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宫里偷闲的日子过得很快,再加上有扶光神力相助,孟姝不过几日便恢复如初,刚一好,她便不愿闲着,想起珍珲宫或许还有线索落下,她便决定去看看。

    扶光身为男子,在后宫中不便走动,每每只能趁着夜色而行,相比之下,孟姝倒是容易许多,更何况,她还顶着昭华宫医师的名号,旁人多半不敢阻拦。

    这几日她借着伤寒的名头与楼璇兰告了假,但每日的用药还是在盯着,趁着崔九取走今日的药后,孟姝便换了一身简便的轻装,准备去珍珲宫探一探。

    这几日宫中往来的人少了不少,珍珲宫还是一如既往地荒凉,四周鲜有人迹,孟姝身形利落地借着宫内复杂的地形,顺利地摸到了珍珲宫的后门。

    与那日不同,今日天光大亮,这附近人虽少,可难免会碰上巡逻的禁卫,孟姝不敢冒险,便决定从后门溜进。

    不同于前殿的气派,这珍珲宫之后有一片浅浅的草地,许是荒废的时间久了,这的花枯的枯,死的死,就连草叶都一片焦黄。

    孟姝皱了皱眉,之前未细想过,总觉得这珍珲宫有许多不合理之处。

    譬如这宫殿位置所在,虽比不上三大宫,可位置也不算差。

    孟姝抬头看了看前方,若走小路,这里反倒离宁宣帝的乾昭宫更近些。

    更何况,这宫殿巍峨气派,里面珍宝更是非常,哪怕秦阿蒙不住了,珍珲宫也不应该荒废下来。

    还是说,这座宫殿荒废的真正原因,不是因为秦阿蒙呢?

    孟姝一边想着事,一边向前走去,脚边不知道踩到了些什么,沙沙作响。

    她低头一看,瞳孔微张。

    她蹲下身来,拾起那东西看了看,眉头渐渐皱深。

    这里,怎么会有没烧干净的纸钱?

    她抬头张望了一番,难不成是有人到此祭拜什么?

    孟姝用手捻了捻灰屑,这祭奠的对象,会是生死未卜的秦阿蒙吗?

    想着,她却摇了摇头。不对,秦阿蒙身为游商,常年行走在外,先前秦鸢说,他们一家已没什么亲人,他若身死,除了唯一的女儿秦鸢,不可能会有人给他烧纸,更何况,这还是在宫内。

    那这些纸钱,是谁烧给谁的呢?

    孟姝抬脚绕过廊门,往里走去。没了夜色的遮掩,眼前的一切变得清晰起来。

    绕过一个小院,往里拐去,便是那日她和扶光所来的那处寝殿,也是在这里,孟姝受到了影鬼的袭击。

    落灰的帐幔扬起,点点尘土暴露在窗楣渗进的日光里轻舞,孟姝皱眉捏了捏鼻,正要再往别处走时,目光无意间一瞥,却好似看见了什么。

    她走近那木质花雕大床,掀开了床后的床幔,灰尘伴着薄纱抖落,一副略微掉色的壁上画于床后展开。

    这副画的时间当是很久了,它的边缘泛白,像是被水腐蚀过,而在那上头,虽隔着经年的岁月,可也依稀窥得其工笔精细,色彩艳丽,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被磨透了光彩的壁画,看起来有些平平无奇,甚至处处流露沧桑。

    孟姝伸手摸了摸,顺着残沿掉落的轮廓比画,发现这应当是一副花鸟图。

    高高立起的墙瓦,百花齐放的盛园。

    孟姝瞧着,却觉得有些眼熟。

    这壁画所刻,怎么这么像宫内?

    在一众花木旁,假山溪水潺潺,柳姿轻拂间,花香影动,蝴蝶自来。

    孟姝伸手抚上画边一角,展翅高飞的燕于灿阳下衔柳而生,与春色争辉。

    她曾问过楼璇兰关于燕子一事,可她却说,宁宣帝不喜欢飞燕,因此常年派人驱逐。

    那时孟姝还奇怪,若不喜燕子,为何宫中有如此多的柳树?

    每年春夏时分,唯独柳树最招飞燕。

    宁宣帝,在说谎。

    孟姝眼睫轻颤,抬眸间,蓦然感到指下冰凉。

    若这副隐藏在床榻后的壁图画的是春柳飞燕,那这珍珲宫,会不会就是燕无瑶生前所住的明芷宫?

    倏然间,孟姝感到有丝冷意爬遍全身,她忽地回头,可偌大的宫殿内除了自己哪还有人,一抹震惊萦绕于心头。

    珍珲珍珲……

    若此珲并非指美玉,珍也并非珍爱之意,那“珍珲”二字,化用同音,会不会,是指镇魂呢?

    孟姝心底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她想起之前扶光所说,宁宣帝怕是一直在利用着燕家人,燕无瑶的死,或许也是他在做局。

    而在她走后,宁宣帝又将明芷宫大肆修葺,摇身一变成为“珍珲宫”,而下一个住进这里的秦阿蒙,最终也生死不明。

    孟姝忽地感到一阵心惊,若百般怪事都是宁宣帝在筹谋,他的目的会是什么?

    燕无瑶死了,秦阿蒙应该也已遇害……

    孟姝走到外殿,眼前的宫殿装横精细奢靡,处处透露着不菲,虽历经风霜,稍显落败,可不难看出其曾经的荣宠无双。

    淡淡的腐水味传来,孟姝低头皱了皱眉,是那日影鬼留下的痕迹,竟这么久还没散去。

    想来那日的白骨,也是这般味道。

    白骨……

    孟姝猛然抬眼。

    遭了,那白骨多半就是影鬼所杀,若她没记错,那男尸身上,还有一枚宝玉,据土地所说,原本是戴在一个女人身上的,而宫中的影鬼,目前又只在珍珲宫出现。

    百般联系下,那具死了多年的尸骨,会不会就是……

    孟姝豁然开朗,眼前的层层迷雾仿佛拨云见日,她心鼓大骇,连忙向外走去,刚要出门,却突然听见殿外传来动静。

    “陛下吩咐过,这几日京内频频出事,让我们多警惕些,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是禁卫!

    孟姝皱眉。遭了,她已走到此处,这荒宫殿门处并无遮掩的地方,四周皆是空旷一片,若是被禁卫撞见,她还真是有嘴说不清。

    门外的人愈发走近,就在孟姝纠结要不要直接将人打晕时,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下一秒,便听他们道:“太子殿下。”

    沈褚礼?孟姝一愣。

    来人一身宝蓝色玉锦长袍,腰间坠玉通透晶莹,斜日照耀在他身上,玉秀于林的身姿挺拔颀长,男人眉如远山,颜如冠玉,不管对谁,都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平静。

    沈褚礼笑着颔首:“方才路过,好像听到赵统领正在找人,几位还是速速过去吧。”

    几名禁卫军相视一眼,连忙拱手告辞,随即往远处走去。

    沈褚礼笑着回应,旋即转头看向了眼前的朱红色宫门。

    他眸色微沉,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殿下,我们……”问风皱眉,刚想要提醒他时,却被男人一个眼神屏退。

    他了然,虽然不赞同,却还是听命地点了点头,朝身后招了招手,带着其余侍从走开。

    一时间,荒凉的旧宫再次恢复静谧。

    无声的彩蝶悄停于竹间,宫铃伴着风声摇荡,彰显着太子威仪的驾撵就停在小路外。

    隔着一扇厚重的朱红宫门,沈褚礼什么也没说,可孟姝知道,他早就发现了她。

    “吱吖——”

    门自里面被推开一道逢,女子的素色裙裳漏出一角,白色裙襦自风中飘扬,给艳红色的宫闱平白增添几分清丽。

    她的打扮就如同她的人一般,简单却不失灵气,虽是素衣简朴,银簪单调,可她脱俗而洒脱,一颦一笑,眉目间满是自由。

    那是沈褚礼从未拥有过的东西,自那夜她站在他面前,为他挡刀时,他便发现了。

    她和宫中的其他女子,很是不同。

    两人的再见,孟姝并不意外。

    自那夜游船追杀,她就知道沈褚礼迟早有一日会找上她,毕竟她看起来,有太多的秘密。

    只不过这一日,比她想的要迟一些。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医女,于夜幕中摇身一变,竟能无视刀剑,于血雨中厮杀。

    论谁,都会很好奇,也会很提防。

    但沈褚礼一开口,却让她有些意外。

    “孟姑娘,好久不见。”他笑着看向她,“那夜多谢姑娘相救,见姑娘无碍,褚礼便放心了。”

    不同于昭华宫初次相见时的生疏客气,他语气稔熟,竟连本宫都不自称。

    孟姝下意识地有所防备,她的感觉告诉她,沈褚礼此人,并非像看起来那般如沐春风。

    可他笑意入目,眼神柔和,竟看不出真假。

    孟姝亦神色从容,淡道:“殿下无碍,才是民女之幸。”

    闻言,沈褚礼却笑了。

    他上前一步,看了她一眼,又抬头看了看宫匾,意味深长道:“孟姑娘怎么闲逛到明芷宫来了。”

    孟姝倏然抬眼。

    “此宫是父皇禁忌,姑娘还是少来才是。”

    孟姝不露痕迹一笑:“殿下这番路过,倒是赶巧。”

    沈褚礼微怔,好似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话,朗声轻笑起来。

    她果然比他想的更聪明。

    “殿下若想揭穿我,我无话可说,不必苦心试探。”孟姝冷道。

    沈褚礼闻言,却摇了摇头。

    他唇角微勾,道:“姑娘武功了得,虽不知为何混入皇宫,但我看得出,姑娘对我母妃却无坏心。”

    “姑娘医术高超,我母妃近来也颇有好转,姑娘对我,更是有救命之恩,褚礼不胜感激,怎会过河拆桥?”

    孟姝看向他,眼中有意无意带了几分打量。

    这倒是有意思起来了。

    他这番话,倒像是有意向她示好?

    孟姝垂眸轻笑,与他擦身而过间,突然停住脚步,垂洒的阳光顺着柳枝的缝隙落下,暖意笼在她的脸上,神情亦很淡,她侧目看向沈褚礼,他听见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淡嘲。

    “荆轲刺秦固然精彩,可请君入瓮,更技高一筹。”

    他蓦然抬眸,待到女子远去,他才回过神,不急不缓地望向女子远去的身影,眼底带上一抹几不可察的笑意。

    “殿下,她不会看出,那日游船是我们……”问风突然走近。

    沈褚礼抬手,制止住他未说出口的话,眼神悄然冷了下来,与方才判若两人。

    “你多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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