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很虚弱,先前撑着没睡,这次看到祁无后,安心地笑起来:“谢谢小姐。”

    祁无看出来她已经很累了,此时不过是强撑着一口气说话。

    小姑娘把自己的身份文牒递给祁无,用了很大的力气,开口:“小姐,从今往后奴婢就是您的人了。”

    她说完,头靠着枕头,渐渐昏睡过去,祁无将她的身份文牒交给容安:“她需要入奴籍吗?”

    山下的事情祁无是不太懂的,过去总是好奇,追着父亲和山下上来的人屁股后面问,幻想着多种多样的人生,如今事到临头,却发现普通百姓、尤其是妇女的生命比尘土还轻。

    “这个看你了,你是她的主人。”容安轻声回答,他时不时朝后厨看,那里的伙计正在煮药,而他只是在监视。

    “算了吧,她跟着我就行,入了奴籍就不好脱了。”祁无仔细看着这张简单的身份文牒,上面有小姑娘的生辰八字以及名字,“招娣?可怜的孩子,父母都不愿意给她姓,她却愿意卖身葬父!”

    祁无说着有些气愤,无论身份尊卑,皆以生儿为荣,生女为耻!凭什么女子不能为官为将为天地人皇?!

    她越想越气,握着茶杯的那只手猛的使劲,白瓷茶杯瞬间碎成了三块,容安瞧着她指腹流血,轻声问:“想什么呢?至于伤害自己吗?”

    祁无摸摸自己的头,不好意思地笑出声:“没有啦,没有很生气,只是稍微用了点劲。”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绢擦去血,然后整个捆在伤口上,伤口终于有了痛感,她拧着眉忍住。

    “不痛吗?”容安问她,“抹点儿药吧,这么捆着会留疤的,我怕你看见伤疤不开心。”

    少年的关心别扭得很,让祁无想起第一次见李铎时扭伤了脚,他的关心与容安完全不一样,像是排练过千百遍。

    容安看她在想事情,忍不住咳嗽两声强调自己的存在感,祁无回神后忙着道歉:“对不起,我想事情了,你那儿有药吗?”

    身为一个少年将军,身上总会带一瓶基础金疮药,但是这药过于烈了些,应该不适合祁无这样的女孩子。

    他犹豫的模样被祁无看在眼底,她打算逗一逗容安:“容少将军,您不会出于礼貌才关心我的吧?”

    他听完,脸一下子就红了,忙为自己辩解:“不是啦,你既然懂药,应该闻得出来。”

    祁无看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绿色小瓷瓶,看材质能看出不是什么好货色,她打开瓶塞,用手往鼻子扇味道,浓烈的药味熏得她忍不住咳嗽起来。

    “确实不适合我。”祁无笑着将药粉倒了部分在茶杯中,“不过用老鹰茶稀释一点儿就好了。”

    她用手绢沾了稀释后的茶缠在伤口上,药与伤口的碰撞让她痛呼出声,很快又淹没在下一波痛苦之中,再然后痛感麻木,她的表情恢复如常。

    店家让伙计清扫了茶杯碎片,将账记在账本上,收了容安的银两,再次露出讨好的笑容。

    “公子,小姐,药熬好了。”后厨来了个小姑娘,捧着托盘放到两人之间,显然她以为这药是熬给祁无喝的。

    祁无笑着接过托盘放在桌子上,容安掏出十枚铜板给伙计当辛苦费,小姑娘谄媚地接过铜板,连续鞠了三个躬,回到他的工作岗位上。

    祁无右手受伤,只好用左手食指指腹去触碰瓷碗外壁试冷烫,忽然想起在小招娣脖子上的勒痕,便收回手,轻声问容安:“你那儿有活血化瘀的膏药吗?”

    他点点头,从怀里又掏出个一模一样的白瓷瓶,轻声说:“你看这个可以吗?”

    祁无打开瓶塞,用左手食指沾了少许抹在右手手腕上,好好的手腕当即感到一股又辣又烫的烧肤感,她点点头:“应该可以,你让店家一会儿送点儿热水上来,让他们放到门前,敲三声响就行,我先上去看看招娣身上的伤。”

    推开客房门,祁无一眼就看到窗外阴恻恻的天,空气中一股木头的霉味儿钻进她的鼻腔,她忍不住咳嗽两声,将托盘放到桌子上。

    她前脚刚进屋,门外就传来敲门声,如她要求三声后结束,紧跟着她听见对方离开后越来越轻的脚步声。

    她开门把水盆端进来,用左手试试水温,不烫不冷,便沾湿帕子,脱去招娣的衣裳,寻着她的外伤,擦着她的外伤,再抹稀释好的金疮药,又用活血化瘀的膏药抹在她的淤青处。

    处理伤口是件难事,她的医术是从一位被追杀的江湖郎中手里学来的,全是皮毛,若是身体深处的毛病,她可看不来。

    她擦拭着招娣的身体,看着这副小小身躯没一处完好的皮肤,心疼起来。

    若是早些去寻招娣,她就不会遭此毒手,祁无狠狠地咬着下嘴唇,忍着想杀人的冲动,继续上药。

    招娣的臀部有伤,是鞭伤,是祁无最熟悉的伤口模样,她在无名,在父亲的教导下用得一手好鞭,那皮开肉绽的臀部,甚至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祁无不明白这气味儿是如何造成,也忍着恶心擦掉,最后将自己的短衫穿在招娣的身上,想着这名字并不吉利,寻思为招娣改一个合适的名字。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下雨,雨水拍打着木窗之上,稀稀拉拉的沙沙声。这让祁无想起在无名山上看的那本《山河图志》,江南城春夏交替时雨水居多,似乎要把整年的雨水集中在这时下完,紧接着是太阳值守整个夏天,再然后又是短暂的秋天。

    她觉得有些冷,把帕子拧干挂在毛巾架子上,盆里的水从窗口泼出去,收回盆时顺便将窗关上。

    夜晚不知不觉地降临,容安上楼来问祁无要不要一起吃晚餐,她看了看床上仍旧昏睡的招娣,应了声:“来了!”

    开了门,才发现容安也添了件衣袍在外,他看她发呆,紧紧外袍:“没办法,受伤的人不能挨冻,招娣怎么样了?病情稳定了吗?”

    祁无点头,说出疑惑:“她身上有难以言喻的气味儿,还有莫名其妙的粘液,我怀疑……”

    “是那种人能干出来的事情,并不奇怪,这样的人在丰阳比比皆是,父亲曾让我少和这种人来往,不知道祁无你接触过这样的人没有,总结就是那句话‘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接触过吧,父亲总说‘人性人心千面不止’。”祁无想起了父亲,那个带着她死里逃生的父亲,是她的英雄,也是母亲的英雄,那记忆中模糊了模样的母亲,也是她的英雄,是所有女性的英雄!

    “是吧,不喜欢,却不得不与之交往,还必须表现出很欣赏对方的言行。”容安越说越远,后知后觉地收回目光,看着祁无,“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像女子能进入官场似的,现在又非那个时代,陛下尤其厌恶女子插手朝堂事。”

    祁无看着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他话里话外都在提母亲摄政的时代,不过她不太想表明自己的身份,便依着他的话往下说:“女子插手朝堂事简直天方夜谭,不提也罢。”

    她笑着,双眸间毫无笑意,甚至有热泪包裹着眼睛,看着容安那风吹日晒粗糙的脸庞,转移了话题:“一直没问过你,你何许年生人?”

    容安愣住,不好意思地摸着脸颊,期间店伙计上了菜,他们点的三菜一汤,两荤一素一个蔬菜汤,这是这家店能提供的最好的食物了。

    容安和祁无双双道谢,继续了先前的话题。

    容安笑着说:“祁无,你别看我这张脸像二三十的样子,其实我明年才束发戴冠。”

    “十九岁?”祁无有些惊讶,他的脸虽有风沙痕迹,但更像是自小在边塞要地,脸蛋圆嘟嘟的,像极了十五六的样子,可没想到比我还大上两岁。

    “怎么了?不像十九岁的样子吗?”容安摸着自己的脸,一副很急很像知道答案的样子。

    祁无连连摆手:“不,不是,我是没想到你居然还比我大两岁,有些惊讶!”

    容安脸红了,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看着祁无:“我朝年满十八方可封官立将,即使我自小跟在父亲身边行军打仗,也是十八岁才得个六品少将军。”

    “好厉害!”祁无自心而发,她看着容安,没曾想这个小小少年尽然自小行军打仗,应有无数的经验,再想想自己,像一张白纸,要想在纸上写满浓墨重彩的事迹,却碍于当下环境所限。

    “这有什么厉害的,我姐姐才是边疆第一人!”容安拍着胸脯小声地说着,前后左右观察着是否有人偷听他说的话。

    这一切被祁无看在眼底,她着急,一伸手就捂住了他的嘴,下意识地行为让她心漏跳两排,感觉到他双唇的温度,慌忙收回手:“不谈这些了,吃了后,我端些粥上去喂招娣,对了,我觉得招娣这个名字不吉利,想换个名字。”

    容安喝着茶压着自己的心跳,听祁无说完,认真地思考着:“其实,我觉得可以先问问招娣的意见,可以的话,我们明天离开冬水县前可顺便为她更改更适合的名字。你这边有备选名字吗?”

    祁无认真地吃着饭,点点头:“她叫招娣,生母不详,生父嫌弃她是女娃子居然连姓都不愿意为她冠上,我想的是她可以跟着我姓,取一个吉利些的,就叫祁阳吧。”

    容安的脸色忽然变了,祁阳这个名字在朝中鲜少有人提起,那个早亡的小世子,因摄政王宁竺所封的世子,却在六岁的年纪溺死在摄政王府后花园清廉湖中。

    祁无看着他表情的变化,立刻改了口:“瞧我,话说快了,是祁央,中央的央,希望她以后以自己为中央,不要太在意别人的脸色。”

    她看着容安的脸色恢复正常,猜到他应认识自己那早亡的哥哥,若不是哥哥,她不会姓宁,因为宁姓,所以母亲将我护得很好,也许母亲走时,她也该死了,可舅舅扑了个空,不然不会让李铎带兵上无名山斩草除根。

    想到这儿,她忽然问容安:“容安,咱们沥朝有没有一个叫李铎的将领?”

章节目录

无妄安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乔蜜儿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乔蜜儿并收藏无妄安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