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直到现在,姜春明还是会回忆起那段高三的时光。

    是酸涩的,苦楚的,限制的,说不出话的。

    只有闷头全身心的扎在题海里,才能平静下来的。

    就像是憋了口气潜入水底,进入的那一刻,周围一切的噪音都消除了,嘈杂的一切都按了静音,只能听见强有力的心跳和水的波纹。

    她就这样一直下潜,从来没想过为什么。

    对于姜春明来说,或者对于大部分学生来说,明天就是审判的日子。

    他们大部分人的命运就要被决定了,她有些害怕。

    厨房里姜母做着晚饭,姜夫和姜沐晨看着新闻,一切都一片祥和。

    新闻里主持人冰冷的声音投进姜春明的卧室,她听的头疼。

    打开房间的窗户,已经是夏夜,星星扑了漫天,蚊虫聚集在灯光旁边,远远的全是海浪声,海风吹在她脸上,咸咸的。

    姜春明翻了一页卷子,桌子角落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有点郁闷。

    她很少用手机,特别是上了高三以后,手机几乎就没有打开过。

    这个时候是谁给她发了消息,她打开手机盖,突然愣住。

    名叫墨北书的头像又一次鲜活的出现,姜春明上一次打开手机就是这样。

    与后面一排灰蒙蒙的头像形成对比。她点了进去。

    男生打了一排字:“阿春,高考顺利。”

    姜春明缓和了一下激动的心情,回复了一句:“北书,高考顺利。”

    对面又继续发了一条消息:“暑假会回来吗?”

    姜春明想了想,也觉得没什么事,回复说会回去。

    紧接着男孩又说:“别忘了我们的约定,晚安。”

    姜春明看着这条短信震住,指尖越发用力的攥着手机的边缘,后来都有些颤抖。

    这么久过去了,原来他还记得。

    这个约定就像是时间的漩涡,让她沉沦,应证了岁月并不能抹平人们的记忆。

    她笑了,随之,对方的头像暗了下去。

    少女的心事是场龙卷风,席卷周围的一切阻碍,而站在龙卷风中心的那个人,对这份热烈的,赤忱的,真挚的爱,一无所知。

    姜春明一晚上没睡好,但是第二天还是状态满满的参加了高考。

    她走进人山人海的考场,这是她不了解的地方,拿着考场号在校园里游走。

    前面高大的身影遮挡住了早晨的阳光,是沛埕。

    沛埕温和开口:“阿春同学,准备好考试了吗?”

    姜春明认出来他:“你怎么在这?”

    沛埕笑着看她:“我来做志愿者。”

    姜春明这才翻出包里的铅笔橡皮:“都准备好了。”

    旁边的志愿者集合了,眼前的人弯下身子摸了摸姜春明的头,笑的明媚:“考完再聊。”

    这一瞬间,姜春明好像很熟悉,好像回到了之前的运动会,回忆如潮水般涌现。

    肆意笑着的少年,手中握着的相机,随风飘起的校服外套还有那句“等我主持完来给你加油。”

    瞥见铅笔盒夹层里的合照,她鼻头酸了酸,终究什么也没说,抬脚迈进了考场。

    考完试已经是下午四点,姜春明把手机开了机,她想问问墨北书那边怎么样。

    打了半天的字,最终还是一句话也没有发出去。

    她抬头坐在岸边,吹着海风,看着天上的星星。

    突然一滴眼泪划过,她连忙擦去。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哭。

    -

    最后一门的英语考完,天上下起了倾盆大雨,在学校门口接学生的家长打着花花绿绿的伞,围的水泄不通。

    姜春明出来了,披着明黄色的雨衣,是姜沐晨来接的,手里拿着红色的大伞。

    一把接过姜春明手里的书包,两人挤出拥挤的人群,姜沐晨还在询问考试的情况。

    姜沐晨:“草草,你英语没出岔子吧,答题卡都涂好了?名字也写好了?”

    姜春明看着着逐渐淅淅沥沥的小雨,心里更为烦闷,随便应着。

    随后姜沐晨又问姜春明暑假的打算。

    现在也才六月初,确实又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做不同的事情,但姜春明却没什么打算。

    路过海边,姜沐晨想到一件事他回头问姜春明:“你那个叫秦沐的朋友,今天他弟弟给你打电话了。”

    姜春明这时才说出了今天最完整的一句话:“她还好嘛?”

    姜沐晨叹了口气:“害,现在孩子压力都太大了,秦沐不是考上了青立最好的美术学校嘛。”

    他顿了顿,又继续汇报情况:“最近压力太大休学了,说是得了抑郁症,闹着要自杀。”

    姜春明瞳孔缩了缩,显然是被事情的严重性吓到了,但也没再追问,两人一路无话。

    直到拿到手机,姜春明都有些不敢相信,她又有些害怕,手有些抖。

    她给秦沐播去电话,对方无人接听。

    突然床头的台灯熄灭,姜春明听见房间外姜父,姜母的对话:

    -“怎么停电了?”

    -“就是,我去检查一下是不是跳闸了。”

    -“家里从来没停过电,看来是外面雨下太大了。”

    一瞬间,姜春明有点慌了神,一股强烈的心慌向她袭来,伴随着一阵阵耳鸣。

    就算在信号微弱的情况下,她还是打给了秦彬。

    好几声嘟嘟响过之后才终于拨通了号码,对面传来秦彬熟悉的声音:

    -“喂,您哪位?”

    姜春明迟疑片刻,连忙开口:“秦彬,是我,姜春明。”

    对面也愣了一下,随后问她:“哎,怎么想到给我打电话?高考怎么样?”

    姜春明出于礼貌回复秦彬高考情况,两人少聊了两句,她还是说出了目的:

    -“对了,我就是想问问你姐。”随后姜春明停顿了一下,委婉开口:“她一直身体不行,最近怎么样?”

    不知过了多久,对面叹了口气,开口道:

    -“是这样的,我们一家搬去了南新,我高考落了榜,去隔壁的县城工厂里上了班,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

    姜春明感叹时间飞快,物是人非。要来了秦沐的新号码就挂断了电话。

    直觉告诉她,秦沐肯定出什么事了。

    她准备飞去南新看望秦沐,在那之前,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她的毕业典礼。

    -

    毕业典礼那天,乌云密布了好些日子的海城天光大亮,太阳排除万难都前来参加。

    只不过,墨北书没等来自己的太阳。

    他带着学士帽闷闷不乐的敲打着翻盖手机的键盘,但又删掉。

    他不知道现在会不会打扰她,也不知道她正在做什么。

    此时,姜春明已经坐上去南新的高铁,回想到她的毕业典礼,也没太大意思。

    姜春明在莱叶认识的朋友不多,一整天都是和沛埕呆在一起。

    她比较内向,不擅长社交,但是沛埕给她的感觉就是很舒服,不会紧张。

    另外一个让姜春明觉得没那么膈应的就是班长文拓,两人毕业典礼也聊了会天。

    至于其他人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只记得有个男生红着脸给她递了封情书,被沛埕截胡了。

    沛埕虽然冷冰冰的,但居然答应陪她去南新。

    姜春明没去过南新,只知道那是个离莱叶有些距离的地方,那地方很冷,不过现在正是暑假却穿上毛衣。

    一路上车厢空调开着冷气,姜春明只穿了件薄薄的外套,她蜷缩起来,闭上眼睛准备休息。

    一件蓝白色的外套搭在了她的身上,坐在靠窗排的沛埕只穿了件短袖。

    她说了声谢谢便迷迷糊糊睡着了,姜春明的病还没好明白,这么一热一冷,又有点咳嗽,沛埕照顾了她一路。

    虽然两人什么话的没说,但姜春明能感受到他的温柔。

    半梦半醒的时候,身上的手机突然震动,姜春明打开盖子查看,随之心脏强有力的跳动了一下。

    又是那个灰色的头像,但这次却是亮着的。

    墨北书:“阿春,毕业快乐。”

    她着才猛的想起来今天是海城一中的毕业典礼,又想起之前答应过墨北书要回去看他,她连忙道歉:

    -“对不起,北书,我最近有些事,可能不能去海城了。”

    对面很快回复了过来:“没关系。”

    姜春明立刻补上一句:“毕业快乐。”

    对面编辑了半天,抛出一个问题:“阿春,你报玉大了吗?”

    姜春明回想起自己的第一志愿确实填的玉大,回复他了一个肯定的表情。

    又过了十分钟,对面才发来消息:“阿春,对不起。”

    姜春明看着这个道歉有些不明所以,很快她明白过来了,看着对面新发来的消息:“我失约了。”

    像是有一击重锤砸向她的心口,让她疼的说不出话,一滴眼泪流了下来,紧接着两滴,三滴。

    她的心要决堤。

    无奈间,姜春明回复他:“那我们扯平了。随后合上手机盖。”

    我们都失约了。

    原来约定,就算没被当成玩笑也会不攻自破,她以为他们的约定终于有人记得,但还是会因为很多不可控的因素,失约。

    她哭着哭着就笑了,苦涩的笑了。

    在时间的识海里,人类并不能预言自己未来的命运如何,又怎么会那么可笑的做出承诺和自认为对的选择。

    她现在明白了,原来承诺,不是用来兑现的就是用来失约的。

    一个人的承诺与否,并不能衡量他是否是一名忠诚的烈士,也不能告诉别人自己是多么的有勇有谋。

    而是一个不能实现的,被命运左右的苦命的生命的誓言,是他的期许,宇宙和上帝不会听到这些声音。

    命运的齿轮也不能让他如愿,因为他们多多少少心存幻想。

    从茶水间回来的沛埕感受到了姜春明的情绪,她开始有些呆滞化。

    他走到她身边,什么也没说,只是递上刚倒好的温水。

    姜春明接过水杯,小口抿着,眼泪却滚进杯中。

    姜春明想,这是她度过的一生中,最糟糕的一天。

    -

    在高铁上睡了一晚上的姜春明终于有了些精神,或许是被冷风吹的头脑清醒了点。

    她不想让秦沐看到这些,本来她就有些不对劲。

    早上十点,列车准时到站,秦彬也在站台等候。

    很明显的,秦彬感觉到气氛不对,马上打起圆场:“哎呀,阿春来啦,路上累不累?”

    姜春明装出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但其实超级明显的说:“不累,挺舒服。”

    沛埕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她车上冻着了。”

    秦沐赶紧回到:“那到家赶紧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

    上了车秦沐才打探他们的关系:“阿春,你着对象真贴心,走到哪都跟着。”

    姜春明才想起来介绍沛埕:“哦对了,他是我学长,现在大二了,就是来旅游的。”

    对于她很沛埕的关系她也没有过多的解释。

    话题又聊到秦彬身上,姜春明问他:“你不是不在南新吗?怎么会回来?”

    秦彬叹了口气:“害,着不是上次和你通过电话,我也觉着我姐不对劲,就请假回来看她。”

    来到秦沐家已经是下午三四点。

    秦沐并不知道姜春明会来,此时正在房间里听铃哐啷的收拾什么东西。

    见开门声,她手里的动作有些慌张,碰掉手边一个瓶子。

    下午的阳光正好,照的秦沐房间暖洋洋的。

    姜春明捡起地上的药瓶,随口问了一句:“秦沐,你吃的这是什么?”

    她闻声转过头,见到姜春明也没有非常惊讶。

    相比离开海城之前,她脸上多了细细密密的斑点,如果不靠近仔细看还是看不见的。

    但是就算瞥一眼也能看见沟壑明显的皱纹和青黑的眼圈。

    一看就是没休息好。

    她随意的答了一句:“阿春,这是感冒药。”

    但声音却弱到听不清,她整个人的体型有些走样,但生命的迹象像是风一吹就会消失一般。

    姜春明转身回了客房,别无心思的随意收拾了东西,转身给何星瞳打了电话过去。

    对面接起:“喂?阿春。”

    姜春明声音有些不自觉的颤抖,带着她自己也想不到的哭腔:“何星瞳。”

    对面先是愣住,随后问她:“阿春,怎么了?你是不是见了什么人?”

    果然是发小,放个屁都知道是什么味。

    姜春明强忍抽泣:“我…我今天…来秦沐家了。”

    对面的何星瞳还不知道事情的由来:“怎么了?秦彬欺负你了?”

    姜春明干咳了声,呜咽的回话:“不是的,是秦沐…她病了。”

    从秦沐母亲那里了解到,秦沐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半年了,就算看了医生以后,还是几次在房间里有割腕自杀的想法。

    看着秦沐双臂上大大小小的割痕,有的已经愈合留下深深的印记,有的还未结痂,伤口看着触目惊心。

    夜晚,和何星瞳两人彻夜讨论这样的问题。

    在她们印象里,秦沐是能治愈万物的人。

    姜春明将胳膊枕在头下,看着天花板,回忆着过去。

    “那个时候,就连被人伤害过的流浪猫经过秦沐的安抚也会毫无防备的躺在她怀里。”何星瞳回忆到。

    姜春明听着听着眼泪已经流了满面,滴花了翻盖手机的屏幕。

    两人聊完后,姜春明困了,迷迷糊糊间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手机在床上嗡嗡的响个不停。

    姜春明以为还是何星瞳,迷迷糊糊的接了。

    对面传来清晰的男声:“阿春,阿春?阿春!”

    第一遍很温和的叫着,第二遍就显得在确认她的存在,第三遍可能是急了,语气略显激动。

    着声音许久没有听到,震的她脊背一凉,但姜春明很快明白是何星瞳让他打来的。

    她没有回答,只是闭上眼睛让对方听着她长眠均匀的呼吸声。

    十分钟后,电话挂断…

    她想,她再也不应该回应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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