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童无忌家回推拿店这段路不算长，但滂沱大雨之下，嘈杂的雨点打落在伞面上，加上耳边呼啸而过的汽车声，让陈一走起来都警惕了不少。
而且今天，他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明明是在大马路上，他总觉得身后有人在盯着自己。
他也在过马路的时候回过头，可他的视力也就那样，别说远处，身边的路牌都看得不那么齐全，再加上没有听到跟随的脚步声，只能大概确认是没有人的，大概只是他的错觉。
这种感觉让他有些毛骨悚然。
不过仔细想想，就他穿的这幅寒酸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个能绑起来卖钱的人，怎么可能会有人跟踪自己。暗自安慰着自己，陈一的稍微安心了一些，再过一个路口就到店里了，没什么好担心的，还是做好准备继续招呼客人才对。
最近的红灯也安装了过街的声音提示，在大雨视线不佳的情况下，站在灯柱下也能清楚确认出来此刻的信号灯颜色。
身边的马路上有一辆车缓缓驶到陈一身后停下，大概也是在等红灯变绿。
只是车停下的瞬间，陈一的后背有种不自觉的起鸡皮疙瘩的感觉。
他伸手往自己的后背摸了摸，虽然有雨伞的遮挡，风刮来的雨水还是打湿了大半的后背，湿漉漉的T恤紧贴在背上，被风一吹，不起鸡皮疙瘩才怪。
急促的绿灯指示音响起，陈一敲打着盲杖向对面走去。
==
李粤生知道，那前面有一家盲人推拿店。
按陈一的行走路线来看，他十有八九就是那儿的店员。
他在之前参与公益活动的时候，有接触过那家店的其中一个店员，他也有去过那家店，只是他思考了一下，对陈一还真的没什么印象。
推拿店都是排班制的，也许他之前去的两次陈一都恰好不在。
他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开着开着车就跟着陈一往这条路上走了，大抵是他心里还是难以接受，像童无忌这样优秀的职业女性，身边站着的不应该是个这么普通的推拿师。
他看过自己和童无忌上次露营时的合照，还有公益组织拍的做电影旁述时的合照，明明看上去那么合拍的两个人，怎么她就偏偏对他不来电呢？
这让作为身边朋友眼中的天之骄子的他感到非常难以置信。
李粤生心里也产生了非常多的疑问。
童无忌和这个陈一，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呢？
难道是之前的观影活动？
再或者，是之前他们就认识，所以童无忌在听说这是给视障群体的专场观影活动后才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难道陈一就是之前童无忌说的有喜欢的人？
李粤生眉头一紧，该不会因为他在电影院那个略有冲动的表露情感的行为，无意之间推动了他们之间的感情？
想到这里，他有些懊恼地锤了自己的大腿一下。
停下等红灯的时候，陈一有回头“看”他，但李粤生并不知道他到底是能“看到”还是不能“看到”，他和他“对视”了一眼，但他没有过多停留，一转到绿灯，他很快又回过头去继续向前走。
车道的灯很快也转成绿色，李粤生无论如何都想要一个答案。
==
车子跟上了陈一前进的方向，然后超过他，在推拿店前的路边停车位停下。
“你好！梁师傅今天在吗？”李粤生口中的这个梁师傅就是他先前认识的一个全盲的师傅，推拿的功夫很不错。
“喔唷，不巧，他刚跟前一个客人进去了，估计要等一个半小时。我们还有其他师傅可以吗？”老板娘在柜台招呼着，这会儿陈一也收了手里的伞进了店门。
“师娘，我回来了。”
“刚好！有客人。这位客人，等梁师傅的话就太晚了，你要不要试试我们小陈师傅的功夫？”
陈一看向柜台，背身向他的客人突然回头，和他对上了视线。
“哟，陈一，好巧，又见面了。”
离得太近，看不到他全脸，陈一还没认出他的长相，先从声音识别出来了。
能准确喊出他的名字，再加上，上一次见面还没有过去超过一个小时，这个说话的语气和语调，分明就是刚刚在童无忌家楼下碰到的那个人，那个和童无忌同撑一把伞的男人。
如果说刚刚短暂的见面不会把自己的缺陷暴露给对方，此时此刻，他陈一就是先输了大半的分数。
他出现在这里有什么目的？
不对，他比自己先到，还指定要找店里的梁师傅，大概是个熟客？
一个周末会为视障人士举办公益活动的人，陈一并不想对他有过多恶意的揣测。
“哟，你们认识啊？”
算不算认识还不好说，陈一没有回答。
“刚认识的。”李粤生笑了笑，“我这最近工作太忙，经常觉得腰酸背痛的，还麻烦陈师傅给我按按。”
陈一没有完全放下对李粤生的戒备，他很快联想到回来路上那种被注视着背后的感觉，和此刻面对面看李粤生的感觉很像。
“我先去换个衣服。师娘，麻烦您给客人带路进房间，我很快过来。”
==
更衣室里没有人，陈一摸出手机给童无忌发了一条报平安的消息。
他很想顺带着和童无忌说一声李粤生来店里来，拇指按在录音键上良久，最终还是滑开了。
无谓给童无忌一些多余的烦恼。
陈一摘下眼镜冲了冲水，又洗了把脸，重新把眼镜架在脸上。
眼前的视线并不会也不能因此变得清晰，大概只是一种给自己鼓劲的心理安慰。
推拿技师习惯尬聊，通过聊天去了解客人的生活习惯，工作类型，以此更好地去判断客人身上哪个部分的肌肉更需要得到放松和拉伸，陈一也不例外。
哪怕面对的是一个已知的情敌。
==
“李律师和童童是同事？”陈一故意加重了“童童”二字的咬字，显而易见，他在宣示主权。
听到这样亲昵的称呼，李粤生是不悦的，但他也必须宣示出他占优的部分：
“是啊，我们是同事，中午还会一起吃饭，有时候我和童律师还会互相分享带去的午餐。”
“哦，是吗？”陈一手上的力度比平日要加重一些，但还是有分寸的，“她有跟我说过。她最近做的午饭味道比以前要有进步吧，我尝着是好了点。”
陈一的话让李粤生觉得更不爽。
“没有谁规定女孩子一定要有好厨艺的，尤其是像童律师这么优秀的女孩子，应该多些接触外面的世界，而不是在厨房和油烟为伍。”
李粤生这个外面的世界也是故意强调了，陈一不难听出是在讽刺他。
“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童童有什么选择，都是遵从她自己的心意，而不是别人说应该不应该。”这间房间里只有这一组推拿师和客人，陈一完全不需要顾及这些情绪被旁人听了去。
打开天窗说亮话，李粤生也是敞亮的人，听陈一直接的语气，他索性也摊开了说：“你知道我也在追求童律师吗？”
“我知道。你们那天做公益电影旁述的时候，我刚好在场，我也以为童童会答应你的告白。”陈一想到那天的情形，那种沮丧和失落，和现在略带胜利姿态的他实在是差太多了。
因为有童无忌那份直白的感情撑腰，他底气足得很。
“你们不会是在那天之后确定的关系吧？”李粤生抛出了心里的疑问。
陈一抓住李粤生的肩膀和手臂，往上抬升拉伸，确认肌肉和筋络紧张的程度。
“啊……痛……”紧绷的胀痛并没有让李粤生放弃这个问题，没有得到陈一的回答，他又追问了一次，“是吗？”
“准确来说是当天晚上。”陈一的大拇指在李粤生肩胛骨下方按揉，“你们这是律师职业病啊，肩颈背都肌肉紧张，你这肩膀可能还有慢性炎症，去医院详细检查看看吧。”
陈一扯开话题。
李粤生又扯回来了。
“你说律师职业病，你给童律师也有做推拿？”
“嗯。”
“你们认识多久了？”
“大半年。”
“大半年……”李粤生反复嘀咕了几次，有些不甘心地把头低下去。
他和童无忌在同一家律所，一周五个工作日，每天都在见面，怎么就没有办法吸引到她。作为一个男性的眼光，他真的很难理解陈一到底有什么魅力，能让童无忌喜欢他这样资质平庸，甚至还有视力残疾的男人。
可刚刚童无忌冲向他抱住的动作不像是装的，她的眼神里全是对他的爱。
他从来没有在工作场合看到过童无忌露出那样的眼神，温柔，带着笑意。
男人也是会嫉妒的。
“你跟童律师……”李粤生想了想，还是闭上了嘴。
现在想说的话，都是不够理智的，他不希望出口伤人。
做了很多公益活动，李粤生很清楚，像陈一这样的推拿师傅，生活多数都算不上富足。
但用贫穷去攻击一个人，是最不应该的理由。
他换了一个相对委婉的说法：“你觉得，你和童律师的社会身份，会给你们的关系带来影响吗？”
委婉得陈一听起来像是在做什么学术访谈。
“就像你们律师说的，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爱情面前，我和她也是完全平等的。”
而且今天，他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明明是在大马路上，他总觉得身后有人在盯着自己。
他也在过马路的时候回过头，可他的视力也就那样，别说远处，身边的路牌都看得不那么齐全，再加上没有听到跟随的脚步声，只能大概确认是没有人的，大概只是他的错觉。
这种感觉让他有些毛骨悚然。
不过仔细想想，就他穿的这幅寒酸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个能绑起来卖钱的人，怎么可能会有人跟踪自己。暗自安慰着自己，陈一的稍微安心了一些，再过一个路口就到店里了，没什么好担心的，还是做好准备继续招呼客人才对。
最近的红灯也安装了过街的声音提示，在大雨视线不佳的情况下，站在灯柱下也能清楚确认出来此刻的信号灯颜色。
身边的马路上有一辆车缓缓驶到陈一身后停下，大概也是在等红灯变绿。
只是车停下的瞬间，陈一的后背有种不自觉的起鸡皮疙瘩的感觉。
他伸手往自己的后背摸了摸，虽然有雨伞的遮挡，风刮来的雨水还是打湿了大半的后背，湿漉漉的T恤紧贴在背上，被风一吹，不起鸡皮疙瘩才怪。
急促的绿灯指示音响起，陈一敲打着盲杖向对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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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粤生知道，那前面有一家盲人推拿店。
按陈一的行走路线来看，他十有八九就是那儿的店员。
他在之前参与公益活动的时候，有接触过那家店的其中一个店员，他也有去过那家店，只是他思考了一下，对陈一还真的没什么印象。
推拿店都是排班制的，也许他之前去的两次陈一都恰好不在。
他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开着开着车就跟着陈一往这条路上走了，大抵是他心里还是难以接受，像童无忌这样优秀的职业女性，身边站着的不应该是个这么普通的推拿师。
他看过自己和童无忌上次露营时的合照，还有公益组织拍的做电影旁述时的合照，明明看上去那么合拍的两个人，怎么她就偏偏对他不来电呢？
这让作为身边朋友眼中的天之骄子的他感到非常难以置信。
李粤生心里也产生了非常多的疑问。
童无忌和这个陈一，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呢？
难道是之前的观影活动？
再或者，是之前他们就认识，所以童无忌在听说这是给视障群体的专场观影活动后才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难道陈一就是之前童无忌说的有喜欢的人？
李粤生眉头一紧，该不会因为他在电影院那个略有冲动的表露情感的行为，无意之间推动了他们之间的感情？
想到这里，他有些懊恼地锤了自己的大腿一下。
停下等红灯的时候，陈一有回头“看”他，但李粤生并不知道他到底是能“看到”还是不能“看到”，他和他“对视”了一眼，但他没有过多停留，一转到绿灯，他很快又回过头去继续向前走。
车道的灯很快也转成绿色，李粤生无论如何都想要一个答案。
==
车子跟上了陈一前进的方向，然后超过他，在推拿店前的路边停车位停下。
“你好！梁师傅今天在吗？”李粤生口中的这个梁师傅就是他先前认识的一个全盲的师傅，推拿的功夫很不错。
“喔唷，不巧，他刚跟前一个客人进去了，估计要等一个半小时。我们还有其他师傅可以吗？”老板娘在柜台招呼着，这会儿陈一也收了手里的伞进了店门。
“师娘，我回来了。”
“刚好！有客人。这位客人，等梁师傅的话就太晚了，你要不要试试我们小陈师傅的功夫？”
陈一看向柜台，背身向他的客人突然回头，和他对上了视线。
“哟，陈一，好巧，又见面了。”
离得太近，看不到他全脸，陈一还没认出他的长相，先从声音识别出来了。
能准确喊出他的名字，再加上，上一次见面还没有过去超过一个小时，这个说话的语气和语调，分明就是刚刚在童无忌家楼下碰到的那个人，那个和童无忌同撑一把伞的男人。
如果说刚刚短暂的见面不会把自己的缺陷暴露给对方，此时此刻，他陈一就是先输了大半的分数。
他出现在这里有什么目的？
不对，他比自己先到，还指定要找店里的梁师傅，大概是个熟客？
一个周末会为视障人士举办公益活动的人，陈一并不想对他有过多恶意的揣测。
“哟，你们认识啊？”
算不算认识还不好说，陈一没有回答。
“刚认识的。”李粤生笑了笑，“我这最近工作太忙，经常觉得腰酸背痛的，还麻烦陈师傅给我按按。”
陈一没有完全放下对李粤生的戒备，他很快联想到回来路上那种被注视着背后的感觉，和此刻面对面看李粤生的感觉很像。
“我先去换个衣服。师娘，麻烦您给客人带路进房间，我很快过来。”
==
更衣室里没有人，陈一摸出手机给童无忌发了一条报平安的消息。
他很想顺带着和童无忌说一声李粤生来店里来，拇指按在录音键上良久，最终还是滑开了。
无谓给童无忌一些多余的烦恼。
陈一摘下眼镜冲了冲水，又洗了把脸，重新把眼镜架在脸上。
眼前的视线并不会也不能因此变得清晰，大概只是一种给自己鼓劲的心理安慰。
推拿技师习惯尬聊，通过聊天去了解客人的生活习惯，工作类型，以此更好地去判断客人身上哪个部分的肌肉更需要得到放松和拉伸，陈一也不例外。
哪怕面对的是一个已知的情敌。
==
“李律师和童童是同事？”陈一故意加重了“童童”二字的咬字，显而易见，他在宣示主权。
听到这样亲昵的称呼，李粤生是不悦的，但他也必须宣示出他占优的部分：
“是啊，我们是同事，中午还会一起吃饭，有时候我和童律师还会互相分享带去的午餐。”
“哦，是吗？”陈一手上的力度比平日要加重一些，但还是有分寸的，“她有跟我说过。她最近做的午饭味道比以前要有进步吧，我尝着是好了点。”
陈一的话让李粤生觉得更不爽。
“没有谁规定女孩子一定要有好厨艺的，尤其是像童律师这么优秀的女孩子，应该多些接触外面的世界，而不是在厨房和油烟为伍。”
李粤生这个外面的世界也是故意强调了，陈一不难听出是在讽刺他。
“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童童有什么选择，都是遵从她自己的心意，而不是别人说应该不应该。”这间房间里只有这一组推拿师和客人，陈一完全不需要顾及这些情绪被旁人听了去。
打开天窗说亮话，李粤生也是敞亮的人，听陈一直接的语气，他索性也摊开了说：“你知道我也在追求童律师吗？”
“我知道。你们那天做公益电影旁述的时候，我刚好在场，我也以为童童会答应你的告白。”陈一想到那天的情形，那种沮丧和失落，和现在略带胜利姿态的他实在是差太多了。
因为有童无忌那份直白的感情撑腰，他底气足得很。
“你们不会是在那天之后确定的关系吧？”李粤生抛出了心里的疑问。
陈一抓住李粤生的肩膀和手臂，往上抬升拉伸，确认肌肉和筋络紧张的程度。
“啊……痛……”紧绷的胀痛并没有让李粤生放弃这个问题，没有得到陈一的回答，他又追问了一次，“是吗？”
“准确来说是当天晚上。”陈一的大拇指在李粤生肩胛骨下方按揉，“你们这是律师职业病啊，肩颈背都肌肉紧张，你这肩膀可能还有慢性炎症，去医院详细检查看看吧。”
陈一扯开话题。
李粤生又扯回来了。
“你说律师职业病，你给童律师也有做推拿？”
“嗯。”
“你们认识多久了？”
“大半年。”
“大半年……”李粤生反复嘀咕了几次，有些不甘心地把头低下去。
他和童无忌在同一家律所，一周五个工作日，每天都在见面，怎么就没有办法吸引到她。作为一个男性的眼光，他真的很难理解陈一到底有什么魅力，能让童无忌喜欢他这样资质平庸，甚至还有视力残疾的男人。
可刚刚童无忌冲向他抱住的动作不像是装的，她的眼神里全是对他的爱。
他从来没有在工作场合看到过童无忌露出那样的眼神，温柔，带着笑意。
男人也是会嫉妒的。
“你跟童律师……”李粤生想了想，还是闭上了嘴。
现在想说的话，都是不够理智的，他不希望出口伤人。
做了很多公益活动，李粤生很清楚，像陈一这样的推拿师傅，生活多数都算不上富足。
但用贫穷去攻击一个人，是最不应该的理由。
他换了一个相对委婉的说法：“你觉得，你和童律师的社会身份，会给你们的关系带来影响吗？”
委婉得陈一听起来像是在做什么学术访谈。
“就像你们律师说的，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爱情面前，我和她也是完全平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