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唐依极其敷衍得打了个哈欠,一身江湖风霜都因这个动作抖落得纷纷扬扬,“所以?”

    唐久卡住,自家大人依旧对这些毫无兴趣啊,这可怎么办?他都愁死了。组织上下现在是宠着左使,可过两年唐依年龄大了就说不准了。要是做最坏的打算,首领有朝顾不得组织了,右使会做什么……

    “你在想很不好的事。”

    唐依打断了他的思绪。

    唐依把糖葫芦的竹签贴着他的头皮扎进了发髻,一股温热从额角流下。

    唐依相当生气:“我说师父师叔关系好你不信,我问和尚的话什么意思你说一堆废话,现在还当着我的面走神?回去加练!必须加练!演武堂呆三个时辰!”

    “……”

    “真是,要不是师父不让我就去找阿七了。她从来不惹我生气,而且从不怀疑我说的话。”

    “?!”七师姐也在这里吗,真是多年音讯全无了,听起来人没事就好。

    时间回到清早,沈菀送走糟心和尚后是结结实实松了一口气的,毕竟他们三个人玄之又玄的奇异气场根本无法用言语向初入江湖的小伙子描述,难道要跟他说:虽然我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也不清楚他们要做什么,更加搞不懂每个人剪不断理还乱的亲情爱情友情各种情,但我觉得咱们今晚就能事成一半?

    眼见为实,相信过了今天等他把所有人都串一遍儿就能发现他们这个旅游团虽然各怀鬼胎但能力绝对有保障,京城出品必属精品。哦,那两位可能会逗着他玩儿,但这么单纯可爱还学习能力强的犬类真的很难不心动——而且还是只拥有佛家莲花纹的边牧混血。

    她在脑子里幻想了一下,然后被最终版的奇怪物种丑到,于是果断把这玩意儿甩出脑子,从卢家侍女端上来的雕花木犀盘里随意拣了块紫姜含着便披了外衣要出门。身后的侍女犹豫数息还是低声询问:

    “姑娘外出还是带些婢子吧,要是出了什么好歹就是我们这些下人死上百次都不够赔的,还白白让大夫人和姑娘生了不快。”

    果然,终于忍不住了呀,韦家的大丫鬟。

    “不必,你昨夜劳累,趁这时多睡会儿。”沈菀掀了掀眼皮,抬手虚虚在空中划出雍容的弧度,小倩不动声色地从晦暗的角落走出上前扶住。

    那侍女低着头张口还想劝些什么,自小跟在老太太身边养出的见识就敏锐察觉到了暗暗潜藏的压迫感,那是种细微的,浮动在空气中仿若飘絮般不可捉摸的感觉,

    却透着死亡的阴影,令人毛骨悚然。

    主仆二人目不斜视地出了门说说笑笑,好似身后一身冷汗的沉默少女真是一团不存在的空气。

    “小姐,事已办妥。”溶溶春光下小倩的低语都似染上点暖意。

    “你们办事我放心,”沈菀乍见天光懒洋洋地眯了眯眼,“好歹都是在那种京城脏地方混出头的人。”

    她突然侧头,唇角翘起,黑白分明的眸子若剪水般映出面前人的倒影,这个动作一下就让这张脸在三春的风中艳若桃李,偏偏带着点调皮,“你说韦夫人和怀闲会怎么选?”

    小倩有些好笑又无奈:“到最后还不是小姐你们自己说出缘由,看他们一堆疑点不停猜测也算是解闷吧。”

    “这可不是有意耍他们玩儿。”沈菀漫不经心地任由小倩带着方向,在喧嚣的街上左拐右拐,

    “虽然是挺让人不爽的,”

    她们在一个杂乱无人的拐角见到了一辆普通的马车,小倩一把将帘子撩起,一套华贵的男装和各式工具静静置于其中,

    “但连我们自己都还在被别人耍着玩儿呢。”

    小倩无声地目送她进去,半晌,轻轻扯了扯嘴角。谁说不是呢。她极缓慢地吐出一口气,好似应声转身进去时无意地略过斜对角的方向。在那个方向,两条街外,有一座栩栩如生的石狮威武地矗立。

    这辆怎么看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马车最后堂而皇之地停在一座雕梁画栋、层峦耸翠、飞阁流丹,就差没把“本地标志”写牌匾上的建筑前。如此恢弘大气的楼阁,有着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可惜,对于在宫里长大的人来说也就是精致的程度。

    沈菀顶着一副纤弱公子哥的模样大摇大摆地迈进了门槛,然后顿了一顿,用见了鬼的眼神退出去再看了看牌匾。上书三个大字:无期楼。

    是昭明帝的字。

    准确的说第二个“期”字是萧岿的字。

    更确切的说,当初有两个人一人一字为其润笔“无期”,毕竟那个“楼”字实在是比不得前两个字的意蕴和功力。

    而沈菀对先帝御笔如此熟稔,即使那个期字比后来青涩飞扬得多,她也能一眼认出。所以她几乎马上把注意力转到了第一个字上,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直直地站在人来人往的门口,对周围投来的探究视线恍若未闻。因为那个字是如此的,如此的有魅力。

    俗话说字如其人,因为从撇捺横折总能透出点作者的心性与为人。若先帝萧岿之字骨力遒劲而大气脱俗;若文帝萧珣之字行云流水而气象万千;而这个字,婉若银钩,漂若惊鸾,透出的狂放自信近乎璀璨,有种跨越光阴的致命吸引力。并且,它与两位帝王的亲笔都具有一种冥冥中的气质,她的直觉几乎在疯狂的边缘嘶吼了。

    小倩在她身后低低唤了一声,她猛然闭眼,强行压下那过速的心跳。面前的素衣女子正一动不动地注视她,她们四周一片寂静。

    面前人似与韦夫人差不多年岁,虽没有保养得风韵犹存,却也没有到人老珠黄的地步。全身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双手,指若青葱,骨肉匀称,极具美感。沈菀已经知道对方的身份了,无期楼的掌柜,无名。

    “请跟我来吧。”她不咸不淡地说。

    沈菀在周围人震惊嫉妒的眼神里亦步亦趋的跟上去,虽然出了点意外,但她目前没有更改计划的打算。“掌柜的,那座牌匾是何人所书?天下有如此书法造诣的大家不应籍籍无名。”

    她装作沉迷此道,一路上喋喋不休地发表见解,似乎对无期楼掌柜破例引人上楼毫不在意。直到无名带着她和小倩进入一间客房入座,一直冷脸的女人才掀了掀眼皮:“禀郡主,是我的恩人和仇人。”

    话音未落,小倩已一步踏出护在沈菀身前。

    房内的气氛却并不紧张,沈菀甚至自然地抚了抚鬓角,郡主威仪显露。而无名则不发一言坐于原处,丝毫没有行礼的意思。

    “不知足下的恩人和仇人是谁?”

    “昭明、归衍。”

    无名的眼神若死水般无波,在阴暗逼仄的空间内更显冰冷:“或者说,身上留着萧家血的人都是我的仇人。”

    “是吗?我可不姓萧。”沈菀悠然的挑眉跟她对视。

    无名却似乎松了一口气:“没错,天师是个好人。我也欠着魔尊的人情。”

    沈菀敏锐地察觉其中的关系,天师是好人所以对方会表露善意,而“欠着魔尊的人情”与前一句话是同等的效果,即魔尊的人情不允许她伤害自己。再结合之前她对莫临的推测,可以确定她老爹跟魔尊应该是有一腿了,下次见面或许可以试试得寸进尺。

    眼下就有一个绝妙的提问契机。

    “那么看在魔尊的份上,我比较好奇萧家的谁招惹你了。”

    “灵宗。”无名的眼睛在刹那亮的惊人,愤怒的火焰在深处燃烧了近三十年都未曾熄灭,“那个畜生。”

    好吧,她早有预料。在天启的皇族里能做到这份上的也就那几个。

    在忠君是铁律的时代被朝堂上近三成的臣子明着支持还是王爷的萧岿的灵宗算一个。阿弥陀佛,无量天尊,罪过罪过,希望萧珣他们不要介意。但灵宗的被害妄想症真的无药可救,并且,客观地说,咳咳,灵宗确实怯懦无能。

    “他杀了我全家。就因为我娘的手,就因为他那妃子的几句话,他杀了我全家上下整整七十八口人。”

    女人的眼睛深不见底,好似在哭泣,又好似在大笑,

    “我家世代从医,我娘更是继承了外祖的全部衣钵,是十里八乡盛赞的大夫。当年,她应召入宫去给娘娘看病。

    我娘最是温柔善良,我幼时顽劣也从不责骂,我不想学医她也只是暗自发愁。唯一一次动手打我是因为我嘲笑路边乞丐将死,她说医者仁心不能是句恭维。她走前还跟爹爹一起讨论要编写的医书,还给我绣了最流行的发饰,她那么厉害,不过半月就治好了那所谓的顽疾。”

    沈菀开始感到不安了,她大概知道这是哪一回的故事了。

    灵宗建丰二年,发生了两件大事。

    “然后,郡主,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就因为你舅舅说我娘妙手回春,手捧漆黑药汁的样子赏心悦目,那个女人,那个被我娘治好的贱人就说她在我娘的药方里找出了毒药。于是,我娘的房里真的搜出了匕首。

    她说,我娘是个刺客。”

    其年三月,吴地医女入宫行刺,夷三族。

    其年四月,燕王萧岿就藩离京,即刻启程,不得延误。

    无名的面上依旧毫无波澜,但她的语气里藏着极深极深的、永远无法磨灭的怨毒,“灵宗那个软骨头的蠢猪,听了几句枕边风就坚信不疑,把她丢在天牢里严刑逼供。那个毒妇则趁机下令砍了我娘的手,毁了她的脸,日日□□。

    我娘生前生不如死,最后死无全尸啊郡主。可是就算这样,可是都这样了灵宗还不肯放过我们。他怕死了,怕得夜不能寐,怕得看谁都想欺君罔上。可是因为没有其他证据,大理寺卿又极力反对,刺驾的罪名按律诛九族他也只能改成夷三族。

    皇帝做到这份上真是窝囊透了。

    可他的荒诞和疑心却要我家付出代价,整整七十八人,只有我当日正巧与身边丫头互换身份在外偷玩儿才得保全性命。自那以后,我用尽一切办法想要入宫报仇,天不遂人愿,我始终没能做到娘亲的罪名,自觉无颜再见亲族便自称

    ——无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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