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夜,竹林远处出现几道雷光,好似要把这天地劈开,四处吹来的狂风将竹叶吹得东倒西歪。

    刹那间,黑衣女子凌空一跃,几步直上树梢,闪烁身影。直到她看到前方是千丈悬崖,急转而下,转身面前是来自鬼岛的十几个刺客。

    从客栈暴露行踪开始,她已经不休不眠连续逃了两天两夜。

    她转身,摘下斗笠,任凭瓢泼大雨打湿她的一身黑衣和莹洁如玉的肌肤。即便十几个刺客已经将她重重包围,她丝毫不怯懦,眼神坚决,抬手从身后拔出剑。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身型比旁人还要魁梧的刺客从其他刺客身后走到她面前,声音非常洪亮,对她说:“鬼夜行,前面便是悬崖,你已无路可逃,劝你还是不要做无谓的反抗,交出秘籍,跟我们回鬼岛。”

    女子名为鬼夜行,是刺客组织“鬼岛”的一名刺客。七日前,她从师父鬼船夫那里知道鬼岛大魔头老鬼有关于阿姐的消息,于是她前去找老鬼,却在窗外偷听到老鬼和鬼刀客的谈话,老鬼因修炼邪术,失去全部功力。鬼刀客为他寻得一本秘籍,里面记录了恢复功力的法子。第二天,鬼岛来了贵客,老鬼亲自接见,鬼夜行乘机偷走了秘籍。然后她去鬼迹那里接下刺杀当朝五皇子陈慕俨的刺杀任务,并连夜离开鬼岛。果不其然,在鬼夜行出岛的第二天,老鬼派出五大鬼之一的鬼刀客带着他的手下对她进行追杀。

    鬼夜行听完后,挥剑直指鬼刀客,冷笑一声说:“鬼刀客,你还是废话这么多,今日不是我死就是你们亡!”

    语毕,鬼夜行乘风而起、凌空而击。鬼刀客面不改色,挥出手中的大刀,产生强大的气场,瞬间弹开她的攻势。然后鬼夜行和其他刺客厮杀在一起,好在她身手矫健,和他们还能盘旋一阵子,但长久下去必定再次陷入进退两难的处境。倘若要杀出一条生路,她就不得不要拼死和鬼刀客来一场真正的刀剑较量。

    鬼夜行在和鬼刀客拼死搏斗中,突然一个刺客在离她身后不远处甩出飞刀。鬼夜行本已经察觉后面的异动,但想要挣脱鬼刀客的束缚,身体竟开始麻痹到不能动弹。或许是刚被一名刺客刺伤手臂,后面经历了激烈斗争,毒素加速侵入她的体内。

    鬼刀客在飞刀刺向她的时候,一刀挥下,挡去了几把飞刀。但还是有四把飞刀刺入鬼夜行的后背,鲜红的血液从她的嘴角流出。同时,鬼刀客的刀气误伤到鬼夜行。她用最后仅有的力气挡住那一刀,被震到悬崖边缘。雨越下越大,她强撑着身体,勉强站起来。雨水朦胧了她的双眼,她看见阿姐的幻影,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松开手中的剑,眼泪和雨水一起落下。

    她轻声对着阿姐的幻影说了一句话。

    “阿姐,对不起。”

    然后她重心不稳,向后倾倒,落入千丈深渊。

    鬼刀客跑到悬崖边,想要抓住鬼夜行,结果落空。他望着悬崖之下,想起接到老鬼要求追杀鬼夜行的任务之前,那个孤傲不群的鬼船夫在送他上岸前求他能留徒弟一条命,他答应了,所以动手的时候他没有用全力。造成如今的结果,是他意料之外的,他低头向唤了一句:“鬼丫头。”

    鬼刀客怒斥:“是谁放出的飞刀?”

    站在鬼刀客身旁的刺客被他的声音吓退一步。鬼刀客怒目圆睁,环视一圈,毫不迟疑一刀劈下,砍死了那个低头畏畏缩缩的刺客。然后跨过尸体,对其他人说:“把尸体处理掉,然后全部下去,找到秘籍和鬼夜行,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其他刺客遵命动身下去找人。

    鬼夜行从一片黑暗中苏醒,她竟然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反而有一种身体异常轻盈的感觉。她看着自己的双手,身体在发幽暗的光,匪夷所思。她起身,环顾四周,没有入口也没有出口,目光所及之处是黑漆漆的一片。她尝试往前走,低头看脚下,倒影出她的模样,像结冰的湖面。她向前迈出一步,湖面的倒影变成了爹娘抱着刚出生的婴儿。她每走一步,倒影就会跟着变换,全是她经历的全部,从她出生,到爹娘死在她面前,到云雾岛变成鬼岛,到她和阿姐被收入鬼岛,到文客被折磨死、阿姐失踪,再到被鬼刀客追杀,最后的倒影定格在她掉落悬崖之下。此时她的双眼红了一圈,眼泪迟迟没有落下。

    她抬头看,眼前突然出现一座桥,桥边坐着一个老婆婆。

    她走向前,靠近老婆婆问:“老婆婆,这里是什么地方?”

    老婆婆一脸慈祥,笑道:“姑娘,这里是地府。”

    鬼夜行很平静,问道:“我已经不在人间?”

    “是的,姑娘在掉落千丈悬崖后便来到了这地府,”老婆婆端来一碗汤递给她,“要想过此桥,便要喝下这碗汤,了前尘旧梦,断前因后果。”

    鬼夜行接过老婆婆手中的汤,若有所思,问:“喝了这碗汤,阿姐会忘记我吗?”

    “如果你的阿姐还活着人世间,兴许还会记得。”

    老婆婆满怀期待,眼看碗口已经抵到姑娘的嘴边,结果姑娘放下碗,又问了一句。

    “那你知道她是否还活着?”

    老婆婆迟疑了一下,回答:“生死簿不由我掌管,恐怕帮不到姑娘。”

    鬼夜行失望地垂下眼眸,继续端起汤,脑海里突然又有一个疑惑。

    “过了桥,我会去哪里?”

    老婆婆耐着性子解释:“此桥名为奈何桥,是姑娘这一生的尽头,走完这座桥,你将会转世投胎。”

    鬼夜行心里的疑惑消除了,终于决心要喝下这碗可以忘记前尘往事的汤。

    倏忽之间,一个长得像面团的东西从天而降,直接击中鬼夜行的额头。鬼夜行手里的汤洒落在地,人晕倒在旁。

    梦貘的到场打乱了老婆婆的计划,老婆婆暴跳如雷,瞬间显出原形。梦棂从老婆婆变回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披着一袭轻纱白衣,秀发乌黑,面容秀美。梦貘也从一只团雀变成和梦棂长相一模一样的少女,不同的是梦貘幻化的是一身青衣。

    梦貘挡在鬼夜行面前说:“梦棂,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

    “她只剩一口气了,我只不过是想让她沉浸在美梦里。”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她可以活下来,而不是在美梦中死去。”

    梦棂仰天长笑。

    “梦貘,在美梦中死去,难道这不是你的想法吗?”

    梦棂的话给了梦貘当头一击。

    它本是一只上古神兽,流光飞逝,天地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其他神兽已经离它远去,留它一只孤独地活在人间。后来它幻化成团雀,在一个漫天飞雪的日子,它落在一屋檐歇脚,结识了一名妙龄少女赵仟依。赵小姐的家人说她从小身体虚弱,不适合出门。她从来没有出过宅子,无比渴望知道甚至亲身体验外面的生活。梦貘很同情她,毫不掩饰自己的身份,向她分享外面发生的趣事。一人一鸟,在宅子里拥有属于她们的一方天地。

    赵小姐从一出生就患有一种怪病,大夫说她最多只能活到十六岁。在她十六岁生辰的那天晚上,梦貘在半夜偷偷带她跑出去玩,第二天她被家人找到带回家后,她突然染上风寒,身体虚弱,生命垂危,她的家人请了全城的大夫都束手无策。

    梦貘天真地以为赵小姐家人说她身体虚弱,只能活到十六岁都是不让她出门的借口,可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好心竟酿成大错。虽然赵小姐在清醒的时候一直说没关系,但是它懊悔不已,不忍心看着赵小姐离开它。于是梦貘带着执念进入赵小姐的梦里,梦貘为她编织一个又一个她们没有实现的好梦,最后赵小姐在美梦中死去。

    而梦棂是梦貘带入赵小姐梦境的一缕执念。起初梦棂虽不像它可以吞噬好梦和坏梦,她只会吞噬好梦,但她们的相处很和谐。直到人间动荡不安,百姓流离失所,人们生活在饥饿和恐惧中,好梦越来越少。梦棂不食坏梦,为了得到更多好梦,她开始在人类最虚弱的时候侵入梦里,编织无数的美梦,从而吞噬那些美梦,直到人类的生命消散。

    梦貘一直以来都在阻止梦棂做这样的事,奈何梦棂总是能轻易逃出它的控制。

    这次亦是如此,梦貘还在恍惚中,梦棂如箭飞出鬼夜行的梦境。

    梦境破灭,鬼夜行忍受着酷烈之痛,半睁开双眸。她在一个山洞里,面前是一个青衣少女,好似在她的梦境里那个叫做梦貘的少女。在梦境里,鬼夜行被击倒后,没过多久就清醒了,所以青衣少女和白衣少女的对话她都看到和听到。虽然听得云里雾里的,但是有一点她可以确定,她就剩一口气。

    梦貘走到她身旁,说:“我会想办法救你的。”

    鬼夜行看不清梦貘的面容,她提起冰冷的双手,抓住梦貘温暖的手臂,仿佛抓着了希望,缓慢吐出她最后想说的话:“别走,我知道我快不行了,帮我找到我阿姐,她叫叶瑄妍,右眼尾有一颗痣,如果她还活着,帮我带句话给她,我很想你,希望你一切安好,谢谢。”

    这一句“谢谢”不仅是对阿姐说的,也是对青衣少女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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