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被一只大手攥紧,传来久违的钝痛。

    她习惯了不去想任何关于父母的事,那段记忆被锋利尖锐刺层层包裹,每次她一想起,就如千万根针扎进肉里,留下永不能愈合的、痛苦又绝望的疤。

    父亲过世那年姜惜乐还小,这么多年过来,姜惜乐渐渐已经记不起他的模样了,可当她看见照片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滴答。

    热泪不受控制从眼眶冒出,最后准确滴落在年轻姜父那双橄榄绿的眼睛上。

    “抱歉。”姜惜乐红了鼻子,“我,我只是,太久没看见他了。”

    秦仁没开口打扰,转身又去书架抽出一叠文件册。

    “当年你爸爸带着一群人在安城搞地下乐队,那时候我事业受挫,经常去酒吧解闷,一来二去就认识了。你爸爸是个善良又乐观的人,在知道我和你婶婶连房租都快交不上后,直接把大半个月的薪水给我了,即便当时我们才认识三天……”

    秦仁打开文件册,拿出里面的一叠乐谱手稿,“这是你父亲当年写的,我一直留到现在。”

    “他……是个很有才华的人。”说着,秦仁欣慰笑了,“这点,你和他很像。”

    泛黄纸上爬满了狂舞的字迹,个个似龙爪似飞鹰,创作者的傲气和才华穿透岁月铺面涌来,姜惜乐不由得心神激荡。

    秦仁叹口气继续说:“后来你爸妈结了婚,一开始日子过得挺好,可惜后来你妈妈生病了,你爸爸他……”

    姜惜乐已经预料到对方接下来的话。

    “他没有办法,才去做代写。”

    她沉沉呼出一口气,那段灰暗到绝望的时光即便到了梦里,也是姜惜乐不愿意回想的过去。

    因为年纪小,姜惜乐对当年的事一知半解,父母也刻意避着她。大致过程还是姜惜乐长大后,从能想起的零星细节里拼凑出来的。

    很普通的故事,一个年轻人为实现自己的音乐梦想,不惜和家里决裂,从此孤身一人踏入社会,组建了一支地下乐队。在这狭小的舞台上,他结识了伙伴和爱人,还生下一个可爱的孩子。

    原本以为生活会永远持续下去,不了几年后挚爱的妻子被查出患了罕见病,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维持生命。起初年轻夫妻还能咬牙坚持,到了后来,妻子的病越来越重,费用也越来越高。为了留住爱人,年轻人不得不走上歪路,走上那条他最不齿的路。

    年轻人靠着代写,短时间内赚了许多钱,能为妻子提供更好的医疗条件,妻子的病在悉心照料下渐渐好转。于是年轻人向雇主提出解约,结束了代写生涯。

    到了后来,他签了经济公司,做创作人,然而他写的歌被人指控抄袭,而版权的拥有者竟是他从前那位雇主。

    一时间全世界都开始指责年轻人,仿佛他成了穷凶恶极的罪犯。他急着向原雇主求证,当对方好不容易答应他面谈时,年轻人却在赴约的当晚出了车祸,就此殒命。

    在他死后,人们并没有放弃对他的鄙夷,这场风波甚至波及到了他的家人。妻子没有办法,不得不拖着残缺的病体带幼子远走他乡,为幼子改姓更名。

    惜乐,意为一曲充满遗憾的乐章。

    父亲留下的作品里,只有她承载着无限的怜爱,又承载着沉沉的哀痛。

    闭上眼,恍惚间姜惜乐又回到病房,看见气若游丝、被各类仪器包裹的母亲。

    “惜乐……”母亲发出沉而缓的呼喊,“你爸爸绝不会剽窃,你一定要,一定要为他正名。”

    ……

    书房中,姜惜乐睁开眼,强行把不堪的回忆压下去。

    秦仁不忍道:“那时候你爸爸没有别的选择,你别怪他。”

    “我从来不认为他错了。”满是泪痕的脸上,姜惜乐扯出一抹笑,“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认回故友的孩子本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可姜惜乐从小遭受了太多,以至于到了改名换姓才能换取安宁的地步。她妈妈的病本就严重,在丈夫死后硬撑着身体主持大局,还要照顾年幼的孩子,其中辛酸,外人再怎么也无法感同身受。

    一想到这儿,秦仁的心不自觉抽痛。

    那个肆意傲然的青年被现实逼得低了头,做了他从前最看不起的行当。大约是因为羞愧吧,姜惜乐的爸爸和乐团所有人断了联系,直到他死后,秦仁一行人才从别人口中得知真相。

    “我当时跟你婶婶都想收养你,虽然我们当时的条件不算多优渥,但养大你肯定没问题。毕竟你妈妈的情况……确实不太好。”说到残酷地方,秦仁声音渐弱,“可是等葬礼结束没多久,你们母女就消失了,我们怎么都找不到你。”

    秦仁恳切问:“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妈妈不声不响带着你跑了?你这些年过得好吗?有没有吃很多苦?”

    母亲为什么要带她走呢?

    姜惜乐也说不清,是因为不断砸破窗户的石头,还是一封封死亡威胁信,或者来自被打扰到正常生活的邻居的谩骂,以及逼他们拿出父亲赔偿款的亲戚?

    过于痛苦时人体会开启自动保护机制,过去发生的许多事,只在姜惜乐脑子里留下斑驳模糊的映像。而她的母亲,在失去丈夫后真真切切承受着所有霸凌,姜惜乐不止一次在想,一个病入膏肓的女人要遭受多大的痛苦,才会不管不顾地远离所有人,跑到别的城市苟延残喘。

    “都过去了。”姜惜乐听见自己说,语气平稳到没有一丝起伏,“那些事,我已经不记得了。”

    秦仁看出她不想谈这个话题,便识趣不再追问。

    “后来我们去了江城。”姜惜乐说,“妈妈的钢琴水平很好,也很有耐心,就在一家富裕家庭里当小孩子的启蒙老师。他们一家都是善良的人,在我妈妈过世后一直资助我上学,我还和那个小孩成了朋友。”

    “那就好,那就好。”秦仁喃喃说着,眼眶却红了。

    小时候姜惜乐不懂,长大后才渐渐回过味儿来。当初如果没有那位大歌星的手笔,她们母女的信息怎么会在网络不发达的年代传播得这么快。

    他就是想逼死他们母女,恨不得他们一家都消失。

    姜惜乐死死捏紧拳头,掌心传来的疼痛感才能让她保持冷静。

    “我爸爸没有剽窃,直到现在,我也依然坚信这一点。”姜惜乐说。

    秦仁点头:“不止是我,当初乐队的所有人都不信,只是我们没办法证明。”

    姜惜乐垂下头:“是啊,连他自己都没证据,。”

    既定事实面前,再怎么安慰都显得多余。面对姜惜乐,敢怼天怼地的秦仁也失去开口的勇气。

    千言万语,最后凝结成一句:“回来就好。”

    从秦仁夫妇家离开时已是晚上10点,虽然关玉秋再三挽留,但姜惜乐还是坚持不留宿。

    秦仁和关玉秋陪她走到小区门口,拉着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提醒她注意身体,工作别太累,以后把这儿当作自己家。

    姜惜乐一一应下。

    “叶霖。”马路边,秦仁突然压低声音叫她。

    姜惜乐一愣,她已经很久没被叫过叶霖的名字,久到姜惜乐自己都快忘了。

    秦仁说:“把以前的事都忘了吧,你好不容易有了新的生活,千万记得保护好自己,你父亲一定也是这样想的。”

    夜幕下,灯火璀璨,星光闪烁,暖黄的路灯映照在姜惜乐链家,却无法从她脸上看见半分暖色,只有无尽的幽冷。

    良久,她睫毛轻动,淡淡道:“知道了,谢谢您。”

    得到肯定答应,秦仁悬着的心一松。他担心姜惜乐随了她爸那股轴劲儿,做起事来不管不顾,老天保佑姜惜乐可千万别存了要和那位硬碰硬的心思,她一没线索二没认证,就算说出来,又有谁会信?

    说不定那位会为了封住姜惜乐的口,全方位打压她。

    秦仁:“你的事我不会告诉外人,但肯定瞒不住乐队的那几个老东西。等大家都有时间了,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秦老师安排就好。”姜惜乐目光无神,回答时也心不在焉。

    秦仁忽然开始后悔,怀疑是不是不该去打扰她怕平静的生活,可一想到这孩子孑然一身,身边连个爱护她的长辈都没有,秦仁又忍不住多为她打算些。至少在她迷茫的时候能代替她父亲,为她提供坚实的后盾,让她明白自己并不是在这世界上了无牵挂。

    没多久,一辆宾利停在他们面前。车窗摇下,段启印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秦哥,我来接惜乐回去。”

    上一秒还在伤感的秦仁,看见车内那张脸时浑身不是滋味,以前怎么没觉得段启印看着这么欠呢?

    这种心情和老父亲看见女儿男朋友时如出一辙。

    姜惜乐同秦仁夫妇告别后,转身上了车。

    车子平稳驶在路上,秦仁夫妇的身影在后视镜中渐渐远去,直到化作看不清的小点,姜惜乐才收回眼。

    段启印问:“今晚谈得怎么样?”

    姜惜乐斜靠在背椅上,痴痴望着窗外不断闪过的路灯,灿烂得刺痛了双眼,让她双眼蒙上一层水雾。

    “有点累了。”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明天再说吧。”

    段启印察觉到她语气中的哽咽,刚想开口询问,却在余光中注意到对方沉闷压抑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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