,常春路扩大了,只有234号还未变,街号已经扩充到520号了。

    张嘉云凭借校友卡进了学校,学校变化也很大,对于江攸宁来说,唯一不变的大约就是杉树。

    江攸宁终于问出口:“你带我来母校,是有什么事要办吗?”

    张嘉云淡淡地答:“没事,就是突然想来逛逛。陪我随便走走吧,然后去小食堂吃个饭。”

    两个人并排沿着杉树走,校园里早就放假了,稀稀朗朗的学生大概也是留校不回家的外省人。昨日下了一夜的雪,今早出太阳了,雪已化了大半,万物边沿还留着轮廓清晰的冰晶雪壳,硃红墙,青瓦檐,杉树没有因为雪的影响而摧萎,挂坠着莹莹冰珠,绿便显得更绿了,有种淡妆浓抹总相宜的滋味。南方就有这样一个好处,即使落雪,也只有新亮,没有颓圮之气。

    张嘉云忽然开口:“财大的一年四季我都经历过,最喜欢的还是冬天。”

    “为什么?”江攸宁习惯性问出口,声若蚊蝇。他也没听清,却做出了解释,“冬天的空气特别清新。”

    张嘉云开始嘘寒问暖起来:“你来s城多久了?”

    “不久。”江攸宁答。

    “过年不回去?你父亲还在a市吧。”

    “今年不回去,在这边有点事。我父亲在老家挺好的。”

    江攸宁了解张嘉云从前的家事,想必早已沧海桑田,便没有交换问题,寻求答案,如此便做不到互相寒暄。她还是想了想话题,临近开口时却欲言又止。

    张嘉云微微一侧头,熟悉的视角,让他从昨日的恍惚中慢慢找回一些真实感。

    江攸宁重整思绪,临开口却想不到措辞,只干瘪地挤出三个字:“天真冷。”

    揣在兜里的手攥紧了,她实在没话找话。

    “是挺冷的。”张嘉云回应道。随后从兜里摸出一个暖手宝,递到她面前,江攸宁接了,只听张嘉云又补一句:“有家母婴公司破产后以物抵债,送来一大堆生活用品,助理给我搬了一箱,做得灵巧精细,现在派上用场了。”

    江攸宁还没接话,只听对方喃喃道:“等下回公司再给你拿点别的东西,母婴用品,你应该比我用得上。”

    沉默良久,两人只是走路,穿过建筑风格截然不同的商科楼,小食堂赫然出现在眼前。

    新修建的小食堂江攸宁没来过,想必是之后才建的。张嘉云说起,有种在上历史课的感觉。这个小食堂都是清真菜,是原来的一食堂和二食堂的清真馆搬出来的,后来又加入很多西北特色的面食、炒菜。江攸宁适才想起来,他以前最爱吃一食堂的兰州拉面,那老板娘是青海的回民,孩子在s城念小学。

    张嘉云熟门熟路,引着江攸宁来到最东面的兰州拉面馆,老板娘热情招待。二人站在收银前,江攸宁仰着头看菜单,一个个菜名看过去,再看回来,旁边的人早就点好了,她没了主意,便跟了一句:“那我跟他要一样的吧。”

    “诶,好嘞。”老板娘包着头巾,往后厨喊了几句听不懂的话,然后又招呼二人随便坐。

    江攸宁细碎的记忆拼凑起来,张嘉云就坐在她的对面,靠着座椅单手刷着手机。以前,他也带着她吃过几次兰州拉面,每次点两份一样的拉面,张嘉云负责自己的一份和她的半份,拉面量很足,她永远吃不完。以前,两个人坐在同一侧,她永远忘记带头绳,披肩的长发每次晃晃荡荡,她总是霸道地让他先抓着她的头发,非要等着她吃完了才叫张嘉云动筷子。

    老板娘在取餐口喊,张嘉云放下手机就朝窗口走去。他其实很怕冷场,刚刚一遍又一遍刷着朋友圈,实在是无事可做,又要假装自己很忙。

    跟老板娘礼貌地笑了笑,端着托盘转身的一瞬间,张嘉云看到江攸宁面朝着自己的方向,双手自然下垂交叉在身前,目光投向自己,那一瞬间像虔诚的教徒。

    突然不会走路了,每一步都像要登基。张嘉云感觉手里的托盘轻飘飘如羽毛,他不记得怎么走回去的,刚把托盘放在桌上,江攸宁伸手要帮他端,却听得一声:“我来吧。”

    张嘉云下意识说道,又补一句:“太烫了,我来端吧,你坐着。”

    江攸宁收回手臂,乖乖坐下。她看着张嘉云把一份面少一些的摆在自己面前,另一份摆在对面,托盘则放在一旁,筷子和汤勺也都配对好。

    “我不记得你吃不吃葱姜蒜,就跟我一样放了。”张嘉云先动筷,江攸宁也开吃,心想自己应该没什么忌口。

    拉面很香,即使是一顿无声的午餐也不会让人觉得尴尬,好在多加了一份牛肉,让嘴巴更忙碌了一些。

    江攸宁难得喝了半碗面汤,冬天吃一碗热汤面最舒服。接过张嘉云递过来的手帕纸,不免又想起以前。以前张嘉云总是随身揣一块手帕,江攸宁笑他,这年头还有人用手帕,真是古典到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如今只道一句:“谢谢。”

    “走吧,带你去看看鉴明湖。”

    旧情人之间的叙旧像误入无人区踽踽独行的旅者,唯能感知一切翻飞的尘埃。江攸宁此刻静在身侧,张嘉云觉得无比踏实。以前踏过无数次的青石板路,无数次仰望过的青杉,都见证过他飘零的情绪。

    张嘉云余光里涌现着熟悉的身影,话匣子再度开启:“大学的时候我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从图书馆沿着青杉大道走到鉴明湖,然后坐在湖边的椅子上背微观经济学,背完差不多到晚饭时间,再沿着湖边走到二食堂,吃个晚饭然后回教室上晚自习。”

    “234棵杉树,我都一一数过。晚上数不着的时候,不数绵羊也不数水饺,脑海里总会浮现学校里的杉树,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张嘉云说着,看着笔直的青石板路直通向鉴明湖,湿冷的潮气扑面而来。

    江攸宁也说起从前:“第一次来的时候,我还记得当时在图书馆前面的巨大梧桐树拍照了,还是你给我拍的,后来拿来做聊天背景好长时间,舍友还跟我说梧桐能保佑不挂科,然后我们一个寝室都拿那张照片做了手机屏保。”

    “那张照片你还存着吗?”

    “不知道,可能放云盘里了吧。”

    “我记得给你拍了好几张,你选了一张最显高的,其他全都删掉了,我本来想全部保存的。”

    “那是肯定,谁让你给我拍得又矮又壮,五官乱飞。”江攸宁语气轻松,感慨万千,“后来你是不是还报了摄影社,专门跟学长学人像拍摄去了。”

    张嘉云没接腔,不知不觉间两个人已经来到湖边,他先一步走到栏杆旁。江攸宁在后面看着张嘉云高大的背影,湖风吹起他大衣的衣角。她慢慢靠近,立在他身旁。

    发丝在风中翻飞,拍打在脸上,江攸宁没有伸手拨动,只觉得自己像蒲公英,思绪在劲风中吹散,不知落到何处。

    “我还学了好多东西,拍照没学成你就走了。”

    “你是在怪我吗?对不起。”

    张嘉云依旧没接话。两个人就这么站在湖边,吹着冷风,全校再找不出第二对这样的组合。

    江攸宁觉得头疼,转身看到不远处的长椅,便朝着走了过去,张嘉云的身影恰巧为她挡下刺眼的日光。

    两个人隔着海拔,张嘉云已经回过身,低头看向长椅上坐着的江攸宁,湖风再也没有将他的声音吹散:“常春路234号,财大的杉树234棵,每年我都来数一遍。走散了那么多年,我想我们从新来过,我不怕重蹈覆辙。江攸宁......”

    江攸宁没听清下面的话,便觉一阵天旋地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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