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韦夫人就是韦家家主?”

    怀闲以一个相当怪异的关注点自问自答,成功地用非凡的智慧将凝重的气氛一扫而空。

    蒋卿对这种装傻行为肉眼可见的无语,一口喝光桌上半壶茶就低气压地起身。怀闲慌乱地兜过邻桌的一碟蜜三刀跟上:“咱们去哪儿?”

    “与你无关。”

    “那我去哪儿,军爷?”

    “……”

    “在这里等着,东西丢了军法处置。”

    一块物件在空中划出模糊的残影,却又轻飘飘地落入他的掌心。他低头一看是块做工精细的令牌,上书一个瘦金体的“令”字,本是文雅俊秀的撇捺偏偏被朱红的漆色冲得满眼煞气,触目惊心的很。

    再抬头早就不见了人,偌大茶馆此刻仅剩一人独立。

    他叹了口气,回去没骨头似得趴在桌上,微微侧过脸看着屈起的指节在光滑的桌面上开始一下一下地敲。一声又一声,在寂静里回荡。

    从京城出发他就一直关注这几个王孙贵胄的大概行程,能确定他们在洛郡前是确实地赶路,而洛郡有所疑点的不过那次诗会和饯行酒……他们应该是无意被卷进杭城的事。那么在事先没有计划的情况下,三个人各自成阵的默契着实无厘头了点。这个暂且当做同窗的缘故,最奇怪的是态度。

    他们三个里沈悠岚还算说得过去,皇亲国戚看不得地方专横独行。可蒋卿和萧珉?

    纵使蒋卿再得圣心,这个将军的位子也是为着蒋家的名头才没被群起攻讦,而京城里的世家统统是靠着剥削百姓血汗和兼并土地才有的荣华富贵,与这杭城里的不过一丘之貉。萧珉就更可笑了,这天启最大的勋贵不就是他自己么?宁国公,除皇室外无人可比的尊荣,自初代被赐国姓几乎代代把控京郊布防。

    现在,这两个人是要痛击自己的出身了?

    怀闲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

    不行,师父说过我们是专业的卧底,一般不会笑。

    于是他保持着眼下场景里相当诡异的和蔼微笑注视着小厮颤巍巍地一步步走到面前,轻轻眨眼暗示对方自己是个活人,同时干脆地把怀里的令牌塞到对方手里。

    这店果然不简单,面对这般情形小厮都能打着哆嗦展现出了极高的素养:“客官有什么想问的……”

    “好。本地太守是何人?在任几载?浮洲府可是立于杭城?”

    “呃,现任太守姓郭,已在任……三,不,四年。浮洲府自然就在城中,大人若想去小人便可带路。”

    “不必。此地文风鼎盛,排的上号的书院想必不少?”

    “…………”

    一炷香后,怀闲从容出门,一袭白衣不染俗尘若圣洁佛子,手中拎着的油纸包写着数个名称和地址。注意到视线后偏头微微一笑,向愣愣盯着他的行人竖掌一礼便飘然而去,徒留面上红霞一片的怅然失意人还有暗处无语之至的唐久。

    这人怎么和国公一样撩而不自知,天涯四海地纵火留情,才现在就成为了多少人暗藏心底的倾慕对象。

    经他观察这两个人本质上还不一样。国公其实很清楚自己外貌的杀伤力,有时也会有意利用以快速达成目的,但大多数时候他压根没觉得自己是在往那方面发展。可惜食色性也,基本上有心思的人总会自我攻略的。而这家伙,他皮相不及这帮俊男靓女的平均值却胜在够厚,油腔滑调和见众生的温柔总能无缝切换,再加上身份的特殊滤镜,佛光普照的受众市场相当大。

    唐久想了想掏出纸来相当客观地记下对两人的描述评价,并思索这一代故渊内部的美人榜能上榜几人。完全没担心怀闲的去向——千万别相信故渊的同僚会跟丢人,哪怕目标的师父曾是别国的同行。

    不过上一代的美人榜首倒是的确名不虚传。

    岁月如风霜,江湖若刀剑,风刀霜剑严相逼,仍可窥风姿一二。就是肆意妄为了点,否则就算言辞辛辣也会有无数人自荐枕席的。

    当年的第二就不会讽刺首领是木头,若他还活着……不提也罢。美人榜到底不比宗师榜,可惜了。

    唐久慢条斯理地收好东西,瞥了眼天色就打着哈欠晃进紧密的小巷,一路上老旧的石板都在咯吱咯吱响,他估计过两天下春雨就得往外滋水。故渊当然是有据点的,连荒郊野岭和苦寒边塞都有专门的情报交易点和住所,这种江南之地配置只会更好。他从前天熬到现在,中途几人昏迷时还奔波百里尾随,换班休息的理由相当充分。

    但他的脚步停在了一座宅子的门口

    他的眼睛看见了石狮子栩栩如生的双眼中一抹微红

    他的嗅觉告诉他这扇门里的葱油香来自城南二沟桥下的陈记铺子

    他的脑子则清清楚楚地记得这个地点已与当地同僚打过招呼,同行人员此时又各有任务。

    唐久轻轻吞咽了一下,手指搭上后腰的刀柄,压低重心,侧过身伏在门边,腰腿同时发力猛地撞开大门——眼睑传来拉扯般的刺痛,一根筷子在他骤然紧缩的瞳孔中擦过太阳穴,带着破风声钉死在木制大门上。尽管总是被碾压但他还是想说这一筷子再偏一寸就足以给他脑袋开个窟窿了,但现下他没管脸上擦到的一道血痕,也没管桌上冒着朦胧热气的阳春面,眼里只有对面两个镖师打扮的人物。

    “首领!左使?属下冒犯……”

    “辛苦。”

    “阿九进门前要敲门哦,不然会误伤的——我给你带了面,快趁热吃,有什么事都等吃完再说。”唐久沉默地看了一眼首领,很好,又是没有发话的默许,这样离谱的纵容和任性基本能确定九成九的真实度。在心里叹了口气,他闭上眼睛做好赴死的准备,“左使,”希望故渊标准制服的披风能勉强裹尸,“二沟桥下右拐有家顺便卖桃酥的糖水铺子是卢家的产业,我们盯了一天,他家的杏仁酥加了不少牛奶。”

    易风宵带着玄铁面具的脸上看不出神情,但他微微侧过头,唐依就发出了像委屈的小动物一样的呜咽,乖乖从怀里掏出一份只咬了一角的糕点。没错,他喝不得奶制品,在后世,这叫乳糖不耐受。

    “阿九?你再不把我的筷子捡回来就准备加训了哦。”唐依的笑容依旧灿烂却带上了点阴恻恻的意思,他不寒而栗地听到了下半句话“阿十正在经历和你当年一样的课程,想回顾一下逝去的青春吗?”唐久首先为小师弟报以真挚的祝福,然后对自己不再是师兄师姐的唯一表达了沉痛的悲哀,最后在心里第无数次羡慕邀月台的同僚们主管刺杀是多么轻松。

    藏青色的劲装一甩就去伺候自家幼稚的大人。

    “不必麻烦,路过而已。”

    首领喝了口茶便没了下文,刚刚还相当平庸的气息一下子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不显山不露水的感觉衬得那身镖师短打都不可直视起来。唐依一边接上话茬一边偷瞥易风宵手边的杏仁酥:“咱们对饮阁的情报被皇上直接透给当事人了,就那个章鱼。现在又让师父亲自走一趟,连师叔的事都不了了之,果然是起疑心了吧!”

    唐久:什么东西跳这么大声?哦,是我的心脏啊。

    祖宗!这是能说的吗!

    他无措地转头看到首领起身,好在首领还没有纵容左使到荒唐的地步——首领象征性地拍了拍唐依的头表示不赞同,然后就回了屋子里。唐久真的要倒吸一口冷气了,故渊内部开始萌生磕师徒情的风气不是空穴来风,首领你也有错。希望赤羽不要借机搞什么幺蛾子,谁知道辰夜那弑师的疯子会不会借吃醋的名义拉首领殉情。

    “不会哦。”自家左使仿佛有读心术一样回答他,他变戏法一样又从怀里拿出一根冰糖葫芦,“师父和师叔的感情其实很深的。”

    唐久显然没信这话,唐依也没多说什么。

    “跟了这么些天,你觉得那和尚怎样?”

    唐久皱着眉想了想:“初看是佛门后起之秀,再看像个假和尚,现在看倒比禅宗的慧文还通透点。和小师弟估计能处的挺好。”

    “他问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啊?”

    “本地太守长期架空,布衣连姓谁名谁都记不清。但既然记得地址就说明表面上那些人还是做足面子的,估计没少登门送礼——事实上这些年混资历的都在阁里有记录。至于书院,只能说还不算太笨。”

    唐久笑道,“杀人不过头点地,合情合理地杀人就需要三张牌:事实牌,感情牌,物质牌。他在乎的不过事实,但郡主他们如果真的想掀桌子就必然会创造感情牌。而以郡主他们的眼界和作风直接在对方的大本营造势,再以卢家的名义约几家‘推心置腹’谈过一场,感情基础立马就能出现。物质就更不用说了,等同于没有难度。这种情况下他有一条获得事实的捷径,就是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去现场看看这杭城的三六九行对这场大戏的反应,去看看郡主他们为这江南一地准备了怎样的戏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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