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四、六、八、十……足足二十七人,将陈家的马车堵得严实,挤在道路中央不离开,渐渐地围起了越来越多看热闹的百姓。

    陈颂禾有些诧异,后知后觉地想到方才进宫时马车外的吵闹。

    “这是出了何事?”

    “不知,他们堵了谁家的马车?”

    有人认出了陈颂禾,小声惊呼道:“好像是陈家的嫡女……”

    人群中传出恍然大悟的声音。

    年前陈家又招了几十个新兵,为着两国的交战不由分说带着他们上了战场。前些日里战报回京,说是陈家那个在大殿之上公然自荐出征的女将军回来了,可她那支队伍……据说是全军覆没了。

    颂禾听了半晌,也猜到这些围着的百姓是为何而来。

    她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刚要开口,为首的老者急切地将她打断:“陈将军,战报说的可是真的?”他拄着一把槐木拐杖,颤巍巍往前上了几步,质问道:“那百余将士,真的都死了?”

    陈颂禾呼吸一滞,痛感袭来,面上带了些凄清,缓缓吐出一字:“是。”

    听了这话,那老者像是没了依托,魂也飞了出去似的,节节后退,栽倒在地。

    “呜呜呜呜……”

    “我的儿啊……”

    “相公……离了你我可怎么办哪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爹爹……”

    人群中有家人在那百人中的,反应过来都哭作一团,街上一时乱了起来。

    陈颂禾怔怔地下了马车,看着他们的破布衣衫,晒得黢黑的脸,心中一团乱麻,什么心思也不剩了,只恨不得立刻跪下赎罪。男儿膝下有黄金,她没有,她跪得起。

    她没有踌躇,当真就撩起了裙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双手抚地,额也垂下,重重地贴在地上。额前的痛感让她清醒,她知晓无论跪多少次,逝去的生命也永远回不来了,可她还是要跪。

    没有人料到陈颂禾的举动,待反应过来都吃了一惊。让一个将军、一个世家小姐给他们平头百姓下跪,何德何能?

    可没有人上前扶起她,人群中霎时间静悄悄的,只有孩子小声啜泣的声音。他们知道,这一跪是她仅能做到的道歉和补偿。这一跪,给死者一个机会,也给生者一个机会。

    少顷,那老者在两人的搀扶下,轻轻抬了抬陈颂禾的手臂,示意她起身。

    颂禾抬起头来,已是泪眼涟涟。

    她从前不知道,世上还有这种苦楚。她原以为,前世的她在宫中艰难生存已是格外不易,竟不知宫外还有人会吃不饱、有人会穿不暖,这世上还有战争、还有分离、还有阴阳两相隔……

    “我们不怪你,将军,是这世道不好,他们投错了胎。”

    那老者长叹一声,抬手将陈颂禾抚起,沙哑着嗓子道:“我们只想问一句,他们走的有意义吗?他们有为朔国的安宁、为将军您做什么贡献吗?”

    “当然!”

    陈颂禾答得极快:“他们是为保护洛城百姓渡河而亡,他们……都是英雄……”

    “那便好,那便好,那便好……”

    老者反复念叨着这三个字,不知重复了多少遍,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哽咽,让陈颂禾的心仿佛经历了地冻寒霜般泛着苦涩的凉意。她的眸子渐渐黯淡下来,逐渐失去光泽。

    ……

    回府时,梁玉涵早早备了午膳等待,却被陈颂禾一句“没有胃口”打发开来。

    她叫来流觞:“大小姐怎么了?”

    流觞轻叹一声,将车夫传上来的话一五一十禀了出去。

    梁玉涵听罢,久久没有应声。

    “你将这些菜送去厨房热一热,给阿颂送去。别告诉她你对我说了这事儿。”她素色的面庞上染了忧愁,轻声吩咐着流觞。

    嫁了个将军夫君,生了个将军女儿,这日子,怕是再也离不开这些生生死死。

    早间刚下了场雾雨,此刻便又天色沉沉。好在只是阴了些,倒并不潮湿,只是偶尔刮上几阵疾风,吹得人心头烦乱。

    陈颂禾在院子中置了张秋千架子,正坐在上面悠悠地荡。她的眼神有些空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归桃立在一旁,见自家小姐一直愁眉不展,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静悄悄陪着。

    “虎玉……对了……虎玉!”

    陈颂禾像是忽然惊醒了一般,念叨出了声。她发了几个音,才发觉自己的嗓子哑了。

    “虎玉?”归桃问。

    “归桃,爹爹回来了没有?”

    陈颂禾没有回复归桃,径直问道。

    归桃摇摇脑袋:“还没呢,小姐,将军传了话回来,说是要到申时。”

    陈颂禾了然,她思索片刻,忽然道:“归桃,我出去转转,你就在清风居等我回来。”

    归桃忙道:“小姐去哪?让归桃同去吧!”

    “不必。”

    陈颂禾拒绝:“我不走远。”

    说罢,她便出了院子。

    若是真若方蔚贤所说,虎玉在陈筹的手上,那么他便是前世杀害自己的凶手?

    陈颂禾不愿这样想,仔细回忆着凶手的身形,然而脑子里装的全是那枚虎纹玉佩的模样,半点儿忆不起凶手的轮廓。

    可是,他为何要杀了自己,再次挑起两国争端吗?这于他又有什么好处?

    她想不通。

    想不通暂且可以不去想,可她必须要亲眼见到那虎玉才行。

    陈筹有一书房,外人不得入内,纵使是她和梁玉涵两人,也须得陈筹在内才可拜访。若他真有虎玉,陈颂禾直觉就藏在书房里。

    她在院落中假意散着步,余光撇到门口的两个侍卫。

    她于是绕到屋子后方,打算从窗户钻进去,却没料到这儿也守了二人。

    陈颂禾一番思索,径自在花园内取了几枚石子备用。

    今日风大,她先是避开眼线,找了个偏僻之所跳上屋顶,又摸索到一块松动的瓦片,露出一方天地,屋内陈设清晰可见。

    她默默等着,见时机快要成熟,挑中两枚石子,从那瓦片之下一左一右掷了出去。她天生蛮力,那两枚石子精准地砸在前后两扇窗的边沿,瞬间将那窗推了开来。

    穿堂风呼啸而过,吹动屋内的书卷不受控地漫天飞舞,侍卫们连忙追着书卷跑起来。

    “怎么回事?”

    陈颂禾跃下高檐,适时出现在书房门前,厉声问道。

    “小姐,不知是否是风太大,窗门大开,把将军的书都吹远了……”前门侍卫孙斌一面捡着文卷一面解释。

    “不好,”陈颂禾严肃道:“孙侍卫,快去追,别吹进池子里。”

    “是……是!”

    她并不帮忙,只向着屋内走去,扬声道:“你们尽管去追,我守着书房,顺便瞧瞧里面是否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这样说着,她在房内踱步,装模作样地翻看着红木矮桌上的书卷。

    待侍卫追得远了,陈颂禾才翻起屉子间的各类锦盒来。

    似乎都是些各式各样盖了红章的重要文书,她只微微瞧上一眼便重新合上放好,并不多看。

    房内陈设简单,陈筹本身也不是性好奢靡、铺张浪费之人。干净整洁,再侍弄几盆花草,便是他最大的奢侈。

    陈颂禾来回翻着,并没有找到什么虎纹玉佩,她暗自松了口气,随意打开最后一个可疑的木盒。

    一枚精致瓷实、光滑无瑕的白玉静静躺在里面,正中央是她想了又想梦了又梦,绝对不可能忘记的猛虎图样。

    “小姐,书卷都找齐了,万幸没有丢缺。”

    身后传来孙斌的声音。

    “是吗,那便好。”陈颂禾回过头挤出微笑。

    “小姐,您怎么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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