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回去不算曲折。日已向晚,宫女都在当差,三个人快速溜进了小院的门立刻反锁了。齐妈妈在院子收衣裳,见此吓了一跳,等到再看到柳茵茵身上的伤,气得拿鸡毛掸子就要去打珠儿,好在柳茵茵忙抢了下来,齐妈妈才作罢,只是气愤道:“怎么回事?”又吩咐翡儿赶紧去找药膏来。

    柳茵茵不敢瞒齐妈妈,便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齐妈妈听罢脸色大变,坐在炕上半晌没出声,她在六公主身边时间最久,深知六公主护短的脾性,与柳茵茵四目相对,喃喃自语道:“告诉四殿下也好,他们是兄妹,总能规劝。三殿下既已发泄完了,此事最好就此作罢,不要再去追究。”

    柳茵茵点头,知道若是发酵开来恐怕要惹来大祸,撑在桌上闷声流泪。半晌又想起去四殿下那边的徐安梁,不知道情势如何,抹干净了眼泪,强装镇定对珠儿道:“外头估计不知道我也牵连进去了,劳烦珠儿姐姐悄悄地去瞧瞧,回来报给我们知道。”

    珠儿换了身衣裳,抹了把脸便打起精神出了门。约莫小半个时辰才又悄悄地回来。

    “怎么样了?”柳茵茵自然最是着急。

    珠儿急道:“安梁公子劝动了四殿下,两个人是一道去的公主的花厅,见安梁公子受了这么重的伤,公主气急了只问是谁做得。无论四殿下如何好言规劝,她都不肯听。后来见她要出去,安梁公子便跪在了院子里头。公主见此也是哭,嘴里喊着先去的南楚公主。满屋的宫女谁也不敢上前去劝。正僵持着,皇后娘娘宫里的嬷嬷来了,让四殿下和公主去长乐殿。我这才回来的。”

    柳茵茵急道:“那安梁哥哥呢?”

    珠儿红了眼眶,低声道:“皇后娘娘叫安梁公子仍跪着。”

    齐妈妈便道:“四殿下和六公主起了争执,离得这么近,总会有勤快的人去皇后娘娘宫里报信,是以嬷嬷才会来的这样快。”

    柳茵茵抹了把泪,道:“皇后娘娘是不是也气恼安梁哥哥了。”

    齐妈妈沉默了半晌,安慰道:“这倒不会,皇后一向不喜欢安梁公子的,这也不算什么。”

    柳茵茵被噎了一下,顿时深觉不安,扭紧了桌角心提到半空。宫里门户深严,说不定皇后就想着找个时机把徐安梁这个连累六公主的祸害给除了。

    珠儿听到这儿,才又弱弱地补充道:“方才来传话的嬷嬷说,让安梁公子从此再也不许进四殿下的院门。”

    柳茵茵被震住了,齐妈妈也不再说话。

    半晌,见无人说话,齐妈妈才又开口:“也不知道外头如何了,珠儿你再去瞧瞧看。”

    珠儿哎了一声,便又出去了,过了半个时辰回来,只说院子里灯都熄了,竟一点动静也没了。

    几个人围着烛火枯坐了许久,最后柳茵茵被齐妈妈催着回去了。往日喧闹的云霄阁这一晚格外的安静,柳茵茵一路回去甚至没有碰到一个人。珠儿劝她早点睡,可她又怎么睡得着,翻来覆去听着外面的动静,却是一夜沉静,就是往日夜里偶尔的猫叫都没听见。

    之后的事,是第二日晚间徐安梁告诉柳茵茵的。当时六公主知道是三皇子动的手,无论四皇子怎么规劝都不肯罢手,哭着说对不起徐青安阳的嘱托,一定要去找三皇子理论。皇后知晓后,将两个孩子叫到面前,各打了一顿手心,训斥六公主沉不住气,没有公主威仪,为了点小事哭闹不休,六公主哪曾受过这样的气,记挂着心中的承诺,不肯做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便是口上说着服气,心中也还积着怒气。皇后最知六公主的脾气,训斥她打草惊蛇,以揭发德妃打骂宫女之事沾沾自喜,却不知这只是小漏处,不能置人于死地。若像她这般今日一小闹明日一大闹,只是小聪明却不算有大智慧,既然搞不死对手,一旦敌人得了喘息的机会反扑而来,便容易伤到自己。六公主听皇后训了一个时辰已是十分累了,有什么心气一时半会也都冒不起来。

    若是事情到这里也就罢了,不过皇后一番训诫。谁知太子听闻此事后大发雷霆,皇后训完后,二人又被太子宫中的小太监领了去。皇后的重点是六公主,认为是她胡搅蛮缠才会引起那么多的风波。太子则不然,不过是皇子公主争风吃醋,他并不觉得如何,他忌讳的是徐安梁先去找的四皇子,说动了四皇子去规劝六公主这件事。

    柳茵茵不懂就问:“让四殿下去劝六公主,这有何不可吗?”

    徐安梁回忆着这件事中的桩桩件件,颇有些懊恼地说道:“当时情急,是我并未多想,可若站在太子的立场上,我这样做便是大大的不可。”

    “这怎么说?”柳茵茵没跟上。

    徐安梁道: “四殿下是太子唯一的胞弟,从小精心栽培,未来可堪肱骨,且对他可以说谓绝无二心。我是什么人,我是敌国质子,与我一碗饭便够了,何须推心置腹。四殿下这般与我相处,便是太子的忌讳之处。怕的便是有朝一日四殿下受了我的蛊惑做出什么错事来。”

    这便将此事上升到家国大事的层面,并非儿女情长,柳茵茵深觉太子不愧是太子,看的真远。

    徐安梁接着说道:“太子以视听不明问责于四殿下,以挟宠偏私,是非不分责问六公主,二人自然不服,三人各执一词,在太子府的书房争论起来。我在公主院中跪着,皇后身边的嬷嬷将太子府发生的事告诉了我。”

    “皇后娘娘?”柳茵茵一惊:“皇后娘娘为何要告诉你这些。”她原以为后面没有皇后的事了,毕竟皇后不喜欢徐安梁,既已经轻轻带过了,怎得皇后又插了手。

    徐安梁早有一番分析,道:“无论是太子,还是四殿下和六公主,三人俱是皇后娘娘所生,如今兄弟姊妹之间生出嫌隙,皇后看在眼里自然非常着急,但她若自己去干预,又怕失了偏颇,致使兄弟失和。”

    柳茵茵翻了个白眼,气呼呼自说自话:“那她为何要来找你呀。”但她的声音极小,毕竟是皇后,她虽忍不住要说上两句,但她胆子小,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她可不敢高声言语。

    徐安梁最是知道她的脾气,笑了半晌才又正色回忆:“那嬷嬷说完这些便走了,半点旁的话都没有。走之前清走了旁人,独留我一人跪在堂中。我跪在堂中,但我知道我不能一直跪着。皇后绝不会费这点时间来告知我,她必是要我去做点什么。我便想此事因我而起,她或许也要我去了结它。于是我便起身去了太子府。”

    柳茵茵惊呼出来,她未曾想此事峰回路转,居然如此跌宕起伏,饶是看到如今徐安梁好生生的坐在她面前,她也难免要为他捏一把汗。皇后虽然厌烦徐安梁,不过是不喜他拖累六公主,又搅和了她和陈大公子的喜事。太子就不一样了,他可是站在未来国君的立场,他对徐安梁的敌意那是政治层面的,生死就在他一念之间。

    徐安梁的脸上浮现出两分孤掷一切之后的后怕之色,片刻后才渐清明冷静:“我去到太子宫中,恳请太子送我出宫。宫外皇庄千万户,无论去到哪里,着人严加看管起来,我也不会逃,死生都在那里。太子觉得此法颇好,虽四殿下与六公主皆不允,但他是太子,掌半个天下事,一应文书顷刻便能办了,只需他再签字盖章。”

    柳茵茵的心提到嗓子眼,太子的说一不二她是清楚的,无论是四皇子还是六公主都不可能使其转圜心意,便问:“是谁?”

    “是太子妃王氏。”徐安梁道。

    王氏听闻三兄妹在书房争执,即便是在孕中也执意前来一看。她端了茶进去招待,温柔地将太子拉出门外,听太子道明了其中原委,只是笑着问太子:“若送他出宫,殿下是否就心中痛快了。”

    “自然痛快,若早日将这厮送出宫去,便没有这许多事来。”当着孕中妻子的面,太子的脸上可比对着那对冥顽不灵的胞弟胞妹的脸色要好得多。

    王氏便道:“殿下这就拿臣妾说笑了,早日这孩子还是南楚质子,怎么能送到外面去。如今多年相处,还为了那位故去的南楚公主,六公主也是不愿意他出宫自生自灭的。殿下强意要扭送他出宫,伤的是兄弟兄妹之间的情分。且您如今已经说开了,四殿下聪慧明理,怎么不明白你这个兄长的意思。又何必刀口向内,致使兄弟失和,那岂不是遂了别人的意。”

    王氏字字真言,婉婉道来,太子心中已大为触动。

    王氏转头看向窗内仍跪在地上的徐安梁,想着方才身边嬷嬷从皇后宫中听到的消息,声音便不露一丝怯色:“他多年在宫中,一向小心翼翼,今日怎会鲁莽地闯进来。你也想想,这个时候母后怎么会放他出来。还有,下午德妃抱恙,父皇可是亲自去看望的。”

    太子一点就明,至此已知道此举并不明智,他以雷霆之势而下,最后却只能轻轻放过,颇为不悦。无论如何,此事中徐安梁做了一把刀,这把刀还是太子一脉自己握在手里的,既扔不掉,便只能握稳了,免得伤及自身。

    不过六公主很感念太子妃,觉得她是个好人,比她的太子亲哥哥可强太多了。

    柳茵茵喝了大半碗的蜜枣茶压惊,若知道此事是这样的发展方式,她从一开始便不该那般逞凶拿大,如今倒让徐安梁于险地历了一遭,险些丢了小命不说,还让他位置变得更加尴尬。

    “抱歉。”

    徐安梁见柳茵茵的神色自肉眼可见的由惊讶转为懊恼,不知道这孩子是经历了一番怎样的心理路程:“抱歉什么,这事又和你没关系。”

    柳茵茵道:“若不是那日我逞英雄,就没有后面那许多事了。”

    徐安梁笑道:“那日你若不出手,我也要被打的。六公主一样会生气。”言罢神色渐渐低沉,“因为我姐姐的缘故,六公主一直都觉得与我十分亏欠。其实我姐姐从来没觉得公主有什么错,她那时候已经知事了,不像我,还总以为还能回去。”

    柳茵茵不敢深问他姐姐的事,只是有一回齐妈妈说漏了嘴,那位南楚公主死的极为不光彩,宫中之人都是讳莫如深的。

    柳茵茵问:“若是太子妃没有来,若是太子执意要送你出宫,那怎么办?”

    “我没有想过。”徐安梁颇为认命,“我当时想的,只有去试一试。便是太子送我出宫,也是命。”当日他听完嬷嬷的传话,跪在公主院中,四四方方的院子,天地就这么大。时至今日他知道自己唯有一搏,无论是皇后,太子,还是皇帝,都要看一看他的态度。他没有别的路可选,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一条路可走。

    柳茵茵哂笑,原来他也没有把握,时也命也,徐安梁的路未必走到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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