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好以后，淮音回到守备衙门当差，他仍旧干着和以前一样的活，手握横刀，头戴幞头帽，身穿皂色衙差制服，腰上拴着缉捕用的铁锁链，在管辖的西市街道上巡视，抓捕小偷小摸的罪犯。他还是会在几个伙伴面前念叨着没钱娶媳妇，只是回到家里，一个人躺在床上，看着空荡荡的四壁，他的心里偶尔会想起那个从马车上缓缓走出来的好看的少女。
樊城又恢复了平静，仿佛没有发生过和亲银被哄抢的那件事一样，没有眼前明晃晃的真金白银的诱惑，绝大多数人还是能做到安分守己的。巷口的馄饨铺子已经重新挂起招牌幌子开张了，陆纲、杨邺和淮音三个人每天清晨就在这里会合，点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就着汤吃饱喝足了再去守备衙门当值。东城城门楼子底下，年迈的说书人又开始口沫横飞地说书了，诸如：柳州城年近五十的范秀才一朝中举犯了颠狂症，被他当屠户的老丈人一巴掌扇醒；横州城一张姓公子以新娶的娘子容貌和画像严重不符为由，将女家和媒婆告上公堂；隔壁兆县富商独子遭山匪绑架勒索，赔了五千两银子又惨遭撕票。说书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惊堂木重重地一拍，围上来听的人总是不缺。
淮音倒是没有听过几回书，一来听人说书总要打赏几个钱，他没有钱，二来他管辖的片区在西市，和东城正好相对，他平时不会过去。直到，负责管辖东城的一个捕快家里临时有事和他换了几天班，他才到东城巡视，经过城门楼子底下的时候，他也会驻足两三刻，听一听。
然后，他听到说书人带来了一个天大的消息：皇帝陛下驾崩了！
淮音觉得自己的脑袋上像是被人猛地打了一棍子，嗡嗡地叫，他倒不是对皇帝陛下有多少敬畏之心，他就是想到了那个人美心善的少女，她为了她的父皇亲往苍梧山上斋戒祈福，如今她的父皇死了，她得多伤心啊。
可是怎么会呢，不是说皇帝陛下龙体康复了吗？还开恩科以表庆贺呢。淮音拨开围观的人群，一把拽住说书人的衣领，问他。
说书人连连摇头，他哪里知道原因，只好说上次龙体康复兴许只是回光返照。其实说书人心里才叫苦，皇帝驾崩，普天之下的百姓都得服丧，说不定他就不能再继续说书了，就算他敢说哪个还敢听啊。
果然，没几天，皇帝陛下驾崩的诏书就颁布下来了，诏书上说，自皇帝陛下驾崩之日起，文武官员及所有百姓服丧二十七天，二十七天内必须着素服，不食荤腥，四十九天内不准屠宰，三个月内禁止嫁娶，一年之内不准作乐，一切声乐场地全部关闭，各寺、庙、观必须鸣钟三万次。
陆纲、杨邺、淮音都忙起来了，他们已经在皂色衙差制服外面罩上了一层白色的丧服，幞头帽上系着孝带子，他们昼夜不停地在街道上巡视，看谁不穿素服的，脸上神情不悲痛的，有没有吃荤腥的，有没有听曲作乐的，声乐场地包括说书的铺子是不是关闭了，抓到一个就会马上送进大牢，如何告罪求饶都行不通。
好不容易过了二十七天，终于除了丧服。
“我想去都城。”
一大清早，三个人坐在馄饨铺子里吃着素馅的馄饨，淮音忽然抛出了一句话。
“这是没睡醒还是生病了说胡话？”杨邺把手搭在淮音的额头上想看看发烫没有。
淮音一把将他的手拨开，他没有说胡话，他深思熟虑许久，自从在说书人那里听到皇帝陛下驾崩的消息，他就一直在想，他想为那个失去父亲的少女做点什么，可是他远在这样一个小小樊城，和她相隔千山万水，他什么都做不了，所以他想去都城，去那个离她最近的地方，或许他就能寻到机会。
“为什么忽然想去都城？”陆纲问。
“就是想去看一看，我长这么大，就没有出过樊城，乾国有多大，都城是不是像说书人说的那么繁华，我想亲眼看一看。”
“你以前可没有产生过这种想法，你想去都城，是和公主殿下有关吧？”陆纲又问。
“你疯了？”杨邺说，“公主殿下就是恰好路过，也恰好救了我们三个人一条小命而已，你要是有心，就每天拜一拜，祈祷天上神灵护佑她平安顺遂，你难道还想和她扯上点什么关系，你还真想娶公主做媳妇啊？”
“娶公主做媳妇当然是一句玩笑话，但是，公主说希望我们为国家效力，做一个为国家尽忠职守的有用之人。”
“我们在樊城就做不了为国家尽忠职守的有用之人？”杨邺问。
“在都城，那里有更多的可能性。”这句话，是陆纲说的。
“你怎么也这么说？”杨邺转而问他。
陆纲看着淮音，说：“是不是一句玩笑话，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不过你说得对，我们不能一辈子拘在樊城这个小地方，我们要出去看看，看看外面是否有更多的可能性，是否另有一番广阔天地。”
杨邺苦着脸说：“你们俩都存了这样的心思，那我怎么办？我有媳妇，还有妹妹，我不能说走就走啊，而且陆纲，你双亲也还在啊，你又不像小音子是个孤家寡人。”
陆纲说：“我双亲会理解的。”
杨邺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个伙伴，深切地觉得他们是提前商量好的，只好说：“那我得回去好好和我媳妇和妹妹商量一下，听听她们的意见。”
淮音说：“邺子，纲子，这是我一个人的决定，你们实在不用陪我一起，尤其是邺子，你有家有口的。”
杨邺笑了一声，说：“说什么呢，咱们三个是好兄弟，当然共同进退。”
陆纲则拍了拍淮音的肩膀，说：“我也想去都城，不过可不是为了你。”
说到底，杨邺终究没有能够和陆纲、淮音一起离开樊城，倒不是他媳妇和妹妹不同意，只是当他回家准备说这事的时候，他媳妇先告诉了他另一件事，她怀了孩子，他就要当爹了，这样一来他们就不好折腾了。杨邺和陆纲、淮音说起这事的时候，脸上带着歉意又带着掩都掩不住的喜悦，陆纲和淮音反过来恭喜他，都说临走之前要给未出生的孩子一个大红包，杨邺一听就更高兴了，一张嘴都笑得快要歪到后脑勺。
几日前，陆纲和淮音就提交了离职申请，申请批复下来，两个人结伴到守备衙门办了离职的一应手续，交了横刀和制服，换上了自己的衣服，淮音使劲拽了拽，想把衣服拽得平整一些，他在衙门当差三年，除了晚上睡觉，平时都穿衙差的制服，自己的衣服已经很久没穿过了，现在穿起来就感觉破破烂烂的。走出守备衙门的时候，淮音特意回头望了一眼高悬的匾额和一对威武的石狮子，这年头差役的地位其实不算高，他们被称为“不良人”，好人家的子弟是不会来做的，但好歹算是吃官家饭的人，如今又成了平头百姓了。
淮音回到家收拾行李，也没什么要收拾的，反正他家徒四壁，孤家寡人好几年，就捡了几张炊饼当干粮，装了两个牛皮壶的水，挑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出门在外就差一件防身的兵器，可是横刀已经上交了，他就把门头上用来辟邪镇宅的铁剑找出来，铁剑没有开锋，剑身上锈迹斑斑，顶多能起到个吓唬人的作用，反正这宅子再也没有人住了，这镇宅的铁剑也就用不上。
淮音躺在床上，想想还有什么东西需要带的，他忽然扯开枕头布，里面露出了一本书，书的封皮已经破损得厉害。
这本书，是三年前他救的一个老道士送给他的。当时是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天上没有一颗星星，淮音一个人在街道上巡视，除了腰上拴着的铁锁链碰撞发出的咣当声和巷子口的流浪狗的叫声，就是他呼吸的声音，然后他就不小心踩到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当时把他吓得够呛，好在那团东西发出了几声呻吟，他才反应过来那是一个人。他就把人带回了家，原来是一个受伤的老道士。老道士青衣步履，须发皆白，看上去倒是仙风道骨的，但是指派起人来却一点没有得道高人的样子，整天指使他干这个干那个毫不客气，那段时间，老道士就吃他家的喝他家的，不过他们家能吃喝的也算不得什么好东西就是了。
老道士有一次看到他在院子里拿一根树枝在练武，直说他这三脚猫的功夫真是让人没眼看，气得他把树枝折成了两截，不练了。当天晚上，老道士问他长大了想做什么，他说想做一个本领高强的游侠，锄强扶弱，老道士笑他不自量力。
不过，淮音现在想起来，他还挺怀念老道士在的那段日子，那时他的母亲过世没多久，老道士的出现才让他家的小院子有了一些生气，他老是骂他，就像母亲在世时也老是骂他一样。
老道士的伤一养好就走了，从此淮音就再也没有听过他的消息。老道士走的时候，给了他这本书，告诉他，如果他一辈子待在樊城不出去，这本书就不要翻开来看，死了带进地下就好，如果他想走出樊城去外面看看，倒是可以翻开这本书看一看，也许能有些用处。
淮音就把这本书塞进了行李包袱里。
淮音和陆纲特意挑了一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走，走的时候，杨邺和他妹妹杨玥到城门口送他们。
杨邺脸上笑呵呵的，毕竟刚得了当爹的喜讯没多久，直说两个人如果在外面有了好的前程，千万不能忘了他。
杨玥眼巴巴地望着两个人，一双眸子平日温婉如水，此刻却泛着通红。她比他们三个人小两岁，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只是后来他们三个人在衙门里当差，她在城里的绣坊做工，就没有和他们经常见面了。如今，杨玥也是出落得亭亭玉立，她的肤色白皙，身材苗条，脸上轮廓柔美，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我见犹怜之感。
她说：“陆纲哥，淮音哥，如今世道不太平，你们路上一定要保重，到都城了就写信回来。”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两个人连忙答应。她又说：“你们在外面，不要忘了哥哥，也……也不要忘了我。”
淮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多了，总觉得她在说话的时候一双眸子是望着他这边的，他嘴里答应着，眼睛却不敢直视她。
杨玥站的位置离淮音比较近，她偷偷塞进他手心一样东西，他疑惑地看她，她摇头，示意他不要看。
淮音和陆纲出了城，他才打开手掌心，是一个荷包，并不是多么精致的式样，可是上面的针脚很漂亮，荷包上绣着他叫不出名字的花卉，还有一轮弯弯的月亮，荷包里放着一张平安符。
这边，杨玥望着两个人离开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到了也不愿意回头，杨邺拍了拍他妹妹的脑袋，他作为哥哥的哪里不知道自家妹妹的心思，当时在囚车上，他说要把妹妹嫁给淮音的话不是说笑的，当她得知淮音他们要离开樊城去都城的时候，她就开始做那个荷包了，用的是绣坊里剩下的边角料，但一针一线都是她亲手缝的，时间仓促，杨邺几次看到他家妹妹半夜还挨着烛光在缝针线。那个平安符，也是她去城外的观里特意求来的。
陆纲也摊开手掌心，杨玥也递给了他一样东西，也是一张平安符，和淮音一样，不过只有平安符。他看着淮音手上的荷包和荷包上绣的一轮弯弯的月亮，眼睛里意味不明。
淮音看到陆纲盯着这荷包的直勾勾的眼神，说：“你看上这荷包了？要不我们换过来？“
陆纲反问他：“你愿意跟我换？”
“我又不是小气的人，而且我一个男的，这么好看的荷包也用不上。”
淮音把装着平安符的荷包给了陆纲，只拿了陆纲手上的平安符，陆纲没有拒绝，收下了荷包。
陆纲和淮音两个人是搭一伙要运货进都城的商队走的，商队规模很大，光拉货的牛车马车就有三四十辆，货物有茶叶、瓷器、绸缎、银丝炭，还有各种香料，驾车的人，护卫的人，随行的人，加起来有两百多号人，整个商队从头到尾绵延好几里，这一趟生意如果顺利做下来，赚几万两白银是没有问题的。这种远程商队最怕的就是路上遇到山匪，杀人劫货，赔得倾家荡产，本来商队老板就已经招揽了一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作为护卫，幸好陆纲和淮音在衙门里当过差，会些拳脚功夫，两个人好说歹说，商队老板同意他们作为护卫，才临时加入商队，免得步行之苦，否则从樊城到都城数百里路，两个人不知道要走到何年何月。
作为护卫，每天做的主要就是探查路况，屏蔽风险，看前方是官路还是小路，路途难不难走，中途有没有歇脚的地方，好供商队吃饭喝水，牛马喂食草料，最重要的是前面有没有横霸一方的山寨，有没有杀人劫货的盗匪，到了晚上则轮流值班看守货物。整个商队中，最提心吊胆的莫过于商队老板，他的身家性命全都系在这三四十辆牛马车的货物中，跟队的伙计和护卫心里也绝对不轻松，真要遇上了山匪，谁管你是老板还是伙计，山匪的刀剑可不长眼睛，一个手起刀落就是命丧他乡的下场。
商队走了一路，倒也经过了几个山寨，不过匪徒人少，见到商队这么大的规模估计吃不下来，就放他们过去了，直到他们路过一个叫乌绝岭的地方。这个乌绝岭上有一座乌绝寨，寨子中的匪徒有两三百人之多，平时净干一些洗劫过路商队的勾当，而且心狠手辣，出手之下往往不留活口。
商队护卫们早早的就探查到了消息，距离乌绝岭还有几十里的行程，商队就不敢再贸然往前走了，但乌绝岭又卡在都城的必经之路上，绕是绕不过去的。商队的老板姓张，人已经急得不行了，一时又想不出什么有用的办法，只好安排商队暂停歇脚。
夜里，轮到陆纲和淮音值班看守货物，两个人凑在一起，陆纲看到淮音的脸上也是一副沉重的表情，拍拍他的肩膀，笑着问道：“怎么，你心里也着急吧？”
淮音点点头，他一心就是往都城去的，那么这乌绝岭就非过不可啊。
“那你有什么办法吗？”
淮音摇摇头，他瞅着陆纲，陆纲也无奈地摇头。他们当差的时候就是两个普通的小捕快，平时也就是巡巡街，抓捕几个小偷小摸的盗匪，根本没参加什么大规模的剿匪行动。唯一的一次经历，也是为了护送国库税银顺利过境，樊城守备下令清剿辖区内的山匪，他们这些差役和樊城守军一同出动，不仅人多刀枪多，官旗更多，遮天蔽日，声势浩大，结果还没等交上手，山匪早早就得到消息，腿脚快一点的就已经闻风逃散，慢一点的也很识相地缴械投降，没有动一刀一枪，也没有流血。
陆纲摇摇淮音的脑袋，说：“小音子，你这脑袋从小转得就比我和杨邺快，你得好好想一想，不然我们就真的过不去了。”
淮音迟疑了一下，说：“凭商队自己的力量肯定是过不去的，乌绝岭在阳城辖区范围内，你说我们去阳城，请阳城官军协助怎么样？”
陆纲问：“阳城官军怎么会愿意协助我们这样一个商队呢？”
淮音说：“我们白天探查路况的时候，不是听附近百姓说了嘛，阳城官军也多次出城想要剿灭这帮匪徒，就是匪徒势力太大，一时也拿他们没有办法。我们可以跟阳城守备说，我们愿意协助官军剿灭乌绝寨，我们以整个商队作为诱饵，诱惑他们下山，待他们山寨空虚，阳城官军趁机攻下他们山寨，来一个釜底抽薪，这些占山为王的匪徒，能依赖的就是这个寨子，寨子一旦被攻占了，我觉得他们多半也就逃散了，没有多少人肯真正拼命的。”
陆纲眼睛一亮，高兴地说：“你这个主意可以啊，真没看出来，小音子，你还有行军打仗的天赋，知道里应外合，釜底抽薪一举击破。”
淮音笑了笑，说：“我哪里有什么行军打仗的天赋，就是事到临头没办法，瞎琢磨的。”
陆纲拍拍他的肩膀，说：“看来你是真的一心想去都城，才能想到这个主意，也是难为你了。不过，要让整个商队冒这么大的风险做山匪的诱饵，张老板不一定会答应。”
淮音说：“我也就是这么一说。”
陆纲说：“这样吧，你这个主意，我们如果主动说出来，张老板说不定还会怀疑我们两个，我们不要主动提，如果张老板问到我们，我们再说。”
淮音觉得陆纲想的周到，点头答应。
陆纲和淮音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一早，商队张老板就找上了他们两个人，张老板想着，他们毕竟是官差出身，应该参加过官府剿灭山匪的行动，兴许能有什么办法。
淮音准备开口把昨晚的想法说出来，陆纲却一把摁住了他。陆纲冲着张老板摇头，说道：“张老板您太高看我们两个人了，我们当差的时候，也就是两个普普通通的小捕快而已，面对两三百个如狼似虎穷凶极恶的山匪，我们也没有主意啊。”
张老板以为他们不肯尽力，连忙说：“如果你们愿意帮忙，我就出一百两银子作为酬谢。”
陆纲说：“这不是多少银子的事，对方人数比我们多，平日做的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买卖，我们无论如何也过不去。”
淮音心里疑惑，他俩昨晚明明有了主意，虽然不一定会被采纳，但不妨说出来让张老板参考一下吧？
张老板又说：“难道你们不想去都城了？你们当时找上我的时候，可是着急忙慌的，央求着我带你们一程，我们如果过不去这乌绝岭，你们也过不去啊。”
陆纲脸上看似无奈，想了一会儿，这才说道：“那我们就姑且出个主意，如果说得不对，张老板您就权当听一听，不要当真。”
陆纲给了淮音一个眼神，淮音把昨晚的想法说了出来，说到请阳城官军协助的时候，张老板苦着脸问：“阳城官军怎么会愿意协助我们？”他一个做商人的，平时最怕的就是和官府打交道，能避则避，不能避的免不得就得花钱搪塞。
淮音继续说，说到要把整个商队作为诱饵。张老板一下子愣住了，讷讷地说：“要拿我们商队做诱饵啊？会不会太冒险了？万一，他们真把我们商队抢了呢？”
陆纲接过话说：“要么就做这个诱饵，要么就是实打实的被抢，只要你的商队想过乌绝岭，就得面对这帮山匪，有了官军协助，我们被抢的可能性会小很多。”
张老板咕噜噜转着眼珠子，心里把利害关系好好分析了一遍，终于咬了咬牙，点头答应。他说：“不过你们二位出一个人，随我去阳城找守备大人，我怕我一个人说不动他。”
陆纲和淮音看看彼此，陆纲率先说：“我随你去。”
所幸，阳城守备也有剿灭乌绝寨山匪的想法，被这么一说，就答应下来了，并且为了保护商队这个诱饵不被真的抢劫一空，还给张老板和陆纲调拨了五十个官军，让他们带回来。
到了晚上，明天就要通过乌绝岭了，整个商队的人心里惴惴不安，都早早睡了觉，反而陆纲和淮音两个出主意的人一时睡不着，又凑在一起说着话。
淮音问：“纲子，你说我们明天能顺利通过乌绝岭吗？”
陆纲说：“能做的我们都已经做了，而且，我可不相信，我们会折在乌绝岭这样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地方。”
淮音瞅着陆纲笑，忽然问：“对了，你们是怎么说服阳城守备大人的？”
陆纲说：“我劝张老板给阳城守备献上了三千两银子，不然，那个守备大人估计也不肯这么痛快就答应出兵剿匪，还派官军保护我们。”
淮音问：“张老板肯掏这笔银子？”
陆纲说：“他不掏又如何，都进了守备衙门的门槛了，这笔银子，他掏也得掏，不掏也得掏啊。”
淮音皱了皱眉头，心里觉得不好，本来他出这个主意是看张老板实在没有办法，好心帮张老板助他的商队通过乌绝岭，如今弄得他平白花了一大笔钱，他恐怕心里不是滋味吧。不过淮音没有说出来，心想陆纲能够说服守备大人出兵，他应该也是没有更快速有效的办法。
陆纲说：“从阳城回来的路上，张老板找我，说商队明天通过乌绝岭，既然做了这个诱饵，少不得要和山匪打交道，他不敢出这个面，让我帮忙假装一下商队老板。”
淮音问：“你答应了？”
陆纲点头，说：“我答应了，张老板说愿意给我五百两银子。”
淮音一下子张大了嘴巴，五百两银子，他见都没有见过，可是假装商队老板和一帮杀人劫货的山匪打交道，这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值得吗？他也说不上来。
陆纲拍拍他的肩膀，说：“小音子，你有没有觉得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了？”
陆纲说：“离开樊城，我们就不能再把自己当做以前那样两个普通的小捕快了，我们以后要面对的，都是我们在樊城的时候想不到的，而我们，一定要靠自己扛过去。”
淮音盯着他看，不能完全理解他的意思，但淮音觉得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已经开始变得不一样了，他在蜕变。
陆纲又补充了一句，“不冒险，我们就只能故固步自封。”
樊城又恢复了平静，仿佛没有发生过和亲银被哄抢的那件事一样，没有眼前明晃晃的真金白银的诱惑，绝大多数人还是能做到安分守己的。巷口的馄饨铺子已经重新挂起招牌幌子开张了，陆纲、杨邺和淮音三个人每天清晨就在这里会合，点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就着汤吃饱喝足了再去守备衙门当值。东城城门楼子底下，年迈的说书人又开始口沫横飞地说书了，诸如：柳州城年近五十的范秀才一朝中举犯了颠狂症，被他当屠户的老丈人一巴掌扇醒；横州城一张姓公子以新娶的娘子容貌和画像严重不符为由，将女家和媒婆告上公堂；隔壁兆县富商独子遭山匪绑架勒索，赔了五千两银子又惨遭撕票。说书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惊堂木重重地一拍，围上来听的人总是不缺。
淮音倒是没有听过几回书，一来听人说书总要打赏几个钱，他没有钱，二来他管辖的片区在西市，和东城正好相对，他平时不会过去。直到，负责管辖东城的一个捕快家里临时有事和他换了几天班，他才到东城巡视，经过城门楼子底下的时候，他也会驻足两三刻，听一听。
然后，他听到说书人带来了一个天大的消息：皇帝陛下驾崩了！
淮音觉得自己的脑袋上像是被人猛地打了一棍子，嗡嗡地叫，他倒不是对皇帝陛下有多少敬畏之心，他就是想到了那个人美心善的少女，她为了她的父皇亲往苍梧山上斋戒祈福，如今她的父皇死了，她得多伤心啊。
可是怎么会呢，不是说皇帝陛下龙体康复了吗？还开恩科以表庆贺呢。淮音拨开围观的人群，一把拽住说书人的衣领，问他。
说书人连连摇头，他哪里知道原因，只好说上次龙体康复兴许只是回光返照。其实说书人心里才叫苦，皇帝驾崩，普天之下的百姓都得服丧，说不定他就不能再继续说书了，就算他敢说哪个还敢听啊。
果然，没几天，皇帝陛下驾崩的诏书就颁布下来了，诏书上说，自皇帝陛下驾崩之日起，文武官员及所有百姓服丧二十七天，二十七天内必须着素服，不食荤腥，四十九天内不准屠宰，三个月内禁止嫁娶，一年之内不准作乐，一切声乐场地全部关闭，各寺、庙、观必须鸣钟三万次。
陆纲、杨邺、淮音都忙起来了，他们已经在皂色衙差制服外面罩上了一层白色的丧服，幞头帽上系着孝带子，他们昼夜不停地在街道上巡视，看谁不穿素服的，脸上神情不悲痛的，有没有吃荤腥的，有没有听曲作乐的，声乐场地包括说书的铺子是不是关闭了，抓到一个就会马上送进大牢，如何告罪求饶都行不通。
好不容易过了二十七天，终于除了丧服。
“我想去都城。”
一大清早，三个人坐在馄饨铺子里吃着素馅的馄饨，淮音忽然抛出了一句话。
“这是没睡醒还是生病了说胡话？”杨邺把手搭在淮音的额头上想看看发烫没有。
淮音一把将他的手拨开，他没有说胡话，他深思熟虑许久，自从在说书人那里听到皇帝陛下驾崩的消息，他就一直在想，他想为那个失去父亲的少女做点什么，可是他远在这样一个小小樊城，和她相隔千山万水，他什么都做不了，所以他想去都城，去那个离她最近的地方，或许他就能寻到机会。
“为什么忽然想去都城？”陆纲问。
“就是想去看一看，我长这么大，就没有出过樊城，乾国有多大，都城是不是像说书人说的那么繁华，我想亲眼看一看。”
“你以前可没有产生过这种想法，你想去都城，是和公主殿下有关吧？”陆纲又问。
“你疯了？”杨邺说，“公主殿下就是恰好路过，也恰好救了我们三个人一条小命而已，你要是有心，就每天拜一拜，祈祷天上神灵护佑她平安顺遂，你难道还想和她扯上点什么关系，你还真想娶公主做媳妇啊？”
“娶公主做媳妇当然是一句玩笑话，但是，公主说希望我们为国家效力，做一个为国家尽忠职守的有用之人。”
“我们在樊城就做不了为国家尽忠职守的有用之人？”杨邺问。
“在都城，那里有更多的可能性。”这句话，是陆纲说的。
“你怎么也这么说？”杨邺转而问他。
陆纲看着淮音，说：“是不是一句玩笑话，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不过你说得对，我们不能一辈子拘在樊城这个小地方，我们要出去看看，看看外面是否有更多的可能性，是否另有一番广阔天地。”
杨邺苦着脸说：“你们俩都存了这样的心思，那我怎么办？我有媳妇，还有妹妹，我不能说走就走啊，而且陆纲，你双亲也还在啊，你又不像小音子是个孤家寡人。”
陆纲说：“我双亲会理解的。”
杨邺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个伙伴，深切地觉得他们是提前商量好的，只好说：“那我得回去好好和我媳妇和妹妹商量一下，听听她们的意见。”
淮音说：“邺子，纲子，这是我一个人的决定，你们实在不用陪我一起，尤其是邺子，你有家有口的。”
杨邺笑了一声，说：“说什么呢，咱们三个是好兄弟，当然共同进退。”
陆纲则拍了拍淮音的肩膀，说：“我也想去都城，不过可不是为了你。”
说到底，杨邺终究没有能够和陆纲、淮音一起离开樊城，倒不是他媳妇和妹妹不同意，只是当他回家准备说这事的时候，他媳妇先告诉了他另一件事，她怀了孩子，他就要当爹了，这样一来他们就不好折腾了。杨邺和陆纲、淮音说起这事的时候，脸上带着歉意又带着掩都掩不住的喜悦，陆纲和淮音反过来恭喜他，都说临走之前要给未出生的孩子一个大红包，杨邺一听就更高兴了，一张嘴都笑得快要歪到后脑勺。
几日前，陆纲和淮音就提交了离职申请，申请批复下来，两个人结伴到守备衙门办了离职的一应手续，交了横刀和制服，换上了自己的衣服，淮音使劲拽了拽，想把衣服拽得平整一些，他在衙门当差三年，除了晚上睡觉，平时都穿衙差的制服，自己的衣服已经很久没穿过了，现在穿起来就感觉破破烂烂的。走出守备衙门的时候，淮音特意回头望了一眼高悬的匾额和一对威武的石狮子，这年头差役的地位其实不算高，他们被称为“不良人”，好人家的子弟是不会来做的，但好歹算是吃官家饭的人，如今又成了平头百姓了。
淮音回到家收拾行李，也没什么要收拾的，反正他家徒四壁，孤家寡人好几年，就捡了几张炊饼当干粮，装了两个牛皮壶的水，挑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出门在外就差一件防身的兵器，可是横刀已经上交了，他就把门头上用来辟邪镇宅的铁剑找出来，铁剑没有开锋，剑身上锈迹斑斑，顶多能起到个吓唬人的作用，反正这宅子再也没有人住了，这镇宅的铁剑也就用不上。
淮音躺在床上，想想还有什么东西需要带的，他忽然扯开枕头布，里面露出了一本书，书的封皮已经破损得厉害。
这本书，是三年前他救的一个老道士送给他的。当时是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天上没有一颗星星，淮音一个人在街道上巡视，除了腰上拴着的铁锁链碰撞发出的咣当声和巷子口的流浪狗的叫声，就是他呼吸的声音，然后他就不小心踩到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当时把他吓得够呛，好在那团东西发出了几声呻吟，他才反应过来那是一个人。他就把人带回了家，原来是一个受伤的老道士。老道士青衣步履，须发皆白，看上去倒是仙风道骨的，但是指派起人来却一点没有得道高人的样子，整天指使他干这个干那个毫不客气，那段时间，老道士就吃他家的喝他家的，不过他们家能吃喝的也算不得什么好东西就是了。
老道士有一次看到他在院子里拿一根树枝在练武，直说他这三脚猫的功夫真是让人没眼看，气得他把树枝折成了两截，不练了。当天晚上，老道士问他长大了想做什么，他说想做一个本领高强的游侠，锄强扶弱，老道士笑他不自量力。
不过，淮音现在想起来，他还挺怀念老道士在的那段日子，那时他的母亲过世没多久，老道士的出现才让他家的小院子有了一些生气，他老是骂他，就像母亲在世时也老是骂他一样。
老道士的伤一养好就走了，从此淮音就再也没有听过他的消息。老道士走的时候，给了他这本书，告诉他，如果他一辈子待在樊城不出去，这本书就不要翻开来看，死了带进地下就好，如果他想走出樊城去外面看看，倒是可以翻开这本书看一看，也许能有些用处。
淮音就把这本书塞进了行李包袱里。
淮音和陆纲特意挑了一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走，走的时候，杨邺和他妹妹杨玥到城门口送他们。
杨邺脸上笑呵呵的，毕竟刚得了当爹的喜讯没多久，直说两个人如果在外面有了好的前程，千万不能忘了他。
杨玥眼巴巴地望着两个人，一双眸子平日温婉如水，此刻却泛着通红。她比他们三个人小两岁，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只是后来他们三个人在衙门里当差，她在城里的绣坊做工，就没有和他们经常见面了。如今，杨玥也是出落得亭亭玉立，她的肤色白皙，身材苗条，脸上轮廓柔美，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我见犹怜之感。
她说：“陆纲哥，淮音哥，如今世道不太平，你们路上一定要保重，到都城了就写信回来。”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两个人连忙答应。她又说：“你们在外面，不要忘了哥哥，也……也不要忘了我。”
淮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多了，总觉得她在说话的时候一双眸子是望着他这边的，他嘴里答应着，眼睛却不敢直视她。
杨玥站的位置离淮音比较近，她偷偷塞进他手心一样东西，他疑惑地看她，她摇头，示意他不要看。
淮音和陆纲出了城，他才打开手掌心，是一个荷包，并不是多么精致的式样，可是上面的针脚很漂亮，荷包上绣着他叫不出名字的花卉，还有一轮弯弯的月亮，荷包里放着一张平安符。
这边，杨玥望着两个人离开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到了也不愿意回头，杨邺拍了拍他妹妹的脑袋，他作为哥哥的哪里不知道自家妹妹的心思，当时在囚车上，他说要把妹妹嫁给淮音的话不是说笑的，当她得知淮音他们要离开樊城去都城的时候，她就开始做那个荷包了，用的是绣坊里剩下的边角料，但一针一线都是她亲手缝的，时间仓促，杨邺几次看到他家妹妹半夜还挨着烛光在缝针线。那个平安符，也是她去城外的观里特意求来的。
陆纲也摊开手掌心，杨玥也递给了他一样东西，也是一张平安符，和淮音一样，不过只有平安符。他看着淮音手上的荷包和荷包上绣的一轮弯弯的月亮，眼睛里意味不明。
淮音看到陆纲盯着这荷包的直勾勾的眼神，说：“你看上这荷包了？要不我们换过来？“
陆纲反问他：“你愿意跟我换？”
“我又不是小气的人，而且我一个男的，这么好看的荷包也用不上。”
淮音把装着平安符的荷包给了陆纲，只拿了陆纲手上的平安符，陆纲没有拒绝，收下了荷包。
陆纲和淮音两个人是搭一伙要运货进都城的商队走的，商队规模很大，光拉货的牛车马车就有三四十辆，货物有茶叶、瓷器、绸缎、银丝炭，还有各种香料，驾车的人，护卫的人，随行的人，加起来有两百多号人，整个商队从头到尾绵延好几里，这一趟生意如果顺利做下来，赚几万两白银是没有问题的。这种远程商队最怕的就是路上遇到山匪，杀人劫货，赔得倾家荡产，本来商队老板就已经招揽了一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作为护卫，幸好陆纲和淮音在衙门里当过差，会些拳脚功夫，两个人好说歹说，商队老板同意他们作为护卫，才临时加入商队，免得步行之苦，否则从樊城到都城数百里路，两个人不知道要走到何年何月。
作为护卫，每天做的主要就是探查路况，屏蔽风险，看前方是官路还是小路，路途难不难走，中途有没有歇脚的地方，好供商队吃饭喝水，牛马喂食草料，最重要的是前面有没有横霸一方的山寨，有没有杀人劫货的盗匪，到了晚上则轮流值班看守货物。整个商队中，最提心吊胆的莫过于商队老板，他的身家性命全都系在这三四十辆牛马车的货物中，跟队的伙计和护卫心里也绝对不轻松，真要遇上了山匪，谁管你是老板还是伙计，山匪的刀剑可不长眼睛，一个手起刀落就是命丧他乡的下场。
商队走了一路，倒也经过了几个山寨，不过匪徒人少，见到商队这么大的规模估计吃不下来，就放他们过去了，直到他们路过一个叫乌绝岭的地方。这个乌绝岭上有一座乌绝寨，寨子中的匪徒有两三百人之多，平时净干一些洗劫过路商队的勾当，而且心狠手辣，出手之下往往不留活口。
商队护卫们早早的就探查到了消息，距离乌绝岭还有几十里的行程，商队就不敢再贸然往前走了，但乌绝岭又卡在都城的必经之路上，绕是绕不过去的。商队的老板姓张，人已经急得不行了，一时又想不出什么有用的办法，只好安排商队暂停歇脚。
夜里，轮到陆纲和淮音值班看守货物，两个人凑在一起，陆纲看到淮音的脸上也是一副沉重的表情，拍拍他的肩膀，笑着问道：“怎么，你心里也着急吧？”
淮音点点头，他一心就是往都城去的，那么这乌绝岭就非过不可啊。
“那你有什么办法吗？”
淮音摇摇头，他瞅着陆纲，陆纲也无奈地摇头。他们当差的时候就是两个普通的小捕快，平时也就是巡巡街，抓捕几个小偷小摸的盗匪，根本没参加什么大规模的剿匪行动。唯一的一次经历，也是为了护送国库税银顺利过境，樊城守备下令清剿辖区内的山匪，他们这些差役和樊城守军一同出动，不仅人多刀枪多，官旗更多，遮天蔽日，声势浩大，结果还没等交上手，山匪早早就得到消息，腿脚快一点的就已经闻风逃散，慢一点的也很识相地缴械投降，没有动一刀一枪，也没有流血。
陆纲摇摇淮音的脑袋，说：“小音子，你这脑袋从小转得就比我和杨邺快，你得好好想一想，不然我们就真的过不去了。”
淮音迟疑了一下，说：“凭商队自己的力量肯定是过不去的，乌绝岭在阳城辖区范围内，你说我们去阳城，请阳城官军协助怎么样？”
陆纲问：“阳城官军怎么会愿意协助我们这样一个商队呢？”
淮音说：“我们白天探查路况的时候，不是听附近百姓说了嘛，阳城官军也多次出城想要剿灭这帮匪徒，就是匪徒势力太大，一时也拿他们没有办法。我们可以跟阳城守备说，我们愿意协助官军剿灭乌绝寨，我们以整个商队作为诱饵，诱惑他们下山，待他们山寨空虚，阳城官军趁机攻下他们山寨，来一个釜底抽薪，这些占山为王的匪徒，能依赖的就是这个寨子，寨子一旦被攻占了，我觉得他们多半也就逃散了，没有多少人肯真正拼命的。”
陆纲眼睛一亮，高兴地说：“你这个主意可以啊，真没看出来，小音子，你还有行军打仗的天赋，知道里应外合，釜底抽薪一举击破。”
淮音笑了笑，说：“我哪里有什么行军打仗的天赋，就是事到临头没办法，瞎琢磨的。”
陆纲拍拍他的肩膀，说：“看来你是真的一心想去都城，才能想到这个主意，也是难为你了。不过，要让整个商队冒这么大的风险做山匪的诱饵，张老板不一定会答应。”
淮音说：“我也就是这么一说。”
陆纲说：“这样吧，你这个主意，我们如果主动说出来，张老板说不定还会怀疑我们两个，我们不要主动提，如果张老板问到我们，我们再说。”
淮音觉得陆纲想的周到，点头答应。
陆纲和淮音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一早，商队张老板就找上了他们两个人，张老板想着，他们毕竟是官差出身，应该参加过官府剿灭山匪的行动，兴许能有什么办法。
淮音准备开口把昨晚的想法说出来，陆纲却一把摁住了他。陆纲冲着张老板摇头，说道：“张老板您太高看我们两个人了，我们当差的时候，也就是两个普普通通的小捕快而已，面对两三百个如狼似虎穷凶极恶的山匪，我们也没有主意啊。”
张老板以为他们不肯尽力，连忙说：“如果你们愿意帮忙，我就出一百两银子作为酬谢。”
陆纲说：“这不是多少银子的事，对方人数比我们多，平日做的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买卖，我们无论如何也过不去。”
淮音心里疑惑，他俩昨晚明明有了主意，虽然不一定会被采纳，但不妨说出来让张老板参考一下吧？
张老板又说：“难道你们不想去都城了？你们当时找上我的时候，可是着急忙慌的，央求着我带你们一程，我们如果过不去这乌绝岭，你们也过不去啊。”
陆纲脸上看似无奈，想了一会儿，这才说道：“那我们就姑且出个主意，如果说得不对，张老板您就权当听一听，不要当真。”
陆纲给了淮音一个眼神，淮音把昨晚的想法说了出来，说到请阳城官军协助的时候，张老板苦着脸问：“阳城官军怎么会愿意协助我们？”他一个做商人的，平时最怕的就是和官府打交道，能避则避，不能避的免不得就得花钱搪塞。
淮音继续说，说到要把整个商队作为诱饵。张老板一下子愣住了，讷讷地说：“要拿我们商队做诱饵啊？会不会太冒险了？万一，他们真把我们商队抢了呢？”
陆纲接过话说：“要么就做这个诱饵，要么就是实打实的被抢，只要你的商队想过乌绝岭，就得面对这帮山匪，有了官军协助，我们被抢的可能性会小很多。”
张老板咕噜噜转着眼珠子，心里把利害关系好好分析了一遍，终于咬了咬牙，点头答应。他说：“不过你们二位出一个人，随我去阳城找守备大人，我怕我一个人说不动他。”
陆纲和淮音看看彼此，陆纲率先说：“我随你去。”
所幸，阳城守备也有剿灭乌绝寨山匪的想法，被这么一说，就答应下来了，并且为了保护商队这个诱饵不被真的抢劫一空，还给张老板和陆纲调拨了五十个官军，让他们带回来。
到了晚上，明天就要通过乌绝岭了，整个商队的人心里惴惴不安，都早早睡了觉，反而陆纲和淮音两个出主意的人一时睡不着，又凑在一起说着话。
淮音问：“纲子，你说我们明天能顺利通过乌绝岭吗？”
陆纲说：“能做的我们都已经做了，而且，我可不相信，我们会折在乌绝岭这样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地方。”
淮音瞅着陆纲笑，忽然问：“对了，你们是怎么说服阳城守备大人的？”
陆纲说：“我劝张老板给阳城守备献上了三千两银子，不然，那个守备大人估计也不肯这么痛快就答应出兵剿匪，还派官军保护我们。”
淮音问：“张老板肯掏这笔银子？”
陆纲说：“他不掏又如何，都进了守备衙门的门槛了，这笔银子，他掏也得掏，不掏也得掏啊。”
淮音皱了皱眉头，心里觉得不好，本来他出这个主意是看张老板实在没有办法，好心帮张老板助他的商队通过乌绝岭，如今弄得他平白花了一大笔钱，他恐怕心里不是滋味吧。不过淮音没有说出来，心想陆纲能够说服守备大人出兵，他应该也是没有更快速有效的办法。
陆纲说：“从阳城回来的路上，张老板找我，说商队明天通过乌绝岭，既然做了这个诱饵，少不得要和山匪打交道，他不敢出这个面，让我帮忙假装一下商队老板。”
淮音问：“你答应了？”
陆纲点头，说：“我答应了，张老板说愿意给我五百两银子。”
淮音一下子张大了嘴巴，五百两银子，他见都没有见过，可是假装商队老板和一帮杀人劫货的山匪打交道，这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值得吗？他也说不上来。
陆纲拍拍他的肩膀，说：“小音子，你有没有觉得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了？”
陆纲说：“离开樊城，我们就不能再把自己当做以前那样两个普通的小捕快了，我们以后要面对的，都是我们在樊城的时候想不到的，而我们，一定要靠自己扛过去。”
淮音盯着他看，不能完全理解他的意思，但淮音觉得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已经开始变得不一样了，他在蜕变。
陆纲又补充了一句，“不冒险，我们就只能故固步自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