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吉庆街
街巷里买卖众多，百姓们趁着清晨日头正好，穿梭于各家商铺间。
一个穿着布艺短打的年轻男人半拉半扯地将一个灰头土脸的丫头带到牙人行。
牙人行的掌柜见惯了这种不情愿的买卖，看了眼那丫头的卖身契，就把几锭银子扔给男人。
男人走后，他翻开一页空白记事册，将丫头的买卖记下。
卖她的男人说是城郊刘员外家的小丫头，因着员外一家马上南下，带不了这么多人，只好把后院里年纪最小，吃得最多的丫头卖掉，到了南方再买便是。
牙人行里每日来往客人众多，除了掌柜的，周围的人也没发现这前脚进门的丫头，后脚就被人买了去上了一辆灰扑扑的马车。
裴府的管家姓裴，从祖父辈起就是裴家的奴才，从他家出生到现在，已经在裴府呆了五十多年，自身的血肉与灵魂已经和裴家融为一体，每日睁眼要做的便是将府里的主子伺候好。
他在马车里絮絮叨叨地说着府上的诸多事项，无外乎就是裴邵的饮食起居，家里的主人仆人什么的。
路途行了一半，他清了清干涸的嗓子，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小丫头你叫什么？”
一直埋着头的女孩穿着沾染油渍和脏污灰尘的麻布衣服，长巾围着半张脸，头发和眸子一样黯淡无光，她原本一动不动地枯坐在马车的一角，一直到问到自己的名字时唇瓣才动了动。
“我叫林聘”，声音嘶哑低沉，裴管家费力才听清。
“林聘？”管家口中念了念她的名字，嘟囔着说，“哪有丫头的名字还有名有姓的……”
女孩的头动了动，看起来有些刻意地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嘴角却弯得甚是艰难，她看着裴管家说，“那劳烦裴管家给我起个名字吧”。
裴管家捻了捻黑白交杂的胡须，老神在在地说，“既入了裴府，那便是我家大人的奴才，这名字嘛，合该交由大人来取”。
林聘便没再说话，点点头当做应承，又缩回了马车的一角恢复成刚才呆呆的模样。
马车一路在街巷之间弯弯扭扭地前行，最后在裴府的厨房小门那儿停了脚。
裴管家率先出了马车，林聘赶紧跟着上前。
明明是半个老人，身形步伐却稳健有力，林聘这段时日吃得少动得少，这寸步不离地跟着裴管家的步子委实有些吃力，等到了地方，已经开始轻喘。
他看着林聘的样子越发的不满意，耷拉个脸不讨喜就算了，连体力也这般的差，怕是连提桶水都不行。
他忍无可忍地问道，“你这娇弱的样子，在之前的主家都干的些什么？”
林聘察觉出管家语气中不满，后面在这宅子不知道还得呆多久，现在得罪了管事的可不好，只好强打精神扯了个谎说道，“原先我是服侍夫人的婢女，寻常的洒扫，简单的吃食都会做，只是前些日子得了风寒，精神头有些不济，管家您放心，我病已经好了，不会过了病气给贵人”。
裴管家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冲屋里喊道，“冬来，快出来”。
声音刚落，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便跑了出来。
见到是裴管家，赶紧先给他行了礼。
裴管家指着林聘说道，“这是府里新来的丫头，你带着教教规矩，先和你在沧澜阁里做事”。
说完便快步离开了。
林聘和女孩对视了一眼，还带着婴儿肥的女孩笑着拉过林聘的手说道，“姐姐，我先带你去换衣服吧”。
那女孩穿着淡蓝色的布衣，脸庞介于孩子和少女之间，笑起来露出小白牙的样子格外讨喜。
她活泼的样子让林聘想到了桃果，那也是个格外活泼的姑娘，若是没发生意外，现在应当还在家里一起吃冰酪……
她的心脏连通身体难过得快要蜷缩在一起，望着和冬来牵着的手，生生把泪水咽了回去。
沧澜阁的偏院专门腾了一间房给看受阁内的下人住，之前一直是冬来住在这儿，她年纪小，独自守着院子难免在夜深时害怕，现在来了作伴的人，心里总是高兴的。
她掏出箱子里浆洗过的衣服递给林聘，“姐姐先穿我的衣服，等晚些了我再去管事那里替姐姐取一套新衣服来”。
“谢谢你”，林聘接过衣服很快便换上。
冬来又带着她在沧澜院的里里外外都细细地走了一圈，讲了讲院子里的东西。
沧澜阁便是裴府的藏书阁。
裴府是裴邵在三元及第后陛下钦赐的院落，共有房屋五十八间，院落十八座，宅子里一众奴仆三十余人。
冬至说，“裴大人喜静，又不好奢华，许多院子都是空置的，大人除了在主院办公休息外，最常来的就是着沧澜阁，听说许多藏书还是大人从老宅带来的珍藏”。
这屋中四面设有木窗，白日里阳光得以全部投进来，不用烛火也能看清屋里最深处的书目。
两人慢慢走过一排排书架，书籍散发的独特的味道在空气中漂浮，林聘步子一动，味道就扑了满身。
冬至又递给林聘一个鸡毛掸子说道，“前些日子阁里的书刚晒过，如今只要每日清清落灰便好，可姐姐得记住沧澜阁书多，尤其是晚上，一定得当心火烛”。
院子里活儿不多，没事干的时候林聘就在门沿边坐着发呆，好几次冬来想说几句闲话都发觉林聘在出神，根本没听见自己的声音。
直到夜色将要笼罩裴府，林聘有些坐不住了，她进屋拍了拍正打盹的冬来，“这个时辰了，大人可回来了？”
冬来迷迷糊糊地摇摇头，含糊地说，“大人都是酉时才回来，有时候戌时才回来呢，再过一会，咱们就能回屋睡觉了”。
林聘起身有些焦灼地踱步，虽说昨天哥哥说明了事情的原委，自己也愿意进府当这人质，可无事可做的心慌却驱使她迫切地想见一见裴邵，最好是也能求得点事情做，总要有一个报仇的奔头。
一直到戌时三刻，冬至眼皮子直打架，叫了好几次林聘睡觉后，自己扛不住先回屋里睡下了。
林聘在沧澜阁的前厅支着小灯坐着，这是阁内唯一能放烛火能坐的地方，若不是她对裴府的构造还不熟悉，第一天不太好四处乱走，不然肯定已经到主院里守着了。
“这么晚了还不睡？”
身后突然传来声响，林聘听出来人，惊喜地起身，“裴大人！”
林聘口中的裴大人正从夜色深处走来，慢慢进入到微弱的烛火的光圈里，后来的林聘回想此刻的情景时，也许是救人光环作祟，裴邵在记忆里的样子特别的高大俊朗，自己得仰着头才能和他对视。
“在等我？”裴邵只看了林聘一眼就挪开目光，他伸手褪去肩上的披风，随手放在桌上。
林聘点点头，又怕裴邵没瞧见，开口说道，“今日一直在等大人，大人协助我兄妹二人为家族翻案一事，我与哥哥感激不尽，只是林家之事，我想求大人，也让我出一份力”。
她怕裴邵不答应赶紧跪在地上央求，“小女自知是一介女流，不似哥哥般武艺高强，只是报仇之路必定艰险，小女只希望用尽绵薄之力，愿哥哥这一路能安稳顺利”。
裴邵的目光又重新聚焦在林聘的脸上，他没答应林聘的请求，反而问道，“你可知你兄长此行可能回不来?”
林聘跪着的身形颤了颤，她低下头握紧了拳头轻声说，“我知道”。
“你可知你若牵扯进来，你便不再有安稳的人生”。
林聘看着裴邵，一张小脸上似哭似笑，眼睛里满是绝望，自嘲地说，“安稳的人生……”
裴邵把林聘扶起来坐下，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林家一事，不是你的错”。
林聘却摇摇头说道，“不管是不是我的错，此生我活着，便只有复仇这一件事，一年也好，十年也好，总归要看着曹家倒台，曹之昂人头落地才算完”。
“什么代价也愿意?”头顶的声音不复之前那般清朗，在夜色烛火的衬托下反而显得有些幽深。
林聘却不在意这些，干脆地说，“无论是什么代价，只要能报仇，我都愿意去做”。
裴邵正了正身形，和林聘稍稍拉远了些距离，又说道，“现在还没到动你的时候，且安心在府里住着吧”。
林聘有些不甘心，她还想再争取一下，裴邵却一双大手虚虚地按住了她的头顶岔开话题道，“听衷叔说你叫林聘?”
衷叔大名裴怀衷，便是今日接林聘归府的大管家。
林聘点点头解释道，“若是用真名，总是胆子身份暴露了给大人添麻烦”。
“林聘，是哪个聘?”裴邵口中拒绝这个名字，松开手，从椅子上起身。
“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小时候启蒙，诗经便是其中之一，本来已经是遗忘了很久的东西，被裴邵突然这么一问的时候，却突然从脑子里钻了出来。
裴邵负手望着前方陈列的书架，片刻后说道，“总归在沧澜院里待着，有名有姓也不碍事，别再改名了”。
街巷里买卖众多，百姓们趁着清晨日头正好，穿梭于各家商铺间。
一个穿着布艺短打的年轻男人半拉半扯地将一个灰头土脸的丫头带到牙人行。
牙人行的掌柜见惯了这种不情愿的买卖，看了眼那丫头的卖身契，就把几锭银子扔给男人。
男人走后，他翻开一页空白记事册，将丫头的买卖记下。
卖她的男人说是城郊刘员外家的小丫头，因着员外一家马上南下，带不了这么多人，只好把后院里年纪最小，吃得最多的丫头卖掉，到了南方再买便是。
牙人行里每日来往客人众多，除了掌柜的，周围的人也没发现这前脚进门的丫头，后脚就被人买了去上了一辆灰扑扑的马车。
裴府的管家姓裴，从祖父辈起就是裴家的奴才，从他家出生到现在，已经在裴府呆了五十多年，自身的血肉与灵魂已经和裴家融为一体，每日睁眼要做的便是将府里的主子伺候好。
他在马车里絮絮叨叨地说着府上的诸多事项，无外乎就是裴邵的饮食起居，家里的主人仆人什么的。
路途行了一半，他清了清干涸的嗓子，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小丫头你叫什么？”
一直埋着头的女孩穿着沾染油渍和脏污灰尘的麻布衣服，长巾围着半张脸，头发和眸子一样黯淡无光，她原本一动不动地枯坐在马车的一角，一直到问到自己的名字时唇瓣才动了动。
“我叫林聘”，声音嘶哑低沉，裴管家费力才听清。
“林聘？”管家口中念了念她的名字，嘟囔着说，“哪有丫头的名字还有名有姓的……”
女孩的头动了动，看起来有些刻意地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嘴角却弯得甚是艰难，她看着裴管家说，“那劳烦裴管家给我起个名字吧”。
裴管家捻了捻黑白交杂的胡须，老神在在地说，“既入了裴府，那便是我家大人的奴才，这名字嘛，合该交由大人来取”。
林聘便没再说话，点点头当做应承，又缩回了马车的一角恢复成刚才呆呆的模样。
马车一路在街巷之间弯弯扭扭地前行，最后在裴府的厨房小门那儿停了脚。
裴管家率先出了马车，林聘赶紧跟着上前。
明明是半个老人，身形步伐却稳健有力，林聘这段时日吃得少动得少，这寸步不离地跟着裴管家的步子委实有些吃力，等到了地方，已经开始轻喘。
他看着林聘的样子越发的不满意，耷拉个脸不讨喜就算了，连体力也这般的差，怕是连提桶水都不行。
他忍无可忍地问道，“你这娇弱的样子，在之前的主家都干的些什么？”
林聘察觉出管家语气中不满，后面在这宅子不知道还得呆多久，现在得罪了管事的可不好，只好强打精神扯了个谎说道，“原先我是服侍夫人的婢女，寻常的洒扫，简单的吃食都会做，只是前些日子得了风寒，精神头有些不济，管家您放心，我病已经好了，不会过了病气给贵人”。
裴管家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冲屋里喊道，“冬来，快出来”。
声音刚落，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便跑了出来。
见到是裴管家，赶紧先给他行了礼。
裴管家指着林聘说道，“这是府里新来的丫头，你带着教教规矩，先和你在沧澜阁里做事”。
说完便快步离开了。
林聘和女孩对视了一眼，还带着婴儿肥的女孩笑着拉过林聘的手说道，“姐姐，我先带你去换衣服吧”。
那女孩穿着淡蓝色的布衣，脸庞介于孩子和少女之间，笑起来露出小白牙的样子格外讨喜。
她活泼的样子让林聘想到了桃果，那也是个格外活泼的姑娘，若是没发生意外，现在应当还在家里一起吃冰酪……
她的心脏连通身体难过得快要蜷缩在一起，望着和冬来牵着的手，生生把泪水咽了回去。
沧澜阁的偏院专门腾了一间房给看受阁内的下人住，之前一直是冬来住在这儿，她年纪小，独自守着院子难免在夜深时害怕，现在来了作伴的人，心里总是高兴的。
她掏出箱子里浆洗过的衣服递给林聘，“姐姐先穿我的衣服，等晚些了我再去管事那里替姐姐取一套新衣服来”。
“谢谢你”，林聘接过衣服很快便换上。
冬来又带着她在沧澜院的里里外外都细细地走了一圈，讲了讲院子里的东西。
沧澜阁便是裴府的藏书阁。
裴府是裴邵在三元及第后陛下钦赐的院落，共有房屋五十八间，院落十八座，宅子里一众奴仆三十余人。
冬至说，“裴大人喜静，又不好奢华，许多院子都是空置的，大人除了在主院办公休息外，最常来的就是着沧澜阁，听说许多藏书还是大人从老宅带来的珍藏”。
这屋中四面设有木窗，白日里阳光得以全部投进来，不用烛火也能看清屋里最深处的书目。
两人慢慢走过一排排书架，书籍散发的独特的味道在空气中漂浮，林聘步子一动，味道就扑了满身。
冬至又递给林聘一个鸡毛掸子说道，“前些日子阁里的书刚晒过，如今只要每日清清落灰便好，可姐姐得记住沧澜阁书多，尤其是晚上，一定得当心火烛”。
院子里活儿不多，没事干的时候林聘就在门沿边坐着发呆，好几次冬来想说几句闲话都发觉林聘在出神，根本没听见自己的声音。
直到夜色将要笼罩裴府，林聘有些坐不住了，她进屋拍了拍正打盹的冬来，“这个时辰了，大人可回来了？”
冬来迷迷糊糊地摇摇头，含糊地说，“大人都是酉时才回来，有时候戌时才回来呢，再过一会，咱们就能回屋睡觉了”。
林聘起身有些焦灼地踱步，虽说昨天哥哥说明了事情的原委，自己也愿意进府当这人质，可无事可做的心慌却驱使她迫切地想见一见裴邵，最好是也能求得点事情做，总要有一个报仇的奔头。
一直到戌时三刻，冬至眼皮子直打架，叫了好几次林聘睡觉后，自己扛不住先回屋里睡下了。
林聘在沧澜阁的前厅支着小灯坐着，这是阁内唯一能放烛火能坐的地方，若不是她对裴府的构造还不熟悉，第一天不太好四处乱走，不然肯定已经到主院里守着了。
“这么晚了还不睡？”
身后突然传来声响，林聘听出来人，惊喜地起身，“裴大人！”
林聘口中的裴大人正从夜色深处走来，慢慢进入到微弱的烛火的光圈里，后来的林聘回想此刻的情景时，也许是救人光环作祟，裴邵在记忆里的样子特别的高大俊朗，自己得仰着头才能和他对视。
“在等我？”裴邵只看了林聘一眼就挪开目光，他伸手褪去肩上的披风，随手放在桌上。
林聘点点头，又怕裴邵没瞧见，开口说道，“今日一直在等大人，大人协助我兄妹二人为家族翻案一事，我与哥哥感激不尽，只是林家之事，我想求大人，也让我出一份力”。
她怕裴邵不答应赶紧跪在地上央求，“小女自知是一介女流，不似哥哥般武艺高强，只是报仇之路必定艰险，小女只希望用尽绵薄之力，愿哥哥这一路能安稳顺利”。
裴邵的目光又重新聚焦在林聘的脸上，他没答应林聘的请求，反而问道，“你可知你兄长此行可能回不来?”
林聘跪着的身形颤了颤，她低下头握紧了拳头轻声说，“我知道”。
“你可知你若牵扯进来，你便不再有安稳的人生”。
林聘看着裴邵，一张小脸上似哭似笑，眼睛里满是绝望，自嘲地说，“安稳的人生……”
裴邵把林聘扶起来坐下，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林家一事，不是你的错”。
林聘却摇摇头说道，“不管是不是我的错，此生我活着，便只有复仇这一件事，一年也好，十年也好，总归要看着曹家倒台，曹之昂人头落地才算完”。
“什么代价也愿意?”头顶的声音不复之前那般清朗，在夜色烛火的衬托下反而显得有些幽深。
林聘却不在意这些，干脆地说，“无论是什么代价，只要能报仇，我都愿意去做”。
裴邵正了正身形，和林聘稍稍拉远了些距离，又说道，“现在还没到动你的时候，且安心在府里住着吧”。
林聘有些不甘心，她还想再争取一下，裴邵却一双大手虚虚地按住了她的头顶岔开话题道，“听衷叔说你叫林聘?”
衷叔大名裴怀衷，便是今日接林聘归府的大管家。
林聘点点头解释道，“若是用真名，总是胆子身份暴露了给大人添麻烦”。
“林聘，是哪个聘?”裴邵口中拒绝这个名字，松开手，从椅子上起身。
“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小时候启蒙，诗经便是其中之一，本来已经是遗忘了很久的东西，被裴邵突然这么一问的时候，却突然从脑子里钻了出来。
裴邵负手望着前方陈列的书架，片刻后说道，“总归在沧澜院里待着，有名有姓也不碍事，别再改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