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鼓,甬道上空无一人。

    江容晚提着裙裾,头也没回,飞快的跑了一路,其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要去哪,只是想着逃离身后那片地方,于是不知不觉跑到了建章宫附近的荷花池。因为这里的灯最亮,能让她有些安全感。

    从前连步子迈大了都是不合规矩,更别说这么快的速度奔跑乃是平生头一次,头上的金钗摇摇欲坠,罗带松弛,鬓云散乱。方才大脑一片空白,此刻才觉得累极了,勉强撑着身子走到中央的水榭里,两颊通红,扶着柱子大口大口的喘气。

    夜风带着凉意,吹的发昏的头脑清醒了些,细细想起起方才的事,仍是心有余悸。

    身后忽然传来“扑通”一响。

    心头又是猛的一跳。回头一看,原来是树枝上的冰渣子掉到了池水里。幸好,无人追来。江容晚松了口气,舒着胸口,全身实在是没了力气,软软的倒在了石椅上。

    荒唐,真是荒唐。若非亲自经历,她真不敢相信会发生这种事。

    她是堂堂一国之后,先是被小叔子强夺,方才竟然还差点被一个戎狄蛮子羞辱,这宫里全都乱了套。

    水榭朝池水敞开,池中败荷枯叶,映着一弯残月,偶有阵阵涟漪,冷冷清清。江容晚枕着抱柱,一股委屈涌上心头。

    就在刚刚,呼延戎一脸淫邪的靠近她,扯住她的手腕,她拼命挣扎都不得,可当他看到她腕上的镯子,竟是突然迟疑了一下,问她这镯子哪来的。就在他这一迟疑的空档,她拂袖推倒了庑廊上的花架,呼延戎被架子砸中,一时吃痛放开了她,她便拼尽全力朝另一个方向跑掉了。身后似乎还听到他的咒骂声,可她根本不敢回头。他似乎,也没有追上来。

    所以,这个镯子,有什么来头?

    江容晚抬起手腕,将袖子拨拉上去,露出了那镯子。上好的美玉在月色下流光闪灼,凑近了细看,那抹血色实在妖异,不像是寻常物件。想起慕容景当初执意要给她这件东西,她那时候就觉得不对劲,不过是一个玉镯而已,他什么宝贝没见过,却唯独对这样东西很在意,方才又见到呼延戎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让她心里是越发狐疑。

    如果问慕容景,他也未必肯告诉她真话。来路不明的东西,她还是不要为好,否则不知道又要招惹什么祸事。

    江容晚下了决心,另一只手扣住那镯子,顾不得疼痛,只想卸下来。努力许久,羊脂玉般的手压出了一片红痕,那镯子却越发牢固。她有些泄气,很想索性把这东西在石头上碰碎,可想到慕容景那双温柔又阴鸷的眸子落在她身上,仿佛能沁出毒汁,她便浑身生寒。犹豫了一番,终究还是不敢。

    “皇嫂怎么在这里?”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随后那冷冷的松香由远及近,蔓延在鼻尖。是他。他正在一步步走过来,轻巧的听不见一点脚步声。

    江容晚神色恹恹,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她吹了一路的凉风,本来已经好多了,他这一凑近,身上又开始烦躁起来,有一股无名的热火,从脚底蔓延到胸腔。

    可她没有力气再起身,便无力的朝他挥挥衣袖:“你不要过来。”

    “为什么?”笑声里带着戏谑,“阿晚可是哪里不舒服?”

    “不······”她口中呢喃一声。

    慕容景没有听她的话,徐徐的踏着月色,站在她身旁,抬头望天:“今夜月色甚好,与我赏赏月吧。”

    他今夜的兴致不错,声音如泉水击石,冷静又清越。可到了江容晚耳朵里却别有一番旖旎的意味。

    他身上的松香沁鼻,却也与平日不同,她还闻到了一种男子特有的,雄壮的气息。那气息,格外诱人,吸引她去靠近。

    脑袋越来越沉,沉的看不清远处的东西,睁开眼就是天旋地转。她下意识的紧紧揪住慕容景的衣摆。

    他正抬头欣赏月色,被她一拉,颇有些惊诧,低头朝她看了过来。可她也顾不得那许多,她全身燥热,头重脚轻,而他的身上好像很清凉,她很需要降降温。

    也不知哪里来的蛮力,江容晚狠命将他一拽,他并没有防备,很轻易的被她拽倒在石椅上。不等他动作,她的双手便攀上了他的脖颈,身子贴在他的胸膛上。的确很凉,她有些贪婪的吸收着这种凉意。

    眼前的人皱着眉,似乎很不满,托着她的下巴将她的头抬了起来,用那琥珀色的瞳盯着她。江容晚没有说话,顺势将下巴搁在他的肩头,也盯着他看,半晌,忽然冲着他婉转一笑。她看到他很明显的愣了一下。

    可她不管,她只觉得他生的真好看,一个男子,眉眼却比女子还要勾人。天生一双多情目,在月色下好像盛了一抔清泉,看向她的时候,水光流转,她便甘愿醉于其中。

    还好,至少慕容景不会用那样淫邪的眼神看她,他的目光明澈而柔情。

    “你别动,我去叫太医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有些担心,准备推开她。

    “嘘,别说话。”江容晚不耐烦的翘起一根食指挡住了他的唇,视线滑落到那张翕动的薄唇上。

    她很渴,口中好像干的要冒烟,可他的唇好像喝足了水,一点都不干。

    “我不要太医,有你就够了。”嘟囔了一句,她便倾身覆了上去。

    他的唇确很润,很软。江容晚闭上眼睛想着,身上越来越热,她两下解开披风,随意扔到了地上。

    心底好像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告诉她,不要这样,不可以这样,可渐渐的她便听不清了。她只知道,她本能的需要他。

    *

    卯时一刻,晨钟敲过,天刚刚破晓。

    江容晚不记得她是怎么走出建章宫的,只记得,她出来的时候,外面守着的只有陈与,他一向老练,可这次看她的神情还是有几分掩不住的异样。

    这几步路从未这般漫长。

    头还是有些痛,当她醒来的时候,慕容景已经出去了。她从床榻上挣扎着起身,一路走到外殿,眼前景象不忍直视。床塌上枕衾乱堆,罗帐凌乱,一片狼藉,地上是弃置的珠钗、玉带,而外面的桌子上,笔墨纸砚随意横陈,奏章散了一地。

    而她的身上,也遍布着昨夜欢愉的痕迹。

    宫人低眉敛目,为她梳洗穿衣,她都不敢抬头看她们的神色。梳妆过后便急急的走了出来。

    昨夜的事,她想不起太多了。可零零碎碎还是记得一些细节,一想起来,便面红耳赤,止不住浑身战栗。

    江容晚越想越懊恼,恨不得钻进地缝,从此再不见人。

    才走出几步路,便听见一句“臣参见娘娘”。

    她扶了扶额,心中有些怨怪,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此刻她不想见人,却偏偏来了人。

    转过身,恰是沈晏。一袭绯色朝服铺的平整,还是那般从容,纤尘不染的样子。

    江容晚勉强点头寒暄:“沈大人来的这样早。”

    沈晏不疾不徐道:“承旨的陈大人告假,殿下让臣暂时代替他拟旨,臣得了诏令,便在此等候。”

    “沈大人辛苦了。”江容晚说完,回身便走,此刻她只想快些离开。

    “臣恭送娘娘。”沈晏恭敬的行礼,盯着她的背影,久久没有回神。

    方才,他可是亲眼看到阿晚脖子上有一道红色的痕记,在那白皙的颈上分外鲜明,那分明是······

    陈与站出来打断了他的神思:“沈大人,殿下宣您进去呐。”

    沈晏赶忙整了整衣袍,敛起眉目,颔首道:“好。”

    殿内,博香炉燃着沉水香,慕容景倚着桌案,翻阅军中籍册。隐隐的,腰部还是有些酸痛,他换了一个舒服些的坐姿。

    他日日晨起习武,身子本是精壮,可奈何,昨夜太过痴缠,禁不住阿晚妙目迷离,声声央求。他一向节制,对于情爱之事也不贪多,这次竟与她纠缠了一夜。

    想起昨夜,唇角便微微上扬。其实后来意识到她中了催情香,本不欲乘人之危,可她一副娇媚难忍的模样,主动来招惹他,他便改了主意。

    无所谓,他本来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就是要她知道,他可不是轻易能招惹得起的。

    至于阿晚为何会中了这等东西,他已经派人去查了。

    沈晏进来,恭敬的跪地请安:“臣参见殿下。”

    慕容景淡淡的睨了他一眼,温声道:“沈卿起吧。”

    沈晏听着他的声音,深感意外。平时慕容景对他冷声冷面,没有半点好脸色,今日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觑着他的神色,虽有几分疲态,但看起来心情还算不错。

    等等?沈晏眉心皱起,他心里突然想起一件事。方才阿晚也是从建章宫出去的,慕容景又是这副有些惫懒的模样,难道他们?还有那次他在玉佛寺外,仿佛也听到了什么声音。

    可阿晚不是那样的人,一定是慕容景强迫了他。

    那日从玉佛寺回来,他夜夜难寐,连梦里也是那些绝情的话。可如今想来,阿晚秉性良善柔和,若非有人逼迫,她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

    沈晏这般想着,握紧了拳头,平整的朝服被拧的有些皱。

    慕容景叫了他一声,见他没反应,又提高了音量:“沈翰林?”

    沈晏猛的惊醒,有些惊慌的伏身:“臣在。”

    慕容景面无表情的瞥了他一眼,也没计较,只道:“替本王拟旨,北疆蛮子屡屡犯境,实在可恶,下月初七,本王决意亲率大军北伐。”

    不过,在那之前,他要再带她去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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