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活着吗?

    哪怕一切最终归于虚无?

    开心也好,痛苦也罢,终点都是死亡,每个生命最终都会迎来平等的死亡。

    放大看,在以千、万、亿的时间跨度之下,人的一生好像那依水而生的蜉蝣——朝生暮死,在不被记忆的角落悄悄繁衍,维持着种群的存续,直到大的灾祸将整个族群一次灭亡。

    生命何其之多,今天消亡与明天消亡或许并无分别。

    哦,对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察觉到虚无的。

    华浮生跑偏了的思绪随着萧长离的跌倒而被拉回,及时地拉住他,避免那一张长得不错的脸和大地亲密接触。

    自己的想法还是不要加诸别人之上要好些。

    于是华浮生将半休克的萧长离平稳放置地上,试图摇醒他问个答案,未果。

    不由得拍拍自己的脑袋,又再次发愣——最近总是愣神,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人总是应当想要活着的,因为活着意味着能遇到无限可能。当然,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想活着的理由,又或者干脆从未想过。不似她,总是钻牛角尖。

    好吧,现在选择权在她。

    华浮生于是将手搭在他心口,觉得自己应当是想这个人活下去了,他很有意思。

    还没开始行动,身边一道虚影出现。

    吓人一跳。

    无名像是系统智能提醒一样说道:“友情提示,他身上有‘死劫’,你救得了这次也救不了下次。”

    华浮生停住了:“除非?”

    无名也停顿了一下,看起来并不建议她选这个选项:“除非你让他与你同行。”

    在祂看来,犯不着为这么个不算很熟的人取舍掉选择权。

    “多久?”

    “至少三个月。”

    而华浮生剩下的中间状态,大约还剩七个月。

    “当然,我一开始也不建议你一直保持着中间状态,毕竟人多少还是社会动物,自己呆久了容易出毛病。只是被你钻了空子,规则之内我也能给你行这么个方便……如今也随你选择。”说完,祂消失了。

    那么,要不要选择掺和进这条世界线呢?

    华浮生又思考了一遍。

    按理说,她给自己的定位是这个世界的过客或旁观者,看见谁死掉都与她无关——只要不是她动的手。

    她最享受旁观者的状态。

    至于前段时间她没忍住花了点精力帮助的那些人,她猜最后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世道乱了,有决定权的大人物并不关心他们的死活,他们反而有可能因为她一时的帮助延长了痛苦。

    助人情结是华浮生早就劝告自己放下的东西。

    但要是换做是面前这个人就这样死掉,总觉得有些惋惜呢……

    华浮生看着萧长离,没忍住凝出水来冲掉他面上的血污,于是那一张脸显得更加惨白。

    若是放着不管,几个时辰之后该会变成具硬尸体。

    再仔细看看,从黑青的眼下不难看出他已有数个夜晚不得安宁。

    活的辛苦,却有努力挣扎。

    回头想想,她对他的印象其实很好,甚至有不少欣赏和喜欢的情感。

    他那对新奇事物的强烈兴趣、纯粹又直接的情感、在理想与现实之中挣扎的处境……和过去的自己是多么的相似。

    承认吧,她并不想他死,哪怕选择帮助会使自己搅和进麻烦。

    纠结够了,想清楚了,华浮生闭上眼睛开始使用秘术——相易,一种自己用和帮别人用都很强大但有代价的术法。

    妖异的红光亮起,萧长离身上的致命伤像是被擦除一样消失,突兀地出现在华浮生身上,令她那件好看的、喜欢在没人的时候穿的红色裙子沾染些许鲜血,又迅速消失。

    与此同时,原本生长在周遭的大片草木迅速枯萎。

    生机,被置换到华浮生的身体里,再转移给别人。

    扎根在周围的草木遭了殃,墙头侧着脑袋的乌鸦迷惑着小小的脑子遵循本能飞走。

    终于,手下之人心跳和呼吸都正常起来,从就要死掉恢复到只是有点贫血的状态。

    时间不长,但是伤口愈合的疼痛无法避免,甚至更甚,伴随着些许头疼,令华浮生的心情躁郁起来。

    真烦,好端端的跑到她面前死什么死,还要自己费时费力的救助。

    华浮生摸着自己染着血不好洗也难以施术清理的衣裙,泄愤似的对着还在昏迷人踹上一下。

    一脚不够,再踹一脚。

    为什么总是被她遇到?为什么自己忍不住要管?

    今天乃至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估计都不能保持临界状态了。

    果不其然,华浮生才将人转移到屋里放好,外头就又有追兵寻来。

    有多大仇多大恨似的,见着她话也不讲就冲上来想将人干掉。

    能怎么办呢?

    对于这种不重视路人甲的性命的刺客,华浮生只能一人给一刀,然后和前面来的堆一块,丢池塘里养荷花,盼望着新莲能出淤泥而不染。

    池塘里有几只存在感不强的小怨鬼,遇到投喂很高兴地扑出来饱餐一顿。

    吃饱后自觉地散发出更为浓郁的冷气——在这炎炎夏热中提供一处甚好的纳凉之地。要知道灵气散尽之后少有鬼物出现,华浮生找这一出能避暑的地方可费了不少功夫。

    处理干净周围的一切,华浮生终于能够再度躺回池塘上的小舟享受清静,顺带思考人生。

    也许是因为经历了些许劳累,这一回她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

    也不知过了过就,萧长离在噩梦中被饿醒了。

    噩梦里不仅有真实的饥饿感,还冷的慌。

    巨大的鬼怪高坐于案上,问他:你还想活着吗?为什么?

    为什么?

    想要找到活着的意义算不算活着的理由?

    还有许多想做的事情没有做……

    但是……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恍惚间,萧长离将自己前半生造的孽回顾了一番,觉得并没有什么值得被扔到饿鬼道受审的。

    于是萧长离就吓醒了。

    心跳与呼吸将他拉回现实,睁眼,陌生、破败但干净的环境映入眼帘。

    他的衣服又被换了,干干净净的,连同身下的榻子一样十分的干净整洁,与缺少修缮的周围格格不入。

    萧长离分明记得自己昏迷前以伤换伤被捅了,以那个失血量和重伤程度没一会就该去见阎王——结果黑白无常没见着,到是见着一位穿着红衣服的漂亮女妖……好像还长着熟悉的面孔。

    梦中的鬼怪应当不是真实的,因为没理由地狱的判官穿着他皇弟常穿的便服——逻辑不对。

    试探着坐起来,萧长离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致命伤消失了,只剩下一些皮肉伤。

    只是这一次的床头没有放温水,也没人等他醒来。

    抚平褶皱的衣服,萧长离推门出去,看见昏迷前所在的小院——原来他真的不在地狱。

    院子里的杂草不知为何全都消失不见,顺带着那些尸体也不见踪迹。

    不远处的小舟上,悄无声息地坐起一个带着起床气的华浮生,带着不友好的眼神盯着他。

    “额……恩人?又是你救了我……我……又没带钱呢……”他有些踌躇地讪笑道。

    华浮生不置可否地哼一声,又躺回去。

    坐着好累,还有点头疼,爱咋咋地吧。

    疏离的态度浇灭了萧长离的热情,想开口说的话回到肚子里,他向外走去。

    其实他们也不是很熟。

    “去哪?”

    华浮生闭着眼问。

    “我……想去找点吃食。”萧长离老实道,其实他已经饿得有点眼花了。

    但是还好,应该可以坚持出去活动一阵。

    华浮生给自己脑袋拍了一下子——好久不吃东西,忘记正常人还需要营养补充了。

    “回来,方圆十几里都没有人烟,你要去打猎不成?”

    华浮生的小空间里还有些存粮,保存在真空环境中的食物能放很久,拿出来稍稍加热就可以了。

    看萧长离吃得香,她也没忍住取了些甜点出来吃。

    一个人时总觉得吃东西没必要,左右死不了,但现在好像觉得弄点什么来吃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麻烦。

    甜食使人愉悦,华浮生感觉吃完后的头疼都好了些。

    于是她开始聊正事:“之前有人说你活不过加冠?”

    “……是有这么个事,”萧长离应道,顺带着捏捏自己的身体,“我这是……还活着吧?”

    “还活着,只是死劫未过。”华浮生道,“现如今你有两个选择,其一,离开此处,靠自己扛过死劫或死去,又或者找个山旮旯躲起来;其二,留下来,跟着我一段时间,避过死劫。”

    萧长离并未犹豫太久:“我能跟着你吗?”

    “可以,但,凡事皆有代价,你觉得你能付出什么?”

    萧长离看着她,认真道:“既然你愿意救我,那我这条命就是你的。今后只要我有的,都属于你,只要是你让我去做的事,我都会去做。”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合适的酬劳。

    华浮生却是笑了:“别说的那么轻松,你想清楚了吗?知道我是什么人吗就这样说。”

    “啊?”

    萧长离没想到自己立誓一般的许诺被质疑了,转而有些自我怀疑:“你……不是坏人……吧?”

    “不算坏,也好不到哪里去。”

    萧长离:“那么,我信我的直觉,我的直觉向来很准。”

    “那么,以后不要后悔。”

    “不会的。”他笑道。

    三番两次不带目的帮他的人能坏到哪里去呢?

    更何况这对他来讲是一个绝佳的、可以摆脱他讨厌的生活的机会,又怎么会不抓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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