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蒋轮胎店里忙碌如常。

    偌大的门头连占几个铺面,店里店外都停满了车。

    虽名为轮胎店,但是店里早已拓展了车辆维修护理等业务。

    只是多年老字号名字已经打响,倒也没有了换的必要。

    穿着统一的员工们一刻也没得闲,眼见着外头停车位候满的车,工人们都麻利着加快手中动作。

    前台小哥更是恨不得一人当作两个使,一边接听着电话一边还得招呼新来的客户。

    “小姐你好,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

    捂上听筒,前台小哥笑脸相迎向他走来的客人。

    “你好,我找肖纵。”

    生怕耽误前台小哥的工作,何愿直言。

    “肖老板啊!”

    前台小哥四处望了望。

    “肖老板应该在后边仓库忙呢,我过去帮您叫他一声!”

    听言,何愿连连摆手:

    “不用了!他在忙就算了。你忙你的,我在这里等他就好。”

    “何小姐?”

    听到一声呼唤,何愿转过头去。

    只见,多年未见的蒋德为一改曾经“糙老汉”的粗旷模样。他一身体面正装,踏着锃亮的皮鞋,连头发都用发蜡好生打理,真就有了店老板的架势。

    “蒋师傅!”何愿笑叹改口:“现在要叫您蒋老板了。”

    蒋德为挥挥手:

    “叫什么不是叫,懒得改口噢。何小姐你来找小肖啊。”

    说到肖纵,何愿目色一柔,笑容里带着徐徐暖意:

    “我接他忙完出去吃饭。”

    蒋德为抬起胳膊看了眼腕间手表:

    “不久,你来陪我喝个茶的功夫估计就忙完了。”

    蒋德为的私人会客室与办公室相连,是个套间。

    高山流水的茶桌带有浮夸雕饰,潺潺水流还带有雾化效果。水中滚动的彩球闪亮起五颜六色的光芒,很是符合中老年主流审美。

    “小肖这孩子啊,勤劳肯干吃得苦头,人也聪明。没什么心眼子,对谁都真诚。我们这店能做到今日,一半都是他的功劳。”

    蒋德为笑谈着,他握着茶壶为何愿的茶杯里满上了茶水:

    “你别看他说话不利索,以往去谈合作时他都跟着我。那社交场面的规矩,为人处事,样样都一学就会。之所以让他管店,倒不全是因为他出了钱占了股,主要是因为他能干。能应付事,更有心思学。”

    何愿食指点了点桌面,以表感谢。

    她将茶杯捧在手里,持礼道:

    “您是他的贵人,要不是您赏识,他或许很难有机会在州央立足。”

    “他跟着我,我就真真把他当做了儿子。以后他要是欺负你你就跟我说,我教训不死他!但是……”

    蒋德为话音一转,激昂的神态沉默了下来。

    他深深一叹落下了手中的茶壶,心有所思望向了何愿:

    “但是何小姐如果只是把他当消遣,就还是放过他吧。”

    “他无父无母耳朵残疾,他一路走来吃过的苦头常人想都不敢想。我知道我说这些话不合适,但是我真的不忍心……”

    何愿明白眼前这个身为长者的男人所有的顾虑,蒋德为是真的为肖纵所想。

    能有一个人惦记着他,关心着他,她很是欣慰。

    那个孤苦伶仃的人,除了她,在这个世界上能有其他的温暖包裹着他,让他不至于在寒风中萧瑟,在孤木上挣扎。

    “蒋师傅。”

    何愿放下杯盏,给予了赤裸裸的赤诚:

    “您放心,我没有把他当消遣,也并不是虚情假意的诓骗。我从十几岁与他相识至今,我们之间经历了太多风浪,由我而起的,由他人而起的,一浪接着一浪。好不容易盼来了风平浪静,我只想好好跟他在一起。”

    纯澈的眼睛里闪动着光火,热烈而真着:

    “我认定了他,这辈子只能是他。除了他,我在没有想过任何人。”

    “就等你这句话。”

    蒋德为笑得开怀: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喝到你们的喜酒啊?”

    外人提到这茬,倒是让何愿脸颊一热。

    一心想着和莫许离婚后赶紧跟肖纵领证,还真没想到办酒的事宜。

    何愿心想着,等回家要和肖纵好好商量商量。

    “等日子定了,一定提前通知您。”

    蒋德为笑眯了眼:

    “好好好。”

    “对了蒋师傅,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似是想到了什么,何愿神色一转。

    “你说。”

    这话似有不便出问,何愿在内心徘徊了片刻,才试探着说出了口:

    “您为什么……不同意小蒋师傅和他之前的女朋友在一起?”

    “那个叫唐桂香的姑娘吧。”

    蒋德为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是的。您是觉得她的条件……不太满意?”

    蒋德为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

    刚抽出一根,似觉不妥,又放了回去。

    “我有个在工地管事的酒肉朋友,他跟我说唐桂香在他手底下做事。”

    他抿了口茶,为难叹息:

    “他告诉我,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在工地干活,难免为了生存做了些放弃底线的事情。”

    ——

    “他乱说!他怎么能这么说我?!”

    唐桂香一拍桌子,腕间饰品砸在桌面哐一声响,她气得站了起来:

    “到底是谁!那个工地管事的人叫什么名字?”

    何愿揽着唐桂香的肩膀,轻拍着她的肩头抚慰着。

    拉着唐桂香再度坐下,她才回道:

    “蒋师傅说,他那个酒肉朋友叫梁山。”

    “原来是他。”

    唐桂香冷冷一笑:

    “他当时缠了我好些时候,死乞白赖要我跟了他。我不同意,他就转头到处传我谣啊!”

    “这叫什么?这叫得不到就毁掉!恶心玩意儿!”

    宋君悦吐出舌头露出一副作呕的表情。

    唐桂香越想越气,颤抖的手直接掏出手机正要拨号:

    “我现在就让他当面跟我对峙!”

    “桂香姐,你现在把话摊开来说,无凭无据的他八成不认。”

    何愿摁住唐桂香的手机,说服她冷静。

    李想男接声道:

    “这话也不知道他对多少人说过,他就是想毁了你的名誉,让别人对你指指点点。”

    餐厅顶灯明着厅室里唯一的光,四个女人围坐在李想男店铺二楼的家里。

    紧闭的窗扇隔绝了大半闹市喧嚣,卧室中是三个孩子玩耍嬉闹的声音。

    “之前那梁山追求过我,全使些那下三滥的招数。我软硬不吃明确告诉他不可能,没想到从那之后他就处处针对我。”

    唐桂香声出委屈,鼻子一酸,眼眶渐渐发红。

    见唐桂香吸了吸湿润的鼻子,何愿赶紧抽出两张抽纸,递了过去。

    手中纸巾越攥越紧,她接着说:

    “我在他手底下做事,我没办法只能忍着。可没想到他竟然背地里这么造谣我,还传到了蒋彪他老爹耳朵里。天知道他把我说成了什么样子!现在回想起来,那些工友们打量我的眼神就愈发不对劲。以前在工棚里玩儿在一起的姐姐妹妹啊忽然之间都不愿接触我了,我还寻思着我是哪里做得不对得罪了人,没想到是这个缺德玩意儿不给我好过!”

    “真想把这烂人的烂嘴巴给撕了。”

    李想男愤愤不平。

    “我不是好欺负的,别以为我怕他,大不了就跟他拼命!”

    “这话就言重了。”

    何愿拉着唐桂香的手,轻拍安抚:

    “做错事的是他,就该他受到应有的惩罚,可不能把自己给拖下水。”

    “就是!造谣诽谤这不是犯罪嘛!”

    宋君悦脑袋一颓,话说出口随心所欲没个遮掩:

    “这事儿要是何愿没和她前夫闹离婚,估计她前夫还能一手帮你包办了……”

    “啧!”

    李想男胳膊肘子狠狠杵了宋君悦一把。

    拼命使着眼色直往卧室方向瞟。

    半开着房门的卧室里,粥粥米米和糖糖正玩得开心。

    各式办家家酒玩具撒了满地。

    坐在三个孩子中间的,是个壮硕的男人。

    男人面上并无过多情绪,只是任由着三个孩子在他身上摆弄。

    在短发上夹蝴蝶结,在粗指上套塑料戒指,在那张线条锐硬的脸上贴着闪闪发光的贴纸。

    确认房间里的肖纵似乎并没有听到外面的声音,宋君悦松了口气,在自己口无遮拦的嘴巴上拍了拍。

    几人小心翼翼的目光汇聚在何愿身上。

    只见她语出平淡神色无改:

    “哪儿需要他包办啊,有得是解决办法。”

    在外人眼里,她与丈夫的关系好像并没有闹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前夫”这个名词,对她而言也并非是敏感话题。

    这看似完满的婚姻,开始得悄无声音,结束得波澜不惊。

    仿佛从未波及到任何一个人。

    蒸锅里的糕点冒着热气终于出了锅。

    李想男招呼着孩子们放下玩具赶紧出来趁热吃点心。

    望着不顾一切雀跃而去的三个孩子,坐在房中央的肖纵终于抬起手,试图把头上的发夹扯下。

    一只微凉的手覆在里他的手背。

    帮助着他小心翼翼取落发夹,不殃及任何一缕发丝。

    “好好姐真是用心良苦,让你提前体验了一把当爸爸的滋味啊。”

    把玩着几个可爱的蝴蝶结发夹,何愿坐在了肖纵身旁:

    “怎么样,能胜任吗?”

    温度从耳根子处蔓延开来。

    几句笑说便把男人的脸逗得发红。

    他憨气十足的点了点头:

    “能。”

    听言,何愿咯咯笑出了声。

    比他小上了一圈的手悄然搭放在他的手背。

    微红的指尖拨弄着他指节上套着的塑料卡通戒指。

    她的头轻轻靠在了他的肩膀:

    “关于离婚,我需要和莫许处理一下证件手续和协议签署。在离婚之前的这段时间,可能会维持相对频繁的联系。如果我联系他会让你没有安全感,会让你不开心,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会避免所有单独沟通,让你见证,让你参与。”

    “没关系。”

    他踩着话落的尾音回应道。

    “我不会瞒着你什么,我会向你坦诚。我想知道你心情与你的想法,因为在我心里你是最重要的。你的话,你的感受,你的诉求会成为我首要参考条件。”

    她扣于他指间,与他十指相扣。

    他紧紧收握,将她的指包裹在手心:

    “你处理。不用、在意我。”

    “你不吃醋啊?”

    何愿侧过首,刻意望向他那张几近垂埋的脸。

    男人迟迟没有说话。

    沉凝的一双眼睛木然眨动着。

    过了许久,才渗透出分毫或许被称之为“委屈”的酸涩。

    “吃。”

    他从唇齿间拉扯出了一个字。

    接着,他忽然抬起头。

    焕然一新的目光尤为坚定:

    “但,我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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