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和亲队伍出发以后，樊城又变回了以往的那座樊城，淮音还是守备衙门里的一个小捕快，手里提着一把横刀，腰上拴着铁锁链，走街串巷地巡视，日子还和以前一样过，宋三哥跟他搭班的时候一直嚷嚷着要给他介绍个靠谱的姑娘。只是偶尔，他会回想起已经走了好几天的那一抹倩影，有片刻的走神。
一直到一支突如其来的箭将樊城城楼上高高竖立的军旗射落在城门脚下，打破了这座小城的短暂宁静，是草原部落的骑兵来攻城了。樊城坐落于乾国的北疆，本来就是一座军镇，时常会有草原部落来袭击，算不得什么稀罕的事，这用他们的说法叫“打草谷”。
城楼上，又一道军旗竖了起来，守军纷纷上了城，占据城墙上的各个垛口严阵以待。守备大人也换下了素日的官服，穿上了盔甲，提上他的兵器，竟然是一把明晃晃的大砍刀，看上去足有十几斤重，樊城守备本来就是领军的军职，平日没有战事就是一城的主官，一旦战争来临就是守城的将军。此刻守备站在城楼上，望着转眼就呼啸而至的草原部落骑兵，脸色却难看得紧，城下乌压压一大片，这次来袭者的人数只是粗略估算也至少有好几万之众，他们肆意地挥舞着初月状的弯刀，迎风飘扬的旗帜上赫然绣着一只正张开一嘴獠牙的黑色狼头，这是柔然部落的旗帜。
柔然，是北方草原一个极为强悍的部落，他们逐水草而居不事生产，却专门喜欢抢夺别人的财物甚至人口，他们善骑射，□□的战马往往都有日行三四百里的脚力，经常是朝发夕至打的人措手不及，他们的弓用羊角制成，弓弦却用牛筋制成，箭杆用的是北方戈壁上最坚韧的胡杨木，铁打的箭头上有凌厉的倒勾，箭尾用落雕的翎羽定向，能射五百步的距离，他们以草原上最凶悍的黑狼为图腾，军旗上绣着黑狼头，身上也往往纹着黑狼头。乾国国力虽然强大，面对这样的柔然部落却多少有些束手无策，往往也只能边打边安抚，这才派了公主远嫁和亲。可是谁也不会想到柔然部落竟在这个时候来攻城，毕竟乾国派去和亲的公主才走了没多久，而且这一次来袭的人马居然有这么多，好像有大举南下之势。樊城有驻军五千，平日里五千驻军看上去军威浩荡，但是一下子面临这么多的柔然骑兵，五千人就显得很不够看。
守备让传令兵对他们喊话，大意是说，乾国与柔然交好，派去和亲的公主正在路上，你们怎么能背信弃义来攻打乾国的城池。
不料柔然人回话却说，公主他们要，乾国的城池，财宝，牲畜，人口，他们通通都要，甚至还要打下乾国，将土壤肥沃的中原大地改做他们的牧马放羊的草场。
于是，谈崩了。
柔然人很聪明，攻城不是他们所长，他们就搭弓射箭，箭是朝天上射的，在天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正好落在城头上。对于城头上的守军们来说，这铺天盖地而来的箭就如天上掉落的雨一样，避无可避，不少中了箭的士兵直接从几丈高的城楼上栽下来，有死无生。更可怕的是，柔然人的箭因为射程远，很多都落进了城里面，连累不少平民百姓误死误伤，一时间哀嚎声响彻整座樊城。
只短短一日，樊城告急。五千驻军全部上了城还是不够用，像淮音这样的官差也被编入了军队，幞头帽换成了铁盔，衙差制服换成了战甲，巡街用的横刀也换成了寒光冷冽的长枪。
柔然人不急着攻城，他们的箭就是他们最好的武器，对于樊城的人来说却如催命的符，而且他们的箭就好像射不完一样，一阵结束，樊城人还未来得及庆幸劫后余生紧接着又来了一阵，守军死伤越来越多。
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了，守备大人把牙一咬，下令打开城门，他率先跃上一匹马，拎着他的大砍刀，就这样杀出了城，剩下的守军迅速分成两拨，一拨人继续驻守城池，一拨人跟着守备杀了出去。
淮音、陆纲和杨邺三个人也跟着出了城。在城楼上，虽然凶险，毕竟面对的是无主的箭，小心躲避还是有希望避过去的，出了城，才让人真正感受到什么叫战争，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就是活生生的敌人，正狰狞着一张张凶恶的脸，随时就能扑上来和你拼杀要你的命。淮音紧紧跟在大部队的后头，饶是如此，头皮也是一直在发麻，两条腿更是抖得厉害，握着长枪的手直打滑，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打滑的长枪握得再紧一点，这是用来杀敌的更是用来护命的。
柔然人显然没有料到樊城守军敢主动冲出城来，一开始还有几分慌乱，紧接着，他们迅速组织反击，他们的战马更健壮更快，他们连连挥舞着手上弯刀，呼啸着杀了过来，这才是真正的短兵相接。
双方的喊杀声顿时在城下响彻，在喊杀声中，刀兵相接的声音，刀剑刺进人的身体里的声音，因为受伤而痛苦哀嚎的声音，似乎都显得微不足道。
淮音的头仿佛要炸裂一般，一开始他和宋三还紧紧挨着，可在战场上瞬息万变，很快就被冲散了，周围有自己人，也有柔然人，自己人帮不了他，柔然人也没顾得上他，他一个小小的个体在偌大的战场上不知所措，他不知道是继续往前冲还是就地掩护，甚至找个柔然人拼杀，他就知道不能往回跑，往回跑就是逃兵。
他紧紧握着手上的长枪，这个时候只有这柄枪尖磨得锃亮泛着冷冽的寒光却从来没有派上过用场的长枪能给他些微的安全感。
毕竟，他穿的是乾国军队的盔甲，很快就有一个柔然人找上了他，这个柔然人比他高比他壮，看上去也比他凶狠，这个柔然人手持一杆长矛，就向他刺了过来。淮音下意识的动作就是拿手上的枪去挡，“咣”的一声，一杆矛一支枪碰撞在一起，淮音只觉得虎口处顿时痛的厉害，手上的枪差点震得脱落，这柔然人的力气比他大太多了。他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捕快，也没有经过什么正规的军事训练，平时巡街缉捕盗匪还行，论战场杀敌他就是个菜鸟。
柔然人的长矛又刺了过来，那种气势简直不可阻挡，淮音吓得直接掉头就跑，可柔然人个头高步子迈得大，他连跑也跑不过，眼看着就追上了他，淮音心里一慌，一下子就跌倒在地上，那柔然人朝他扑了上来，好巧不巧就被淮音的脚绊倒了，也倒在了地上，好机会！淮音一把抓起长枪，压在了柔然人身上，那柔然人刚要挣扎，淮音的心一紧，脑子一热，将长枪直挺挺地插进了他的胸膛里，枪尖刺进皮肉的那一瞬，血顿时喷涌而出，正对着淮音的脸，模糊了他的视线。淮音只觉得脸上一阵滚烫，他用手一摸，手掌瞬间被染红，他差点吓晕，他杀人了，这是他第一次杀人，虽然杀的是一个柔然人。
开了第一个头，忽然间，淮音就觉得自己不怕了，他也成了一个可以上阵杀敌的战士，他把枪拔了出来，高高的举起，枪尖一直在往下滴着血，更多的柔然人朝他压了上来，他主动加入了战斗。
柔然人善骑射不假，但论步兵的贴身肉搏还是乾国训练有素的军队更具持久性，战斗在往有利于樊城人的方向发展。淮音能感觉到周围的柔然人越来越少，更多自己人在向他汇聚过来，这其中有两个他格外熟悉的身影，是陆纲和杨邺。
他们两个人的头盔早已经不知去向，身上的战甲也有很多处撕裂的地方，他的长枪上也带着血。他们也看见了淮音，眼睛简直一亮，赶紧凑过来，杨邺喘着粗气说：“小音子，你还活着，我真怕你就死在了战场上，你也杀人了？”
淮音扫了一眼脚下，横七竖八尽是尸体，有樊城的军人也有柔然人，他说：“我杀的是敌人。”
“说得好，你杀了几个？”
“两个。”
杨邺嘿嘿一笑，道：“我也杀了一个，他奶奶的，吓死我了，这可是我第一次杀人，比杀鸡可难太多了。”
在樊城人的反击下，柔然人终于撤退了。守备大人下令众人回城，柔然人狡诈，说不定会突然杀个回马枪，而且，柔然人只是暂时被打退，战争还没有结束。
“走吧，回城了，这次算捡了一条命哪。”杨邺拉着淮音准备随大部队回城，却发现身后的人怎么也拉不动，他赶紧问：“你怎么了？吓傻了？”
“我不回城了。”
“什么意思？”
“我要去把和亲队伍追回来，我要去把公主追回来。”
“你说什么？”
“公主是去柔然和亲的，现在柔然人都打过来了，公主再去就是送死啊。”
“你疯了吗，和亲队伍都已经走了好几天了，你追不上的，而且，现在城外到处都是柔然人，你怎么追？”
“公主是个好人，我们当初能逃过一劫是公主救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公主落入敌人手里却什么也不做。”
说完，淮音找了一匹失落在战场上的马，有点艰难地爬上了马背，没有马鞭，他就使劲拍着马脖子，被这场战争惊吓的马终于扬起了蹄。
和亲队伍已经走了四天，淮音就靠一人一马日夜不停的赶路，他没有带任何干粮或行李，饿了就随便捡点野菜野果子充饥，实在困得不行才靠着树短短的眯一会，除此之外路上不敢耽误一点时间。
一路上，淮音也遇上了好几拨柔然人，他不敢与他们交手，每次都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的，等人走远了又继续赶路。和亲队伍不像是行军队伍，多是马车和辎重，走的不快，饶是如此淮音也足足赶了两天两夜的路，终于在第三天，追上了他们，就在他们即将要越过乾国国境线的时候，再往前就是柔然的领地了。
淮音没法形容当他看见视线尽头那些迎风飘扬的旌旗时心里有多么激动，那些旗子上有的绣着龙纹有的绣着凤纹，有的绣着“奉旨和亲”四个字，有的只绣着一个“乾”字，他多么怕他追不上，也怕追上时这支队伍早已经遇到了柔然人的袭击。
他已经累得快要虚脱，仍然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夹紧马肚子，纵马追了上去，一举横在了队伍的最前头，将他们拦在了国境线之前。然后，意志一松懈，他就跌下了马，而少了一个人骑在背上的压力，马也几乎同时倒在了地上，口吐白沫，不能动弹。
领头的士兵已经将刀枪对准了他，淮音艰难地爬起来，大声说：“我要见公主，我有要事启奏！”
这时，包围他的人分开两拨，九皇子走了过来，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当初在樊城当着那么多人落了他的面子，他说：“阻拦和亲队伍，是死罪。”
淮音赶紧说：“殿下，你们不能去柔然和亲，柔然人已经打进来了，你们再去柔然就是自投罗网。”
“胡说，柔然部落正要与我乾国结秦晋之好，你如此诋毁之语，莫非是要破坏两国邦交。”
淮音发现这个九皇子实在是跟他讲不通道理，就扯着声音大喊：“公主！公主！”
公主早就知道了前面的动静，突然听到有人喊她，她就走下了马车，往这边走过来，看见这个不久前被她从囚车里救下来的捕快，她对他的印象很深刻，如今他已经穿上了乾国军人的盔甲。
少女一身华美的宫裙，款款走来时裙间点缀的琼琚摆动，发出悦耳怡人的玉鸣之音，淮音一双眼睛忽地一亮，几天未见，伊人风采依旧。
少女问：“你要找我？”声音如美玉一般清脆。
淮音回过神，赶紧说：“公主殿下，您不能去柔然，柔然人已经打进来了，现在就在攻打我们樊城。”
“可是我们走的路就是乾国与柔然之间的必经之路，你说柔然人攻打樊城，我们怎么没有遇上？”
“我不知道，或许他们是走了别的路，反正他们真的打进来了，有好几万人，樊城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公主殿下，请您一定要相信我。”
公主微笑着摇头，道：“和亲事关两国邦交，本来在樊城已经耽误了很多日子，你仅凭几句话，就让我们回头不去柔然和亲，你认为说得过去吗？”
“我知道自己人微言轻，我也不知道该拿什么证据出来，可是柔然人打进来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我才和他们打过仗，我就怕公主再去柔然和亲是自投罗网，我就找了一匹马来追你们，我赶了两天两夜的路，路上没怎么合过眼，就怕追不上，我这匹马都跑死了，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该怎么证明。对了，就凭我这身盔甲，就凭我盔甲里面的这些伤口行不行？都是和柔然人打仗留下的，我还杀了两个柔然人。”淮音一把扯开了他的盔甲，上半身裸露出来，胸口上，肩头，后背，有好几道狰狞的伤口，此刻还在往外渗着血，因为没有来得及处理已经有些化脓的症状，这显然是新添的伤，而且是刀剑造成的伤。
公主突然转过头，对九皇子说：“九皇兄，我选择相信他。”
九皇子道：“你当初就是相信了这个人的一面之辞，不过因为是几个山匪没什么大不了的，九皇兄就依了你，这次可不一样，和亲是两国邦交的大事。”
淮音忽然单膝跪倒在地，说：“拿我做人质，如果我有半句假话，你们随时可以杀了我。”
九皇子却冷冷哼了一声，“你以为你是谁，坏了和亲大事，一旦两国交兵，杀了你能挽回吗？”
“两国已经交兵了！樊城现在危在旦夕，我们只有五千人，他们有好几万人！”
公主看到淮音的额头上已经急得出了汗，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他宁愿冒着一身的伤痛昼夜兼程也要赶来阻拦他们吧，她很愿意相信这个小小的捕快，她凝了凝语气，坚定地说：“九皇兄，要去柔然和亲的人是我，从都城一路走来，我对和亲这件事没有说过半个不字，但是这一次，我相信他，樊城需要我们回去主持大局。”
“既然你都这样说了，皇兄还能说什么呢。”九皇子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暗暗松了一口气，他原本还在担心和亲国书丢失到了柔然无法交代，如此看来和亲应该是和不成了。
淮音的马因为倒地死了，公主给他派了一匹马，他就顺势跟在了公主的马车后面，马车里的香薰味就算隔着绉纱帘子也清晰可闻，淮音闻着这怡人的香味，却一点也不敢掉以轻心，和亲队伍已经掉头往樊城走了，他来的时候遇上了好几拨柔然人，当时他一人一马容易躲藏，如今拖着这么长的队伍，又多是辎重与和亲的礼物，很难不被发现。
在公主的敦促下，飘扬的旌旗全部收了起来，队伍加速前进，终于离樊城越来越近，却也离柔然人的骑兵越来越近。
淮音心里发慌，□□的马也驾驭不好，连连发出嘶鸣，马车里忽然传出了少女的声音，“你在不安吗？”
“是，我怕随时可能遇到柔然人。”
“你怕他们？”
“他们人多势众。”
“如果真的遇到了他们，我们能否抵挡得住呢？”
“可能，抵挡不住。”面对少女的询问，淮音连善意的谎言也说不出来。
然而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淮音这句话刚说完，那绣着黑色狼头的旗帜就在他们的视野里高高飘扬了起来，柔然骑兵来了！这么长的一支队伍，在善骑射和冲锋的柔然骑兵面前简直就是活生生的靶子，柔然人不笨，他们当然能猜得出这是本来应该前往他们王庭的乾国和亲队伍，那么和亲的礼金是绝对少不了的，他们“打草谷”为的是什么，为的不就是财物嘛。
柔然人的眼睛像狼的眼睛一样顿时绿了起来，他们几乎是带着打了鸡血一般的兴奋挥舞着初月状的弯刀呼啸着朝这支队伍冲杀过来。
“迅速组织战斗！”和亲队伍中也有领兵的将军，有专职护卫的士兵千余人，他们拿起了手中的武器，站在了队伍的最前面，看似英勇，结局却是凄惨的。他们并不是驻守边疆经历多次生死大战的精锐之师，战斗力并不强，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去挡，柔然人的战马奔腾，带动整个大地阵阵颤抖，几乎刚一交锋乾国士兵的阵型就被冲乱了，阵型一旦被冲乱他们面对柔然骑兵就再也不能组织有效的抵抗，只能节节败退，而送亲队伍中还有很多手无寸铁之人，比如仆役、侍女，他们在柔然人的铁蹄之下完全没有生还的希望，一个个犹如初秋季节被收割的麦子一样倒了下去。
淮音一直围绕在马车旁边，他救不了别人，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马车里的少女。就在这个时候，柔然人突然射出了一拨箭，宽敞的马车转眼就成了最好的靶子，淮音纵马横在马车正前方，他挥舞着一杆长枪拼命去挡，还是有很多箭落在了松木打造丝绸包裹的车厢上，密密麻麻的让这架华丽的马车瞬间变成了一个马蜂窝。
淮音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不知道马车里的少女是不是无恙，拉车的两匹马已经受了惊吓，扯开蹄子没有方向地狂奔。淮音赶紧骑着他的马追了上去，当马与车并驾的时候，他瞅准时机跳上了车，扯开车前的绉纱帘子，少女已经倒在了车里，然而她瞪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她的脸色发白，显然受了极大的惊吓，索性看上去没有受伤。
她颤抖着声音问：“我会死在这里吗？”
淮音摇摇头，回答：“不会，我会带你离开这里的。”
他顾不得尊卑有序，也顾不得男女有别，一把抓住了少女纤细的手腕，带着她跳下了马车，他的马竟然还在，他将公主扶上马，自己也跃了上去。整个战场放眼所及尽是厮杀一片，绝不能留在这里，趁着还没有人顾得上他们两个，他勒紧缰绳，马儿一声嘶鸣，带着两人往一个敌我两边的人都最稀疏的方向逃去。
淮音带着公主不知道逃了多久，他们在一个半山腰停下来，两个人都很狼狈，淮音还好，他本来穿得就不是很体面，但是公主不一样，她穿着宫裙，此刻已经破了好几道口子，俏丽的脸上也布满了脏污的痕迹。
淮音低下头，不敢去看她。
公主记得淮音，那个被她救下来的年轻小捕快，没想到她一时恻隐之心，反倒救了她自己，才几天不到，轮到他来救下她了。
“谢谢你啊。”
淮音挠了挠头，说道：“公主救我在前，不然我早已经人头落地了，所以不用谢我。”
“我救你的时候，可没有想着有一天会让你来救我。”
“所以说，公主殿下人美心善嘛。”
“你倒是挺会说话的。”
淮音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们应该怎么办？”
“等天再黑一点，柔然人要么撤退了，要么找不到我们了，我们再往回走，回樊城。”
“好，我听你的。”
“你是樊城人？一直生活在樊城？从来没有出过樊城？”
“是的，我是土生土长的樊城人，长大以后就做了樊城守备衙门的捕快，没什么出息，就这样混着过了十几年。”
“我之前说过，要思量为国家效力，做一个为国家尽忠职守的有用之人，也要做一个忠孝节义的好人。”
“公主的意思是？”
“我觉得你不应该守在一个小小的樊城度过一生，虽然我们才见过两次，但是我救了你一次，你也救了我一次，算得上很有缘分了，你能突破柔然人的包围将我救出来，足见你有不凡之处，所以你不妨走出樊城去看看，说不定能建立一番功业。”
“我真能建立一番功业吗？”淮音有些自我怀疑，他一直是一个平凡的人，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他的人生可以不一样，不一定非要守在一个小小的樊城。但这是公主对他说的话，他相信。
“好，我听公主的，等我们回去以后，我就离开樊城，乾国这么大，一定有我建功立业的地方。”淮音越说越说信心。
“好啊，等你建立了一番大功业，说不定我们还有再见的一天。”
“不过，公主，我斗胆说一句话，柔然人狼子野心，和亲换来了和平的，您不要去柔然部落和亲了。”
“我也是这个想法，本来我想着牺牲我一个人，能换来两国和平，但看来是我们把柔然人想的太好了，我先回樊城，再回都城，将事情禀明父皇。只是，我们乾国和柔然人，就免不了有一场大仗了。”
“我们不怕柔然人，要打仗那就打好了，我就不信我们打不过柔然人，反正不能让公主牺牲自己去和亲。”
公主扑哧一笑。
“那我就更要谢谢你了。要多亏你们保家卫国，才不用我这个公主远嫁柔然和亲。”
淮音被公主的笑一下子看呆了，等他反应过来，赶紧低下头。
天色已经渐渐黑了，淮音带着公主下山。两个人小心翼翼地，生怕再遇到柔然人，不然以他们现在的身体状况，连一回合都抵抗不下来。
一路上都能看到乾国军人和柔然人交战的痕迹。战死的人的尸体，破碎的战旗和兵器随处都是，可见这场战争的惨烈。
公主一边看一边难过地流眼泪，淮音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这些人都是为国捐躯的，我会奏明父皇，好好抚恤他们的家人。”
“为国捐躯的人很多，能留下姓名的人很少，能得到抚恤的人就更少了。”
“朝廷不是有发下抚恤金吗？”
“那些抚恤金相比牺牲的将士们，本来就是杯水车薪，再加上一层层有贪官污吏盘剥，能落到这些牺牲将士的家属手里的，就寥寥无几了。”
“啊，我没有想过。”
“这不能怪公主，要怪就怪那些贪官污吏，他们欺压在百姓的头上，吃百姓的肉、喝百姓的血。”
“你怎么会懂得这么多呢？”
“我也在衙门里当差啊，这种事看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反正他们高高在上的，觉得老百姓低贱，怎么都能活得下去。”
公主沉默不语。
他们走了很久，终于走到了樊城脚下。
二皇子和樊城守备都在城下焦急地等着，他们原以为公主多半已经遭遇不测了，没想到竟然被平安护送回来了，而护送她回来的那个人，竟然就是几天前差点被斩首示众的小捕快。
一直到一支突如其来的箭将樊城城楼上高高竖立的军旗射落在城门脚下，打破了这座小城的短暂宁静，是草原部落的骑兵来攻城了。樊城坐落于乾国的北疆，本来就是一座军镇，时常会有草原部落来袭击，算不得什么稀罕的事，这用他们的说法叫“打草谷”。
城楼上，又一道军旗竖了起来，守军纷纷上了城，占据城墙上的各个垛口严阵以待。守备大人也换下了素日的官服，穿上了盔甲，提上他的兵器，竟然是一把明晃晃的大砍刀，看上去足有十几斤重，樊城守备本来就是领军的军职，平日没有战事就是一城的主官，一旦战争来临就是守城的将军。此刻守备站在城楼上，望着转眼就呼啸而至的草原部落骑兵，脸色却难看得紧，城下乌压压一大片，这次来袭者的人数只是粗略估算也至少有好几万之众，他们肆意地挥舞着初月状的弯刀，迎风飘扬的旗帜上赫然绣着一只正张开一嘴獠牙的黑色狼头，这是柔然部落的旗帜。
柔然，是北方草原一个极为强悍的部落，他们逐水草而居不事生产，却专门喜欢抢夺别人的财物甚至人口，他们善骑射，□□的战马往往都有日行三四百里的脚力，经常是朝发夕至打的人措手不及，他们的弓用羊角制成，弓弦却用牛筋制成，箭杆用的是北方戈壁上最坚韧的胡杨木，铁打的箭头上有凌厉的倒勾，箭尾用落雕的翎羽定向，能射五百步的距离，他们以草原上最凶悍的黑狼为图腾，军旗上绣着黑狼头，身上也往往纹着黑狼头。乾国国力虽然强大，面对这样的柔然部落却多少有些束手无策，往往也只能边打边安抚，这才派了公主远嫁和亲。可是谁也不会想到柔然部落竟在这个时候来攻城，毕竟乾国派去和亲的公主才走了没多久，而且这一次来袭的人马居然有这么多，好像有大举南下之势。樊城有驻军五千，平日里五千驻军看上去军威浩荡，但是一下子面临这么多的柔然骑兵，五千人就显得很不够看。
守备让传令兵对他们喊话，大意是说，乾国与柔然交好，派去和亲的公主正在路上，你们怎么能背信弃义来攻打乾国的城池。
不料柔然人回话却说，公主他们要，乾国的城池，财宝，牲畜，人口，他们通通都要，甚至还要打下乾国，将土壤肥沃的中原大地改做他们的牧马放羊的草场。
于是，谈崩了。
柔然人很聪明，攻城不是他们所长，他们就搭弓射箭，箭是朝天上射的，在天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正好落在城头上。对于城头上的守军们来说，这铺天盖地而来的箭就如天上掉落的雨一样，避无可避，不少中了箭的士兵直接从几丈高的城楼上栽下来，有死无生。更可怕的是，柔然人的箭因为射程远，很多都落进了城里面，连累不少平民百姓误死误伤，一时间哀嚎声响彻整座樊城。
只短短一日，樊城告急。五千驻军全部上了城还是不够用，像淮音这样的官差也被编入了军队，幞头帽换成了铁盔，衙差制服换成了战甲，巡街用的横刀也换成了寒光冷冽的长枪。
柔然人不急着攻城，他们的箭就是他们最好的武器，对于樊城的人来说却如催命的符，而且他们的箭就好像射不完一样，一阵结束，樊城人还未来得及庆幸劫后余生紧接着又来了一阵，守军死伤越来越多。
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了，守备大人把牙一咬，下令打开城门，他率先跃上一匹马，拎着他的大砍刀，就这样杀出了城，剩下的守军迅速分成两拨，一拨人继续驻守城池，一拨人跟着守备杀了出去。
淮音、陆纲和杨邺三个人也跟着出了城。在城楼上，虽然凶险，毕竟面对的是无主的箭，小心躲避还是有希望避过去的，出了城，才让人真正感受到什么叫战争，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就是活生生的敌人，正狰狞着一张张凶恶的脸，随时就能扑上来和你拼杀要你的命。淮音紧紧跟在大部队的后头，饶是如此，头皮也是一直在发麻，两条腿更是抖得厉害，握着长枪的手直打滑，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打滑的长枪握得再紧一点，这是用来杀敌的更是用来护命的。
柔然人显然没有料到樊城守军敢主动冲出城来，一开始还有几分慌乱，紧接着，他们迅速组织反击，他们的战马更健壮更快，他们连连挥舞着手上弯刀，呼啸着杀了过来，这才是真正的短兵相接。
双方的喊杀声顿时在城下响彻，在喊杀声中，刀兵相接的声音，刀剑刺进人的身体里的声音，因为受伤而痛苦哀嚎的声音，似乎都显得微不足道。
淮音的头仿佛要炸裂一般，一开始他和宋三还紧紧挨着，可在战场上瞬息万变，很快就被冲散了，周围有自己人，也有柔然人，自己人帮不了他，柔然人也没顾得上他，他一个小小的个体在偌大的战场上不知所措，他不知道是继续往前冲还是就地掩护，甚至找个柔然人拼杀，他就知道不能往回跑，往回跑就是逃兵。
他紧紧握着手上的长枪，这个时候只有这柄枪尖磨得锃亮泛着冷冽的寒光却从来没有派上过用场的长枪能给他些微的安全感。
毕竟，他穿的是乾国军队的盔甲，很快就有一个柔然人找上了他，这个柔然人比他高比他壮，看上去也比他凶狠，这个柔然人手持一杆长矛，就向他刺了过来。淮音下意识的动作就是拿手上的枪去挡，“咣”的一声，一杆矛一支枪碰撞在一起，淮音只觉得虎口处顿时痛的厉害，手上的枪差点震得脱落，这柔然人的力气比他大太多了。他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捕快，也没有经过什么正规的军事训练，平时巡街缉捕盗匪还行，论战场杀敌他就是个菜鸟。
柔然人的长矛又刺了过来，那种气势简直不可阻挡，淮音吓得直接掉头就跑，可柔然人个头高步子迈得大，他连跑也跑不过，眼看着就追上了他，淮音心里一慌，一下子就跌倒在地上，那柔然人朝他扑了上来，好巧不巧就被淮音的脚绊倒了，也倒在了地上，好机会！淮音一把抓起长枪，压在了柔然人身上，那柔然人刚要挣扎，淮音的心一紧，脑子一热，将长枪直挺挺地插进了他的胸膛里，枪尖刺进皮肉的那一瞬，血顿时喷涌而出，正对着淮音的脸，模糊了他的视线。淮音只觉得脸上一阵滚烫，他用手一摸，手掌瞬间被染红，他差点吓晕，他杀人了，这是他第一次杀人，虽然杀的是一个柔然人。
开了第一个头，忽然间，淮音就觉得自己不怕了，他也成了一个可以上阵杀敌的战士，他把枪拔了出来，高高的举起，枪尖一直在往下滴着血，更多的柔然人朝他压了上来，他主动加入了战斗。
柔然人善骑射不假，但论步兵的贴身肉搏还是乾国训练有素的军队更具持久性，战斗在往有利于樊城人的方向发展。淮音能感觉到周围的柔然人越来越少，更多自己人在向他汇聚过来，这其中有两个他格外熟悉的身影，是陆纲和杨邺。
他们两个人的头盔早已经不知去向，身上的战甲也有很多处撕裂的地方，他的长枪上也带着血。他们也看见了淮音，眼睛简直一亮，赶紧凑过来，杨邺喘着粗气说：“小音子，你还活着，我真怕你就死在了战场上，你也杀人了？”
淮音扫了一眼脚下，横七竖八尽是尸体，有樊城的军人也有柔然人，他说：“我杀的是敌人。”
“说得好，你杀了几个？”
“两个。”
杨邺嘿嘿一笑，道：“我也杀了一个，他奶奶的，吓死我了，这可是我第一次杀人，比杀鸡可难太多了。”
在樊城人的反击下，柔然人终于撤退了。守备大人下令众人回城，柔然人狡诈，说不定会突然杀个回马枪，而且，柔然人只是暂时被打退，战争还没有结束。
“走吧，回城了，这次算捡了一条命哪。”杨邺拉着淮音准备随大部队回城，却发现身后的人怎么也拉不动，他赶紧问：“你怎么了？吓傻了？”
“我不回城了。”
“什么意思？”
“我要去把和亲队伍追回来，我要去把公主追回来。”
“你说什么？”
“公主是去柔然和亲的，现在柔然人都打过来了，公主再去就是送死啊。”
“你疯了吗，和亲队伍都已经走了好几天了，你追不上的，而且，现在城外到处都是柔然人，你怎么追？”
“公主是个好人，我们当初能逃过一劫是公主救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公主落入敌人手里却什么也不做。”
说完，淮音找了一匹失落在战场上的马，有点艰难地爬上了马背，没有马鞭，他就使劲拍着马脖子，被这场战争惊吓的马终于扬起了蹄。
和亲队伍已经走了四天，淮音就靠一人一马日夜不停的赶路，他没有带任何干粮或行李，饿了就随便捡点野菜野果子充饥，实在困得不行才靠着树短短的眯一会，除此之外路上不敢耽误一点时间。
一路上，淮音也遇上了好几拨柔然人，他不敢与他们交手，每次都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的，等人走远了又继续赶路。和亲队伍不像是行军队伍，多是马车和辎重，走的不快，饶是如此淮音也足足赶了两天两夜的路，终于在第三天，追上了他们，就在他们即将要越过乾国国境线的时候，再往前就是柔然的领地了。
淮音没法形容当他看见视线尽头那些迎风飘扬的旌旗时心里有多么激动，那些旗子上有的绣着龙纹有的绣着凤纹，有的绣着“奉旨和亲”四个字，有的只绣着一个“乾”字，他多么怕他追不上，也怕追上时这支队伍早已经遇到了柔然人的袭击。
他已经累得快要虚脱，仍然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夹紧马肚子，纵马追了上去，一举横在了队伍的最前头，将他们拦在了国境线之前。然后，意志一松懈，他就跌下了马，而少了一个人骑在背上的压力，马也几乎同时倒在了地上，口吐白沫，不能动弹。
领头的士兵已经将刀枪对准了他，淮音艰难地爬起来，大声说：“我要见公主，我有要事启奏！”
这时，包围他的人分开两拨，九皇子走了过来，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当初在樊城当着那么多人落了他的面子，他说：“阻拦和亲队伍，是死罪。”
淮音赶紧说：“殿下，你们不能去柔然和亲，柔然人已经打进来了，你们再去柔然就是自投罗网。”
“胡说，柔然部落正要与我乾国结秦晋之好，你如此诋毁之语，莫非是要破坏两国邦交。”
淮音发现这个九皇子实在是跟他讲不通道理，就扯着声音大喊：“公主！公主！”
公主早就知道了前面的动静，突然听到有人喊她，她就走下了马车，往这边走过来，看见这个不久前被她从囚车里救下来的捕快，她对他的印象很深刻，如今他已经穿上了乾国军人的盔甲。
少女一身华美的宫裙，款款走来时裙间点缀的琼琚摆动，发出悦耳怡人的玉鸣之音，淮音一双眼睛忽地一亮，几天未见，伊人风采依旧。
少女问：“你要找我？”声音如美玉一般清脆。
淮音回过神，赶紧说：“公主殿下，您不能去柔然，柔然人已经打进来了，现在就在攻打我们樊城。”
“可是我们走的路就是乾国与柔然之间的必经之路，你说柔然人攻打樊城，我们怎么没有遇上？”
“我不知道，或许他们是走了别的路，反正他们真的打进来了，有好几万人，樊城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公主殿下，请您一定要相信我。”
公主微笑着摇头，道：“和亲事关两国邦交，本来在樊城已经耽误了很多日子，你仅凭几句话，就让我们回头不去柔然和亲，你认为说得过去吗？”
“我知道自己人微言轻，我也不知道该拿什么证据出来，可是柔然人打进来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我才和他们打过仗，我就怕公主再去柔然和亲是自投罗网，我就找了一匹马来追你们，我赶了两天两夜的路，路上没怎么合过眼，就怕追不上，我这匹马都跑死了，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该怎么证明。对了，就凭我这身盔甲，就凭我盔甲里面的这些伤口行不行？都是和柔然人打仗留下的，我还杀了两个柔然人。”淮音一把扯开了他的盔甲，上半身裸露出来，胸口上，肩头，后背，有好几道狰狞的伤口，此刻还在往外渗着血，因为没有来得及处理已经有些化脓的症状，这显然是新添的伤，而且是刀剑造成的伤。
公主突然转过头，对九皇子说：“九皇兄，我选择相信他。”
九皇子道：“你当初就是相信了这个人的一面之辞，不过因为是几个山匪没什么大不了的，九皇兄就依了你，这次可不一样，和亲是两国邦交的大事。”
淮音忽然单膝跪倒在地，说：“拿我做人质，如果我有半句假话，你们随时可以杀了我。”
九皇子却冷冷哼了一声，“你以为你是谁，坏了和亲大事，一旦两国交兵，杀了你能挽回吗？”
“两国已经交兵了！樊城现在危在旦夕，我们只有五千人，他们有好几万人！”
公主看到淮音的额头上已经急得出了汗，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他宁愿冒着一身的伤痛昼夜兼程也要赶来阻拦他们吧，她很愿意相信这个小小的捕快，她凝了凝语气，坚定地说：“九皇兄，要去柔然和亲的人是我，从都城一路走来，我对和亲这件事没有说过半个不字，但是这一次，我相信他，樊城需要我们回去主持大局。”
“既然你都这样说了，皇兄还能说什么呢。”九皇子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暗暗松了一口气，他原本还在担心和亲国书丢失到了柔然无法交代，如此看来和亲应该是和不成了。
淮音的马因为倒地死了，公主给他派了一匹马，他就顺势跟在了公主的马车后面，马车里的香薰味就算隔着绉纱帘子也清晰可闻，淮音闻着这怡人的香味，却一点也不敢掉以轻心，和亲队伍已经掉头往樊城走了，他来的时候遇上了好几拨柔然人，当时他一人一马容易躲藏，如今拖着这么长的队伍，又多是辎重与和亲的礼物，很难不被发现。
在公主的敦促下，飘扬的旌旗全部收了起来，队伍加速前进，终于离樊城越来越近，却也离柔然人的骑兵越来越近。
淮音心里发慌，□□的马也驾驭不好，连连发出嘶鸣，马车里忽然传出了少女的声音，“你在不安吗？”
“是，我怕随时可能遇到柔然人。”
“你怕他们？”
“他们人多势众。”
“如果真的遇到了他们，我们能否抵挡得住呢？”
“可能，抵挡不住。”面对少女的询问，淮音连善意的谎言也说不出来。
然而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淮音这句话刚说完，那绣着黑色狼头的旗帜就在他们的视野里高高飘扬了起来，柔然骑兵来了！这么长的一支队伍，在善骑射和冲锋的柔然骑兵面前简直就是活生生的靶子，柔然人不笨，他们当然能猜得出这是本来应该前往他们王庭的乾国和亲队伍，那么和亲的礼金是绝对少不了的，他们“打草谷”为的是什么，为的不就是财物嘛。
柔然人的眼睛像狼的眼睛一样顿时绿了起来，他们几乎是带着打了鸡血一般的兴奋挥舞着初月状的弯刀呼啸着朝这支队伍冲杀过来。
“迅速组织战斗！”和亲队伍中也有领兵的将军，有专职护卫的士兵千余人，他们拿起了手中的武器，站在了队伍的最前面，看似英勇，结局却是凄惨的。他们并不是驻守边疆经历多次生死大战的精锐之师，战斗力并不强，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去挡，柔然人的战马奔腾，带动整个大地阵阵颤抖，几乎刚一交锋乾国士兵的阵型就被冲乱了，阵型一旦被冲乱他们面对柔然骑兵就再也不能组织有效的抵抗，只能节节败退，而送亲队伍中还有很多手无寸铁之人，比如仆役、侍女，他们在柔然人的铁蹄之下完全没有生还的希望，一个个犹如初秋季节被收割的麦子一样倒了下去。
淮音一直围绕在马车旁边，他救不了别人，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马车里的少女。就在这个时候，柔然人突然射出了一拨箭，宽敞的马车转眼就成了最好的靶子，淮音纵马横在马车正前方，他挥舞着一杆长枪拼命去挡，还是有很多箭落在了松木打造丝绸包裹的车厢上，密密麻麻的让这架华丽的马车瞬间变成了一个马蜂窝。
淮音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不知道马车里的少女是不是无恙，拉车的两匹马已经受了惊吓，扯开蹄子没有方向地狂奔。淮音赶紧骑着他的马追了上去，当马与车并驾的时候，他瞅准时机跳上了车，扯开车前的绉纱帘子，少女已经倒在了车里，然而她瞪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她的脸色发白，显然受了极大的惊吓，索性看上去没有受伤。
她颤抖着声音问：“我会死在这里吗？”
淮音摇摇头，回答：“不会，我会带你离开这里的。”
他顾不得尊卑有序，也顾不得男女有别，一把抓住了少女纤细的手腕，带着她跳下了马车，他的马竟然还在，他将公主扶上马，自己也跃了上去。整个战场放眼所及尽是厮杀一片，绝不能留在这里，趁着还没有人顾得上他们两个，他勒紧缰绳，马儿一声嘶鸣，带着两人往一个敌我两边的人都最稀疏的方向逃去。
淮音带着公主不知道逃了多久，他们在一个半山腰停下来，两个人都很狼狈，淮音还好，他本来穿得就不是很体面，但是公主不一样，她穿着宫裙，此刻已经破了好几道口子，俏丽的脸上也布满了脏污的痕迹。
淮音低下头，不敢去看她。
公主记得淮音，那个被她救下来的年轻小捕快，没想到她一时恻隐之心，反倒救了她自己，才几天不到，轮到他来救下她了。
“谢谢你啊。”
淮音挠了挠头，说道：“公主救我在前，不然我早已经人头落地了，所以不用谢我。”
“我救你的时候，可没有想着有一天会让你来救我。”
“所以说，公主殿下人美心善嘛。”
“你倒是挺会说话的。”
淮音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们应该怎么办？”
“等天再黑一点，柔然人要么撤退了，要么找不到我们了，我们再往回走，回樊城。”
“好，我听你的。”
“你是樊城人？一直生活在樊城？从来没有出过樊城？”
“是的，我是土生土长的樊城人，长大以后就做了樊城守备衙门的捕快，没什么出息，就这样混着过了十几年。”
“我之前说过，要思量为国家效力，做一个为国家尽忠职守的有用之人，也要做一个忠孝节义的好人。”
“公主的意思是？”
“我觉得你不应该守在一个小小的樊城度过一生，虽然我们才见过两次，但是我救了你一次，你也救了我一次，算得上很有缘分了，你能突破柔然人的包围将我救出来，足见你有不凡之处，所以你不妨走出樊城去看看，说不定能建立一番功业。”
“我真能建立一番功业吗？”淮音有些自我怀疑，他一直是一个平凡的人，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他的人生可以不一样，不一定非要守在一个小小的樊城。但这是公主对他说的话，他相信。
“好，我听公主的，等我们回去以后，我就离开樊城，乾国这么大，一定有我建功立业的地方。”淮音越说越说信心。
“好啊，等你建立了一番大功业，说不定我们还有再见的一天。”
“不过，公主，我斗胆说一句话，柔然人狼子野心，和亲换来了和平的，您不要去柔然部落和亲了。”
“我也是这个想法，本来我想着牺牲我一个人，能换来两国和平，但看来是我们把柔然人想的太好了，我先回樊城，再回都城，将事情禀明父皇。只是，我们乾国和柔然人，就免不了有一场大仗了。”
“我们不怕柔然人，要打仗那就打好了，我就不信我们打不过柔然人，反正不能让公主牺牲自己去和亲。”
公主扑哧一笑。
“那我就更要谢谢你了。要多亏你们保家卫国，才不用我这个公主远嫁柔然和亲。”
淮音被公主的笑一下子看呆了，等他反应过来，赶紧低下头。
天色已经渐渐黑了，淮音带着公主下山。两个人小心翼翼地，生怕再遇到柔然人，不然以他们现在的身体状况，连一回合都抵抗不下来。
一路上都能看到乾国军人和柔然人交战的痕迹。战死的人的尸体，破碎的战旗和兵器随处都是，可见这场战争的惨烈。
公主一边看一边难过地流眼泪，淮音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这些人都是为国捐躯的，我会奏明父皇，好好抚恤他们的家人。”
“为国捐躯的人很多，能留下姓名的人很少，能得到抚恤的人就更少了。”
“朝廷不是有发下抚恤金吗？”
“那些抚恤金相比牺牲的将士们，本来就是杯水车薪，再加上一层层有贪官污吏盘剥，能落到这些牺牲将士的家属手里的，就寥寥无几了。”
“啊，我没有想过。”
“这不能怪公主，要怪就怪那些贪官污吏，他们欺压在百姓的头上，吃百姓的肉、喝百姓的血。”
“你怎么会懂得这么多呢？”
“我也在衙门里当差啊，这种事看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反正他们高高在上的，觉得老百姓低贱，怎么都能活得下去。”
公主沉默不语。
他们走了很久，终于走到了樊城脚下。
二皇子和樊城守备都在城下焦急地等着，他们原以为公主多半已经遭遇不测了，没想到竟然被平安护送回来了，而护送她回来的那个人，竟然就是几天前差点被斩首示众的小捕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