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颂禾很理解陈筹与梁玉涵二人,也确实是她欠考虑了,只一心想着自己的事,却没有想过自己的行动会给整个陈府带去什么样的后果。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开始反思起来。她失神地倚在院子里的秋千上,一双明眸随着身下的秋千板一会儿落在墙角沾着雨珠的花草上,一会儿又落在院子外的椿树枝上,眼神放空,思绪飘远。

    前世仇、今世缘、她的去处、陈家的立足之地……

    天地间须臾又落起雨来,这个时节总是多雨,没由来的给人递上愁思,陈颂禾还发着愣,流觞已举了油纸伞立在她身旁了。

    “小姐,回屋吧。”

    “嗯。”

    陈颂禾加了件衣裳后又坐在窗子边赏雨,说是赏雨,实则目光并不落在实处,只愣生生地发散着。归桃这会儿大手大脚地进了屋子,刚要说话,被流觞赶了出去。

    “你轻声些,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没见小姐正想事情呢。”

    归桃被斥得一呆,探头向陈颂禾的方向小心翼翼地瞄了两眼,立马缩回脑袋低低应道:“哦。”

    陈颂禾当真是在想事儿。

    她在想要怎么开口向方蔚贤要那个劳什子胡国海参种,眼下这是第一要紧的事儿,甚至超过了追凶。不过那也是正常,若是盟友受了伤,自然发挥不了他应有的作用,怎么看怎么不划来。

    陈颂禾有一缺点——一心不能二用,一旦两件或两件以上的要紧事一齐凑到了眼前,她是万万不能同时做成的。

    正思索着出路,前厅又来人了。

    “大小姐,宫里刘公公来了,还带着圣旨。”

    陈颂禾诧异地直起身:“圣旨?是给我的?”

    “是。”

    刘德全好些时候没见着陈颂禾了,甫一见面便又挂上些笑来:“说来奴才与大小姐也是有缘,上回来府也是替先帝传旨,这回便又要来恭贺您了。”

    陈颂禾心下震动,面上却很平静,做全礼数不漏一丝破绽。

    “公公客气,您是常替陛下办事的,总归是我沾了光,回回劳您大驾。”

    刘德全听着这话很受用,他朝一边的陈筹夫妇颔了首,这才不疾不徐地展开手中明黄色的圣旨,高声唱:“陈颂禾听旨——”

    “臣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息风将军陈颂禾,风姿雅悦,敬慎居心,性资敏慧,可堪大用,今擢升四品,钦此!”

    “臣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颂禾跪地接了旨,刘德全这才虚扶了一把,将她托起,轻声道:“这是女帝特赦的恩典,将军可是独一份儿。”他笑呵呵又续:“有了这圣旨,您想进宫时便能进宫,无需传召。”

    此话一出,陈家三人的脸色齐齐一变。

    一股冷意猛然攀上心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牢牢捏住了心脏般逃无可逃。凛冽的雨团顺着风声溜儿进堂内,陈颂禾僵硬着身子再次谢恩。

    “是,陛下于臣有恩,臣铭刻在心,万死难报。”

    刘德全点点头,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恍然一拍脑袋:“瞧咱家这蠢记性,陛下体贴将军,特还交代咱家口述一句。”

    他清清嗓子道:“陛下说了,将军虽升四品,可进宫却不必早朝。”言毕,又靠近陈颂禾轻声说:“这是陛下给将军的一句警醒。”

    陈颂禾抬眸,不卑不亢:“微臣明白。”

    刘德全被陈府的下人举着伞簇拥着回了马车,陈颂禾摸摸身上刚加的厚衣,莫名觉得更冷。

    外头的青石板路上铺满了石子儿,被雨打湿了的圆石瞧着滑得很,她一眨不眨地盯了半晌,心里在苏沉舟与宋淮远告了她的密和女帝在宫中各处遍布眼线两种可能中选了后者。她抓着圣旨的指尖异常冰凉,这才真真切切地发觉,她的大姐姐当真已经是皇帝了。

    皇权难掌,帝心难测。顺宁女帝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诫她,这宫里,甚至这朔国的一切她都尽数握在手中,若有冒犯,则生也是死,死也是死。

    这边苏沉舟和宋淮远本也正打算去宣政殿面圣,路上用玩笑话闹了一番,使得宋淮远暂时忘记了陈颂禾的事。

    两人进殿时,一个不起眼的小厮向二人行了礼,快步走了出去。宋淮远与他擦肩而过时不着痕迹地轻扫了一眼。

    “苏将军,宋大人。”华鸢见二人进门,含笑起身相迎。

    “嗐,陛下要不还是如从前一般叫我淮远?不然平白显得生分。”宋淮远也迎了几步,戏谑的声线中带着一丝不正经,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很悦耳动听。他的眼中波光潋滟,闪着水光,瞧着倒是真诚。

    果然,华鸢抿唇一笑:“数你最没大没小。”她金蚕丝制成的龙袍格外精致,不知是不是因为穿在女人身上的缘故,比起不容侵犯的威严,更多的是行云流水的犀利。

    话虽说的重,可氛围明显松快了下来。

    苏沉舟本就少言寡语,更少与人深交,可他与宋淮远是自幼相识,做事有宋淮远相伴与他而言反倒轻松自在。

    三人谈着国事,不多时言毕,宋淮远却忽然用肘心怼了怼苏沉舟,自顾自道:“对了,方才来时在路上,瞧见一个姿容绝艳的宫女,竟有些眼熟……”

    “诶,沉舟,你盯着人家姑娘瞧了又瞧,是不是认识?”他语气中带着调笑,一边冲苏沉舟眨眼一边又悠悠道:“若是真的熟识,不妨介绍我认识认识,你知道的,我对美人儿可没有抵抗力。”

    华鸢闻言挑眉,眸中含笑,稳声问:“哦?沉舟,什么宫女?”

    苏沉舟被两人夹在中间,后知后觉这似乎不是一场简单的交谈,他沉吟片刻答:“没什么,瞧着有些像镇西将军家的陈小将军,不过大抵是我眼花了吧。”

    两人正事谈完,婉拒了华鸢一起用膳的邀请,先后跟着出了宣政殿。

    “方才,怎么回事?”苏沉舟侧目。

    宋淮远收起笑脸:“你没瞧见?那个脸生的小太监。”他拢了拢衣袍,接过宫人送上前来的竹骨伞,在朦胧的细雨中,一举一动恍如一副一挥而就的水墨画,甚至还散着尚未晕染开来的墨香。

    他快走了几步,用眼神制止身后亦步亦趋的宫婢,低声对苏沉舟道:“那小太监额上沁着细汗,见我们来了这才慌慌张张离开。宣政殿是什么地方?那可是非朝堂重臣要臣不得入的议事堂!就连刘德全也不是每每都能侍奉在侧的。可他一个陌生又无权无职的小太监,凭什么?”

    苏沉舟稍加回忆,那太监确实气息不稳,不过他只当他是急着去做事,并未多加注意。听宋淮远如此说来,他懂了:“你是说他是监官?”

    宋淮远轻轻颔首:“恐怕在半道上遇到陈颂禾的事早已被看得一清二楚了吧。”

    “所以你才故意提起?”

    “对,”宋淮远笑:“虽不知那监官监的是她还是我们,可我们三人会面一事是板上钉钉的。与其被动逼问,不如主动承认去挣个好脸面来得敞亮。”

    又道:“说的半真半假,这就够了,若是连你都没有发现这监官的存在,有两种可能。”他伸出二指:“一是他离得远,只能看清我们三人,却并不能听清谈话内容。二是他的武艺在你之上,所以连你都未能察觉。不过嘛——我倒是倾向第一种。”

    雨丝洋洋洒洒地落着,身旁人的面容一会儿隐在雨中一会儿隐在伞下,瞧不真切。苏沉舟沉默着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宋淮远见他不说话,头疼地叹了一声:“行了行了,知道你兽面人心重情义。你就放心吧,那位女将军不会有什么事的,你一向看人准,她应当确是如她所言,替四殿下办事。再者说,这不是还有我,聪明绝顶的临川王世子坐镇嘛?我赌陈颂禾此关无碍!”

    又是兽面人心,又是聪明绝顶的,带着面具的青年张了张嘴,竟不知先吐槽哪个。

    他无言地加快了步子,宋淮远却还在絮叨:“哎,无趣,我看咱们这位顺宁女帝的行事作风是越来越像她祖父了……诶你小子倒是等等我啊——”

    ……

    陈颂禾接了圣旨,陈家府上下却没什么欢快的气氛,陈筹安抚地按了按梁玉涵的手心,沉声安慰:“陛下洞若观火,我陈家忠君爱国、一心侍主,前朝后宫都看在眼里。”他对着夫人和女儿都笑了一笑,语气轻松:“哪怕日后的路走得稍微艰难一些,也不至于完全失了信任。一家人只要在一处,无论顺境还是逆境都过得去。”

    喉头哽得生疼,陈颂禾强忍住涩意,用力点了点头。

    “嗯!”

    一家人只要在一处,无论顺境还是逆境都过得去。

    陈颂禾将这句话深深地咽在肚子里,她只是他们虚假的家人,幸得老天垂怜才“窃”了他们做父母,“窃”了本属于那个“陈颂禾”的亲情。她日夜害怕,害怕得不得了。今日只是个前车之鉴,若有一日她终要与强权对抗,在刀山火海中搏一条命、斩一条路,要怎么样才能让陈家置身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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