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些蒙蒙黑了,王雨回到祝新村推开院门时,似乎是第六感使然,她抬头向二楼自己小屋的位置望了一眼。她看到那里有一个人影,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她低着头走向楼梯,脚步有点发飘,紧张、喜悦、患得患失,一时间各种情绪涌上心头,她预感那个人是宋西林,但又害怕不是他。

    王雨低着头跨上二楼走廊,那个温润的、让她日思夜想的声音传过来,“王雨!”

    王雨觉得像是有一朵花瞬间在胸腔绽放,她抿嘴笑起来,眼睛突然也有点潮湿,自从他中秋节那晚来过之后,她没有一天不在想他,没有一天不在盼望着他。

    王雨快步走过去打开/房门,拉开灯,她侧过身,极力压制住满心的喜悦,故作矜持地柔声说,“请进。”

    宋西林含笑看她一眼,走进来在床尾坐下。

    王雨关上门,大脑因为兴奋有点混乱,她想了想,赶紧拎起热水瓶给宋西林倒了杯水,她把水杯递给宋西林后,笨拙地退了两步,坐在了宋西林对面的椅子上。

    宋西林将水杯放到桌子上,微笑着问道,“最近好吗?”

    王雨笑着说,“挺好的。”

    宋西林又问道,“你吃晚饭了吗?”

    王雨答,“吃过了。”

    宋西林的笑容僵了僵,说,“我来是想请你吃晚饭的……”

    王雨失落地咧嘴笑了一下,心里顿时充满后悔,刚才要是不跟老板他们吃饭就好了!

    两人礼貌地笑望着彼此,突然间好像没话可说了。王雨心里莫名担忧起来,她有种感觉,她和宋西林一旦陷入这种无话可说的境地,宋西林十有八九就会起身告辞。王雨慌忙指着水杯说,“你,你喝水呀。”

    宋西林笑着说,“我不渴,谢谢。”

    王雨尴尬地笑了笑,这一下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小屋里安静了十几秒之后,就在王雨感到绝望之际,楼下突然传来一个女人尖利的叫骂声,王雨皱皱眉,对宋西林说,“楼下那个女人又在骂她儿子了。”

    那女人应该是关着门在家里骂孩子的,她的声音高亢扭曲,像是从瓮中发出的一样,听不清到底在吼些什么,孩子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地哭喊,王雨“嘶”地吸口凉气,“她开始打孩子了!”

    宋西林也在侧耳倾听楼下的动静,楼下有人在大声拍门劝说。

    宋西林抬眼看着王雨问道,“那个小孩经常挨打吗?”

    王雨蹙眉点头,“嗯,经常。”

    “为什么呢?”

    “有好几次是因为不写作业被他妈妈打,今天不知道因为什么……那个小孩真可怜,我都怀疑他不是他妈妈亲生的。”

    宋西林笑道,“因为不写作业被妈妈打,一定是亲生的!”

    王雨揶揄道,“是不是你小时候不写作业也被你妈打过”

    宋西林淡淡笑了笑,没有回答。

    王雨笑容尴尬地垂下头,心里有点不舒服。

    宋西林忽然说,“给你讲件有意思的事儿吧!”

    王雨立即抬起头,笑容灿烂,“好啊!”

    宋西林说,“这是我从我们工地的民工那里听来的,是个真事。”

    王雨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一副洗耳恭听的虔诚模样。

    “我们工地上的很多外地民工一年中只有过年才回一次家。有这么一个民工,他有一年过年回家住了一个月后又出来打工,等到第二年回家过年时发现家里的床上睡着一个婴儿,他问他媳妇这是谁家的娃娃,他媳妇说这就是咱家的娃娃呀!”宋西林笑道,“他在外打工一年,自己多了一个孩子都不知道!”

    王雨不可置信地张大嘴巴,“不会吧!他媳妇生孩子这么大的事不告诉他?自己就把孩子生了?难道就不能打个电话告诉他?”

    宋西林想了想说,“这个事确实是真事,是这人的老乡闲聊时说出来的,当时还有人向他求证,他笑了笑也没否认。这事发生在几年前,那时手机还不太普遍,民工也是哪里有活去哪里,落脚地点并不固定,他老婆联系不到他也是有可能的。”

    王雨被这件事震动到了,她还在想象那个男人看到孩子时的情景,宋西林又说,“有的男人家庭观念淡薄,有的也是生活所迫,这种事你觉得不可思议,但它确实存在。有的农村家庭夫妻两个都出来打工,把孩子和老人留在家里,孩子和父母也是一年才能见一次,那些孩子平时没人教没人管,像野草一样成长,相比之下楼下不写作业被妈妈打的小孩不知道幸福到哪里去了。”

    王雨默不作声地听着,宋西林讲的这些她都相信,人生百态,什么样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只是她没有听说过或没有经历过罢了。

    宋西林言毕,王雨问道,“你经常和民工在一起聊天吗?”

    宋西林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王雨又问,“你在工地上是做什么的?”她笑着调侃,“该不会也是盖房子的民工吧?”

    宋西林笑着点头,“对,我就是个盖房子的民工!”

    王雨的笑容僵硬起来,她不相信宋西林是民工,她那样说一则是想跟他开个玩笑,二则她很想知道他的具体职业,但没想到他却将错就错地一口承认。

    宋西林坐在她面前,浅色的休闲西装里搭配着黑色带竖条银丝的衬衣,衬衣领口和袖口处的纽扣扣得一丝不苟,他将双手撑在床沿上,两只手白净得刺目,他的模样哪里像个盖房子的民工,他分明像个从高档写字楼里走出来的白领精英。

    王雨闷闷地垂下头,十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

    宋西林似乎并未察觉出她的异样,他微笑着问道,“你明天晚上有空吗?”

    王雨抬起头,“哦,有空。”

    “我明天请你吃晚饭好吗?”

    王雨抿嘴一笑,点了下头。

    宋西林站起来,神情和悦地说,“我先走了,明天见!”

    门一开一合间,屋里只剩王雨一人。

    王雨呆坐了一会儿,唇角扬起一抹笑容,她站起来走到床边,坐在宋西林刚刚坐过的位置上,脸上的笑容又慢慢凝固了。想到明天又能见到宋西林,王雨不由得满心欢喜,但一想到他说自己是民工,王雨心里又是一阵失落,她觉得宋西林是有意对自己隐瞒他的情况,这说明他对自己是有戒心的,是有所防备的。

    王雨仰倒在床上,心情有些灰暗,但很快她就释然了,她安慰自己,就算宋西林真的对她有戒心也是应该的,因为他们确实还很陌生。王雨太想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他,但宋西林不问,她又哪好意思主动去讲。

    她盯着天花板喃喃自语,“你不必防着我,我不是坏人,你以后就知道了......”

    *

    10月2日王雨去附近的服装市场给自己买了一身新衣服和一对镶水钻的漂亮发夹。

    在认识宋西林之前,王雨从没嫌弃过自己的长相和衣着,现在她却时常为自己没有一副像黄云娜那么美丽的外貌感到遗憾,也时常为自己没有一件体面时尚的衣服感到沮丧。

    王雨换上新衣,把闪闪发亮的发夹别在马尾辫的两侧,她举起小镜子照上照下,自己觉得很好看,不自觉地笑弯了眼睛。

    宋西林看到这样的自己会是怎样的表情呢?王雨心潮荡漾,对自己和宋西林即将到来的会面充满期待。

    依照以往的经验,王雨估计宋西林会在6点钟来找她,现在离6点钟还有两个钟头,王雨无法静下心在小屋中枯等,她背起小包决定去街上走走,这样时间还能过得快一些。

    她在街上闲逛,走到邮局门口的阅报栏时她驻足看新闻,X市晚报头版上的一则新闻引起她的注意,那则新闻的大致内容是昨晚18时左右,位于我市市中心的某工地塔吊倒塌,砸中了工地围墙外人行道上的3位路人,造成1死两伤……

    王雨的心情莫名沉重起来,这个出事的工地和宋西林有关系吗?她只知道宋西林是在某个工地上班,而他具体在哪个公司哪个工地,她一概不知。

    王雨5点40分回到小屋,6点钟宋西林给她打来电话,说他在祝新村口等她。

    王雨又照了照镜子才出了门。

    宋西林站在祝新村口的梧桐树下,身穿黑色的PU夹克和牛仔裤,他将双手插在裤兜里,精干挺拔的身影在暮色中帅成了一道惹人注目的风景线。

    王雨朝他走过去,新衣服带给她的自信心瞬间灰飞烟灭,她觉得在宋西林面前,自己的这身装扮还是太平凡太土气。

    宋西林笑着对王雨说,“我在江南食府订了位子,咱们过去吧。”

    王雨抬手摸了摸头发,头发上漂亮的发夹也不知他看到了没,王雨微笑着“嗯”了一声。

    宋西林转身走向停在路边的出租车,这辆出租车显然是在等他们。

    王雨跟过去,心里有点失落,宋西林貌似并没有留意到她的新衣服和发夹,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这倒也不能怪宋西林。王雨不大会买衣服,黄云娜经常说她的衣服不是学生装就是大妈装,她今天上身穿着大妈款的米黄色开衫外套,下面是黑色修身裤,这套着装太过普通,实在是难以引人注意。

    江南食府距祝新村不是很远,大约十几分钟的车程就到了。王雨来过这条街,但是不大熟悉。

    江南食府从外观上看是一家中高档餐厅,门头非常气派,四根粗壮的白玉圆柱晶光闪亮,硕大的玻璃旋转门不断有客人进进出出。

    王雨跟在宋西林身后走进旋转门,一位身着大红旗袍的服务员小姐立刻满面笑容地迎上来,宋西林报了名字,服务员小姐殷勤地带领他俩去座位。

    这家餐厅内部空间很大,分为好几个就餐区域,其间别致的吊灯、仿古的桌椅以及布置得恰到好处的绿植花卉、假山流水,无不透着一股江南水乡的韵味。

    今天是节假日,放眼看去几乎座无虚席,王雨和宋西林的座位靠近一个椭圆形的小鱼池。

    服务员将印制精美的点菜薄递给宋西林,宋西林又将点菜薄递向对面的王雨,王雨没接,讪笑着对宋西林说,“我吃什么都可以,你来点吧。”

    宋西林笑着对她点点头,打开点菜薄开始点菜。

    王雨扬起下巴,眼睛瞟向宋西林打开的点菜薄。

    宋西林点了四菜一汤,他点的很快,王雨只来得及看清楚其中两道菜的价格。

    服务员离开后王雨歉然的对宋西林说,“我吃饭很随便的,你其实不用请我来这么好的地方。”

    宋西林微笑道,“没关系的。”

    王雨带点抱怨的口气说,“这里的两个菜就要100多块,太贵了!咱们以前去过的那家面馆也很不错,一碗面才7块钱!”

    宋西林深深看了王雨一眼,温和的说,“花不了多少钱,别在意。”

    王雨咧嘴对他笑了笑。

    王雨很少有机会来这种档次的餐厅,她默不作声地环顾四周,打量着那些悠然用餐的食客,突然之间,她脑子里闪过下午看到的那则新闻,她心一紧,立刻将目光投向宋西林,“我看到一个新闻,昨天晚上有个工地的塔吊倒塌了,砸死了一个过路的行人,这个工地......不是你工作的工地吧?”

    宋西林喝了一口茶,说,“不是我们工地,我也看到这个新闻了,是市中心的一个工地出的事。”

    王雨放下心来,她想了想,又问,“出事故的建筑工地不多吧?”

    宋西林哼笑一下,说,“几乎没有不出事故的建筑工地,就看出的事故是大是小,就拿这个新闻来说,塔吊倒塌造成人员伤亡,这属于重大责任事故。”

    王雨盯着他问道,“你工作的工地也出过事故吗?”

    宋西林平淡的说,“当然出过,去年的这个时候我们工地就死了一个人。”

    王雨的心倏地提到嗓子眼,“怎么死的?”

    “从楼顶掉下来摔死的。”

    “啊!”王雨张大嘴巴盯着宋西林。

    宋西林看着手中的茶杯,语气淡然,“那是个经验丰富的民工,四十多岁,为人热情,他给别人帮忙测量楼体垂直度,站在一个三层楼的房顶上,一脚踩空掉了下来。”

    王雨蹙眉问道,“他经验丰富怎么还会出事?”

    “经验再丰富的人也有恍惚失神的时候,运气不好的话就得付出生命的代价。”

    王雨看着宋西林,小心翼翼地问,“你,你看到他掉下来的?”

    宋西林摇摇头,“没有,我那天去甲方公司办事,回到工地的时候那人已经被送去殡仪馆了。”

    王雨发了一会儿呆,黯然的说,“他一个不小心丢了性命,他的家人该多伤心啊。”

    宋西林说,“他是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他老婆常年患病,什么都做不了,他结婚晚,他儿子刚上初中,好在公司给了他家二十万。”

    王雨锁眉沉思,不再讲话。

    服务员走过来上完菜,恭敬地对宋西林说,“您的菜上齐了,请慢用。”

    宋西林对服务员点点头,对王雨说,“吃饭吧。”

    两人默默无语的吃了一会儿饭,王雨抬眼看着宋西林,眼中满含担忧,她艰涩地说,“你,你在工地上班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安全......你们工地也有塔吊吧,你要离塔吊远一点,还,还有,你上班的时候,一定要集中精力!”

    宋西林夹菜的手顿了顿,又继续吃饭,他脸色平静,既不看王雨,也没有回应的她的话,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王雨呆呆的看了他片刻,垂下头慢慢吃起饭来。

    两人安静吃饭,不再交谈,直到用餐结束。

    走出餐厅,宋西林拦了一辆出租车,王雨上车后挪到座位里面,宋西林却没上来,他弯腰对司机说,”师傅,送我朋友去祝新村。”随即从车窗递给司机10元钱。

    王雨慌忙喊,“哎!宋西林......”

    宋西林一只手搭在车门上,探头对她说道,“我还有事,不能送你了,路上小心。”

    王雨失落地对他笑了笑,低声道,“再见。”

    “再见。”宋西林一抬手,车门“嘭”地关上。

    王雨回到小屋趴在床上,脑子里一直在回想今晚和宋西林相处的每个细节,她心里隐隐有个梗,这个梗就是她对宋西林讲的那番让他在工地注意安全的话,宋西林对这番话没有任何回应,并自那之后也不再和她聊天。

    王雨心里升起几分懊恼,她怀疑宋西林就是因为自己对他表现出了过分的关心而冷淡她,说到底他们还是很陌生,他是否以为自己在装腔作势?

    可她说那些话时,真的是情不自禁,真心实意的!

    王雨苦恼了半天,突然想起宋西林吃饭时的样子,又觉得是自己多虑了,她不确定宋西林是不是真的在冷淡她,有可能他不和她说话是为了专心吃饭呢,今晚的饭菜那么美味,他吃得那样认真......

    “唉——”王雨长叹一声,想不出个头绪,决定不再胡思乱想。

    但很快,她又陷入另一种迷茫:她和宋西林见了一次又一次,却依然没能对他有进一步的了解。喜欢一个人就会强烈地想要知道关于对方的一切,可宋西林既不说自己的情况,也不问她的,她猜不透宋西林对自己究竟是何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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