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磨面对着陈颂禾坐在下首,听见她冷冷清清道:“我来这儿——只为打败他!”他不由微微坐直,前倾身子想说些什么,可目光触及她那眸中燎原的明火,忽然怔住。

    原来,这是她一直以来所期盼的。

    那么,他不会阻拦。

    拓喆擦了擦面部凝结的血块,半晌才凛然道:“陈将军莫不是在说笑?这比试的规则可是赤手空拳。”

    “哦?”陈颂禾轻蔑地勾了勾唇:“可我怎么见拓喆将军方才好似在众人眼皮子底下使了武器呢?”

    “就是!就允许你们北狄耍心眼,不允许别国效仿吗!”高十九也为陈颂禾助阵,虽然他并不看好此战。

    华鸢眉梢一动,缓缓朝荼磨道:“北狄皇子?”

    荼磨知道这是在问他的意见,按下心中涌动的暗潮,冷静地说:“自然允许。”

    拓喆闻言,接下场外侍者抛上来的红缨枪,在手中灵活地耍了一番,眸中有讥色。

    “陈将军,你可小心了。本将军能胜你一次,自然就能胜你第二次、第三次!”

    陈颂禾不答这话,只微微笑了一笑,这笑无悲无喜、无忧无怒,只有势在必得的自信破山穿海而来。这笑仿佛激怒了拓喆,他不再多言,周身缠绕寒意,立时抗着红缨枪袭来!

    陈颂禾弯身躲闪,脚尖一移,在半空中翻身而起,一脚踢在拓喆的背上。这一脚十分用力,拓喆不受控制地向前翻倒,险些就要跌下高台。然而陈颂禾不会让他这么容易就下了场,反手掐住男人的后颈,生生将他拉拽了回来。

    拓喆脚下不稳,一屁股摔回台中,他坐着,陈颂禾站着,他能望见她白色的袖衫在泛红的苍穹下映出嗜血之色,不苟言笑的平静面容下藏着深似海的滔天愠怒。

    几月不见,陈颂禾的技艺精进了不少,力气好似也比那时在北狄大了些。拓喆自知不敌,心下有些慌乱,可是他却咬咬牙站起身来,言语中依旧挑衅:“陈将军也不过如此,今日这样的迫不及待,可是要报当日洛城河谷之仇?”

    陈颂禾闻言,清致眉间顿时染上苍茫萧索,她手中不自觉用力,将一柄剑器握得发烫。如果可以,她真想一剑杀了他!

    刘晋在台下瞧着,本有些担心,可见陈颂禾一介女子,挥起剑来却有万方姿态,剑意坚定,剑气流畅,非常人能比,悬上的心顿时放下了大半。这女子不错,面容姣好不说,胆识也过人,只可惜,不是他们西启人。

    他的心中忽然涌起一丝遗憾,这遗憾在心间慢慢泛开,竟越来越浓。

    拓喆趁陈颂禾不备,正欲再次上前,不料陈颂禾也正等着他自投罗网,兀自立在原地,身子挺拔似一颗松,眼见着红缨枪的枪尖自眼前划过,那距离极近,甚至触到了她微微颤动的睫毛,然而下一瞬,她低首翻刃,手腕反转,把着长剑在拓喆的腰间疾速划过,身子在他身侧灵活地转了几圈,手中力道不减,生生在那肉上扯出一道猩红的口子来。

    “啊!”拓喆吃痛叫出声来,皱起脸反手一把抓住陈颂禾的右臂,手中用力,像是要将她的手臂就这样捏碎。陈颂禾岂会让他如愿,右手轻轻一掷,长剑在半空中炫出一道白光,竟稳稳当当地落回她的左手,身子侧转,左手出击,一剑刺穿了拓喆抓住她的那只手。

    “啊啊啊啊啊啊——”拓喆连连后退数步,大声叫了出来,那叫声凄厉又惨烈,听的人心头直颤。

    在场众人忽然置身一片死寂之中,这死寂竟比方才更甚,在这山衔落日的暮景中,竟有说不出的涤荡之感。

    华檀在一旁瞧得直蹙眉,口中嫌恶道:“这陈将军,又粗鲁又凶悍,还是女子吗?”

    “好!”

    万籁俱寂下,不知是谁忽然唱了句:“好!”,萧瑟的风涌动着鎏金的云团,透过碧檐金瓦,将高台晕染地发光。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荼磨不知何时从坐席上站起来,目光灼灼注视着高台,眸中有星河般的璀璨之色,只是这目光不是落在拓喆身上,而是落在——那个朔国女将军身上!

    武斗场上,拓喆跪倒在地,死死捏着插着剑的左臂,唇上毫无血色,口中溢出几不可闻的低吟。可没人再注意他,纷纷像看疯子一样看着荼磨。

    裴烨青嗤笑了一声,不可思议地向身旁道了一句:“国师,你说这北狄荼磨,脑子怕不是有毛病吧?”

    身旁立着一位身披玄色斗篷之人,只微微露出小半张脸,闻言低低笑了一声,恭敬道:“太子殿下说的是。”

    这是个苍老的声音,可听起来却精神矍铄,中气十足。

    高十九看得目瞪口呆,本以为这女子会打得很辛苦,没想到三两下就将这个可恨的北狄人痛击数下,还有那轻轻松松就将拓喆拖来拽去的排山倒海之力,瞧得人有些热血沸腾。

    他心潮澎湃,好半天才“啪啪啪”地鼓起掌来,兴奋对上首的华鸢道:“女帝啊女帝,没想到你们朔国竟藏着这么一位巾帼枭雄!怎么还藏着掖着的!这身姿、这气度,难道是继司马佑安之后的下一任战神?”

    他举止浮夸,话说的极满,听的座下的司马佑安猛烈咳嗽起来。

    陈颂禾并不太听得清高台之下的那些话音,兀自举起剑来对拓喆道:“认输吧,拓喆将军。”

    拓喆不说话,瞪着混浊的眼,不顾眼白爆出的血丝,咬牙发出几声野兽般的低吼,那弑杀的眼神,像是要将陈颂禾生吞活剥。

    良久,他像是撑不住手臂的疼痛一般,缓缓道:“我、我认输!”

    刘德全闻言,这才指挥着侍者上前,要将拓喆扶下去医治受伤的手臂,然而他低垂着目光,抬手微微制止,示意自己能走。

    陈颂禾不理会他,伸手触了触长剑有些受损的剑沿,蹙眉向凤浠叫了一声:“凤浠,将我那柄短刀找来。”她一面说着,一面向凤浠走去。

    凤浠点点头,在坐席边的置物处的木盒子里,翻出陈颂禾备用的短刀,走上前就要递给她。

    电光火石之间,谁也没有注意到,拓喆沉缓的步子忽然变得利索,用没有受伤的右手一把攥住身旁的红缨枪,径直朝陈颂禾掷去!红缨枪受了力,霎那间像一只破空的利箭,将冷冽的霞光砸出个窟窿,带着一阵又一阵嘶哑的猎猎峥鸣,无所顾忌地朝陈颂禾的后背直直刺去。

    苏沉舟离得近些,只来得及高呼一声“小心!”

    然而为时已晚,那柄枪已然顺势冲到了陈颂禾的身后,她猛然回头,眸子中装满震惊。

    几乎与那杆红缨枪同时射出的,还有一颗自角落中发出的石子儿,石子势弱,飞速击中了凤浠的膝关节,凤浠受了冲击,几乎是控制不住地向前栽去,正巧与陈颂禾错位而过,直接暴露在了红缨枪的面前!

    眨眼之间,那杆枪已然穿透了凤浠的胸口,在她的浅衫上染出大片大片的鲜红来。

    下一瞬,插在拓喆手中的长剑被人霍然拔出,带出大片的血液,又移上了他的脖颈。待拓喆感受到痛楚之时,他已被荼磨一剑划开了颈子。

    一道干净利落的白刃闪过,随即成串血珠子在他眼中定格,瞬间洒出浓烈的红。这红色落在片片苍茫的暮色之中,一时间竟分辨不出。

    他轰然倒在地上,想要抓住眼前荼磨那一片靛青色的衣角,然而衣角的主人极轻地挪了挪身子,他抓了个空,濒死的身躯如一道残羹冷炙,便是想让人瞧上一眼都难。

    陈颂禾看着眼前的凤浠,眼神涣散。她急忙将她倒下的身子稳住,然而她已经没救了,那血色刺痛了陈颂禾的双目,她看着凤浠瞪大的双眼,听见她弥留之际口中发出的细碎之音:“主……人……”

    陈颂禾急忙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可那处除了一颗随风摇曳的老树,什么也没有了。

    “啊啊啊啊……”

    “这——”

    “这是怎么回事……”

    下首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只瞧见拓喆想要偷袭陈颂禾,却被她忠心的侍女挡下,自己害人不成,反倒让北狄皇子一剑封了喉。

    场上瞬间多出两具尸体,贵女们撑不住此等骇人的场面,一个接一个自请离席。

    天边,火烧一般的红,陈颂禾瞧了瞧掌心的血,又抬头望了望站在她面前的荼磨,一时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裴烨青见状豁然起身,口中低声嚷嚷:“我就说了这小子是个疯子!”

    高十九呆滞地转头瞧他一眼,结结巴巴地说:“疯、疯子吗,本皇子倒觉得荼磨殿下是个性情中人。”

    裴烨青嗤笑一声:“既然如此,那么明日的宴会,十九殿下与北狄皇子坐在一处便是,也好请教请教,大义灭‘亲’是什么滋味。”

    “诶你——”高十九咽了咽唾沫,堆起笑好声好气地说:“那倒不必,本皇子还是更喜欢裴太子这种儒雅斯文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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