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长街一别,拓喆明面上虽毕恭毕敬,可实际上一直对司马佑安怀恨在心。方才见他上场,讥讽的同时却也在期待着他能取胜,这样一来,他便能在武场之上,在五国朝臣面前,堂堂正正地打败他,一血长街之耻!

    可看戏看得正热闹,自家殿下却在朔国女帝面前亲点了他上场。

    拓喆高大的身躯狠狠一怔,殿下向来淡漠于人,这还是第一次在众人前对他明言夸耀。可是……他却觉得哪里不对。他极快地朝座旁一撇,见宋伯似乎也被殿下这手打得猝不及防,不由心下惴惴。

    可眼下无数双眼睛正盯着他,他只得应声上前。

    “末将领命!”

    司马佑安下了场,人方坐下,就听一旁的陈颂禾道:“佑安兄?你想做傻事!”语气是愠怒的。

    他心头微暖,强撑起精神装傻:“你说什么?”

    陈颂禾一噎,她望着身旁年轻人一如既往和煦的笑颜,吸了口气。她想说些什么,可眸光触见司马佑安苍白的侧脸,却又觉得说什么都是无力的。

    半晌,她才叹道:“即使是伤害了你自己,也并不会让任何人舒服,让任何人满意,只会让在乎你的人心疼。”她一字一句地说:“该死的是那些利用别人达到自己目的的欺骗者。”

    司马佑安身形一滞,他张张口,声音却被两侧的鼓击淹没。两人闻声而望,拓喆与赵振二人已开始交锋。

    两人体型相似,一挂儿的魁梧勇莽,面对面站在一处,竟有些像双生子。一个块头大、步子沉,一个身子宽、下盘稳,两对混浊的眼一睁一闭,眸子里都塞满了轻蔑和敌意。

    荼磨重新倚回坐席,身下是金丝绣成的软垫。他随手拣起一颗果子,却不放进口中,修长的指节捏着这浑圆,透过光线观察片刻,突然悠哉哉地开了口:“拓喆,你可是我北狄最强的勇士,若是输了,便别回来了。”

    他的口气淡得像水,语气也还算和缓,可拓喆在炙阳之下却恍若置身风雪,生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来。他不知为何有些心虚,甩甩脑袋镇定精神,莽足了一口气撕裂上衫,两手做拳捶打胸口,黝黑的肌肉暴露在空气中,众女受惊,纷纷发出几不可闻的低呼。

    陈颂禾挑挑眉,并不觉得羞涩,甚至还冷笑了一声。

    高十九听了荼磨这话,不甘示弱道:“赵振,你也是一样!”

    对面,赵振轻哼了一声,将两把斧头丢到一边,也学着他的样子扯开上衫,两只脚微微岔开,身子微曲,上肢前倾,慢慢在场边挪动起来。

    两人在静默中对峙,像两只深山狗熊,静待某刻咆哮而上,将对方撕裂成两半。风起,旌旗扬帆,赵振霎那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了拓喆面前,一瞬间消失在原地。

    拓喆只感到一股莫名的重量冲击而来,身体豁然一沉。他一咬牙,忙用双手环住面前这座山一般沉重的男人,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想要将他摆脱出去,然而赵振实在缠人,两人来回打了无数个转儿,拓喆也没将他推开。

    他微微有些着急,握紧了拳头重重直击在赵振的背胛处,拳拳到肉,然而手中一使劲儿,下盘必然会有所放松。这便给了赵振可趁之机,他咬紧牙关忍受着背部的痛楚,手腕一翻,瞬间将拓喆压倒在地。

    即使拓喆被压得逼红了眼,蹬直了腿挣扎翻滚,他仍死死地将他按住,不予他一丝可乘之机。一只手紧紧攥住他的左臂,五指关节紧抓,指甲深入肌肤,犹如一只铁钳,带着雄浑浩大之势轰然缠绕在拓喆身侧。

    底下一众武将瞧得出神,陈颂禾凝神瞧了半晌,忽而朝前座的苏沉舟问:“苏将军瞧着谁能取胜?”

    银制面具微微侧目,年轻人极轻地笑了一声,反问道:“你觉得赵振会输?”

    陈颂禾惊讶:“你怎么知道?”

    苏沉舟将身子转回去,望着武场之上纠缠的两人,淡淡地说:“眼下局势明显,若你觉得赵振赢得了,便不会问我。”

    这话说的没错,陈颂禾挑了挑眉,她重新将目光放在比试上。她不认识赵振,可拓喆此人,她恰好有一些了解。两人交过手,实力不弱,可却喜欢使些歪门邪道,一旦局势与他不利,他便会想方设法扭转局面,即使是用些不干净的手段。

    高台之上,拓喆被压制得翻不开身来,他卯足劲儿,却始终只能在武场中央干瞪着眼,可见赵振的力气是真的不小。眼看着两人就要分出胜负,赵振却猛然吐出一口鲜血来。

    众人惊呼一声,皆被此情此景吓了一跳。

    只见拓喆翻身跃起的一霎那,迅疾摸上赵振随意放置一边的巨斧,不由分说便朝赵振砍去。赵振躲闪不及,又赤|裸着上身,竟生生迎面接下这突如其来的一击。

    大片大片的红滴滴答答落在场中,赵振面色惨白,口中不自觉泛出血沫,满脸痛苦、目眦欲裂。

    “你!”高十九怒叫一声,立刻从席上弹起,手指拓喆破口大骂:“好你个天杀的——”骂到一半发现自己并不知道拓喆的名号,又将指尖移向荼磨:“好你个荼磨!明明说好赤手空拳,你们北狄却先不认账了!这是什么意思!”

    华鸢也被拓喆此举略略吓到,见状也不好徇私,厉声道:“荼磨皇子,这是怎么回事?”

    荼磨早知道拓喆此人阴险,可没想到他竟敢明目张胆地动手脚。少年面色冰冷,眉间凛冽覆满寒霜,他动了动心思,却觉得这并不是最好的时机,于是忍下阴霾,转头问:“宋伯觉得该如何惩治拓喆?”

    宋伯沉默片刻,刚欲开口,却见高台之上,赵振阴森森地笑了起来。

    他口中裹满血团子,露出鲜红的牙齿,一把按住拓喆的手,用力将这斧头拔出,手腕一翻,反手向拓喆袭去。拓喆眼尖,见攻势瞬息而来,侧身一躲,却并未完全躲过。斧尖划过左颊,口子很深,霎时间扯出一条血痕。

    拓喆只瞧见一条细长的血珠串子自眼前飞溅而过,而后左脸一痛,整个人不受控地向后仰去,重重摔在地上。

    与此同时,赵振也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众人纷纷起身去瞧,刘德全忙叫了一众侍女太监上了高台,要将二人抬下场来。拓喆抬手让人退下,强撑着身子对高首道:“陛下,我还能打!”

    太监们将受伤的赵振带下去医治,高十九看了两眼自家的大将,气的跳脚。

    比试总得有个胜者,否则这武备赛也没法儿往下办,华鸢虽不喜拓喆背后耍阴招的作风,也只好蹙眉道:“将军无事,那便继续吧。”

    拓喆狠狠抹了一把脸,向诸国的坐席通通扫视了一圈,然而没人敢与他对视。高台之下私语声甚密,这只是一场比武罢了,虽关乎各国颜面,却并不是沙场,还不至于以命相博,众人有些被拓喆吓到,还有人低声嚷了一句:“疯子。”

    拓喆从不在乎外人作何想法,不服他的人他自会处理。自从上次被荼磨罚没回王庭,他总疑心荼磨已经发现他是王上的人,专门寻了借口将他调走,还是这么一个……不能说服他的借口。他年过三十,在北狄军中混迹多年,行了多少腌臜事,荼磨殿下明明都看在眼里,却从未对他打骂过,可因为陈颂禾的几句话就要将他撇开?

    哼,他绝不能苟同。他得设法重新取得殿下的信任。

    目光微移,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唯有陈颂禾始终高昂着头颅,目光平淡地注视前方,从拓喆的角度来看,甚至能从那淡漠冰凉的眸子中瞧出某种不屑。

    此时已近黄昏尽头,天边的云浓重的过分,金黄色最后的余晖轻柔落在她的面孔之上,好似苍穹予她的一层面纱。没人出声,陈颂禾便慢腾腾地站起来,扬声道了句:“我来!”

    霎那间,她能感到前后左右里,四下的目光齐刷刷全部朝她直射而来,这些目光里,有愕然、有同情、有担忧、有冷漠,却并没有信任和惊喜。

    薄唇微抿,清秀的眉好看得像水墨画上极淡得一笔,晨昏之下,不施粉黛却面颊微红,小巧的鼻尖冒着几粒细密的汗珠,不是紧张——是兴奋!

    说话间,陈颂禾已飞身纵上高台,白衫纯而无暇,似一只轻灵的白雀翩然落下。她抽出腰间长剑,剑尖直指拓喆,剑势似银河天悬,在半空中挥洒出一片白亮亮的光幕。

    “哥哥,她是谁?”刘素蹙着眉:“怎的从未听说过朔国有这么一位女将军?”

    这话问出久久没有回应,刘素侧眸而望,只见刘晋直勾勾盯着那女将军,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片寂静中,还是高十九最先出声。他冲着陈颂禾道:“美人儿,是不是走错了?这是武场,可不是女人家该来的地方。”

    陈颂禾抓着剑向高轲微微抱拳,脑后的长尾辫乌黑柔顺,在和风中扬起好看的弧度,她稳声道:“多谢十九殿下好意提醒,可颂禾没有来错。”

    森寒的剑气忽然冲天而起,少女的脸上全然没有一丝笑意,她重新将刀尖对准男人,空中传来长剑挥舞的峥鸣之音,豁然冲击耳膜。杀伐之气无声如万马齐喑,可拓喆眯着眼,眸光缓缓落在面前那一抹白刃之上,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

    “我来这儿——只为打败他!”他听见陈颂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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