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无需忧心，我请夫子瞧一场好戏。”
少女弯起眉眼，谈笑间轻松自在，仿若即将发生的仅是戏台上一场无足轻重，供人赏乐的戏。而非是一件牵涉各国，能影响天下局势的大事。
莫名的，瞧着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女，裴元正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帝后。
一张肖似皇后的眉眼，骨子里却是与陛下一般无二的桀骜不驯。
初识之时还以为她是个乖巧听话的姑娘。相处一段时日后，他才意识到这位殿下与陛下是一样的黑心肝，甚至比起陛下更能使他气闷。
偏偏她惯会装无辜，总在他气郁之际奉上一盏温茶，做足恭敬的姿态又说上几句戳心窝子的好话，没过片刻就让他的怒气散了大半。
见栖月起身欲走，裴元正急忙出言喊住她：“殿下且慢，陛下托老臣给你带来一物。他说，你看后便能明白他的意思。”
说着，他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檀木锦盒递给栖月。栖月没有接，而是用疑惑的眼神望向裴元正。
“拿着。”裴元正见栖月不是很想要，当即把锦盒置于桌上，推到栖月跟前。
栖月没动。
“打开看看。”裴元正再次鼓励道。
栖月垂眸，红色的檀木锦盒静静地摆放在她眼前，其上雕刻的几朵海棠花她一眼就辨出是燕帝的手笔。
猜出盒中所存之物，她心底萌生出一股拔腿就走的冲动。
对上裴元正殷切期望的眼神，她还是强/硬地按下逃避的念头，抬手按住了锦盒。
夜风掠动，烛影摇曳。
按在大红色锦盒表面的手白得几乎没有血色，青色血管在白皙的手背上轻微凸显出来，格外刺眼。
栖月稳了心神，一把打开锦盒。
万金难求的锦布几乎将盒内铺满，柔软的锦布护着其中盛放的一枚雕工精细的羊脂玉佩。
“这不是……”裴元正探头望见盒中之物，没忍住惊呼出声。
羊脂玉上赫然雕刻着九龙衔珠，这块玉佩正是燕瑾为七公主亲手制作的满月生辰礼。
那年七公主早产体弱，宫里太医皆隐晦地断言她命不久矣，恐怕难以捱过那年冬天。
陛下听闻民间有传言，体弱之人容易招致鬼魅，命格不济。忧心体弱的小公主会被鬼魅带走，特意刻了一枚九龙衔珠佩于殿下满月之际赠予她。
言：他乃是天子有龙气相护。今，特为爱女刻此玉佩，望他的龙气能护她无忧，叫鬼魅畏惧不敢近身。
自那之后，这枚玉佩便是七殿下不离身之物，而今怎么？
裴元正观察一番栖月的面色，知晓其中必然有他不知之事，但皇家的事他纵使再好奇也不能多嘴。
便见栖月缓缓伸手，取出玉佩。
纤手轻抚玉佩，尤其是在昔日的裂纹处仔细摩挲。碎成三块的玉佩不知道被使了什么手法，竟然恢复得与完好之时相差无几。
若非将它拿在灯烛旁，借着烛光细细寻找，还真没有办法发现它曾经碎裂过。
可惜，即使再高超的手法依旧无法将裂缝的痕迹彻底地抹除。
烛光下，玉佩中几条模糊的黑线让这块上好的玉佩留下了深深的，永远都无法抹去的疤痕。
就像……她与那人之间穷尽一生都无法复原的隔阂。
用力攥紧手中的玉佩，圆润的玉没有硌手的触感，就连上面的纹路摸起来亦是出奇地平顺。
可栖月却觉心上被压了一块万斤巨石，压得她险些喘不过气来。
“夫子……多谢。”许久，栖月才缓缓开口。
“殿下能明白就好。”裴元正见栖月没有明显的抗拒之意，松了一口气，欣慰道。
“殿下，那个假的公主该如何处置？”裴元正话头一转，直入正题。
“先留着，我还想再玩几日，暂时不想暴露身份。”栖月把玉佩放回锦盒。
临走之时忽然想起一事，栖月停下脚步对裴元正一脸认真道：“戴着药玉的人是我心怡的郎君，夫子与皇兄们不要欺负他。”
“是月国人？”裴元正问。
栖月颔首。
“嘶……你们这事恐怕有点难成。”裴元正摇了摇头：“陛下定然不会允许你远嫁。”
栖月拿起锦盒在手心轻拍两下，笑得意味深长：“我自有法子办成，夫子无需担心。”
“夫子，再会。”
言罢，栖月带上锦盒径直推门离去。她的背影干脆利落，眨眼功夫就消失不见。
裴元正捋了捋胡须，看着栖月身影消失的方向兀自摇头叹息：“可惜……可惜啊。”
转念一想，这次远行不仅见到“死而复生”的得意门生，还能窥见一场好戏，倒是不枉费他一把年纪忍受车马劳累，千里跋涉。
“再会，殿下。”难得有机会看她施展拳脚，老头子他很是期待殿下口中的好戏。
原路折返回慕府，栖月没想到会与准备出门上朝的慕少辞不期而遇。
两人遥遥对上一眼，栖月没有与他搭话的打算，冲他扬了扬眉梢，径自运转轻功在护卫察觉前回到歇脚的院子。
稍作休息，她换了身衣裳直奔云姿居住的宅院。
刚踏入宅院，立马有个貌美眼生的丫鬟迎上前来。
“这位姑娘你找谁？”翠儿客气问。
“你是谁？”栖月反问她，她怎么不知道自己宅子里有这么一个人。
翠儿一愣，老实回答：“奴婢是小姐昨儿买回来的丫鬟。”
不等翠儿细问栖月的身份，远远瞧见栖月的管家脚步匆匆赶来，没到跟前先朝栖月行礼，扬声解释：“主子您回来了，这丫头是新来的不识得您。您先里面坐。”
管家说完亲自领着栖月往内院去，边走边压低声音告诉栖月：“云姑娘自从昨日回来后就一直待在屋里，连膳食都是由那丫头领了送进屋里。”
“刚才那丫头什么来历？”栖月问管家，她可不觉得现在的云姿会善心大发，无的放矢。
“是从风月馆里买出来的，听说她还有个姐姐也被云姑娘买走，眼下不知所踪。”
“姐姐？”栖月停下脚步：“可知晓这姐妹二人的名讳是？”
管家不慌不忙地将调查所得悉数告知：“属下探得那姐姐名唤林苗，妹妹名唤林翠。其父曾经是京中从五品官员，算是个富贵之家，这姐妹二人是家中庶女。不久前家族一朝败落，两人沦落到风尘之地。”
管家的声音放得极低，不远不近地跟在两人身后的林翠听不全两人的谈话，但依稀能听见几个模糊的字样。
栖月突然回头撇她一眼，林翠慌忙低下头，不敢与她对视。
从管家的态度中不难看出这个脸生的姑娘才是这座偌大宅院真正的主人，幸而她方才没有无礼得罪。只盼望她不要寻她麻烦。
前方投来的视线带着极强的压迫感，即使栖月没有说话，林翠也吓得手脚冰凉，惴惴不安，不自觉慢下脚步。
等她一抬头才发现二人早已远去，她咬了咬牙，提起裙摆疾步追去。
……
“师姑又见面了。”栖月笑吟吟地坐在云姿对面。
她的突然到来打了云姿一个措手不及，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桌上的瓶瓶罐罐。栖月就安静地坐在桌旁，将满桌东西收入眼中。
“师姑不用着急。”见云姿情急之下接连碰倒了几瓶药罐，撒了不少粉末在桌面。
褐、黄、白……各色药粉在桌面混杂，被云姿用手扫在一处，很快在栖月面前堆起一个“药粉小山丘”。
在云姿转身去拿药罐的时候，正对桌面方向大开的窗扇吹进一阵不小的清风。
瞬间，栖月面前的药粉堆被清风吹得扬起，四散开来。若非栖月及时起身避至一旁，那些药粉会直接扑向栖月的面庞，洒她一脸。
栖月：……
“哎呦……阿月你没事吧。”云姿后知后觉发现药粉洒落在栖月身上，焦急地冲到栖月身边，举起手中的帕子就要往栖月面上擦去。
嘴里不断自责地念叨：“都是师姑的不是。方才配药光想着透个气，结果一忙起来忘记把窗关上……”
栖月挡开云姿的手，在她受伤的眼神中抬手在鼻子前挥了几下，刚想说话却没忍住喉咙里的痒意，重重地咳了几声。
“咳……师姑……你这是什么药粉？”栖月咳了两声，捂住心口用力地吸了几口气，一副喘不过气的样子。
不等云姿回答，她脱力一般半跪在地。一手撑住地面，一手按在心口，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秀眉紧紧蹙在一起，瞧着难受极了。
“阿月来，起来，地上凉。”云姿拉起栖月的胳膊绕过自己的脖颈，半抱半托地扶她坐好。
而后拿起一个茶杯，取过几个细口瓶一阵捣鼓。最后端来一杯深褐色的药汁递到栖月唇边，轻声道：“解药。”
浓烈苦涩的药味直冲鼻腔，栖月皱了皱鼻子，苦着脸撇开嘴：“不要，药苦。”
她突然耍起脾气不肯喝药，云姿无奈捏住她的脸，水润滑腻的熟悉触感让她有一刹那的晃神。
恍惚间忆起当年倒在她怀中撒娇，嫌弃药苦而不愿意喝药的小姑娘。如今她又难受地靠在她怀里，一如当年地抗拒苦药。
看着栖月眉眼间的熟悉，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何种心情，云姿察觉心中久违的柔软被触动，难得好脾气地哄着栖月喝下解药。
就当是弥补一点她心中的内疚吧，她想。
苦涩的药味充斥着味蕾，栖月紧紧皱起眉头，无意识地往云姿怀里拱，表现出十足地依恋。
这般信任的依靠让云姿身体一僵，不等她想好要不要推开她，就听见栖月委屈的声音。
“师姑，我难受。”
抬起的手在空中一顿，片刻后缓缓落在栖月背上，略带生涩地轻拍她的后背：“忍一忍，这儿没有糖。”
“师姑坏。”栖月突然道。
闻言，正拍着栖月后背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又快速恢复了原来的节奏。
“哪里坏？”云姿绷紧了精神，忐忑不安。
“都怪你，不把药粉收好。”栖月瓮声瓮气道，这话说得颇有几分蛮横的意思，听在云姿耳中却让她心口微松。
幽幽地撇向怀里的人，猜想着她应该是没有发现什么，不然就不会这样待在她怀里用没有杀伤力的话攻击。
“是是是，都是师姑的错。”云姿轻柔地抚摸栖月的脑袋，眼中无意识地流露出怀念之色，仿佛回到了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那时一切都能挽回。
……
片刻后，栖月从云姿怀里仰起脸，长久易容而不见日光的肌肤白里透着浅红，刻意软下的眉眼让她少了几分凌厉，显得格外乖巧，极易迷惑人心。
云姿好像真的被她蛊惑了，伸手抚上栖月的脸，少女的肌肤让她爱不释手，羡慕又嫉妒。
“师姑用过早膳了吗？”栖月没有躲开云姿的手，反而把脸埋在她掌心。
“……没有，你想吃什么我让人去准备。”云姿见她没有抓着药粉的事深究下去，卡在心口不上不下的那口气总算是通顺了许多。
栖月快速报了一堆爱吃的饭菜名，其中还有几个是云姿的最爱。
对上云姿诧异的视线，她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地撇开脸，轻哼一声：“我记习惯了，师姑要是换了口味让他们另外安排就是。”
“没有。”云姿嘴上不说，心底愈发不是滋味。
招呼来丫鬟吩咐，丫鬟走出几步后又被云姿喊住，她自以为隐晦地撇了一眼屋里正在发呆的某人，小声叮嘱丫鬟去备些蜜饯来。
里间，栖月托着脑袋看似在神游天外，其实把云姿的吩咐全部收入耳中。听到她特意让丫鬟准备蜜饯，她的唇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又很快放下。
云姿回了屋，缓缓在栖月对面坐定，恢复正常的栖月身上有股迫人的气势。这样的她让云姿差点以为刚才的一切只是她的幻觉。
勉强扯出笑容，和蔼地问：“阿月今儿来寻我可是有事？”
“师姑忘了？是你有事问我。”栖月提醒道。
少女弯起眉眼，谈笑间轻松自在，仿若即将发生的仅是戏台上一场无足轻重，供人赏乐的戏。而非是一件牵涉各国，能影响天下局势的大事。
莫名的，瞧着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女，裴元正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帝后。
一张肖似皇后的眉眼，骨子里却是与陛下一般无二的桀骜不驯。
初识之时还以为她是个乖巧听话的姑娘。相处一段时日后，他才意识到这位殿下与陛下是一样的黑心肝，甚至比起陛下更能使他气闷。
偏偏她惯会装无辜，总在他气郁之际奉上一盏温茶，做足恭敬的姿态又说上几句戳心窝子的好话，没过片刻就让他的怒气散了大半。
见栖月起身欲走，裴元正急忙出言喊住她：“殿下且慢，陛下托老臣给你带来一物。他说，你看后便能明白他的意思。”
说着，他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檀木锦盒递给栖月。栖月没有接，而是用疑惑的眼神望向裴元正。
“拿着。”裴元正见栖月不是很想要，当即把锦盒置于桌上，推到栖月跟前。
栖月没动。
“打开看看。”裴元正再次鼓励道。
栖月垂眸，红色的檀木锦盒静静地摆放在她眼前，其上雕刻的几朵海棠花她一眼就辨出是燕帝的手笔。
猜出盒中所存之物，她心底萌生出一股拔腿就走的冲动。
对上裴元正殷切期望的眼神，她还是强/硬地按下逃避的念头，抬手按住了锦盒。
夜风掠动，烛影摇曳。
按在大红色锦盒表面的手白得几乎没有血色，青色血管在白皙的手背上轻微凸显出来，格外刺眼。
栖月稳了心神，一把打开锦盒。
万金难求的锦布几乎将盒内铺满，柔软的锦布护着其中盛放的一枚雕工精细的羊脂玉佩。
“这不是……”裴元正探头望见盒中之物，没忍住惊呼出声。
羊脂玉上赫然雕刻着九龙衔珠，这块玉佩正是燕瑾为七公主亲手制作的满月生辰礼。
那年七公主早产体弱，宫里太医皆隐晦地断言她命不久矣，恐怕难以捱过那年冬天。
陛下听闻民间有传言，体弱之人容易招致鬼魅，命格不济。忧心体弱的小公主会被鬼魅带走，特意刻了一枚九龙衔珠佩于殿下满月之际赠予她。
言：他乃是天子有龙气相护。今，特为爱女刻此玉佩，望他的龙气能护她无忧，叫鬼魅畏惧不敢近身。
自那之后，这枚玉佩便是七殿下不离身之物，而今怎么？
裴元正观察一番栖月的面色，知晓其中必然有他不知之事，但皇家的事他纵使再好奇也不能多嘴。
便见栖月缓缓伸手，取出玉佩。
纤手轻抚玉佩，尤其是在昔日的裂纹处仔细摩挲。碎成三块的玉佩不知道被使了什么手法，竟然恢复得与完好之时相差无几。
若非将它拿在灯烛旁，借着烛光细细寻找，还真没有办法发现它曾经碎裂过。
可惜，即使再高超的手法依旧无法将裂缝的痕迹彻底地抹除。
烛光下，玉佩中几条模糊的黑线让这块上好的玉佩留下了深深的，永远都无法抹去的疤痕。
就像……她与那人之间穷尽一生都无法复原的隔阂。
用力攥紧手中的玉佩，圆润的玉没有硌手的触感，就连上面的纹路摸起来亦是出奇地平顺。
可栖月却觉心上被压了一块万斤巨石，压得她险些喘不过气来。
“夫子……多谢。”许久，栖月才缓缓开口。
“殿下能明白就好。”裴元正见栖月没有明显的抗拒之意，松了一口气，欣慰道。
“殿下，那个假的公主该如何处置？”裴元正话头一转，直入正题。
“先留着，我还想再玩几日，暂时不想暴露身份。”栖月把玉佩放回锦盒。
临走之时忽然想起一事，栖月停下脚步对裴元正一脸认真道：“戴着药玉的人是我心怡的郎君，夫子与皇兄们不要欺负他。”
“是月国人？”裴元正问。
栖月颔首。
“嘶……你们这事恐怕有点难成。”裴元正摇了摇头：“陛下定然不会允许你远嫁。”
栖月拿起锦盒在手心轻拍两下，笑得意味深长：“我自有法子办成，夫子无需担心。”
“夫子，再会。”
言罢，栖月带上锦盒径直推门离去。她的背影干脆利落，眨眼功夫就消失不见。
裴元正捋了捋胡须，看着栖月身影消失的方向兀自摇头叹息：“可惜……可惜啊。”
转念一想，这次远行不仅见到“死而复生”的得意门生，还能窥见一场好戏，倒是不枉费他一把年纪忍受车马劳累，千里跋涉。
“再会，殿下。”难得有机会看她施展拳脚，老头子他很是期待殿下口中的好戏。
原路折返回慕府，栖月没想到会与准备出门上朝的慕少辞不期而遇。
两人遥遥对上一眼，栖月没有与他搭话的打算，冲他扬了扬眉梢，径自运转轻功在护卫察觉前回到歇脚的院子。
稍作休息，她换了身衣裳直奔云姿居住的宅院。
刚踏入宅院，立马有个貌美眼生的丫鬟迎上前来。
“这位姑娘你找谁？”翠儿客气问。
“你是谁？”栖月反问她，她怎么不知道自己宅子里有这么一个人。
翠儿一愣，老实回答：“奴婢是小姐昨儿买回来的丫鬟。”
不等翠儿细问栖月的身份，远远瞧见栖月的管家脚步匆匆赶来，没到跟前先朝栖月行礼，扬声解释：“主子您回来了，这丫头是新来的不识得您。您先里面坐。”
管家说完亲自领着栖月往内院去，边走边压低声音告诉栖月：“云姑娘自从昨日回来后就一直待在屋里，连膳食都是由那丫头领了送进屋里。”
“刚才那丫头什么来历？”栖月问管家，她可不觉得现在的云姿会善心大发，无的放矢。
“是从风月馆里买出来的，听说她还有个姐姐也被云姑娘买走，眼下不知所踪。”
“姐姐？”栖月停下脚步：“可知晓这姐妹二人的名讳是？”
管家不慌不忙地将调查所得悉数告知：“属下探得那姐姐名唤林苗，妹妹名唤林翠。其父曾经是京中从五品官员，算是个富贵之家，这姐妹二人是家中庶女。不久前家族一朝败落，两人沦落到风尘之地。”
管家的声音放得极低，不远不近地跟在两人身后的林翠听不全两人的谈话，但依稀能听见几个模糊的字样。
栖月突然回头撇她一眼，林翠慌忙低下头，不敢与她对视。
从管家的态度中不难看出这个脸生的姑娘才是这座偌大宅院真正的主人，幸而她方才没有无礼得罪。只盼望她不要寻她麻烦。
前方投来的视线带着极强的压迫感，即使栖月没有说话，林翠也吓得手脚冰凉，惴惴不安，不自觉慢下脚步。
等她一抬头才发现二人早已远去，她咬了咬牙，提起裙摆疾步追去。
……
“师姑又见面了。”栖月笑吟吟地坐在云姿对面。
她的突然到来打了云姿一个措手不及，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桌上的瓶瓶罐罐。栖月就安静地坐在桌旁，将满桌东西收入眼中。
“师姑不用着急。”见云姿情急之下接连碰倒了几瓶药罐，撒了不少粉末在桌面。
褐、黄、白……各色药粉在桌面混杂，被云姿用手扫在一处，很快在栖月面前堆起一个“药粉小山丘”。
在云姿转身去拿药罐的时候，正对桌面方向大开的窗扇吹进一阵不小的清风。
瞬间，栖月面前的药粉堆被清风吹得扬起，四散开来。若非栖月及时起身避至一旁，那些药粉会直接扑向栖月的面庞，洒她一脸。
栖月：……
“哎呦……阿月你没事吧。”云姿后知后觉发现药粉洒落在栖月身上，焦急地冲到栖月身边，举起手中的帕子就要往栖月面上擦去。
嘴里不断自责地念叨：“都是师姑的不是。方才配药光想着透个气，结果一忙起来忘记把窗关上……”
栖月挡开云姿的手，在她受伤的眼神中抬手在鼻子前挥了几下，刚想说话却没忍住喉咙里的痒意，重重地咳了几声。
“咳……师姑……你这是什么药粉？”栖月咳了两声，捂住心口用力地吸了几口气，一副喘不过气的样子。
不等云姿回答，她脱力一般半跪在地。一手撑住地面，一手按在心口，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秀眉紧紧蹙在一起，瞧着难受极了。
“阿月来，起来，地上凉。”云姿拉起栖月的胳膊绕过自己的脖颈，半抱半托地扶她坐好。
而后拿起一个茶杯，取过几个细口瓶一阵捣鼓。最后端来一杯深褐色的药汁递到栖月唇边，轻声道：“解药。”
浓烈苦涩的药味直冲鼻腔，栖月皱了皱鼻子，苦着脸撇开嘴：“不要，药苦。”
她突然耍起脾气不肯喝药，云姿无奈捏住她的脸，水润滑腻的熟悉触感让她有一刹那的晃神。
恍惚间忆起当年倒在她怀中撒娇，嫌弃药苦而不愿意喝药的小姑娘。如今她又难受地靠在她怀里，一如当年地抗拒苦药。
看着栖月眉眼间的熟悉，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何种心情，云姿察觉心中久违的柔软被触动，难得好脾气地哄着栖月喝下解药。
就当是弥补一点她心中的内疚吧，她想。
苦涩的药味充斥着味蕾，栖月紧紧皱起眉头，无意识地往云姿怀里拱，表现出十足地依恋。
这般信任的依靠让云姿身体一僵，不等她想好要不要推开她，就听见栖月委屈的声音。
“师姑，我难受。”
抬起的手在空中一顿，片刻后缓缓落在栖月背上，略带生涩地轻拍她的后背：“忍一忍，这儿没有糖。”
“师姑坏。”栖月突然道。
闻言，正拍着栖月后背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又快速恢复了原来的节奏。
“哪里坏？”云姿绷紧了精神，忐忑不安。
“都怪你，不把药粉收好。”栖月瓮声瓮气道，这话说得颇有几分蛮横的意思，听在云姿耳中却让她心口微松。
幽幽地撇向怀里的人，猜想着她应该是没有发现什么，不然就不会这样待在她怀里用没有杀伤力的话攻击。
“是是是，都是师姑的错。”云姿轻柔地抚摸栖月的脑袋，眼中无意识地流露出怀念之色，仿佛回到了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那时一切都能挽回。
……
片刻后，栖月从云姿怀里仰起脸，长久易容而不见日光的肌肤白里透着浅红，刻意软下的眉眼让她少了几分凌厉，显得格外乖巧，极易迷惑人心。
云姿好像真的被她蛊惑了，伸手抚上栖月的脸，少女的肌肤让她爱不释手，羡慕又嫉妒。
“师姑用过早膳了吗？”栖月没有躲开云姿的手，反而把脸埋在她掌心。
“……没有，你想吃什么我让人去准备。”云姿见她没有抓着药粉的事深究下去，卡在心口不上不下的那口气总算是通顺了许多。
栖月快速报了一堆爱吃的饭菜名，其中还有几个是云姿的最爱。
对上云姿诧异的视线，她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地撇开脸，轻哼一声：“我记习惯了，师姑要是换了口味让他们另外安排就是。”
“没有。”云姿嘴上不说，心底愈发不是滋味。
招呼来丫鬟吩咐，丫鬟走出几步后又被云姿喊住，她自以为隐晦地撇了一眼屋里正在发呆的某人，小声叮嘱丫鬟去备些蜜饯来。
里间，栖月托着脑袋看似在神游天外，其实把云姿的吩咐全部收入耳中。听到她特意让丫鬟准备蜜饯，她的唇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又很快放下。
云姿回了屋，缓缓在栖月对面坐定，恢复正常的栖月身上有股迫人的气势。这样的她让云姿差点以为刚才的一切只是她的幻觉。
勉强扯出笑容，和蔼地问：“阿月今儿来寻我可是有事？”
“师姑忘了？是你有事问我。”栖月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