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倩转身向医院门口走去,赵金花怔了怔,带着哭腔对童倩的背影道,“倩倩,你不去看你爸一眼吗?他现在一个人躺在抢救室里。”

    童倩没有停步,只对身后的母亲淡漠地摆了摆手。

    她走出医院后径直拐上了通往招待所的人行道,对近在咫尺的水渠没有投去一眼。

    童倩步伐平缓地在街道上行走,她就像刚刚参加完一场高强度的跑步比赛,现在输赢已定,她紧绷的神经和肌肉在此时都得到了极大放松,她不紧不慢地走到了长途汽车站。

    她面色平静地在人群中买票,候车,然后登上返程的大客车。

    回程的3个小时里她靠在车窗上睡了一路,她一直都处于深睡眠状态,直到司机颇费力气地将她叫醒。

    童倩头晕脑胀地走出长途汽车站,她感到自己浑身无力,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她仔细想了想才明白自己是饿得没有力气了,她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吃饭了,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好像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她在街边的一个小饭店吃了一碗稀饭和一屉小笼包,吃饱喝足后她又开始犯困,她打着哈欠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后她靠在车窗上又睡着了,不久之后她再次被司机叫醒。

    童倩回到出租屋后继续睡觉,她好像劳碌奔波了无数个昼夜,已经疲惫到极点,唯一需要的就是睡眠。

    她这一觉睡得很是美满,没有人来打扰她,她的小屋也安静得犹如世外桃源,她睡醒后困意全消,浑身舒爽。

    她拿起牙杯和毛巾去漆黑的院子洗漱,推开屋门她才发现下大雪了,最近天气一直很冷,昨天早上下起了盐粒般的雪,但是没下多久就停了,此时积蓄多日的雪终于完成积累,开始肆无忌惮、铺天盖地的飘扬而下。

    童倩洗漱完后锁上小屋走进大雪纷飞的夜色里,她一边走一边借着路灯的光亮伸手抓雪片,她为了抓到自己看中的雪片时而奔跑时而转圈,就像个无忧无虑尽情玩耍的小孩子。

    她就这样一路抓着雪片来到了“豪门”正门口。

    她在“豪门”工作了3年多,今天还是第一次从正门进/入豪门。

    她拍了拍身上的雪片,抬脚跨进玻璃大门,接着乘电梯直达顶楼。

    她踩着走廊大红色的地毯再次站在了侯家兄弟的办公室门前,她从容地敲了几下门,过了很久门才被打开,童倩抬起眼睛,侯家老大站在她面前。

    侯家老大穿着一套灰色的真丝睡衣,手上端着一杯红酒,他看到童倩没有一丝惊讶和意外,他平淡地说了句“进来。”便转身向办公桌走去。

    童倩走进办公室,办公室里温度很高,屋角的落地空调正呼呼地吹着暖风,办公室套间的门大开着,从里面传出一阵影视剧的对白声。

    侯家老大在办公桌前坐下,童倩慢慢走到他面前。

    侯家老大悠然地喝了一口红酒,然后抬眼看着童倩,漫不经心地道,“童倩,听说你父亲住院了,如果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千万不要跟我客气。”

    童倩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她径直说道,“我同意救豪门,但是我有三个条件。”

    侯家老大表情淡然,这似乎在他意料之中,他吐出一个字,“说!”

    童倩道,“第一,我要一万块钱。”

    侯家老大将酒杯放到桌子上,拉开抽屉,一扬手,一沓百元钞票飞到桌面上。

    童倩接着道,“第二,我只陪赖老板一次,只一次!”

    “行!”侯家老大爽快地道。

    “第三,从今以后你不能再害我们,包括我哥,我们两家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我答应你!”侯家老大的回应依旧干脆爽快。

    侯家老大再次拉开抽屉,一张房卡在他抬起手的瞬间被抛到了桌面上。

    童倩走到桌前,伸手将一万元钱和房卡拿起来后转身就走,侯家老大在她身后语调平淡的说道,“童倩,我现在就让赖老板过来,你先在总统套房休息一会儿。”

    —

    宋西林站在漆黑的“豪门”后门等待童倩下班,前几天下了一场大雪,雪消后气温骤降,此时他虽然穿着林静买给他的加厚羽绒服,还是冷得禁不住连连跺脚。

    好在没等多久咖啡厅的员工就下班出来了,宋西林翘首寻找,很快便看到了豆豆和她男朋友的身影,他以为童倩就在他们身后,可是他们已经走远了他也没有看到童倩,宋西林连忙冲豆豆的背影喊道,“豆豆!”

    豆豆闻声停下脚步,宋西林快步走到她面前,“童倩呢,她怎么没跟你一起出来?”

    豆豆在路灯下看了宋西林半天,忽然扭脸对她的男朋友说,“你到前边等我,我跟他说几句话就来。”

    豆豆的男朋友点点头,抬脚向前走去。

    豆豆满脸疑惑地问宋西林,“你来接童倩吗?”

    宋西林怔了怔,道,“是啊!”

    豆豆顿了片刻,忽然莫名其妙地问道,“你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接她?”

    宋西林又是一怔,他不明白豆豆为什么有这么多问题。

    但是正如豆豆所言,他确实很久没来接童倩了,他没来的原因无非两点,一是自从豆豆和她男朋友住在一起后童倩下班路上就能和他们结伴回去,这样宋西林就不必担心童倩的安全问题;二是大四是大学阶段最忙碌的一年,宋西林开学后既要寻找实习单位又要准备毕业论文,他找到的实习单位是一家建筑公司,那家公司由于人手短缺每天都派给他很多杂七杂八的工作,他为了应付那些工作忙的不可开交,来接童倩的次数自然越来越少,这些他都对童倩说过,而最近他连着大半个月都没来接童倩还是因为工作,他实习的公司前一阵新开了一个项目,他作为被公司任命的安全员必须天天待在工地上,他确实是身不由己。

    但是他并不想对豆豆解释这些。

    宋西林避开豆豆的问题,焦急地问道,“童倩人呢?”

    豆豆却依然答非所问,“你是不是和童倩分手了?”

    宋西林有些恼火了,他加重语气道,“我们没有分手!童倩到底在哪儿?”

    豆豆不解地道,“你们既然没有分手,她辞职这件事你不知道吗?”

    “辞职?”宋西林吃惊地问道,“她为什么辞职?”

    豆豆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淡淡说道,“我不清楚。”

    宋西林拔脚就走,他要去找童倩问个清楚。

    他刚走出去三四步,忽然听到豆豆在身后喊他,“哎,宋西林!”

    宋西林回过头,看到豆豆表情古怪地走到他面前,豆豆好像有难言之隐,说话吞吞吐吐,“童倩,童倩辞职前做了一件事儿,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宋西林立刻道,“她做了什么?”

    豆豆依然一脸犹豫,她说的很慢,好像还在纠结到底该不该说,“她,她陪一个台湾老板在总统套房过了一夜,那天之后她就再也没来上过班了......”

    “你说什么!”宋西林浑身一震,大吼道,“你再说一遍!”

    豆豆似乎被他的吼声吓到了,她嚅嗫道,“我没骗你,我说的是真的,童倩陪台湾老板过夜的事豪门的服务员都知道,那天客房部的一个服务员亲眼看到她和那个台湾老板一前一后进了总统套房......”

    宋西林不等豆豆说完扭头就跑,豆豆看着他的背影呆呆地站在原地。

    豆豆的男朋友无声地走到她身边,略有些责备地道,“你跟童倩关系不错,为什么非要对宋西林说那些?童倩说不定只是想背着宋西林挣笔快钱,她未必想离开宋西林,你这样做宋西林肯定不会要她了!”

    豆豆淡淡说道,“我和童倩的关系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她不顾男朋友讶异的目光,抬脚向前走去。

    —

    “嘭嘭嘭!”宋西林再次抬手在门板上重重拍了三下,这声音在黑暗寂静的院落里格外刺耳,而他却不顾早已熄灯休息的其他两家住户,持续不断地敲击着门板。

    终于有一家住户的灯亮了,一个老太太披着棉衣一边走出屋子一边怒气冲冲的喊道,“你缺不缺德,大半夜的敲个没完没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宋西林直挺挺地站在门前,又抬手重重敲了三下。

    老太太被彻底激怒,走到他身后张口骂道,“你这挨千刀的,你是成心在这儿捣乱呐,没人开门说明屋里没人,没人你还敲,你想让鬼给你开门呀!”

    宋西林对她置之不理,继续抬手敲了三下。

    另一家住户的灯也亮了,一个中年男人披着外套站在门口对宋西林喊道,“小伙子,你女朋友好像没在家,她屋里都好几天没亮灯了。”

    宋西林执拗地抬起手继续敲门。

    老太太气坏了,大声叫嚷道,“打110!报警!让警察把他关起来!他这是故意扰民!”

    她话音刚落,童倩屋里的灯忽然亮了,紧接着宋西林面前的房门被打开了,宋西林立即走了进去,门“啪”地一声关上了。

    中年男人摇头叹道,“现在这小年轻,真够闹腾的。”说完转身进了屋。

    老太太对着童倩的房门恨恨地骂道,“一对儿神经病!”随即气咻咻地回去了。

    —

    宋西林站在门边环视眼前的小屋,小屋已不是他四个月前离开时的样子,他离开时屋里杂物虽多,却被童倩归整得井井有条,现在的小屋一片凌乱,所有东西都堆作一团,就像个无人打理的废品场。

    宋西林转动目光看向童倩,童倩坐在被褥凌乱的小床上,肩上披着她上高中时常穿的那件旧棉袄,她一边整理乱糟糟的长发一边旁若无人地打着哈欠,好像站在屋子里的宋西林并不存在。

    宋西林紧闭双唇看着童倩,他和童倩认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她如此邋遢。

    宋西林的身体绷得很紧,紧得令他有些呼吸困难,他吸了口气,缓慢的问道,“你为什么不开门?”

    童倩不看他,她用手指梳理着长发,平淡地道,“我睡着了,没听到敲门声。”她顿了顿,接着道,“我既然没给你开门,你就应该回去,为什么要一直敲,左邻右舍都被你吵醒了。”

    宋西林沉默地看着她。

    他刚才就像着了魔中了蛊,外界的一切对他而言都不复存在,他就是要一直敲下去,即使知道她不在屋里,即使知道她已经和那个台湾老板远走高飞了,他也要一直敲下去,直到把门板敲破,亲眼看到门后的真相。

    童倩依旧在梳理头发,屋子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到,宋西林直直的看着童倩,脑海中却不断涌现出童倩高中时代的模样,那时的她青涩纯洁,美得就像一朵毫无瑕疵的玉兰花。

    宋西林觉得心口很疼,这疼痛让他一刻也忍受不了,他冲口而出道,“你是不是跟一个台湾老板过了一夜?”

    童倩从容地理着长发,简洁地回道,“是。”

    宋西林像是受到了重击,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他声音虚弱地问道,“为什么?”

    童倩直白地道,“为了钱。”

    “你要钱干什么?你挣的工资不够用吗?”

    童倩抬眼看着他,神色坦然,“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我爸妈为了盖房子身上穿的衣服全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童倩苦笑道,“有件事我一直羞于告诉你,我妈经常从垃圾堆里捡吃的,那些吃的几乎都是过期的,我不想让他们继续过那种日子。”

    赵金花捡衣服穿宋西林是知道的,捡吃的他是第一次听说,但是他没工夫去深究那些,他压着怒气大声道,“他们那样过日子又不是一天两天,你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改变他们的生活,你就不能等到我毕业工作吗?我工作后会把挣到的钱全部给你,仅仅6个月你都等不了吗?”

    童倩淡然地笑道,“等不了。我爸吃了我妈从垃圾堆里捡的面包后食物中毒了,他差点死掉,我和我妈没有钱给他交住院费。”

    宋西林怔怔地站了许久,最后抬脚走到童倩面前,一字一字地道,“所以你就去出卖自己?你为什么不找我,我的手机号四个月前就给你了,你为什么不找我?”

    童倩不语,她抬起手又开始梳理头发。

    宋西林压下满腔怒意问道,“叔叔现在怎么样了。”

    “他没事儿了,已经出院了。”童倩从容地回道。

    宋西林沉默地看了她很久,问道,“那个台湾老板给了你多少钱?”

    童倩道,“一万块。”

    宋西林紧闭双唇,站得笔直,他石化般地站了半天后,慢慢将手伸进羽绒服的口袋里,他掏出一张银行卡递到童倩眼前,语气冰冷地道,“童倩,这张卡你拿着,上面的钱足够你们撑到我大学毕业,等我毕业后你们的生活费和盖房子的钱都由我来负责,你以后不要再去见那个台湾老板,也不要再干出卖自己的事!”

    童倩眼神冷漠地看着他,并不去接他手上的银行卡。

    宋西林接着道,“我知道你不要我父母的钱,但是我觉得我父母的钱很干净,比你挣的那些钱干净一万倍!”

    他说完用力将银行卡摔到童倩腿边的小桌子上,银行卡很有力量地弹起来,一下子砸在童倩的脸上,童倩瞬间用双手将脸捂住。

    宋西林愣了一下,连忙去掰童倩的手,他边掰她的手边急切地说,“童倩,让我看看伤到哪儿了,有没有伤到眼睛?”

    童倩死命捂着脸,就是不让他看。

    宋西林吓坏了,他握住童倩的两只手腕强行将她的手从脸上移开,他看到童倩除了眉骨上有一道红印,其他地方并没有受伤,童倩的眼睛很红,眼底蓄满泪水。

    宋西林瞬间哽咽,“童倩,对不起!”

    童倩的泪水滑出眼眶,她冷冷地对宋西林说,“放开我!”

    宋西林握着她的手腕乞求道,“你原谅我好吗?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童倩将脸扭到一边,闭上眼睛道,“你放开我,我不想脏了你的手。”

    宋西林愣了一下,问道,“你什么意思?”

    童倩依旧闭着眼睛,语气极度冰冷,“我的意思是,我已经脏了,不想把你也染脏。”

    宋西林的身体瞬间僵住,片刻之后,他忽然一点点向童倩靠近,童倩想推开他,手腕却被他牢牢攥住,童倩低吼道,“宋西林,你想干什么?”

    宋西林一声不吭,他把童倩的两只手交叠到她背后,然后紧紧将她抱住。

    童倩开始挣扎,但她越是挣扎宋西林就将她抱得越紧,童倩无法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

    宋西林将脚下的杂物迅速踢开,地上空出一小片地方,他用一只手将童倩的手腕牢牢攥住,另一只手将小床上的被褥一把扯到地上,他拥着童倩双双滚到地板上。

    两个人像打架般的搏斗起来,但是没过多久童倩就累的没有力气了,童倩在宋西林身下苦笑着说,“宋西林,你一定要这样吗?也许那个台湾老板已经把爱兹病传染给我了,你就不怕死吗?”

    宋西林不说话,依旧将童倩紧紧箍在身下。

    童倩放弃挣扎,她将脸扭到一边,淡漠地道,“既然你不怕死,你就来吧。”

    宋西林将一只手伸到童倩的衣领处,他看到一滴泪水从童倩的眼角滑过鼻梁,又落入另一只眼中。

    宋西林的大脑一片混沌,他不会做这种事,他对这种事懂得很少,他伏在童倩身上,每一个青涩的动作都来自本能,但他却固执地一定要做成这件事,他只想向童倩证明,他不嫌她脏,无论她做了什么他都不会嫌弃她,他也不怕因她而死,如果她真的染上那种脏病,他愿意陪她一起去死。

    宋西林折腾了很久也没有成功,冬夜的小屋异常寒冷,他却急得出了一身汗,但越是着急越是不得要领,最后他累得伏在童倩的肩头睡着了。

    天快亮的时候宋西林醒了,他迷迷糊糊地再次将童倩拥到身下,这一次忽然就成功了。

    就像一股电流从头到脚将人贯穿,宋西林一下子清醒了。

    那种感觉很短暂,像烟花在夜空绽放,一瞬间的绚烂之后立即消失在沉寂的夜空中。

    宋西林坐起来,只觉得一阵无边的空虚涌上心间,他呆呆的坐着,大脑一片空白。

    很久之后,童倩慢慢从被褥中坐起来,她看了宋西林一眼,悠悠问道,“宋西林,你爱过我吗?”

    宋西林转头看着她,停顿片刻,轻轻说道,“我一直都爱你。”

    童倩定定的看着宋西林,她的眼中慢慢蓄满泪水,泪水流出眼眶的一刻,她忽然无声的哭了。

    宋西林伸手把自己的羽绒服拉过来,他将羽绒服裹在童倩倮露的身体上,就势将她抱在怀里,童倩越哭越凶,她在他怀里泣不成声地哭道,“你为什么不早点要我?你为什么不在我干净的时候要我?你早就看过我的身体了,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肯要我?”

    宋西林红着眼睛抱紧童倩,不断重复道,“我不在乎,我不在乎......”最后,他将嘴唇贴在童倩耳边,一字一字地道,“倩倩,我要娶你,我要一辈子对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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