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春雨后,天气逐渐转暖。安国公夫人将养了一段时日身上终于大好了。因她病中皇后多次遣太医去医治,世子夫人递了牌子,携两个孩子入宫谢恩。皇后与她在闺中时就投契,世子夫人每每来,皇后都是留了午饭后才放人出宫。既是陈家来人,四皇子和六公主自是要随皇后招待的。柳茵茵得了空,她去了淑妃处。

    早春天气反复,才从安国公府回来,先是徐安梁夜里吹了风着了风寒,后来又是淑妃淋了雨大病了一场。如今陈老夫人经过太医精心调理已然大好,徐安梁虽然还是断断续续的咳嗽,人却也精神了许多。淑妃却听闻不太好,太医调理了半个月,也不见有什么起色。

    五皇子那样眼高于顶的人,为了自己的母妃,却也摆低了姿态求到柳茵茵的面前,虽然他不以为意,可淑妃大概信神明胜过于太医的医术,便求她又是诵经又是祈福的,自己亦是熬的两眼通红,见了人却还要嘟囔两句:“不过是歇了一个午觉,宫里的丫鬟都是不长眼睛的,下那么大的雨,我母妃晾在那里的书居然都不知道收起来。我母妃也是,不过是些书罢了,又不是什么孤本残卷,值得这样顶着雨去收进来。”

    柳茵茵不好多说什么,这宫里没有比平犀殿的宫女再散漫的了。便是在云霄阁,六公主这个年纪这样性子,下面的丫头也没人敢偷懒耍滑的。

    才刚进平犀殿的门,便见太医院的周院首掀了帘子出来,五皇子跨了几步过去迎他。周太医连忙和他行了礼,五皇子是不知寒暄为何物的人,不绕圈子地问起了淑妃的病情。柳茵茵无意上前打扰,落后了一段距离站在了院子里。淑妃亦是爱花草的人,她的院里不见花树,尽是草本的花草。□□里种着牡丹和芍药,已经长出了嫩嫩的新叶,墙角一排似乎是某种兰草,开着白色紫色的铃铛似的花束。小丫鬟们似乎是受过了训斥,举止都比往常拘谨,见到柳茵茵不如往常那样自然,看到五皇子则神色躲闪。一向不着调的五皇子,似乎也有他狠厉的一面。

    柳茵茵晃了一会神,周太医已与五皇子交代了一番准备离去,路过她身旁的时候,柳茵茵客气地见了个礼。周太医有些惊讶,虽不曾见,他倒也听闻六公主身旁新来的小姑娘,居然这般年幼,连忙见了礼,才匆匆离去。

    大宫女卿月拿着方子和药,殷勤地和柳茵茵打着招呼:“茵茵小姐,许久没见了。快进来,怎么在院子里站着呢。”她身后还跟着个年纪不大的小丫鬟,大气不敢出的低着头,似乎二人正准备去厨房煎药。

    “我来看看淑妃娘娘,不知道方不方便。”柳茵茵走上了前去。

    五皇子不耐烦地打发人:“不是要去煎药,快去吧,别误了母妃吃药的时辰。”

    卿月抿着嘴笑:“是,奴婢这就去,殿下带着茵茵小姐进去吧。娘娘刚刚醒呢,殿下无事的话就多陪陪娘娘说说话。这可是周太医说的。”

    五皇子渐渐露出一副你很烦的神情来,卿月适时地闭了嘴,才又对着柳茵茵道:“茵茵小姐进去吧,娘娘看到小姐一定心情好。奴婢这就去煎药了。”

    五皇子挥了挥手,转头就掀了帘子进去了,柳茵茵没来得及和她说上话,只好抱歉地对她笑了笑,立马跟了上去。

    屋子里只有淑妃的嬷嬷彭氏和大宫女织月在,淑妃正靠在香妃枕上半卧在窗前出神,看到二人进来,便放下了手里没喝两口的药盏,憔悴的脸上浮出笑来,对她招了招手,又道:“茵茵来了,织月,快去给茵茵上茶。”

    织月哎了一声,放下手中的活计便要出去,五皇子对她招了招手,揉着肚子道:“给我来盘点心。”

    柳茵茵听见轻轻的笑声,还来不及看是谁,见淑妃有起身的趋势,便快步上前扶住了她,并顺手把滑落下去的毯子盖在了她的膝头,一旁站着的彭嬷嬷微微笑着望着她,倒把柳茵茵看的有些发虚。

    柳茵茵才刚刚挨着淑妃坐下,便见五皇子不停地朝她挤眉弄眼,眼睛扫着那盏未动的药盏。柳茵茵心下笑得无奈,暗道这可是你的母妃,你劝不是更好?又想想这对母子有些奇怪的相处方式,柳茵茵懒得多嘴问。

    “听说娘娘病了许久了,最近可有好些了么?”柳茵茵关切地问着,眉目间都是忧虑,“生病就是不好,不仅吃不了东西,还不能出去玩,整日里昏昏沉沉的,人也没有精神。”

    淑妃浅浅地嘟了嘟嘴,闷声道:“是呢,他们都不让我出门,整日里都要待在屋子里,天天都要吃药也不见好。”

    “娘娘若是好好地养病,怎么到现在还不好呢。”彭嬷嬷无奈地叹口气,“非要去弄那株海棠,站在廊下吹了好久的风,病情才又反复了的。”

    淑妃回道:“那株海棠是我心爱之物,前些日子天冷一直不怎么精神,正是要好好照看才行。”

    柳茵茵心里小小地诧异了一下,她身边的都是些什么人,一个个都是这种爱花如命的性格。

    二人正说着话,忽然进来一个慌慌张张的小宫女传话,道:“安国公家的世子夫人进宫请安,知道娘娘正病着,便想来瞧瞧,此刻皇后娘娘的仪架正往平犀殿来呢。”

    淑妃打发了小宫女,静静坐了片刻,叹道:“我幼年在公府住过一段时日,与随然嫂嫂颇为和睦,这一晃都多少年了。”

    柳茵茵见此,自觉告了退。皇后的仪驾已然进了院子,柳茵茵也不想惊动人,悄悄溜沿着墙角,准备不声不响地溜回云霄阁去。

    “鬼鬼祟祟的,你干什么。”

    柳茵茵被吓了一跳,转回头看着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五皇子,拳头拧在手里,想揍他又不敢,忍着气道:“皇后来看娘娘,我就先回去了。”

    五皇子哦了一声,道:“那走吧,我送你。”

    柳茵茵拒绝了:“皇后娘娘来了,你不在屋里待着,往外边跑什么呀。”难道还嫌外面传你纨绔不知礼数不够?又道,“我自己能回去,又不是不认识路。”

    五皇子瞪着两眼珠子,道:“我把你请来的,自然要把你送回去。所谓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六妹妹也不好再为难我的。”

    他说罢哈哈大笑两声,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柳茵茵翻了个白眼,她是什么物件么,还再借不难。她深深吸了口气,对自己道,别跟他一般见识。

    两个人一路走着,缺心眼的五皇子话总是特别多,对于柳茵茵这样乐于听他讲话还不会“嫌弃”他的人他格外来劲,宫里这么点地方,他就没有哪个地方没有耍过坏的。按他的说法,地上的青砖块块都被他翻过,御花园池塘的鲤鱼没有一条他不认识的,就是那些躲在犄角旮旯里的猫猫狗狗,他都如数家珍。

    柳茵茵听的耳朵都要长茧了,穿过狭长的宫道,默数着还剩下几道垂花门,只盼快点到云霄阁。一转角二人差点撞上了来人。不是他二人没注意,实在是来人走的风风火火。

    五皇子刚要骂出声,便惊讶抬头道:“三哥!”

    来人摸着胸口,皱起的眉头才放下来:“原来是五弟。”

    柳茵茵忙胡乱行礼,抬头看了一眼来人,十七八岁的年纪,个子抽的极高,柳茵茵几乎要仰起头才能看清他的脸。从她的角度看上去,三皇子福延几乎是用一种睥睨的眼神审视着她,他既不像五皇子没个正形,也不像四皇子稳重内敛,他像个随时都能进入进攻状态的狮子,眉眼逼人。柳茵茵不自觉退缩了半步。

    “哪来的小丫头,毛都没长齐。”三皇子撇了一嘴,便不再看她,只和五皇子说话。柳茵茵能分辨出来那种倨傲,和五皇子是不一样的。

    “六妹妹宫里的,三哥没听说吗,就是从甬州领回来的小丫头。”五皇子解释着,“三哥一定是太忙了,最近父皇交代了很多事给你做吧。朝堂上事情那样多…”

    五皇子自顾自地叽叽喳喳,居然没看出三皇子的脸色已是很差了。顾大将军在朝堂上正被文官集体围殴,皇帝也没有要偏帮这位小舅子的意思,大皇子一系浑水摸鱼搞了不少小动作,他正郁闷着,暗恨这小五是怎么回事,莫非是拐弯抹角地来讽刺我?三皇子装作咳嗽了两声,道:“方才经过御花园,看见皇后娘娘的仪驾往平犀殿去了,淑妃娘娘的病还没有起色吗?听闻是宫里的宫女惹出来的事,哎,既然独享着平犀殿,宫里的宫女也要管束起来才是,不然即便皇后娘娘时时关照着,也难服宫中众人的心啊。”

    柳茵茵听着他的语气,可没有半点关怀的意思,还暗讽淑妃能有如今的地位,都是托皇后的福。五皇子却全然未听出来,还笑呵呵地道:“多谢三哥的关心了,我母妃的性格就是这样,让她去管那些琐事,那是难为她了。好在皇后娘娘体恤,又有德妃娘娘帮着皇后,我母妃才能过这样省心的日子。”

    柳茵茵见三皇子的脸色很是不好,遇上五皇子这样的,怕是有气也不知从哪里出吧。回去和六公主和徐安梁用晚膳的时候说了这一段,二人都是直笑。

    “所以三哥就这样走了吗?”六公主笑着趴在了案几上,差点把茶盏打翻。

    “是呀,我看他气呼呼的,五殿下还纳闷他今日怎么心情不好。”柳茵茵忙把那只茶盏挪开了,对于五皇子的脱线程度却是已然见怪不怪了。

    “五哥真的是……”六公主摇着头,“大哥以前还会训斥训斥他,如今也懒得与他计较了。”

    柳茵茵想到睿智敏捷的大皇子,再想到大皇子若是碰上冥顽不灵的五皇子,恐怕折磨不是五皇子,而是大皇子自己。

    徐安梁道:“五殿下心思至纯,将来做个闲散王爷,不必理会朝堂上的事也未尝不是件美事。”

    “也是。”六公主转瞬就想开了,“你们还是帮我再想想,我要送大哥个什么礼物才好。”

    过了年,大皇子的婚事就正式上了议程,早在去年春天,帝后就已经选定了合适的大皇子妃人选,婚期定在今年六月,一应的礼仪制度其实都已在进行之中了。钦定的大皇子妃据说出自名门望族王氏,柳茵茵不怎么了解,也不怎么感兴趣。名贵书画奇珍异宝,她都说不上来,倒是徐安梁自小耳濡目染,能与六公主说上一二。

章节目录

晴光好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有书尘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有书尘并收藏晴光好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