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房间里只剩下一盏床头灯，柔和的暖黄色光线，照映出怀里人的轮廓。
这种程度的灯光对陈一来说几乎谈不上是光线，只能隐隐约约分辨出眼前是童无忌的脸，至于是眼耳口鼻的哪一个，他还真说不准。用指尖沿着她的手臂探索，摸到肩膀，他把下巴靠在她的肩窝，脸凑在她的耳后，鼻尖隐约能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
陈一又抬起自己的胳膊吸了吸鼻子，明明用的是一样的沐浴露，身上留下的味道怎么就是不太一样。
这样亲密的拥抱，哪怕是已经结婚一年，陈一也从来都不感到厌倦，或许是推拿师这份工作，让他更习惯于通过身体的接触了解对方。
再加上逐渐消失的视力，让他越来越缺乏安全感，实打实地触碰和拥抱童无忌，能让他更安心。
童无忌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像是树袋熊抱着的那棵树，旁边那只巨型的树袋熊会把自己抱得紧紧的，偶尔还会不安分地过来咬两口耳朵。
“考试合格了，太兴奋睡不着吗？”童无忌往陈一的怀里靠了靠，他身材算不上高大，但是刚好能把她包裹在怀里。
“有点。”
“那正好，我跟你说个事情。”
明知道这样的环境下陈一几乎是看不到的，童无忌还是转了个身，两个人几乎是面贴面的距离。
说话的时候注视着对方的眼睛，才是对对方的尊重，即使对方不一定看得见自己，但她知道他能够从发声的位置判断出她的动作。
她看着灯光里有些朦胧的他，轻轻做了一个深呼吸。
意识到了童无忌突然变得严肃认真的态度，陈一收敛了脸上惬意的表情，眼睛也眯起来盯着童无忌的脸。尽管如此，视野的限制让他只能大约地把视线集中在她眼睛的位置。
“阿一，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最近有个大湾区律师的项目。”
“嗯，珠三角跟香港和澳门组成一个大湾区嘛，最近的新闻经常都有听到说这个。大湾区律师，是去香港和澳门上班？”
“这个……不一定吧。这个项目就是让这几个地方的律师有所交流，然后业务范围也能通过培训拓展到整个地区。”童无忌看着陈一逐渐往自己后方飘远的眼神，伸手压了压陈一的脑袋，让他重新“看着”自己，“我呢，就是想告诉你，我填了这个项目的报名表。当然了，不一定能被选上，但是有这么个几率，如果第一批选不上，也可能会是第二批。”
“哦——”陈一发出了一个良久的感叹之后，陷入了沉默。
童无忌看着思考中的陈一，眼神迷茫，保留着那个“哦”的嘴形，这会儿更像是一只发呆的树袋熊了。
陈一的胸口突然有种莫名的压抑，呼吸也感到轻微的阻滞，有什么话语梗在喉头，明明张着嘴，却不敢说出口。
长久以来，是不是自己的停滞不前拖累了童无忌前进的脚步？
他不敢问出这个问题，因为他害怕得到肯定的答案——就算童无忌的答案是肯定的又有什么奇怪的呢，这本来就是事实。
“你就没什么想问的吗？”
童无忌戳了戳陈一的脸颊，沉默良久的他也回过神来。
“好事情啊。”
“好事情你怎么看着不太开心？”
童无忌把指尖移动到陈一下垂的嘴角，这张脸藏不住情绪，所有好的坏的，都能轻易看出来。
陈一努力翘起嘴角：“怕你被哪个香港大老板拐走了。”
“你还会怕这个？”童无忌无情戳穿，“说真话。”
“因为我终于考过了，你也可以轻松一些，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么说好像是我连累你。”
“算是吧。”
童无忌没有回避这个事实。
“那我值得你牺牲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吗？”陈一的语气都是虚的。
童无忌伸手揉揉陈一睡得凌乱的头发：“现在从结果看来，是值得的。我说过了，我相信你，你比你自己想象的要优秀很多。”
陈一抿了抿嘴唇。
他开始怀疑在过去这几年里，童无忌为了自己，白白牺牲了多少来之不易的机会。
强烈的无力感笼罩着他，他只是一个迟早会什么也看不见的瞎子，他更多的是为童无忌感到不值。
“我不想你的辛苦打水漂。童童，不要因为我错过了什么机会。”
“放心，我心里有数。不过呢，可能会有一段时间的集中培训，比较长，要三四个月。考虑到这段时间你对于自己的身份切换可能会比较困难，我已经和我们所里的合伙人商量过了，他们会给你安排一个实习岗位，这段时间，你就跟着我其他几个同事学习。尽快安排好推拿店的业务，专心实习。”
能有这样决策能力和规划能力一流的枕边人，陈一觉得自己做梦都要笑醒。
是啊，他还没有考虑过将来，一直以来他只把通过考试作为目标，但更难的关卡其实都在考试合格后。
“我真的可以吗？”
“先跟着我上两天班试试呗。不要想太多了，你没有影响到我的事业心。”童无忌已经想明白了陈一别扭的原因，心直口快的她自然选择了说清楚道明白。
陈一知道童无忌是想开解自己，他也尽量地往好的方向去想，只是有的东西，确实没有办法改变。
那就只能再努努力，继续追上童无忌的脚步了。
==
就像过去一年的早晨，两个人面对面坐在厨房吧台享用着早餐，电视放着新闻，讲述世界上发生着的重大事件。
但所有重大事件，对陈一而言，都不如今天重要。
陈一小心翼翼地用嘴唇探路，消灭着手中的三明治，每咬下一口，都担心他的白衬衫上沾上面包的碎屑或蕃茄酱——早知道就吃完早餐再换衣服了，本来也是这么想的，还是在童无忌的怂恿之下，刚洗漱完毕就换上了白衬衫。
陈一平时穿白衬衫的机会并不多，多数都是T恤，到了推拿店把制服白大褂往身上一搭就完事儿了，也不需要考虑什么搭配。
但是今天不一样，他要去的地方并不是推拿店，而是童无忌所在的律师事务所。
本来就紧张的他，加上不善于造型，此刻完全就像是个扯线玩偶，一切都由童无忌做主。
“这件吧。”
童无忌把衣柜里的衣服左右打量了一番，最后把把一个衣架塞到陈一手里。
他乖乖地顺着领口摸到纽扣，一颗颗解开，穿上，再一颗颗扣好，最后再用手指从领口顺延而下，确保每一个扣子都在他们应该在的位置。
确保没有问题之后，陈一开口：“这是我们拍结婚照那件。”
“你这几件白衬衫不是都差不多吗？这都认得出？”
童无忌看了一眼陈一身上，又看了一眼柜子里还挂着的衬衫，露出质疑的眼神。
陈一摸了摸袖口的纽扣，这是他做的特殊标记，和一般的纽扣不同，这是爱心的形状。
“有特殊意义的东西，我都做了标记的。”
“那换一件？”
“你不是觉得这件好看吗？那就这件吧。”
“这么没有主见呐。”
“反正我又看不见。”陈一自嘲，“但是我相信你的审美。”
就是穿着一件这么特殊的白衬衫，平日里几口就能解决掉的三明治，硬是吃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
不能让童无忌在同事面前失礼，最起码也要保证自己的体面，这是陈一今天的目标。
很难得，和以往前后脚出门不一样，这一次他们并排着走出家门。
陈一挽着童无忌的手，脸上挂着一丝笑容，有点紧绷，但看上去是发自内心的愉悦。
“阿一，是这样的。我们老大刚刚给我发了个消息。说是今天他邀请了一些记者朋友过来，想要采访报道你的事迹。”开车后才告知陈一，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童无忌担心他临阵脱逃。她知道他不是一个爱出风头的人，他也不是那么乐意。把自己的私生活公开。
让童无忌没想到的是，陈一回应的很干脆。
“好，我知道了。”
没有任何的反对，这让童无忌也忍不住究起了由头。
“你这么低调的人，不拒绝呀。”
“把我当榜样报道又不是什么坏事。”
话是这么说，但谁知道现在的记者为了博眼球为了流量会怎么写。
“记者的问题，老大事先会跟你说明。但也不保证他们会不会提问出采访稿以外的内容，如果他们的问题很尖锐，你可以选择不回答。”
“童童，没关系的，这是一个好机会。我知道为了让你们事务所接纳我，你从中花费了很多心机。对事务所来说我太特殊了，这算是一种交换，通过报道事务所又能得到很好的宣传，还能让你父母你的亲朋好友都看看，我说到做到了。”
陈一的意思她当然明白，但老大也交代了，陈一的采访，她也只能在一旁围观，不能干涉。
“话说回来，是电视台的采访吗？”
“哦，对啊，有电视台，也有报社，还有一些新媒体记者。”
陈一连续眨了眨眼睛，又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
“那岂不是说，我要上电视了？”听起来甚至还有点兴奋。
“是啊。”
陈一的小算盘打起来了：“能不能给推拿店也打个广告。”边说着，陈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打开自拍镜头，眼睛凑在屏幕前几厘米的位置，开始给自己捯饬发型。
“别整了，本来梳得好好的，越整越乱。”童无忌忍不住笑了。
这种程度的灯光对陈一来说几乎谈不上是光线，只能隐隐约约分辨出眼前是童无忌的脸，至于是眼耳口鼻的哪一个，他还真说不准。用指尖沿着她的手臂探索，摸到肩膀，他把下巴靠在她的肩窝，脸凑在她的耳后，鼻尖隐约能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
陈一又抬起自己的胳膊吸了吸鼻子，明明用的是一样的沐浴露，身上留下的味道怎么就是不太一样。
这样亲密的拥抱，哪怕是已经结婚一年，陈一也从来都不感到厌倦，或许是推拿师这份工作，让他更习惯于通过身体的接触了解对方。
再加上逐渐消失的视力，让他越来越缺乏安全感，实打实地触碰和拥抱童无忌，能让他更安心。
童无忌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像是树袋熊抱着的那棵树，旁边那只巨型的树袋熊会把自己抱得紧紧的，偶尔还会不安分地过来咬两口耳朵。
“考试合格了，太兴奋睡不着吗？”童无忌往陈一的怀里靠了靠，他身材算不上高大，但是刚好能把她包裹在怀里。
“有点。”
“那正好，我跟你说个事情。”
明知道这样的环境下陈一几乎是看不到的，童无忌还是转了个身，两个人几乎是面贴面的距离。
说话的时候注视着对方的眼睛，才是对对方的尊重，即使对方不一定看得见自己，但她知道他能够从发声的位置判断出她的动作。
她看着灯光里有些朦胧的他，轻轻做了一个深呼吸。
意识到了童无忌突然变得严肃认真的态度，陈一收敛了脸上惬意的表情，眼睛也眯起来盯着童无忌的脸。尽管如此，视野的限制让他只能大约地把视线集中在她眼睛的位置。
“阿一，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最近有个大湾区律师的项目。”
“嗯，珠三角跟香港和澳门组成一个大湾区嘛，最近的新闻经常都有听到说这个。大湾区律师，是去香港和澳门上班？”
“这个……不一定吧。这个项目就是让这几个地方的律师有所交流，然后业务范围也能通过培训拓展到整个地区。”童无忌看着陈一逐渐往自己后方飘远的眼神，伸手压了压陈一的脑袋，让他重新“看着”自己，“我呢，就是想告诉你，我填了这个项目的报名表。当然了，不一定能被选上，但是有这么个几率，如果第一批选不上，也可能会是第二批。”
“哦——”陈一发出了一个良久的感叹之后，陷入了沉默。
童无忌看着思考中的陈一，眼神迷茫，保留着那个“哦”的嘴形，这会儿更像是一只发呆的树袋熊了。
陈一的胸口突然有种莫名的压抑，呼吸也感到轻微的阻滞，有什么话语梗在喉头，明明张着嘴，却不敢说出口。
长久以来，是不是自己的停滞不前拖累了童无忌前进的脚步？
他不敢问出这个问题，因为他害怕得到肯定的答案——就算童无忌的答案是肯定的又有什么奇怪的呢，这本来就是事实。
“你就没什么想问的吗？”
童无忌戳了戳陈一的脸颊，沉默良久的他也回过神来。
“好事情啊。”
“好事情你怎么看着不太开心？”
童无忌把指尖移动到陈一下垂的嘴角，这张脸藏不住情绪，所有好的坏的，都能轻易看出来。
陈一努力翘起嘴角：“怕你被哪个香港大老板拐走了。”
“你还会怕这个？”童无忌无情戳穿，“说真话。”
“因为我终于考过了，你也可以轻松一些，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么说好像是我连累你。”
“算是吧。”
童无忌没有回避这个事实。
“那我值得你牺牲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吗？”陈一的语气都是虚的。
童无忌伸手揉揉陈一睡得凌乱的头发：“现在从结果看来，是值得的。我说过了，我相信你，你比你自己想象的要优秀很多。”
陈一抿了抿嘴唇。
他开始怀疑在过去这几年里，童无忌为了自己，白白牺牲了多少来之不易的机会。
强烈的无力感笼罩着他，他只是一个迟早会什么也看不见的瞎子，他更多的是为童无忌感到不值。
“我不想你的辛苦打水漂。童童，不要因为我错过了什么机会。”
“放心，我心里有数。不过呢，可能会有一段时间的集中培训，比较长，要三四个月。考虑到这段时间你对于自己的身份切换可能会比较困难，我已经和我们所里的合伙人商量过了，他们会给你安排一个实习岗位，这段时间，你就跟着我其他几个同事学习。尽快安排好推拿店的业务，专心实习。”
能有这样决策能力和规划能力一流的枕边人，陈一觉得自己做梦都要笑醒。
是啊，他还没有考虑过将来，一直以来他只把通过考试作为目标，但更难的关卡其实都在考试合格后。
“我真的可以吗？”
“先跟着我上两天班试试呗。不要想太多了，你没有影响到我的事业心。”童无忌已经想明白了陈一别扭的原因，心直口快的她自然选择了说清楚道明白。
陈一知道童无忌是想开解自己，他也尽量地往好的方向去想，只是有的东西，确实没有办法改变。
那就只能再努努力，继续追上童无忌的脚步了。
==
就像过去一年的早晨，两个人面对面坐在厨房吧台享用着早餐，电视放着新闻，讲述世界上发生着的重大事件。
但所有重大事件，对陈一而言，都不如今天重要。
陈一小心翼翼地用嘴唇探路，消灭着手中的三明治，每咬下一口，都担心他的白衬衫上沾上面包的碎屑或蕃茄酱——早知道就吃完早餐再换衣服了，本来也是这么想的，还是在童无忌的怂恿之下，刚洗漱完毕就换上了白衬衫。
陈一平时穿白衬衫的机会并不多，多数都是T恤，到了推拿店把制服白大褂往身上一搭就完事儿了，也不需要考虑什么搭配。
但是今天不一样，他要去的地方并不是推拿店，而是童无忌所在的律师事务所。
本来就紧张的他，加上不善于造型，此刻完全就像是个扯线玩偶，一切都由童无忌做主。
“这件吧。”
童无忌把衣柜里的衣服左右打量了一番，最后把把一个衣架塞到陈一手里。
他乖乖地顺着领口摸到纽扣，一颗颗解开，穿上，再一颗颗扣好，最后再用手指从领口顺延而下，确保每一个扣子都在他们应该在的位置。
确保没有问题之后，陈一开口：“这是我们拍结婚照那件。”
“你这几件白衬衫不是都差不多吗？这都认得出？”
童无忌看了一眼陈一身上，又看了一眼柜子里还挂着的衬衫，露出质疑的眼神。
陈一摸了摸袖口的纽扣，这是他做的特殊标记，和一般的纽扣不同，这是爱心的形状。
“有特殊意义的东西，我都做了标记的。”
“那换一件？”
“你不是觉得这件好看吗？那就这件吧。”
“这么没有主见呐。”
“反正我又看不见。”陈一自嘲，“但是我相信你的审美。”
就是穿着一件这么特殊的白衬衫，平日里几口就能解决掉的三明治，硬是吃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
不能让童无忌在同事面前失礼，最起码也要保证自己的体面，这是陈一今天的目标。
很难得，和以往前后脚出门不一样，这一次他们并排着走出家门。
陈一挽着童无忌的手，脸上挂着一丝笑容，有点紧绷，但看上去是发自内心的愉悦。
“阿一，是这样的。我们老大刚刚给我发了个消息。说是今天他邀请了一些记者朋友过来，想要采访报道你的事迹。”开车后才告知陈一，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童无忌担心他临阵脱逃。她知道他不是一个爱出风头的人，他也不是那么乐意。把自己的私生活公开。
让童无忌没想到的是，陈一回应的很干脆。
“好，我知道了。”
没有任何的反对，这让童无忌也忍不住究起了由头。
“你这么低调的人，不拒绝呀。”
“把我当榜样报道又不是什么坏事。”
话是这么说，但谁知道现在的记者为了博眼球为了流量会怎么写。
“记者的问题，老大事先会跟你说明。但也不保证他们会不会提问出采访稿以外的内容，如果他们的问题很尖锐，你可以选择不回答。”
“童童，没关系的，这是一个好机会。我知道为了让你们事务所接纳我，你从中花费了很多心机。对事务所来说我太特殊了，这算是一种交换，通过报道事务所又能得到很好的宣传，还能让你父母你的亲朋好友都看看，我说到做到了。”
陈一的意思她当然明白，但老大也交代了，陈一的采访，她也只能在一旁围观，不能干涉。
“话说回来，是电视台的采访吗？”
“哦，对啊，有电视台，也有报社，还有一些新媒体记者。”
陈一连续眨了眨眼睛，又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
“那岂不是说，我要上电视了？”听起来甚至还有点兴奋。
“是啊。”
陈一的小算盘打起来了：“能不能给推拿店也打个广告。”边说着，陈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打开自拍镜头，眼睛凑在屏幕前几厘米的位置，开始给自己捯饬发型。
“别整了，本来梳得好好的，越整越乱。”童无忌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