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沈昭给院子里的老伯们打过招呼,骑马赶往大理寺提审长公主驸马刘春生。

    大理寺少卿早早在门前等候,见到沈昭更是寒暄不断,明里暗里夸赞沈昭少年英雄,气概非凡。

    沈昭不欲寒暄,直奔主题:“驸马在哪儿?”

    “在大理寺监牢里,侯爷这边请。”路上大理寺少卿将案件细节原原本本叙述了一遍。

    原来长公主在嫁给现在的驸马前曾订过亲事,前驸马乃吏部尚书家嫡次子,长得相貌堂堂,二十二岁入科也曾红极一时。

    少卿道:“连婚期都定下了,就在七月二十。”

    监牢阴暗潮湿,味道实在腐朽,沈昭不动声色打量四周,发现与寻常衙门里的牢房除了宽敞干净了些也无甚区别。

    她的声色天生偏冷:“那又为何取消了?”

    既然是前驸马,两人婚事间定然有嫌隙,大理寺之人都是见惯了恶徒惯犯说是一双火眼金睛也不为过,少卿特意提起此事定然有蹊跷。

    沈昭不是喜欢绕弯子的人,当即直言:“本侯奉命前来查明公主死因,少卿大人给本侯方便,本侯定然不会过河拆桥砸了诸位的饭碗。”

    “侯爷那里的说法?”大理寺少卿表面诚惶诚恐,一双眼里却是笑开了,“圣上将如此要事交给大理寺,又有侯爷鼎力相助,实在是小人们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何来过河拆桥之说?”

    “莫不是有混不吝地在侯爷跟前嚼舌根子坏了诸同僚名声,侯爷最是明辨是非,怎会被那等鼠辈蒙骗?”

    大理寺少卿不愧是官场上的老油条,精通混淆视听、拉拢奉承于一体的官场话术,若是今日站了其他人说不准便被他说到了心坎上。

    但沈昭只是平静地看着前方昏沉沉甬道,既不回话也不表态,好似打上一团棉花。

    诚然沈昭知晓大理寺少卿此举只是试探,天子脚下讨生活的官员哪个不是盘根错杂,其后利益牵扯如同百年大树深扎地底的根。

    本是大理寺手上的案件,且是板上钉钉凶手就在牢房里关着的,办好了定然能得上头赏识的好差事,莫名横插入一个北荒侯,就似庙里的粥多了个和尚分享,怎能不叫人恼火。

    沈昭实在厌烦这些弯弯绕绕,打断少卿的絮叨,说:“少卿大人不必多虑,这桩案子左不过是太岁爷盛怒下的气话,从缉拿凶手到调查线索具是大理寺的辛劳,本侯只不过走个过场大人不必担忧。”

    我不会抢你们的高官厚禄,你们也别对我问东问西。

    大理寺少卿八面玲珑自是听懂了弦外之音,当即乐开了花,嘴里还得客套客套:“侯爷哪里的话?都是为上头办事怎能不论功劳?呵呵呵,诶,我们刚刚说到哪儿了?”

    “想起来!”少卿懊恼地跺足,兀自感叹:“瞧我这记忆,侯爷莫怪莫怪哈哈哈!”

    “……”沈昭微微偏头,眼里暗沉沉地。

    少卿:“咳咳咳!侯爷常年在边关自是不知晓当初这桩奇事。”

    十三年前,长公主外出踏春途径城外桃花庄时马匹突然受惊,险些将公主摔下马车。

    所幸当日许多京中公子小姐们相约桃花庄赏花,当时刚刚二十二岁便登科的吏部尚书嫡次子顾长风飞身上马,仅仅几招便稳住了惊慌嘶吼的马匹顺利救下长公主。

    据说当时三月桃花芳菲,春风微凉吹掠枝头桃花枝,自上空洋洋洒洒的桃花打着旋落在众人眼前,顾长风少年翩翩回眸一笑便迷了长公主的眼。

    之后两人多次偶遇,情谊越发深重,终于在当年八月中秋宴上太后牵线皇帝搭桥,将二人的婚事给定了下来。

    大理寺少卿感叹:“当时满京城谁人不称两人郎才女貌,堪为绝配。可惜好景不长,第二年夏天禹洲大水,灾民遍地,瘟疫横行。”

    “顾家郎君跟随御史大人前往赈灾,感染疫病也去了。”

    当年那场大灾伤亡惨重,就连皇帝也迫于压力下了罪己诏,国师开设祭坛三日,终于在半月后江湖上赫赫有名地神医出手才稳住了疫病扩散。

    虽然不明白疫病的解决和皇帝,国师有什么关系,但大家都很识趣将两者关系列出顺序,以此安慰圣心。

    不过……

    “颂宁二年,禹洲大水死伤八万余人。”沈昭沉声。

    如果没记错当年灾情严重,朝野上下集资赈灾,位于京城的沈府便是那个时候被掏空变卖成如今这幅破庄子样。

    身侧少卿不知沈昭心绪复杂,自顾自回忆起当年不免唏嘘,“当年下官还是国子监监生,顾家郎君说起来也是下官的师兄。”

    大雍国子监自建国以来便被誉为“才子监”,分设文学和武学两部,招收的学生多为世家官宦大族的公子小姐,只有极少数的名额分给各地举荐上来的学子,算是不对外招生的学塾。

    里头教书的先生最次也得是进士,更有许多名师大家教学授课,又以国师每月一次的讲课为最玄妙的课程布置。

    大理寺少卿说:“侯爷也知晓从国子监出来的都有各自的老师,老师门下还有师兄,师兄们还有弟子,如此繁复往下通常同窗少有师兄师侄关系复杂。”

    “少卿大人说了这么多,莫不是现任驸马也是国子监的学生?”沈昭突然止步。

    少卿神色尴尬,“实不相瞒,现任驸马与顾郎君乃同窗,我们三人都拜了右相为师,所以……”

    “所以长公主前后两任驸马是师兄弟,”沈昭继续抬步往前走,“殿下的喜好还挺明显。”

    少卿悻悻跟上,尽职尽力解释:“顾郎君死后公主殿下悲痛欲绝,险些就去城外削发出家,太后娘娘哭晕过去好几次,陛下那段时间也颇为难熬。”

    “后来又是怎么和现任驸马相识?”

    “现任驸马刘春生是东勤伯爵府嫡次子,他的哥哥便是镇西将军刘春庭,下头还有个妹妹五皇子侧妃。”

    沈昭眉梢微挑,唇角明显上翘,“难怪五皇子敢和母家是琅琊王氏,舅舅是左相的三皇子分庭抗礼。”

    “诶呀!”大理寺少卿险些跳起来,“侯爷慎言呐!”

    沈昭无所谓摆摆手,说出口的话吓死人不偿命:“无事,满京城都知道本侯曾是太子侍读,如今太子式微,三皇子和五皇子再怎么争都不可能将目光放在本侯这里,如此本侯还怕什么?”

    少卿:……

    得!您老举家都在北荒,手中无软肋拔刀自然神!

    大理寺少卿心虚地摩挲脖颈,整整心神开口:“公主殿下同刘春生相识于百花宴,两人不过交谈了几句,被有心人传入太后耳中便是公主移情别恋。

    太后生怕公主还念着顾郎君,也不管公主是否反对便匆匆给二人指了婚。”

    一行人说着拐过弯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被锁链捆绑在木桩上的人。

    看得出来大理寺并不敢对现今还是驸马的刘春生动粗,只将他看管起来,给些吃食保证他饿不死便成。

    沈昭走进牢房环顾一周,细细打量过牢房墙壁上那些带着暗沉血迹的刑具,房间中央一盆炭火燃烧升起热浪,也将她的眼睛模糊。

    大理寺少卿摸不准沈昭的态度,思索片刻后决定亲自审讯刘春生。

    他先是命人搬来桌椅笔墨,后握紧堂木砰地一声趴在漆红木桌上,厉喝:“大胆刘春生谋杀公主,残害公主府上下三十八口人命,人证物证俱在,还不速速将事情经过招来!”

    半晌穿着当日血衣头发凌乱的刘春生缓缓抬头,发丝下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充满怨毒阴狠,乍一看好似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死死盯着大理寺少卿的眼睛充斥着令人不安的暴戾疯狂。

    大理寺少卿下意识拧眉,刘春生的状态不对。

    下一刻刘春生毫无征兆地癫狂大笑:“招?招什么?”

    “招供你为什么要杀害公主?”大理寺少卿逼视刘春生。

    刘春生好笑道:“为什么?还能是为什么?因为她该死!她该死!”

    “那个贱人!贱人!”

    “她就是个水性杨花的贱人!心心念念着顾长风那个死人,还要嫁给我!”

    “嫁给我又不给我生儿子!她就是个贱人她要绝我刘家的后!她啊!!!”

    “啪!”

    鞭子刺破皮肉的声音与刘春生凄厉地惨叫同时响起,在场众人齐齐发证,看向自进入牢房便格外沉默地女人时满目惊恐震撼。

    沈昭自阴影中踏出,红衣潋滟面容昳丽不失沙场大气,墨发高束英姿飒爽,腕上别着鎏金护腕,腰间系带似金色藤蔓交织,叫上踏着云纹靴。

    她的手中掂量着遍布倒刺的长/鞭,眼神冷漠好似窥不进光线的厚重云层,她步步向前每一步都好似踏在众人心上。

    久经沙场的大将军什么血腥场面没见过,她走上前用长鞭轻轻挑起刘春生下颚,迫使他抬头与自己对视,唇角自然上翘勾勒出一抹似笑非笑地表情。

    刘春生被她看得心里发怵,色厉内敛吼:“你是谁?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竟敢对我动手,胆大包天藐视皇威!”

    刘春生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即便公主被自己杀了,但他名义上还是驸马,是皇家儿女。

    整个大雍只有诏狱能关押他,也只有皇帝才能有权利决定自己的生死,区区大理寺竟敢戕害皇亲,反了天了!

    想通此处刘春生更是有恃无恐,他恶狠狠瞪沈昭,一字一顿恐吓:“我乃长公主驸马,你竟敢伤我,此事传出去你和你的家族必将为此付出代价!”

    “哦,是吗?”沈昭看向大理寺少卿。

    大理寺少卿战兢兢擦拭额头冷汗,挤出一抹苦涩笑意。

    沈昭懂了,但她不在乎。

    老皇帝只让自己尽快查清楚案子,可没说不能动手。

    只见沈昭慢悠悠抬手,众人目光跟随那截手臂移动……“啪!”

    “啊——”

    刘春生痛苦地扬起脖子痛呼,沈昭一把薅起他枯草般头发,杀意顿现:“驸马爷本侯奉劝你老老实实交待清楚,否则本侯有得是方法让你生不如死!”

    话音未落五指松开,未及众人反应接连破风声刺耳,刘春生的惨叫划破牢房飘远。

    一时间牢房里只有沈昭一遍遍,堪比刑房里世代经营此道的狱卒的问候:“说不说?”

    “啪!”

    “还是块硬骨头,本侯倒要看看你能嘴硬到何时?”

    “啪啪啪!”

    沈昭对于力度的把控极其恐怖,二十几鞭下去竟还没将刘春生给抽晕过去。

    她站在前方背对众人,随手将长鞭丢弃在地上,伸出右手吩咐:“换刑具。”

    狱卒愣怔一瞬,反应过来飞速拎出来一只木桶。

    沈昭接过水桶余光瞥过发现是盐水,赏狱卒一道赞许得眼神,动作毫无迟疑将整桶水从头到脚浇灌在刘春生身上。

    伤口遇盐水——惨叫声震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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