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说完,林静便面无表情地站起来,转身向门口走去。

    宋西林依然跪在地上哭泣,宋东风和振东立刻一人一边把他拽起来,挟持般地拖拽着他紧随林静而去。

    老板娘傻傻地看着他们一个个地走出饭店,眼看刚才拽住她的黑衣女人也要跨出饭店时,老板娘才如梦初醒般地喊道,“哎,你等等!”

    振东妈顿足回看。

    老板娘走到振东妈面前,讪讪地笑道,“我,我不知道他是逃学出来的,他说他以前是送蜂窝煤的,送蜂窝煤挣不到钱才来我这儿找口饭吃。哎!他爸妈穿的那么体面,他哪儿会是个没人管的苦孩子呀!难怪我总觉得他跟其他男孩不一样,他爱干净,还不说脏话......”

    振东妈漠然地打断她,“他以后不会来这儿了。”

    老板娘讪笑着住了口,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匆忙从裤兜里掏出一叠钞票,她快速数出几张递给振东妈,“这是他在我这儿干了三个月的工钱。”

    振东妈伸手接住,对老板娘点头示谢后转身离去。

    —

    最后一次模考结束后高三年级的学生就放假了,还有10天就要高考,学校把最后的时间留给了学生,让学生们在家自主复习,同时也让学生们能以放松的心态迎接高考。

    这次模考是宋西林返校后参加的第一次考试,也是学校唯一一次不再公布成绩的考试,考试结束后振东问宋西林考得如何,宋西林含糊地说不知道,其实他非常清楚,他考得非常糟糕。

    宋西林自从返回学校就一直无法进/入学习状态,离校3个多月,他回来时老师们精心安排的最后一轮复习已经进/入尾声,这令宋西林完全找不到学习节奏,这倒是其次,对他影响最大的其实是同学们对他的议论和冷嘲热讽。

    在同学们的口中,他从学校消失的这段日子是和童倩私/奔去了,有个好事的男生在他回校的当天就在众目睽睽中嬉皮笑脸地向他打听他的私/奔生涯,他冷着脸对那个男生置之不理,振东却立即和那个男生吵起来,若不是他奋力阻拦,振东差点就和那个男生拳脚相见了。

    这件事之后没有人再敢当面嘲弄他,大家都在背后对他议论纷纷。这种现象本不应该在这个除了学习万事不理的重点班出现,但在临近高考的最后阶段,也许是重压之下需要找个解压渠道,也许是即将面临毕业后的分道扬镳,因此无须顾忌,班里的很多人忽然变得是非八卦,尤为喜欢对宋西林说三道四。

    他们之中有些人对宋西林抛弃童倩独自回来万分唾弃;有些人对宋西林的归来厌恶排斥,他们认为自己又多了一个强劲的对手,每年的考生有数十万之多,其中高手不计其数,但某些人的心思就是这样自私狭隘;还有一些人对宋西林旷课这么久却能安然无恙的坐在教室里感到愤愤不平,他们认为学校最少都应该给宋西林一个警告处分,但校方却什么表示都没有。

    种种缘由之下,宋西林在高中最后的日子里得到的是同学们近乎一边倒的鄙视和嘲弄,这二十多天里每当宋西林走进教室便会嘘声四起,振东虽怒不可遏,但面对众多的挑衅者他也只能在宋西林的暗示下选择忍气吞声。如果不是不愿和父母再生摩擦,宋西林不会隐忍着天天去上学,直至学校放假。

    他这段日子在家里的境况也同样不尽人意。

    自从他那天被父亲和振东“押”进家门,一闻到弥漫在家里的中药味时他就这道母亲病了,因为这个家除了母亲没有人喝中药。

    宋西林出生后不久生过一场危及生命的重病,市里最好的医院对他的病也是束手无策,林静走投无路之下抱着他去看中医,后来他喝了3个月的中药竟然病愈了,从此林静便对中药格外信奉,不管生什么病都会喝中药。

    宋西林当时问父亲,“我妈得了什么病?”

    宋东风答非所问地怒吼道,“你妈被你气病了!你如果不想把她气死就再也不要乱跑了!”

    林静在宋东风的怒吼声中顶着一张消瘦蜡黄的脸走进卧室,关上房门,自此再也没有和宋西林说过一句话。她每天照常上班,下了班就在房间里卧床养病,家里的一切事物都是宋东风在料理。

    宋西林知道自己伤害了母亲,那份伤害有多深他不敢想象,正如振东妈所说,世上哪有把母亲逼到给自己下跪的孩子,可母亲却在姐姐寻死觅活时给姐姐下过跪,如今为了求他回来考大学又给他跪了一回,这对心高气傲的母亲来说是一件多么屈辱、多么心酸的事!

    母亲那一跪将宋西林对父母的怨恨震得粉碎,在为了儿女连尊严都不惜舍弃的母亲面前,什么对错,什么怨恨,都是那么不值一提。他那天愿意回来并非是被振东妈打回来的,而是面对跪在自己面前的母亲,任何要求他都愿意无条件的答应。他现在对父母,尤其对久病的母亲,只有深深的愧疚。

    父亲对他的态度达到了空前的冰冷地步,宋西林对此毫不意外,父亲对母亲一贯呵护有加,不管家里家外,不论母亲与谁发生矛盾父亲都会坚定的站在母亲那边,这次他将母亲气病,又将母亲逼得给他下跪,父亲自然分外仇恨他。

    父亲不与他说话,每天只冷冰冰地扔给他10元钱,因为母亲生病家里久未开灶,父母一日三餐都在学校食堂解决,那10元钱宋西林要用来吃早饭和中饭,他的晚饭父亲会从学校食堂给他带份盒饭回来。

    父母都不和他说话,气氛冰冷的家就像一座冰窖,宋西林每天沉默地往返于学校和家之间,直到学校放假。

    学校放假后宋东风不再给宋西林钱,他冷漠地扔给宋西林一张大学食堂的饭卡,他的用意很明白,宋西林以后得去大学食堂解决一日三餐。

    高考前的10天里宋西林除了吃饭和睡觉所有时间都用来复习功课,尽管这样还是收效甚微。虽然校园里的纷扰已经不复存在,可他对童倩的牵挂却一天比一天沉重,这份牵挂时常令他心乱如麻。他那天被父亲和振东带出饭店时并没有看到童倩,他不知道童倩去了哪儿,却笃定她是在他离开时故意躲了起来,毫无疑问童倩目睹了母亲跪着求他的全部过程,她躲起来是为了让他安心的走吗?他走之后她有没有偷偷哭泣?宋西林每每想到这些就会满腔酸楚,满心愧疚,他之前对她说要带她去城中村找房子,但最后却把她一个人留下,自己一走了之,他深陷在愧疚和自责中无法自拔,以至于他纵然天天盯着书本,注意力却总是难以集中,再加上他在饭店整整荒废了3个月的时间,这一切的一切最终让他对高考彻底丧失了信心。

    7月7日是高考第一天,这天早上宋东风一言不发地丢给宋西林100元钱,而后就和林静出门上班了,宋西林攥着钱呆立了许久,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高考,父母对他没有叮嘱,没有祝愿,甚至连一句话都吝啬于给他,但奇怪的是他除了一身木然并没有感到委屈或难过。

    他和振东乘坐出租车去了考点。

    高考这3天宋西林就像做了一场大梦,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后他才好像从梦中醒来。他看着考场大门外翘首期盼的家长们和抱着父母或哭或笑的考生们忽然间想起了姐姐,姐姐去年高考结束后父母就在考场门外等她。

    宋西林问振东,“你最近有没有玲姐的消息?”

    振东摇头道,“我年后只见过她两次,我爸住院时她去看过我爸一次,另一次是我爸火化那天。”

    宋西林不再说话,振东也不再出声,两人穿过拥挤的人群向车站走去。

    宋西林到家时父母已经下班回来了,家里像往常一样冰冷寂静,宋东风在厨房熬中药,林静在卧室的床上静静看书,他们对高考结束回到家中的儿子不闻不问,就好像这所房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当宋东风端着一碗中药走进卧室,又随手将门关上时,在客厅伫立良久的宋西林终于湿了双眼。

    他回到卧室扑倒在床上,将脸埋进薄被,眼泪无声地滑出眼眶,他脑海中不停回响着回家的路上他对振东说的话,“作文跑题了,英语砸了,肯定考不上了!”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窗户的时候,防盗门“哐当”响了一声,呆坐在床边的宋西林站起来走出卧室,父母去上班了,寂静的家里只剩他一人。

    他去卫生间洗漱完毕后正要出门,振东忽然拿着一摞厚厚的报纸来找他,高考结束的第二天“X市早报”就把答案刊登在报纸上,宋西林什么也没说,他和振东把报纸平摊在餐桌上后,开始各自估分。

    2个小时后他们估分完毕,振东估了630分,宋西林估了580分,去年的分数线是610分,今年的分数线应该也在610分左右,振东可以毫无悬念的考上一所重点大学,而宋西林的分数只能去一所二本院校。

    宋西林的分数很不理想,振东简单安慰了他几句就告辞了,振东临走时对宋西林说,“我觉得你爸妈不会让你去一所二流大学,他们一定会让你复读的。”

    宋西林闻言只是淡淡笑了一下,他的父母对他不闻不问,他不知道他们是否还会为他规划未来,他唯一知道的是他现在迫切地想要见到童倩。

    振东走后宋西林乘公交车来到西郊。

    宋西林到达饭店时正是午饭高峰期,他没有在饭店门口看到身着旗袍的熟悉身影,便急忙跑进饭店,饭店里人声鼎沸,老板娘和矮个女孩忙得不可开交,宋西林搜寻了一圈也没有看到童倩,他瞬间急得心跳如鼓,他冲过去一把揪住老板娘大声问道,“童倩呢?童倩去哪儿了?”

    正忙得晕头转向的老板娘被他吓了一跳,待看清楚他的脸,立刻没好气地道,“童倩早就不在我这干了!”

    “她去哪儿了?”

    “我哪儿知道!”

    宋西林愣了愣,忽然想起他未领的工资,又急忙张口讨要,老板娘气咻咻地道,“你走的那天我把你的工资给那个穿黑衣服的女人了,你找她要去!”她说罢一把拨开宋西林,朝着一个嚷着要结账的客人急奔而去。

    宋西林立刻离开饭店向马路对面的农贸市场跑去。

    他在农贸市场门口看到了童强他爸,童强他爸正蹲在墙根下大口吃饼,宋西林径直走进市场。

    他很快就找到了赵金花。

    赵金花穿着一件肮脏的蓝大褂,顶着烈日在一座小山般的包菜堆里干活,宋西林喊了她一声,她闻声抬头看过来,她呆呆地看了宋西林几秒钟后,忽然丢掉手里的菜,踉踉跄跄地奔到他面前,急切地问道,“你参加高考了吗?”

    宋西林道,“参加了。”

    赵金花紧接着问道,“你考得怎么样?”

    宋西林的眼眶一阵发热,他的父母都不曾关心他的高考结果,赵金花却如此上心,他低声说,“不知道。”随即问道,“童倩在哪儿?”

    赵金花的脸上立刻浮上一抹笑容,“倩倩上个月在报纸上找了一份工作,她现在在钟鼓楼附近的一个咖啡店上班,那地方工资很高,倩倩一个月能挣600块钱呢!”

    赵金花对宋西林说她没有去过童倩工作的咖啡店,但是去过童倩租住在咖啡店附近的民房,那间民房的居住条件非常好,一个月的租金才80元钱。

    宋西林从赵金花这里得到的关于童倩的信息只有这么多,他和赵金花告别后乘公交车来到钟鼓楼。

    他在钟鼓楼附近找了很久也没有看到一家咖啡店,这里地处繁华闹市区,各类商铺琳琅满目,却唯独没有咖啡店。

    宋西林带着满腹疑惑向一间烟酒店的老板打听哪里有咖啡店,这个老板是个老头,他笑了一下爽快的说,“你问我算是问对人了!”

    他伸手指着钟鼓楼西南角的一座10多层高的大楼说,“看到那座大楼了吗?”

    宋西林放眼望去,那座大楼的楼体上有5个金光闪闪的大字:豪门愉乐城。

    老头道,“这一片只有豪门愉乐城有咖啡厅,豪门愉乐城的老板是一对姓候的亲兄弟,那对兄弟很有能耐,他们把一楼弄成游戏厅,二楼弄成歌舞厅,三楼是足浴按摩,四楼是咖啡厅,五楼之上全是客房,去那儿消遣的都是本地的有钱人和港台商人,港台商人爱喝咖啡,咱们本地人没人喝那洋玩意,侯家兄弟的咖啡厅就是专门为港台商人开的。”

    宋西林听完之后不由得笑了,这老头真是个热心肠,一开口就给他介绍的这么详尽,宋西林连声道谢后向豪门愉乐城走去。

    豪门愉乐城的一楼的确是游戏厅,硕大的厅堂中摆着一排排的老虎机,老虎机前的男人们各个都是一副全神贯注的神情,宋西林明白,他们其实是在赌搏。

    宋西林皱着眉头乘坐电梯来到4楼,电梯门打开后一阵悠扬的萨克斯名曲《回家》扑面而来,映入眼中的是一个格调高雅的大厅,大厅中的座椅错落有致,现在是下午3点多,这里竟然座无虚席,客人们衣着考究,笑容轻松,年轻的服务员们穿着白衬衣黑马甲穿梭在客人之中。

    宋西林在服务员中搜寻童倩之际,一个年轻的女服务员朝他走来,“欢迎光临,先生几位?”

    宋西林道,“我找人,请问童倩在不在这里?”他话音刚落就看到了童倩,他不由得愣了一下。

    童倩正快步向他走来,她画着淡妆,长发盘在脑后,上身穿着修身的白衬衣黑马甲,下面是一步裙,这身装扮干净得体,令她显得格外端庄秀美,和以前相比她完全像是换了一个人。

    童倩满目惊异地走到宋西林面前,“你怎么来了?”

    宋西林还未回答,站在他身边的女服务员突然小声道,“童倩,经理正看着你呢!”

    童倩立刻回头看去,宋西林也随她看去,远处的吧台边站着一个一身正装的中年女人,那女人正冷冷地盯着这里。

    童倩脸颊微红,她表情紧张的对宋西林说,“我们这里上班时间不让接待熟人,你先回去吧。”

    宋西林点点头,问道,“你几点下班?”

    童倩突然顿住,那个女服务员笑着道,“10点。”

    宋西林转身便走。

    他听到身后传来的两句对话。

    “童倩,他是你男朋友吧!”

    “豆豆你别乱说,他是我的高中同学!”

    宋西林在钟鼓楼附近找了一家面馆,他吃过饭后去了鼓楼书店,他在鼓楼书店看书看到书店关门,然后再次来到豪门愉乐城,他围着豪门愉乐城的大楼转了一圈,发现大楼后门的墙壁上贴着一张纸条,上写“员工通道”,于是他站在后门边静静地等待童倩下班。

    晚上10点豪门的员工陆续从后门走出来,不多时童倩和豆豆也并肩走了出来,宋西林立刻迎上去。

    豆豆笑容怪异地对宋西林和童倩说了声“拜拜”就先行离开了。

    宋西林看着童倩,童倩梳着马尾辫,身上穿着一条朴素的连衣裙,夜色中的她清丽姣美,亭亭玉立。

    宋西林想起她穿着宽大的旗袍,画着别扭的浓妆站在饭店门口的模样不禁鼻子发酸,眼前的童倩给了他莫大的安慰,他庆幸童倩终于摆脱了那份备受屈辱的工作。

    宋西林道,“我送你回去。”

    童倩沉默片刻后迈开脚步。

    两人并肩走进一条小街。

    这条小街可用流光溢彩来形容。

    小街上的歌舞厅一家挨着一家,五光十色的霓虹灯闪闪烁烁,马路上车来车往,空气中飘荡着五音不全的歌声,穿着暴露的女孩子在这些歌舞厅里进进出出,街边不时能看到一些穿戴流里流气的青年。

    已经夜里10点多了,这里居然如此热闹。

    童倩走得很快,宋西林蹙紧眉头紧紧跟上,街边的青年不时对着童倩吹口哨,童倩和宋西林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很快就走出了这条小街。

    童倩带着宋西林拐进一条小巷,这里瞬间安静下来。童倩推开小巷里的一扇铁门,铁门里是个小院儿,小院后面有两间平房,童倩打开其中一间房门,接着拉了一下门边的灯绳,屋里的景象顿时映入宋西林的眼中。

    这间屋子很小,屋里只有一张钢丝床,床上铺着一张草席,草席上是枕头和一个很旧的毛巾被,其余的东西全部放在地板上,地板上铺着报纸,报纸上放着童倩的书籍、衣服、鞋子,还有碗筷水杯。

    宋西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赵金花居然对他说童倩的居住环境很好,他半天才想通,这里和赵金花睡觉的地方相比,自然是很好的了!

    童倩沉默了一路,现在终于开口了,“我到了,你回去吧。”

    宋西林“嗯”了一声,转身欲走,童倩忽然问道,“你估分了吗?”

    宋西林轻声道,“估了。”

    “估了多少?”

    “580。”

    童倩顿了片刻,说,“你复读吧,明年重考。”接着又道,“我现在很好,你以后别来找我了,回去好好读书。”

    宋西林却道,“我以后每天都会来接你下班。”

    他说完转身便走。

    宋西林在街上拦了一辆出租车,这个时间已经没有回去的公交车了,还好他高考时宋东风给了他100元钱,他并没有花完,否则今天连回去的路费都没有了。

    宋西林回到家已经快11点了,家里一片漆黑,父母显然已经入睡了,宋西林不敢洗澡,他怕发出声响影响父母休息,他蹑手蹑脚地走进他的房间,忍着一身臭汗合眼睡去。

    第二天早晨宋西林发现父母没去上班,他推算了一下,艺院这个时候也该放暑假了,父母应该是放假了。

    一家三口静悄悄地待在家里,没有人交谈,没有人出门,宋东风早饭做的挂面,中饭做的挂面,晚饭还是挂面,他除了下挂面就是熬中药,家里始终飘荡着一股浓郁的中药味。

    宋西林在他的房间里看了一天书,晚上9点钟他一声不响地出了家门,他骑着自行车去了“豪门”,他把童倩送到住处后又骑着自行车回到家,他回来后家里又是一片漆黑,他不敢洗澡,像昨晚一样蹑手蹑脚地回到他的房间睡觉。

    天亮之后他们一家三口又开始重复昨天的生活,没有人说话,没有人交流......

    几天之后宋西林和振东去学校填报志愿,高考分数还没有下来,他们得凭估的分数填志愿,宋西林对填报志愿没有兴趣,他的分数太低,好一点的大学都不会录取他,他的志愿还是振东帮他填的,振东研究了半天给他填了3所大学,这3所大学都是外省的,宋西林笑道,“你心够狠的,把我弄那么远,万一我被录取了咱俩可就分开了,到时候你别哭啊!”

    振东淡淡笑道,“我不会哭,我希望你走得越远越好。”

    振东的话有点古怪,宋西林没有接话。

    振东为自己填的志愿只有一个,本市最好的一所医科大学,宋西林对此没有评价,只伸手轻轻在振东的肩头拍了拍。

    日子一天天过去,宋西林除了护送童倩下班其余的时间都待在家里,家里的境况一成不变,父母依旧不理他,每天吃的依旧是挂面。

    8月初振东收到了医科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这本是件大喜事,振东妈却没有向任何人发出庆祝邀请,和振动家亲近的人都明白,没有振东爸的庆祝场合只会让振东妈难过,因此也没有人去打扰他们。

    母子俩只带着录取通知书去给振东爸扫了一次墓。

    振东扫墓回来的当晚把宋西林拦在了小区门口,此时宋西林正骑着自行车要去“豪门”接童倩下班。

    振东直截了当的说,“你爸妈让我来问你,你每天晚上出去干什么?”

    宋西林顿了顿,坦白的道,“我去接童倩下班。”

    振东的眉头立刻拧成一团。

    宋西林简单的把童倩的现况对振东叙述之后,说道,“她下班回去的那条街很乱,有很多游手好闲的流氓,我必须送她回去,否则她早晚都会出事。”

    振东沉默了很久,最后低声说道,“玲姐现在连你爸妈都不理了,她一放暑假就跑得无影无踪,你爸妈都联系不到她,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你和童倩的事在一中传得沸沸扬扬,玲姐也曾是一中的学生,那些传言她不难知道,你和童家走得越近,玲姐就会离咱们越远,你真的不在乎玲姐吗?”

    宋西林声音暗哑地道,“我现在......顾不上玲姐。”

    他推开振东,用力踩着脚蹬飞驰而去。

    —

    8月中旬的一天宋东风突然推开宋西林的房门,他面色冷淡地对宋西林说,“我和你妈给你找了一间补习学校,那间学校实行全封闭式管理,以后你只能每周天回来一次,8月25日正式开学,你这几天把自己的书籍和衣服整理一下,到时准时去学校。”

    他说罢立刻离开。

    宋西林愣了半天,父亲已经有很久没有对他说过话了,他都以为他们再也不会管他了。

    宋西林鼻子一酸,心底竟升起一丝莫名的感动和喜悦。

    但他很快意识到,有一道难关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对全封闭式的学校多少有些了解,那种学校管理严格,除了节假日平时根本出不了校园,而他却每晚必须护送童倩下班。

    宋西林几乎没有犹豫便放弃了父母对他的安排。

    但他却不敢对父母说,他不想和父母爆发冲突,那种冲突令他恐惧,他决定得过且过,万不得已的时候再去面对。

    宋西林当晚依旧去护送童倩,他出门时家里一如既往的平静,父母早就从振东那里知道他每晚都去干什么,但他们却依然保持沉默。

    8月20日这天宋西林正在家中看书,邮递员忽然上门给他送来了一份录取通知书,宋西林捧着通知书一头雾水,这是本市建筑学院的录取通知书,但宋西林却从来没有报考过这所大学。

    宋西林立即拿着通知书去找振东,振东也觉得不可思议,他们两个马上骑着自行车去建筑学院一探究竟。

    他们到了建筑学院的招生办才确定宋西林真的被录取了,录取宋西林的老师就在现场,那位老师说他在二次补录中看到了宋西林的高考成绩,宋西林的语文和英语都不及格,尤其是英语,他才考了31分,而他的理科成绩却非常优秀,如果他的语文和英语及格的话他会很轻松的考上一所重点大学,这位老师惜才,将宋西林破格录取了。

    振东很为宋西林高兴,他对宋西林说建筑学院是本地一所很不错的大学。

    宋西林回到家后语气坚定的对父母说他不去补习学校了,他要去建筑学院就读。

    父母什么表示都没有,宋西林说完了家里就陷入一片宁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宋西林当晚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童倩,童倩很为他高兴,并且表示很想看看他的录取通知书,宋西林隔天就把录取通知书拿给童倩看了。

    宋西林心上的一块石头终于放下了,他去建筑学院就读依然可以天天护送童倩。

    接下来的日子宋西林的父母依然对他不理不睬,宋西林也依然天天去接童倩下班,直到他去建筑学院报到的前一天晚上。

    这天晚上他正在屋里收拾书籍,父亲忽然推开他的房门,淡淡说道,“西林,你到客厅来一下。”

    他跟在父亲身后来到客厅,看到母亲正端坐在沙发上,父亲一声不响地在母亲身边坐下,客厅的气氛很严肃,宋西林的心忽然一沉,他觉得有事要发生。

    他默默走到父母对面坐下,紧闭嘴唇,抬眼望着父母。

    林静病得太久,看上去虚弱憔悴,她低垂眼睑,静默了许久,低声说道,“西林,你知不知道,你原本是有机会去北京上学的,你亲手毁了自己的前程。”

    宋西林垂下头,沉默不言。

    屋里一阵寂静。

    又隔了很久,林静再度开口,“西林,你如果不和童倩分手,就会割断你和西玲的姐弟情分,这两者不能并存,你只能取其一,你要考虑清楚。”

    宋西林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一个字。

    他和童倩的“恋情”显然在母亲这里已经坐实了,以往母亲“污蔑”他和童倩的时候他都会极力反驳,但这次他沉默了,他觉得反驳已经没有意义了。

    他依然保持沉默。

    林静深吸一口气,接着道,“西林,你不想去补习学校,你要去建院上学,我和你父亲都支持你,你的学费、生活费、零花钱,我们会全力供给,前提是,你必须和童倩分手,必须和童家断绝一切来往。”

    宋西林安静地坐着,嘴唇紧闭。

    林静看着他,点点头,声音依然平静低沉,“西林,如果你离不开童倩,就请你离开我的家,我们断绝母子关系。我希望你能理解我,你和童倩在一起,西玲就会和我们越来越疏远,我不能因为你的恋情失去我的女儿,在你和你姐姐之间,我选择的是你姐姐。”

    空气似乎突然间凝固了,林静不再说话,客厅安静得只能听到钟表的走针声。

    很久之后,宋西林慢慢站起身,默默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拿出一个背包,把自己的身份证塞进去,接着胡乱地塞进去几件衣物,他提上背包一转身,看到书桌上大红色的录取通知书,他迟疑了一下,伸手将录取通知书也塞进背包,他背上背包走出房间,父母依然坐在客厅,他们一动不动,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宋西林的双腿像灌满了铅,他拖着沉重的腿一步步地走到门口,他停顿片刻,转过身来,父母依旧正襟端坐,看也不看他一眼。

    他瞬间泪流满面,以往离开家都是他自己要走,而这一次却是父母赶他出去,他哽咽着道,“爸,妈,你们要保重身体!”

    他扭头跑了出去。

    —

    宋西林像往常一样将童倩送到她租住的民房门口,然后静静地站着不动。

    童倩觉得奇怪,宋西林今天背了个背包让她觉得奇怪,现在他站在这里不走更让她觉得奇怪。

    童倩把屋里的灯打开,然后对宋西林说,“你快点回去休息吧,你明天还要去建院报到的!”

    宋西林低声说,“童倩,我今晚能不能在你这儿过夜?”

    童倩愣了一下,立刻蹙起眉头。

    她将宋西林让进房间,关上房门,盯着他问道,“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回家?”

    宋西林低着头说,“我明天就会走,我认识一个人,他可以带我去干活,我明天就去找他,找到他我就能挣到钱,也能找到住处,你今晚帮帮我。”

    童倩急切地道,“别对我说这些!你为什么不回家?你是不是和家里人吵架了?”

    宋西林垂着头不说话。

    童倩呼吸急促地看着他,过了半天,童倩忽然大声道,“你爸妈是不是不管你了?他们是不是因为你天天来接我下班所以不管你了?”

    宋西林沉默不语。

    童倩喊道,“你现在就回去,你回去对他们说,你再也不会来找我,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宋西林笑着对她摇摇头,“我不会离开你。”

    我不会离开你——童倩立时僵住了,宋西林说的很坦然,但这句话却让童倩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她不知道这句话哪里不对,她的心却因为这句话忽然乱了。

    宋西林道,“你别担心,我一定能找到工作。”

    童倩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忽然向门口走去,她边走边说,“我的工资和我爷的抚恤金都在我妈那儿,我现在就去找她拿钱,你上大学的费用我们供得起,你不能找工作,你必须去上学!”

    宋西林一把拽住她,“我怎么能让你们供我上学?你们的钱要用来盖房子!”

    童倩苦笑道,“我们怎么不能供你上学,你以前不也供过我上学!”

    宋西林微微一怔。

    童倩看着他道,“我哥出事后我家的经济状况我其实很清楚,我那时候太自私,为了能继续上学一直都在自欺欺人。”她顿了顿,接着道,“我家那点钱不够盖房子,但是够交你的学费,你对我说过,你会挣钱帮我家盖房子,你现在的学历找不到好工作,你只有大学毕业了才能找到薪水多的工作,到那时你才有能力帮我们盖房子,你想帮我们,就必须上大学!”

    她说完甩开宋西林,拉开房门“咚咚咚”地跑进夜色里,她边跑边回头对宋西林说,“你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

    宋西林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他双眼含泪地看着童倩的背影,用力喊道,“童倩,我陪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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