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思片刻,栖月将信笺递给挽竹。挽竹会意,接过信笺置于烛台之上,火舌席卷而上,顷刻之间信笺便化为一团灰烬。

    栖月埋头写好一封信,亲手封好蜡,郑重地交给挽竹:“给蒋叔。”

    挽竹上前几步,接过信封。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叩门声。

    信件被挽竹收入怀中,他转身打开房门。

    门外站着一个通身黑衣的男子,看见挽竹先是拱手一礼,而后越过挽竹进入屋内,躬身道:“主子,云姿已经回去,属下奉命前来禀报。”

    “好生看着她。”栖月说:“她有要求,只要不算过分可以满足她。”

    “是。”黑衣人领命,见栖月挥手知她无事再吩咐,快步离开。身形几个起落便彻底淹没在黑夜中。

    他来得快,去得也快。挽竹重新合上房门,回身问栖月:“主子可还有吩咐?”

    栖月眼角含笑,温声询问挽竹:“有急事?”她这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主子在贴心的关心下属,可挽竹跟在栖月身边多年,多少知道一点她的脾性。

    此刻听闻她刻意放柔的声线,心头当即冒出一股惧意。能让主子似这般放柔声线的情形要么是她准备哄人,要么是她准备挖坑谋算。

    他还是有点自知之明,当然不会认为是前者。

    忙开口解释:“主子恕罪,属下是看天色昏暗。属下一个男子待在主子这处多有不便,要是公子得知难免会不悦。”

    栖月不置可否地扬眉:“我不过是问你一句,这么吓成这样。”目光落在他垂于身侧,悄悄攥起成拳的手,轻笑问:“芙蓉锦这两日新出的糕点叫什么来着?”

    她状似苦恼的按了一下脑袋,忽而绽开一抹笑:“对了,是叫桃酥吧。”

    闻言,挽竹面上的血色刹那间褪了个干净,立刻请罪。可一张口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稀里糊涂地答应一个见过仅有两面的姑娘的请求,帮她挤入乌泱泱的人群里抢到了芙蓉锦剩下的最后一份桃酥。

    片刻后,他垂下头:“主子,是我的错,不该在当值期间擅离职守,请主子责罚。”

    栖月撑着脑袋,眼神幽幽地注视他。挽竹不敢抬起头,后背不受控制地不停冒出冷汗。

    冷风一吹,满背冰凉。

    “罢了。”栖月挥手示意他起身,缓声说:“人有七情六欲是平常之事,你到了年纪,有些事难以避免可以理解。

    然,能自控而不误志者方为智者,那些为了所谓的情爱而不顾一切之人乃是天下绝顶的蠢货。”她话音一顿,加重了语气:“你有一身好本事,莫要让情爱误了事。”

    她这话是在告诫挽竹,亦是在警醒自己。感情之事就连她都无法免俗,若因此对别人求全责备实在不公。

    但无论因何缘由她都不容许有人坏了她的计划。

    “主子?”挽竹怔然抬头,他外出办差,趁着回衙门的功夫给人买糕点。虽未耽误正事,但是往重了说能算是玩忽职守。

    且先前主子已然告诫过他一次,这次再犯本是不该。他本已做好了受重罚的准备。然而,听主子这话是要将此事轻轻放下。

    “怎么?”栖月睨他一眼:“想挨打?”

    “没有,没有。多谢主子狂宏大量。”挽竹连声道谢。

    “青霜城一事你亲自去盯着,有需要可以与宫里联系,钱粮不足可以与蒋叔商议周转一些。”栖月吩咐着:“事关重大,莫要松懈了。回吧。”

    “属下明白。”挽竹得了命令,见栖月面色疲惫,不敢再多言半个字,轻手轻脚地带好门离去。

    待他离开之后,屋内仅余栖月一人。

    她头疼地按了下眉心,不知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姑娘是否会是一个变数。

    良久,屋内响起一声悠长的叹息。

    今晚折腾了一通,栖月现下睡意全无。缓了片刻,她换上一身夜行衣,运起轻功悄无声息地出府。

    黑色的夜行衣让她与夜色融为一体,慕府高大的围墙于她而言构不成丝毫阻碍。没有惊动任何人,她顺利翻出慕府。

    停在墙根处分辨一下驿馆所在的方向。而后提起内力,一个跃身飞上屋檐,移动之快迅捷如风。敏捷的身影几个起落便已经穿过五六户人家的宅院。

    轻巧地避开驿馆中来回巡逻的守卫,悄无声息地摸到燕国使臣居住的院落。

    院中有几处依旧亮着烛火。

    栖月随便挑了一处,侧耳倾听。

    所幸,她今儿运气不错。

    屋内,裴元正与燕鸿,燕钧正在商讨七公主的事,准确说是兄弟二人对于如何对待林苗各执一词。

    燕鸿提议先按兵不动引出背后谋划的人。燕钧则是气不过,一个劲的破口大骂。裴元正默默喝茶,不时安抚燕钧两句。

    耳中充斥着燕钧的怒骂声,各种粗糙之语简直是不堪入耳。栖月抽了抽唇角,有些佩服屋内两人的忍耐力。

    半个时辰后,燕家两兄弟才从屋内出来各自回去。裴元正依旧待在屋内,栖月亲眼看他提笔许久,写下书信,叮嘱暗卫送回燕国给陛下。

    栖月往角落缩了缩,屏住呼吸,盯着暗卫渐行渐远的背影,她的手抬起又放下。

    最终,她还是没有出手阻止暗卫离去。眼睁睁看他带着帝师写给燕帝的,极大可能提及她行踪的信远去。

    逃避终归不是个办法,这么多年的谋算布局是时候明牌了。

    走出藏身的角落,栖月大大方方地推门而入。

    “吱嘎……”房门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动。

    裴元正抬眼看向门口,见到来人目露讶异。

    暗处的护卫俱是心头大惊,他们握紧兵器,紧盯栖月。只等帝师一声令下,他们就将这个不请自来的人斩于剑下。

    一踏过门槛,栖月就察觉到暗处藏身的护卫,还有他们毫不掩饰的杀意。

    “你……”

    “夫子多年不见身体可好?”栖月向帝师执弟子礼,嗓音轻快与以往一般无二。

    她扯下面巾露出真容,漂亮的眉眼在灯火的氤氲下越发美若仙人落入凡尘。今夜她特意卸下易容,以本来的面貌来见帝师。

    瞧见少女眉眼间的熟悉,裴元正愈发笃定心中的猜想。如此熟悉的面容、如此从容不迫的气度不是七殿下还能是谁?

    “殿下?”裴元正激动地自书案后冲出来。年岁渐长,他的脚步比以往沉重了许多。猛地起身,一个晃身险些跌倒。

    他已经上了年纪,真要摔了可是大事一件。护卫顾不上其他,从暗处现身,伸手欲扶,一双手先他一步扶住裴元正。

    “小心。”栖月扶着裴元正在太师椅上坐稳:“夫子上了年纪,该稳重一点了,免得叫人心惊胆战。”

    裴元正胡子一翘,哼笑道:“臭丫头还是这样没大没小的,看来这些年在外面没有吃亏。”

    “都是夫子教得好。”栖月笑答。

    “你这丫头……”裴元正无奈,他正欲向栖月问林苗之事,瞥见一旁呆愣不动的护卫,沉声吩咐:“还不对七公主见礼。”

    护卫被惊回神,立刻照办。

    “免了。”栖月往旁侧一坐,以手支额:“我早就不是燕国的七公主了,这个礼实在是受不得。”

    “殿下。”裴元正唤了栖月一声,对她的话很是不赞同。开口之前他瞧了一眼护卫,挥手让他们退下方才劝慰栖月。

    “殿下何必执着,这些年即使陛下嘴上不提老臣也能看出他对你很是挂念。

    前些年陛下行为异常,老臣一直不解其意,只当是陛下思念皇后与公主之故,而今细想或许那时陛下便知殿下还存活于世,时刻为殿下忧心。”

    说着,裴元正混浊的眼中隐有几分空洞,似是陷入了回忆。

    八年前栖凤宫的一场大火,众人皆知,皇后与七公主葬身火海。自那之后两人的名讳便成了陛下的禁忌,无人敢在陛下面前提及故去的皇后和公主,唯恐触怒陛下的逆鳞。

    裴元正是天子近臣,陛下那些堪称离经叛道的行为他都看在眼里,无能为力。

    看着陛下着人按照原样重新装点了栖凤殿,将它还原得与皇后尚在之时一般无二,还将自己的贴身衣物搬去栖凤宫,连自己的寝宫都不回去,日日宿在栖凤殿。

    还特意命人在栖凤殿的偏殿之中堆满得到的各色奇珍异宝,凡是所得之珍宝必先让他先择选一遍放入其中,余下的才由得他人挑选。

    这样的作为像极了是为某人准备的,因为那里曾经是七公主的居所。

    人人都说燕瑾疯了,有人想趁机图谋不轨。结果无一例外,几乎都是刚有念头就被陛下解决,累及亲族,下场凄惨。

    “出头鸟”接二连三的被燕瑾利索解决,众人这才意识到陛下还是那个杀伐果断,运筹帷幄的帝王。尽管他可能为情疯癫,但丝毫不影响他对众臣的行迹了如指掌。

    思及此,裴元正语重心长地叹息,苦口婆心地劝说栖月:“老臣虽不知殿下与陛下之间因何至此,但天下无不是之君,之父。凭心而论陛下待殿下之心便是放眼天下亦难寻其二。殿下何必与陛下呕气。”

    一番情真意切的劝说后,裴元正企图在栖月脸上寻到动容的痕迹。

    可惜,栖月面无表情地扒拉一下耳朵,眼神游离似在走神。

    裴元正:“……”

    他重重地咳了两声,栖月才将注意转向他,扯出一抹礼貌的笑容:“夫子说了许多,口渴了吗?”

    言罢,很是贴心地顺手为他递上一杯茶。

    瞧她这样,裴元正就知道她肯定是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气得胡子直抖又无可奈何。

    不可否认,殿下是极为聪慧的,于学业之上并未让他多耗费心血,有时她的一句随口之言反而叫他醍醐灌顶。

    可她的脾气委实气人得很,每次他教导她礼法之则,规劝她应该恪守女子的本分她都是一副提不起精神,玩世不恭的模样。

    不反驳也不听他的话,然后在他讲得口干舌燥的时候奉上一杯茶。

    “夫子喝茶,待您喝完这杯茶还是尽早将想说的话问完。毕竟,天色已晚,我也不便久留。”

    裴元正捏紧茶杯,顾不上干涩的喉咙,焦急问:“殿下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很快。”栖月稍一犹豫,还是给了他答案。

    听到她的回答,裴元正心下稍安,颇为欣慰道:“有事还是要说开才好。殿下……”裴元正知道七公主是个心有算计的,过度劝说反而会适得其反,差不多就停住话。

    “驿馆门口的事殿下想来是知道了,不知殿下有何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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