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能通过广陵天师府的入府考察。

    拒绝的理由,并非是他不够博学广识,也不是他无能,竟是他的出身。

    商洛觉得这理由十分荒谬又可笑,但他没能笑出声,而是紧绷着嘴角,像是在竭尽所能,让自己不至于失态发狂。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

    商洛凝望上天,阴沉沉的天也给不了他答案。

    “你这样的人,让我们怎么敢放心取用呢?”

    “你在幼年时便克死了全家,可见是不祥之人,运道不佳。”

    “我们天师府那么多人,岂能让你一个人影响到阖府的气运?”

    商洛直至此刻仍不敢相信,这些话语是从天师府的天师嘴中说出的。

    那位天师姓王,并非江南三姓,据说当初也是出身低微,继而以强劲的实力通过试炼,进入府中。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相信气运之说?

    最重要的是,入府试炼的选拔准则里没有出身这一条,如今平白无故整这一出,实在是说不出的怪异。

    "按理说这种事不可能发生,奇怪,太奇怪了。"

    “这不合常理,若实力不济也就算了,哪有什么不详气运的说法。”

    幸而同窗们没有落井下石,而是纷纷为商洛打抱不平。

    这个理由的确令人愤慨。他们不傻,今天对方可以用这个理由拒绝商洛,哪天也同样可以用这个理由拒绝他们。

    “那个王天师为人好像挺那啥的,你们说,会不会是……”他用手指搓了搓,表达了某种隐晦的暗示。

    众人先是沉默了一阵,继而愤怒爆发。

    “我靠,什么玩意?这也太黑了!没听过去参加入府选拔试炼,还要塞钱的?”

    “就是说啊,我们是去降妖除魔,又不是去升官发财!”

    “以往没听说过这种事,这姓王的也太卑鄙无耻了!”

    以往是多久呢?

    众人回想,那大约有十年光阴。

    那时候,裴无思的父兄皆在世,此二人坐镇广陵,将金龙河以南的区域治理得井井有条,天师府中并不会发生这样荒谬的事。

    商洛也并不知道,再往后数年,裴无思彻底掌控江南后,整个广陵城同样会气象一新。

    然而此时此刻,二裴死于鬼域已久,裴无思亦不在,广陵三姓望族当权,人才辈出,各自争名夺利,却无一人有力挽狂澜之势。

    群龙无首,乱像纷呈。

    只不过众天师自诩风雅之人,做事讲究体面,再者广陵繁花美酒迷眼,隐没了那些脏污纷乱。

    而商洛这一次,某人做得太过难看而已。

    令人感动的是,这些同窗们虽然平素和他并没有多少交情,此刻却个个热心地为他出头。

    打听到王天师王卓今天在家休假后,他们一伙人气势汹汹地涌到王家门口,毫不意外地吃了闭门羹。

    一连数日皆是如此,连鬼影也没见到一个。

    周弗听说此事后,连忙赶来疏散众人,并将商洛单独带到一处茶楼中。

    他眉头紧皱,语气仍十分温和耐心,“我们是天师,不可如此行事。”

    商洛歉疚道,“抱歉,事出无奈,我一时失了分寸。”

    周弗:“改日我请友人出面,于酒楼宴请王天师,到时再做筹谋。”

    商洛抱拳感激,“周兄的恩情,在下铭记于心。日后若……”

    周弗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希望事情不是他预想的那样。

    ---

    与王卓见面的时间很快到来。

    席间,周弗及其友人与王卓畅饮美酒,谈笑风生,他们所谈之事,商洛大多不知,也插不上嘴。

    所幸周弗顾虑到商洛的心情,时不时地将话题引向商洛,并没有让他太过难堪。

    酒席上的王卓言辞诙谐,言笑晏晏,与那日拒绝商洛的仿佛并不是同一个人。

    酒过三巡,酒意上头时谈及正事,王卓皱眉,“这事可真叫人为难。按理说以我与赵兄的情谊,怎么都得点这个头不是?”

    “可诸位不知道,此事并不是我能决定的。嗝~”他打了个酒嗝,醉醺醺地说道,“毕竟我与兄弟你无冤无仇,犯不着当这个恶人……”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通,总是说不到关键之处,只是在那翻来覆去地重复着自己的为难。

    最后,他更是为难至极地伸出手,收下周弗等人准备的重礼,而后跨上自家的马车,醉醺醺地离去。

    友人无奈地摇摇头,周弗叹息一声,似安慰般地拍了拍他的背,“别急,我们再想办法。天无绝人之路。”

    商洛强笑着点了点头,“我明白的,今日之事多谢周兄与赵兄了!”

    随即三人作别,走出一段距离后,商洛脸上的笑再也撑不下去,他失魂落魄地踱步到一家路边摊上,叫了一坛子酒。

    烈酒入喉,火辣辣的直烧心肺,让本就微醺的商洛头脑发昏。

    迷蒙间,一道人影不紧不慢地坐到了他的对面。

    商洛抬眼,似寒凉夜风入脑,周身酒意霎时消散无踪。

    对面坐着的那个人,不是王卓又能是谁?

    此刻的王卓不复之前的热络,显出了他对商洛真实的态度。

    他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这个少年天师,一语不发。

    一位老者驾着牛车,拖着一大车的货物,嘚嘚地行于青石路上。

    青牛疲惫倦怠,行动滞缓,老者一鞭子立刻抽打在老牛的身上,痛得后者哞哞直叫。

    王卓看了那人与牛一眼,似觉得有趣,又看了商洛一眼,嘴角扯出一抹略带玩味的弧度。

    他向店家要了一只碗,从商洛的酒坛中倒出不少,慢悠悠地品尝着,哪有之前在酒楼中的半分醉态?

    商洛谨慎地斟酌着,自己该说点什么好?

    谁知还没等到他开口,王卓便慢腾腾地说道:“小天师,我们人哪,又不是一头牛,只知道低头拉车可不行。”

    "做人最重要的,是得知道抬头看路。"

    他沉缓的语调里透出满满的恶意,随后眼神飘向那牲口,又戏谑地飘向商洛,两者分明无异。

    被侮辱的感觉袭上心头,商洛努力压制住心中的愤怒。

    这个人对他心怀恶念。那一刹那商洛确定了这一点。

    王卓道:“我这个人呢,拿钱办事,从不占人便宜。”

    “既然收了赵方的东西,那就给你个明白。”

    商洛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

    出身与气运一事,也不过是拿钱办事。

    商洛闭上了眼睛,再睁眼时,眼神中平静了许多。

    “多谢王天师提点。”

    王卓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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