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希伯来的历史
在做下了有关于法则原理的铺垫后，沙利叶又对于法则本身进行了补充：“你应当能感觉到法则是多么苛刻的存在，因而没有谁是从一开始就已经是法则了的，哪怕是上帝也不例外，他是在创世许久之后才真正成为了法则的。固然上帝全知全能，但当他降世之时，便会受到世界的束缚，其认知也被局限在这一方世界之中。自然的，所展现出的全知全能也会收到局限，而非是真正意义上的全知全能。”
最初，上帝的创世以呼唤「光」为开端。
上帝喜爱光明，他见光是好的，就将光暗区分，分出的昼与夜也是以不同大小的光体作分别。
他毫无保留地赐福于天地万物，也包括人类。
他看到了初生人类的懵懂，便创造天使订立美德，划出向着光明与善的通路。
可人类似乎总不能理解上帝，他们一再的肆意而为，却将其说成是为了上帝的求「善」之举。
然而实际上，人类正是因为过于懂得善恶、也过于明白上帝对善的期待，才会想办法将他们的恶包装掩盖。然而这些掩饰的行径本身也是恶、是谎言、是真诚的反面，他们打着行善的旗号为恶，便又是恶行之上的又一重恶。
智慧的果实不仅为他们带来了作恶的头脑，也让他们产生了能够凭借他们的“智慧”蒙骗过上帝的野望。虽然，将其称为无知或许才更恰当——因无知向来诞生于智慧。
于是人类让上帝厌恶了。大洪水是上帝对世人发出的警告，诺亚的方舟是上帝对世间仍存的希望。但重生之后，人间一切如旧。战争不息，征服与被征服交替上演，人类文明濒临崩溃。
执着于光明的上帝终于明白了，光暗善恶皆是相生相形，没有黑暗，人类永远不会理解光明，索多玛与蛾摩拉的情形将一再上演。
于是上帝剥离下他的光芒，圣子由此诞生，以人子的身份真正的接触人类，引导人们向善。最接近神的天使长路西法拒绝臣服、堕入地狱，在光明之下，真正的黑暗被区分，告诫人们，善恶仅在一线之间。”
“那你呢？”我问道，“你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我是沙利叶，天使、宽容的沙利叶。”沙利叶再一次说道，“上帝在降下圣子之后明白到何为法则，也就成为了法则本身，我则是继上帝之后，在我的那一方天地中的第二道法则的化身。不论多少次，我的回答都是如此。但此时太早，我的故事还未开始。”
如果善与恶的区分必然出现，上帝想道，那么他就亲自将善恶定立。
他站上了一个更高的纬度。
上帝是最初的创造者，但并非一切都是由他创造，许多东西相形而生，由不得他掌握。就好比他创造了光，暗便自然区分；创造了善，恶也自然而生。
纯洁的圣子是上帝创造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纯粹的义人。哪怕以人子之身降生，对过往一切概不知晓，他也践行了曾在天国对上帝立下的约，以自己的身躯、自己的鲜血，永永远远地担当人的罪。
于是上帝将人的罪行一笔勾销。他告诉人们，他们自由了，从今往后不再会有天国的考验、洪水的审判，但也同时不再会有诺亚的方舟，人间是毁灭抑或是救赎，便全看人类自己了。
这便是因上帝明白到，世界未来的走向有他们既定的命运，哪怕是他也不能左右，正如他无法左右“他无法左右世界”这件事本身一样。他的手中如同所有人一样，空无一物。放手不会使得世界运行受阻，干涉也无法扭转世界方向，善不会减少，恶不会增加。他曾令人们有所依托，足以存续——他带给了人们干净的水源与充足的饮食、指出了向光的通路，他已经尽到了他所有应尽的职责。
此后他将履行对圣子的承诺，曾经强调的严厉与律法将由仁慈与救赎所取代。
“至于我，”沙利叶顿了顿，续道，“我是宽容的沙利叶。你也曾说，天使是善、是美德的化身。宽容，是啊，何为宽容，如何宽容？既有善恶，我又为何要对伤害过我的人，犯下过无数罪恶的人宽容呢？”他笑了笑，“因为我是法则，链接了世间的因与果。我知道他们作出每一个行为、说出每一句话，那其中的缘由。那些喜欢恶语相向的，那些无恶不作的，他们是为了娱乐自己，还是有所欲求，我都知道。我看见的是他们的本心。因此当我面对他们残破的内心、扭曲的愿望，我只有悲悯。”
沙利叶的语声中有着淡淡的悲哀。
“上帝是天父，而天底下父亲都是一样的，会在你犯错的时候责骂你，也会一直在你背后支持你。这个世上，哪有什么能超出上帝之爱的罪孽？【1】又哪有什么连上帝之爱也无法宽容的罪孽？所有正视自己、诚心忏悔的人，都值得被宽恕。但是最终能真正宽恕他们的，不是上帝、不是圣子、不是我、不是任何人，是他们的心，他们要同上帝爱他们一样，爱他们自己。”
“只可惜，人们受恶魔引诱，他们的心，早就被蒙蔽了。”沙利叶道，“「不可妄称□□。」【2】”
“我知道这句话。”我回应道。
“是啊，千年间不计其数的教徒自然更了解这句话。可看这教会所为：神如何会讨要人的供奉？神又如何会因人而左右他的判决？他们打着神明的名号，谋求私利。在恶魔的诱惑下，人们不止一次地背离了神的律令。他们什么也看不清了。
“教会所播出的关于天国的思想让人们不再将心放在现世中，他们认定了这个现世只是意志的产物，世界如何与他们本身没有任何关系，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改善这个世界。于是，他们不再正视这个世界，反将自己唯一能实际握住的现世当做了通向天国前最后的短暂旅程，将按照“教义”生活视为人生唯一的目标，以使死后灵魂得以升入天国，安享极乐；与此同时，教会对所谓教义的掌控也剥夺了人作为一个主体独立思考的资格和能力。人们无法以教会所授为根来批判教会，没有人能反抗、甚至于反对都不再可能，缺乏对现实的思考使他们无法从教会的框架中跳脱出来，生出自己的观念。”沙利叶作出结论，“恶魔通过教会掌控了人。”
我安静地听着他的讲述。
“但也并非所有人都会完全被恶魔所蒙蔽，三百年前的那场宗教改革运动，至今想来我仍是敬服不已。人类唯一依靠的，就只有属于人类自己的力量，那些并非用以愚人愚己的、真正的智慧。”沙利叶叹道，“上帝早已将答案写在了万物之中，也早已将解读答案的钥匙交给了人类。”
“正因为信仰着上帝，他们不相信‘现世是肮脏丑陋的，唯有天国纯洁美丽’。他们相信既然是上帝创造了这个世界，那它也一定是上帝伟大的造物。想要理解上帝的伟业、想要真正靠近上帝，人类便不能依靠迷信、不能依靠权势、不能依靠金钱，而只能依靠头脑中那一点宝贵的知性【3】。所以他们阅读自然，与上帝直接对话；他们引导人们独立思考，因为每个人都应该有思考、并相信他们思考结果的权利。于是，人们终于意识到他们对他们所处的世界承担责任：他们拥有改善现实世界的能力。
“上帝爱人，他宽容地给了所有人自我选择的权利，哪怕是对上帝的背离和逆反。上帝不会让任何人受到损害，即使是被定义为罪人的人——世界上没有能超过上帝之爱的罪孽。”沙利叶微笑道，“我的故事也是如此。我也曾犯下大错，但最终，我被宽恕了。”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那时，路西法堕天，震惊天国。但我相信他，他是上帝创造的第一个天使，是全部美德的化身。于是我追去地狱，想要询问他一切的真相。
“我确实地见到了路西法，在地狱中。他知晓了我的来意，可是他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我的羽翼染黑，让我自己去找寻那个答案。但他也告诫我，让我不要忘了我来到地狱的真正目的。我知道他言下的担忧，最初我也时刻提醒自己，约束自己，不要像那些真正堕天了的天使那样，让恶念占据我的心。
“可是我确实地行走在了地狱中。经由那些见过我的天使，宽容的沙利叶堕天的言论慢慢传开了。堕天使们邀请我一起享受堕天后的「自由」，他们也质疑我为什么不肯抛下天国苛刻的约束，质疑我为什么没有像他们那样立刻拥抱「自由」、纵情享乐，而反倒像是仍在天国时那样，甘心接受束缚，将其视作一种荣耀。他们讥讽我：别再摆出一副教人恶心的良善模样了，我们已经被上帝遗弃了，堕落的人就活该继续堕落下去！还是说……容貌没有变得像我们一样丑恶的你，还对上帝有着那么一丝的期待吗？别天真了，背叛了上帝的人，不会被任何受到上帝注目的地方接纳！上帝从未宽容！”
“沉在水底的人，总想着将所有人都拉下来。”我沉声道。
“人在水里，是可以自己浮起来的。”沙利叶马上理解到了其中的意思。他笑了笑。
“宽容，它是一种美德，我也深信这一点。但那时的我却忽然感到，对于一切无休的宽容使我痛苦。我开始想，路西法堕天的原因，是否正是因为他意识到了这样的矛盾？——美德无法解决任何事情，我的忍让和宽容只会让人觉得那是我对能力不足的伪装。”
他在这里停顿下来，稍作休息，接着又再次开始道：
“——是我忘了说明了，那些堕天的天使在形貌上有着显而易见的改变：他们的羽翼变得焦黑枯槁，面容也变得极为丑陋，全身骨瘦嶙峋。但唯有路西法，他除了羽翼漆黑以外没有其他任何变化。”
我更前倾了几分，独特的事物向来掩藏着更精深的隐情。
“后来我就发现，我无法再去到人间。”沙利叶继续道，“那时，我的心情无法用言语描述，这无异于将我判作死刑，就好像真的如那些堕天使所说的，‘背叛了上帝的人，不会被任何受到上帝注目的地方接纳’。就好像，上帝也认定了我已经堕天。
“在天国与地狱的圣战中，我曾经的友人将武器指向了我。我知道这是必然要付出的代价，我默默远离了他，早在选择去寻求真相时我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可是上帝，上帝不该是全知全能的吗？他应该知道的！他应该知道，我没有堕天，没有背离天父，没有背离这至高无上的神。
“是上帝将我遗弃了，就因为我踏足了地狱、踏足了最令他厌恶的无光之地，哪怕我还没有堕天，也没有真正同天国刀剑相向。”
他的语气虽然是平静的，我仍能从他的词句中感受到他当时的痛苦和绝望。
人们下意识地相信，世界上存在着一个永远正确的无上意志。当他们遇见难以跨越的障碍、碰见不可扭转的不公时，他们就以此安慰自己，一层一层地向上去求——受到普通教士欺凌的人们相信主教一定是善良的，而当他们发现主教在作恶时又再次相信是因为教宗对此一无所知。可当有一天，他们忽然意识到所谓的教宗也止是一个人，他不比任何人更高等、更完满时，他们该怎么做？是完全地求诸于不见真容的上帝，还是彻底地抛弃过去的自己、承认信仰的谬误？
沙利叶本该是幸运的，他不需要经历这些自我拷打，他就坐在上帝的手边，而无上意志这个词也仿佛就是为上帝而创造的形容。哪怕堕天使否认他，所有的天使否认他，他也依旧可以向上帝去求。而上帝永远正确。
可是现在，在沙利叶的过去中，绝对正确全知全能的上帝，错误地审判了一个无辜的灵魂。
他的话仍在继续：“于是我想，既然诸人、既然上帝都认为我已堕天，那我为什么还傻傻地像是在和那些根本不在乎我的本质的人赌气一样，辛苦地约束自己、节制言行，以此来证明自己呢？我忽然地就不在乎了。也就是此刻，我的羽翼变得干枯。我堕天了。”
最初，上帝的创世以呼唤「光」为开端。
上帝喜爱光明，他见光是好的，就将光暗区分，分出的昼与夜也是以不同大小的光体作分别。
他毫无保留地赐福于天地万物，也包括人类。
他看到了初生人类的懵懂，便创造天使订立美德，划出向着光明与善的通路。
可人类似乎总不能理解上帝，他们一再的肆意而为，却将其说成是为了上帝的求「善」之举。
然而实际上，人类正是因为过于懂得善恶、也过于明白上帝对善的期待，才会想办法将他们的恶包装掩盖。然而这些掩饰的行径本身也是恶、是谎言、是真诚的反面，他们打着行善的旗号为恶，便又是恶行之上的又一重恶。
智慧的果实不仅为他们带来了作恶的头脑，也让他们产生了能够凭借他们的“智慧”蒙骗过上帝的野望。虽然，将其称为无知或许才更恰当——因无知向来诞生于智慧。
于是人类让上帝厌恶了。大洪水是上帝对世人发出的警告，诺亚的方舟是上帝对世间仍存的希望。但重生之后，人间一切如旧。战争不息，征服与被征服交替上演，人类文明濒临崩溃。
执着于光明的上帝终于明白了，光暗善恶皆是相生相形，没有黑暗，人类永远不会理解光明，索多玛与蛾摩拉的情形将一再上演。
于是上帝剥离下他的光芒，圣子由此诞生，以人子的身份真正的接触人类，引导人们向善。最接近神的天使长路西法拒绝臣服、堕入地狱，在光明之下，真正的黑暗被区分，告诫人们，善恶仅在一线之间。”
“那你呢？”我问道，“你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我是沙利叶，天使、宽容的沙利叶。”沙利叶再一次说道，“上帝在降下圣子之后明白到何为法则，也就成为了法则本身，我则是继上帝之后，在我的那一方天地中的第二道法则的化身。不论多少次，我的回答都是如此。但此时太早，我的故事还未开始。”
如果善与恶的区分必然出现，上帝想道，那么他就亲自将善恶定立。
他站上了一个更高的纬度。
上帝是最初的创造者，但并非一切都是由他创造，许多东西相形而生，由不得他掌握。就好比他创造了光，暗便自然区分；创造了善，恶也自然而生。
纯洁的圣子是上帝创造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纯粹的义人。哪怕以人子之身降生，对过往一切概不知晓，他也践行了曾在天国对上帝立下的约，以自己的身躯、自己的鲜血，永永远远地担当人的罪。
于是上帝将人的罪行一笔勾销。他告诉人们，他们自由了，从今往后不再会有天国的考验、洪水的审判，但也同时不再会有诺亚的方舟，人间是毁灭抑或是救赎，便全看人类自己了。
这便是因上帝明白到，世界未来的走向有他们既定的命运，哪怕是他也不能左右，正如他无法左右“他无法左右世界”这件事本身一样。他的手中如同所有人一样，空无一物。放手不会使得世界运行受阻，干涉也无法扭转世界方向，善不会减少，恶不会增加。他曾令人们有所依托，足以存续——他带给了人们干净的水源与充足的饮食、指出了向光的通路，他已经尽到了他所有应尽的职责。
此后他将履行对圣子的承诺，曾经强调的严厉与律法将由仁慈与救赎所取代。
“至于我，”沙利叶顿了顿，续道，“我是宽容的沙利叶。你也曾说，天使是善、是美德的化身。宽容，是啊，何为宽容，如何宽容？既有善恶，我又为何要对伤害过我的人，犯下过无数罪恶的人宽容呢？”他笑了笑，“因为我是法则，链接了世间的因与果。我知道他们作出每一个行为、说出每一句话，那其中的缘由。那些喜欢恶语相向的，那些无恶不作的，他们是为了娱乐自己，还是有所欲求，我都知道。我看见的是他们的本心。因此当我面对他们残破的内心、扭曲的愿望，我只有悲悯。”
沙利叶的语声中有着淡淡的悲哀。
“上帝是天父，而天底下父亲都是一样的，会在你犯错的时候责骂你，也会一直在你背后支持你。这个世上，哪有什么能超出上帝之爱的罪孽？【1】又哪有什么连上帝之爱也无法宽容的罪孽？所有正视自己、诚心忏悔的人，都值得被宽恕。但是最终能真正宽恕他们的，不是上帝、不是圣子、不是我、不是任何人，是他们的心，他们要同上帝爱他们一样，爱他们自己。”
“只可惜，人们受恶魔引诱，他们的心，早就被蒙蔽了。”沙利叶道，“「不可妄称□□。」【2】”
“我知道这句话。”我回应道。
“是啊，千年间不计其数的教徒自然更了解这句话。可看这教会所为：神如何会讨要人的供奉？神又如何会因人而左右他的判决？他们打着神明的名号，谋求私利。在恶魔的诱惑下，人们不止一次地背离了神的律令。他们什么也看不清了。
“教会所播出的关于天国的思想让人们不再将心放在现世中，他们认定了这个现世只是意志的产物，世界如何与他们本身没有任何关系，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改善这个世界。于是，他们不再正视这个世界，反将自己唯一能实际握住的现世当做了通向天国前最后的短暂旅程，将按照“教义”生活视为人生唯一的目标，以使死后灵魂得以升入天国，安享极乐；与此同时，教会对所谓教义的掌控也剥夺了人作为一个主体独立思考的资格和能力。人们无法以教会所授为根来批判教会，没有人能反抗、甚至于反对都不再可能，缺乏对现实的思考使他们无法从教会的框架中跳脱出来，生出自己的观念。”沙利叶作出结论，“恶魔通过教会掌控了人。”
我安静地听着他的讲述。
“但也并非所有人都会完全被恶魔所蒙蔽，三百年前的那场宗教改革运动，至今想来我仍是敬服不已。人类唯一依靠的，就只有属于人类自己的力量，那些并非用以愚人愚己的、真正的智慧。”沙利叶叹道，“上帝早已将答案写在了万物之中，也早已将解读答案的钥匙交给了人类。”
“正因为信仰着上帝，他们不相信‘现世是肮脏丑陋的，唯有天国纯洁美丽’。他们相信既然是上帝创造了这个世界，那它也一定是上帝伟大的造物。想要理解上帝的伟业、想要真正靠近上帝，人类便不能依靠迷信、不能依靠权势、不能依靠金钱，而只能依靠头脑中那一点宝贵的知性【3】。所以他们阅读自然，与上帝直接对话；他们引导人们独立思考，因为每个人都应该有思考、并相信他们思考结果的权利。于是，人们终于意识到他们对他们所处的世界承担责任：他们拥有改善现实世界的能力。
“上帝爱人，他宽容地给了所有人自我选择的权利，哪怕是对上帝的背离和逆反。上帝不会让任何人受到损害，即使是被定义为罪人的人——世界上没有能超过上帝之爱的罪孽。”沙利叶微笑道，“我的故事也是如此。我也曾犯下大错，但最终，我被宽恕了。”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那时，路西法堕天，震惊天国。但我相信他，他是上帝创造的第一个天使，是全部美德的化身。于是我追去地狱，想要询问他一切的真相。
“我确实地见到了路西法，在地狱中。他知晓了我的来意，可是他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我的羽翼染黑，让我自己去找寻那个答案。但他也告诫我，让我不要忘了我来到地狱的真正目的。我知道他言下的担忧，最初我也时刻提醒自己，约束自己，不要像那些真正堕天了的天使那样，让恶念占据我的心。
“可是我确实地行走在了地狱中。经由那些见过我的天使，宽容的沙利叶堕天的言论慢慢传开了。堕天使们邀请我一起享受堕天后的「自由」，他们也质疑我为什么不肯抛下天国苛刻的约束，质疑我为什么没有像他们那样立刻拥抱「自由」、纵情享乐，而反倒像是仍在天国时那样，甘心接受束缚，将其视作一种荣耀。他们讥讽我：别再摆出一副教人恶心的良善模样了，我们已经被上帝遗弃了，堕落的人就活该继续堕落下去！还是说……容貌没有变得像我们一样丑恶的你，还对上帝有着那么一丝的期待吗？别天真了，背叛了上帝的人，不会被任何受到上帝注目的地方接纳！上帝从未宽容！”
“沉在水底的人，总想着将所有人都拉下来。”我沉声道。
“人在水里，是可以自己浮起来的。”沙利叶马上理解到了其中的意思。他笑了笑。
“宽容，它是一种美德，我也深信这一点。但那时的我却忽然感到，对于一切无休的宽容使我痛苦。我开始想，路西法堕天的原因，是否正是因为他意识到了这样的矛盾？——美德无法解决任何事情，我的忍让和宽容只会让人觉得那是我对能力不足的伪装。”
他在这里停顿下来，稍作休息，接着又再次开始道：
“——是我忘了说明了，那些堕天的天使在形貌上有着显而易见的改变：他们的羽翼变得焦黑枯槁，面容也变得极为丑陋，全身骨瘦嶙峋。但唯有路西法，他除了羽翼漆黑以外没有其他任何变化。”
我更前倾了几分，独特的事物向来掩藏着更精深的隐情。
“后来我就发现，我无法再去到人间。”沙利叶继续道，“那时，我的心情无法用言语描述，这无异于将我判作死刑，就好像真的如那些堕天使所说的，‘背叛了上帝的人，不会被任何受到上帝注目的地方接纳’。就好像，上帝也认定了我已经堕天。
“在天国与地狱的圣战中，我曾经的友人将武器指向了我。我知道这是必然要付出的代价，我默默远离了他，早在选择去寻求真相时我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可是上帝，上帝不该是全知全能的吗？他应该知道的！他应该知道，我没有堕天，没有背离天父，没有背离这至高无上的神。
“是上帝将我遗弃了，就因为我踏足了地狱、踏足了最令他厌恶的无光之地，哪怕我还没有堕天，也没有真正同天国刀剑相向。”
他的语气虽然是平静的，我仍能从他的词句中感受到他当时的痛苦和绝望。
人们下意识地相信，世界上存在着一个永远正确的无上意志。当他们遇见难以跨越的障碍、碰见不可扭转的不公时，他们就以此安慰自己，一层一层地向上去求——受到普通教士欺凌的人们相信主教一定是善良的，而当他们发现主教在作恶时又再次相信是因为教宗对此一无所知。可当有一天，他们忽然意识到所谓的教宗也止是一个人，他不比任何人更高等、更完满时，他们该怎么做？是完全地求诸于不见真容的上帝，还是彻底地抛弃过去的自己、承认信仰的谬误？
沙利叶本该是幸运的，他不需要经历这些自我拷打，他就坐在上帝的手边，而无上意志这个词也仿佛就是为上帝而创造的形容。哪怕堕天使否认他，所有的天使否认他，他也依旧可以向上帝去求。而上帝永远正确。
可是现在，在沙利叶的过去中，绝对正确全知全能的上帝，错误地审判了一个无辜的灵魂。
他的话仍在继续：“于是我想，既然诸人、既然上帝都认为我已堕天，那我为什么还傻傻地像是在和那些根本不在乎我的本质的人赌气一样，辛苦地约束自己、节制言行，以此来证明自己呢？我忽然地就不在乎了。也就是此刻，我的羽翼变得干枯。我堕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