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年关，京都又下了几场雪，六公主抱怨了几句今年比往年更冷的怨气话，不过也不敢太放肆，北部的几个州县都遭了雪灾，户部又追了一笔银钱过去。皇帝连除夕宫宴都简办了。
等到除夕的时候，柳茵茵照例还是请小厨房的周娘子准备了一桌年夜饭，主仆五人挤在徐安梁的小厅里，倒上从香满楼取的酒，齐妈妈端上亲自包的团圆，柳茵茵已等不及先吃了一个。
时光荏苒，这竟已是柳茵茵在宫里过的第三个年。她从当时还长着点婴儿肥的小丫头，一转眼便已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齐妈妈笑着打趣：“若是没有那些泼猴皮性，看着也像个正经的淑女了。”
柳茵茵给齐妈妈珠儿翡儿准备的是红包，给徐安梁的今年是一枚和田玉的籽料。徐安梁送给她的是一本书。
“过年也还是书，是嫌我读书不用功吗？”柳茵茵唉声叹气，她的屋里已收了一柜子徐安梁送的书。
徐安梁笑着敲她的头。柳茵茵和六公主一样的德行，一到上课就想睡觉，书读的稀松平常，若是先生要考试，必然找徐安梁临时抱佛脚。几番鸡同鸭架之后，徐安梁按着她每日必须到他这里来练半个时辰的描红，背半个时辰的书。可以柳茵茵不爱读书的劲，他屋里柜子上的小摆件都比手上的书有意思。徐安梁陪在一旁，有时候笑着与她计较两句，她却又牙尖嘴利，张嘴就是“难道我读了之乎者也的这些大话还能去考功名吗？”“我只要知道先生讲的是什么意思不就行了么，做什么还要会背出来”，与她争论两句，还能说出“若是轮得到我这样的人治理国家，不如趁早亡了吧”的稀奇话。
徐安梁书房的屋檐下挂上了各色明纸糊的莲花灯，院子里的炭火已升了起来，等四皇子六公主从宫宴上下来，照例还是烤栗子吃，又在后院堆了雪人，打了大半个时辰的雪仗，子夜的钟声响起，迎来了新的一年。
新年的第一天，奚太傅逝世了。消息传到宫里的时候，皇帝正陪着皇后用晚膳，听到这个消息怔了怔，问传话的太监：“怎么死的？”
大过年的，小太监觑着皇帝神色，未见多少惋惜之色，谨慎回道：“温国公世子说，太傅晨起头昏，未用午膳就歇息了，丫鬟至黄昏都未见太傅醒来，进去查看，人已经去了。”
皇帝叹了口气，只道：“太傅年轻的时候也是雷厉风行的人，到老了才昏聩起来。人去万事休，让好好操办丧事吧。”
皇后知道皇帝对温国公一家不满已久，不过是隐而不发，如今人既然去了，也不宜追究过深。
“太傅从前也算是朕的老师，朕不便前去，让太子替朕去拜祭一下吧。”皇帝又道。
这样算是体面都给了。皇后暗暗松了口气，笑道：“皇上此意甚好。”
因还在正月里，丧事办的低调。温国公只有一子，袭爵之事本来板上钉钉，可折子递到内务府，却如石沉水底，不见回函，急的温国公世子一天两次往内务府跑，银子塞了不少，得到的回复却只有一句：还得等等。渐渐开始有小道消息传开，皇帝对温国公一家不满，爵位可能落不到世子头上了。
不管如何，大波朝的春天如约而至。三月春回大地，二皇子妃钟氏第一次在府里办春宴。六公主一行跟着太子妃早早就到了，给足了钟氏面子。钟氏虽然年轻，身边却有年长有经验的嬷嬷指教，是以虽然这一天的春宴来的人出乎她意料的多，却也办的井井有序，有条不紊。
招呼了一上午的宾客，钟氏终于有时间回屋喝上一口热茶，二皇子正躲在里屋享清闲，见她进来，放下了手里的书，给她剥了一个橘子，钟氏便哀叹了一句：“今日来的人可真多，辅国公家的那位世子夫人身体不好，听说一向不出门的，今日也来了。”
跟人打交道不是二皇子的强项，但见事却十分清醒：“近来京里风声紧，太子在胶东查了不少东西出来，来这么多人自然是为了从太子妃嘴里探探虚实。至于辅国公家的那位夫人，这不是父皇在给他家小女儿相看亲事吗？”
朝廷的事钟氏并不关心，只是说起相亲的事笑了起来：“父皇相中了辅国公家的小女儿和燕王叔家的慧琳，可五弟却只想娶周翰林家的姑娘，太子妃说，五弟在承乾殿发浑，气的父皇摔了杯子。”
“是他的性子。”二皇子哈哈笑了出来。五皇子的脾气满宫皆知，二皇子一点也不意外。总之这都是外面的事，闹再大与他也没什么关系，他无欲无求，如今更是只想做闲云野鹤了。
钟氏喝过了茶，这才好奇问他：“你怎么今日回来了？”
二皇子蹙起眉头：“那些女眷都跑来你这里堵太子妃，太子不让走漏风声，我在外院也被堵的厉害，借你这里躲躲。”
太子妃确实头疼的很，深深后悔了受不住堂姐的央求今日来给钟氏撑场面，虽然出宫前太子叮嘱只需一律说不清楚实情，敷衍了事就可，可看着围上来的这许多张面孔，其中还不乏与她王家关系不错的当家主母们，她敷衍的十分辛苦。六公主在太子面前夸下海口，如今看着这些颇有些不顾体面的当家主母们，十分震惊，真真明白了什么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如今东窗事发，悔则晚已。
钟氏没让太子妃为难很久，很快便以身体不适为由将她从人堆里请了出来，给她清出了邻湖的雅阁歇息，深觉抱歉。
太子妃饮了茶，才苦笑道：“我也未料到今日会是这般场景。太子未曾告知我此中内情，可瞧今日这状况，恐怕京中牵扯进其中的人家不少。”
众人颇以为是。六公主见太子妃已然无碍，深觉自己已完成了太子交给她的重任，拉着柳茵茵徐安梁便准备走了，她想去湖心岛看桃花，是以又问钟氏借了船。
时值春日，湖上的残荷已清理干净，新荷却还未长出来，放眼望去，一目了然，远处湖心岛的桃花已盛开，与天水交映，宛如仙境。
太子妃道：“你要去湖心岛可以，我给你指个撑船的人。”
六公主刚要说她有柳茵茵徐安梁陪着就可以，便见陈策安漫步从亭外走进来，见到亭中的几个人也是有些惊讶，给太子妃请了安，便有些不自在地站在一旁。
“策安闲来无事，让他陪你去湖心岛吧。”太子妃一锤定音，慢悠悠地拾起茶盏来喝，亭里安静的落针可闻，可她却仿佛全然不觉，对着钟氏笑着道，“这喝茶呢，说起来简单，可要是想要喝一壶好茶，不只茶要好，水要好，这茶汤的火候也要讲究，冷了烫了，都欠几分味道。”
茶道是钟氏擅长的，二人就着喝茶的门道聊了起来，等一盏新茶都喝下肚了，太子妃才转过头来看着他们：“不是说要去湖心岛吗？”
陈策安刚要说话，六公主已经踏步走了出去。陈策安难得愣了片刻，太子妃急忙催促道：“傻愣着干甚，还不去。”他这才快步跟了出去。
太子妃对着飘起的帷幔摇了摇头：“这些不省心的小家伙。”
钟氏虽然对皇家的事知之甚少，却听二皇子提起过皇帝在给六公主选驸马，选中的才俊叫过去给公主过目，六公主左右都不满意，要么嫌弃长得不好，要么嫌弃没真才实学，总之皇帝看上的七八个人选，她一个都没瞧上眼。这挑剔劲可比当年太子选妃还大。
钟氏便道：“陈家大公子确实才貌双全。”
太子妃叹道：“太子说，他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为了点小事扭扭捏捏到现在。如今大了，各自都在议亲了，却是左右都看不上别的人。太子忙中还要为这两个小家伙操心，也让我多费费心。我想，其实若是有情，又何必费那许多心机，给一个互述衷肠的机会，也许顷刻就能解了。”
钟氏生性厌恶权力斗争，却叹太子妃行事倒是直接了当，光明磊落。
六公主已经与在外等候的柳茵茵徐安梁走到了一处，湖畔小船已经划了过来。柳茵茵方才见陈策安进去已十分稀奇，如今见他跟着出来便露出几分震惊的神情来。
“走吧，上船。”六公主对多了一个人似乎无可无不可。
柳茵茵与徐安梁对视了一眼，又看了一眼陈策安，后者才解释道：“太子妃让我为公主撑船。”
柳茵茵在心里哇了一声，太子妃出手就是不一样，连忙道：“船太小了，我刚才才和安梁哥哥说想去那边的花园里抓蝴蝶，就不陪你们去了。”
六公主听罢，居然也没有反对。
陈策安抿了抿嘴，眼底露出几分笑意来。柳茵茵在六公主看不到的角落给陈策安比了个鼓劲的手势，转身拉着徐安梁就走。走到廊亭的时候，柳茵茵又偷偷躲到假山后面，看着钟儿扶着六公主入了船坞，陈策安才踏上船头，不知道对里面说了什么，才撑了船杆往湖心岛去了。
“还是太子妃有办法。”柳茵茵喃喃自语，捧手笑呵呵的。
徐安梁轻声笑着，给了她自顾暇想的时间，才道：“走吧，不是要去抓蝴蝶吗？”
柳茵茵瞪了他一眼：“我多大人了，还抓蝴蝶呢。”
徐安梁当然知道这是柳茵茵的托词，不过和她开玩笑，负手立在风中，叹道：“好吧。那去哪里？”
依徐安梁的个性，他其实哪里也不想去，若是能随处找一座小亭，或者石凳也行，给他一壶茶，他也可以坐一下午。不过柳茵茵不是安静的下来的性子，何况这里是二皇子府，也不是可以随地而坐的地方。
柳茵茵的心思早就跟着小船飞到湖心岛去了，转过头来抓耳挠腮了一会儿，视线里飘过一缕清碧色的倩影，旖旖然从太子妃所在的廊亭里走了出去，柳茵茵歪了歪头：“那个是周姑娘吗？”
徐安梁应声望去，正见周倚枫拐过一道松柏墙，往花园里去了。
柳茵茵想起五皇子的嘱托来，为了以示诚意，五皇子还送了她一套上好的琉璃花盏，与之前六公主送她的一只北斗星空花盏正好相配。话说周倚枫自年前回京后就十分低调，几乎未曾出过门，这次钟氏不仅给她发了请帖，还去见了太子妃，似乎有几分不同寻常。
不管徐安梁乐不乐意，柳茵茵拉着他就跟了上去，穿过松柏墙，便看见周倚枫在不远的前方。她走的很慢，一路走走停停，看看花看看树，神色始终淡淡。花园里人不少，有人认出了她，知道她为五皇子所青睐，风头正劲，三五成群窃窃私语。有肆无忌惮高声出言的，只道：“看起来也不甚美，若论起风采来，怎么也比不上辅国公家的雁佳来。”
更多的人望过来，要看一眼让五皇子神魂颠倒的美人到底是何方人物。姑娘小姐们互相帮着指认，然后不免要稍许失望，大多数面上不作什么，心里已道了一句，也不甚美。
柳茵茵走到周倚枫的身边来，唤了一声：“周姑娘。”
周倚枫的目光从面前的玉兰上移过来，看着面前的人，露出一个干净的笑容：“柳姑娘。”
柳茵茵疑道：“你认识我？”
“我们见过的，在香粉铺。”周倚枫的声音依旧是细声细气的，“五殿下也和我提起过你，说你活泼风趣，人很好，若是见到，一定要认识一下。”
柳茵茵大为吃惊，没想到她在五皇子那边的风评居然不错。
周倚枫其人认识的人不多，柳茵茵就更名不见经传，只有少数记性好的人，认出了她是六公主跟前的“红人”。柳茵茵听到周围窃窃的交谈声，只做不觉。
“辅国公家的小姐我见过，是真的风采绝伦。不过五殿下说了，就是天上下个仙女来，他也不要了。”柳茵茵笑着跟周倚枫开玩笑。
五皇子因在承乾殿发疯，被皇帝下了禁足令，这几天都在平犀殿老实呆着，和淑妃磨性子。
周倚枫掩着嘴笑了出来，嗯了一声，轻轻道：“这像是他会说的话。”
“他让我若是见到你，一定要告诉你，千万别听外面那些无聊人的闲话，他答应你的，他绝不会食言。”柳茵茵安慰着她。五皇子跟她说这番话的时候，她很是动容。“五殿下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我还以为他只是一时头脑发热，不作数的。”
徐安梁在一旁看了一眼周倚枫，埋怨道：“这话也是浑说的。”
不料周倚枫摆摆手，低笑道：“别说你，我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她是小官家的女儿，背后更没有高门大族的支撑。母亲说，即便是侧妃也是他们家高攀了。可她并不愿意过那种囚于后宅，一辈子争宠献媚的日子。是以宁愿躲远一点，不再掺或京城的事。可没想到五皇子会这样不管不顾的追过来，死缠烂打的，让人免不了俗。“他是天之骄子，听闻从小是皇上最宠的，要什么有什么的，却这样契而不舍，只追着我跑。我也是俗人，时间长了，也会心动的。”
周倚枫这话说的极为磊落，徐安梁侧目瞧了她一眼。周倚枫确实不是极美之人，眉目只是清秀，若是放在一堆珠光宝气的娇小姐堆里，怕是没人会看见她。可她说起话却叫人觉得自在轻松，姿态也自如地轻盈。就好比现在，距离不远不近，一切仿佛刚刚好，可以言谈恰恰。京都花宴办过一场又一场，徐安梁却很少有对着外人觉得轻松的时候。
“五殿下也就对你这样，旁的人他正眼都不瞧的。”柳茵茵狗腿似的开始说好话，打算回去再从五皇子那里搞点好东西回来。
徐安梁撇了她一眼。柳茵茵就不一样了，她的性子是跟着六公主一日一日莽出来的，大大小小的花宴从来不见她拘束。
柳茵茵已笑着道：“奚家那位大公子自从被教训之后，据说到现在都没出过门。”
徐安梁咳嗽了两声，柳茵茵抬头望了他一眼：“你怎么了，冷吗？”
“不冷。”徐安梁被噎了一下，丧气地扭过头去。
周倚枫轻笑了一声，马上敛眉道：“打人终归是不对的。”
徐安梁深觉得这位周小姐很会体察人心。柳茵茵却不觉得什么，她跟着六公主久了，很有点鲁莽的性子。自温国公病逝后，内务府一直扣着世子袭爵的折子，六公主深知皇帝脾气，回去笑了几回。
不知是不是巧合，他们话音刚落，奚家六小姐就从花园的另一端走了进来。花园里一下子热闹起来，五皇子闹了承乾殿的轶事还新鲜热乎，几方涉事之人就碰了个正着。
奚家六小姐却是全不在意周围的议论，自顾自往这边走过来。柳茵茵这才记起五皇子的嘱托，挺着身往前站了一步，她如今身量已抽高了许多，把周倚枫结结实实遮到了后边。徐安梁摇了摇头，叹惜般地跟着走上前来。
奚六小姐走到面前，看着被挡在后面的周倚枫，似乎想要发脾气，最后还是忍下来。她也不是故意过来找茬，二皇子府最好的景致就在这里，她只是过来看看，哪里想到能碰个正着。既然碰到了，难道还要她避让，她怎说也是公府的小姐，她低不下这个头。至于拦在面前的人，她也认得，总跟在六公主身边的两个跟屁虫，她并不放在眼里，眼睛斜睨着两个人，淡淡应付着：“柳小姐。”
她上前踏了一步，料想对方不会阻拦，但是柳茵茵结结实实地和她撞了个满怀，一步都没退，徐安梁一旁扶住了她，嘴唇抿的紧紧。柳茵茵按住背后欲上前的周倚枫，凑在奚六小姐耳边道：“奚小姐慎重，这里可是二皇子府，这么多人可看着呢。”
奚家六小姐霸道的名声远播在外，柳茵茵神色自若，却并不惧怕她。奚六小姐眉头渐渐蹙起，皇帝对奚家颇多不满，旁人或许不知情，皇家的人必然是知情的。这些日子来，温国公一家子行事异常的收敛起来。这位柳姑娘，不过是拿捏了这一点。
奚家六小姐摁下心里的憋屈，只是眼光狠狠地剜了几道柳茵茵。柳茵茵脸皮极厚，一点都不觉得冒犯，只是又老神在在地低声劝道：“奚小姐请回吧，何必让人看笑话。”
奚家六小姐哼了一声，倒是爽快地退后了一步，扫了两眼面前的柳茵茵，便不再看她。眼神越过柳茵茵，对着周倚枫道：“你别躲着我了，我是来和你道歉的，从前推你入水是我做的不对。”
这真是太阳从西北出来了。柳茵茵一向觉得这位小姐性情和六公主颇为相似，想象一下六公主拧着性子低声下气和人赔不是，简直滑稽。
周倚枫从柳茵茵身后走出来，道：“奚小姐有礼了，其实当时你已经跟我道过歉了。”
奚六小姐讥道：“你看不出来吗，我当时并不诚心。”
周倚枫索性抿嘴不说话。她看不出来这位奚小姐眼巴巴地跑上来道歉的用意是什么。
奚家六小姐越发不爽地看着面前的人。自温国公死后，她也抗争过，奚家老夫人甚至戴着满头诰命去宫里见过皇后，可惜得到的答复并不尽人意。皇家恩淡，即便没有周倚枫，皇家也并没有打算结奚家这门亲事。满京城都在传皇帝看中的是辅国公家的雁佳和燕王府的慧琳，她连最后一点赐婚的肖想都没有了，这才明白自己彻底没有机会了。
“我祝福你们。”奚家六小姐说完这话，转头就走。
“啊。”周倚枫低叹了一声，和柳茵茵面面相觑。真是神奇了，爆炭的性格也能改，柳茵茵惊的下巴都要掉了。
回去的路上，柳茵茵一脚把徐安梁踹到了车外，让他和钟儿去赶马车，自己忍不住和六公主分享了这段经历。
六公主笑着评价：“没想到她这样的人也能说出这样的话，倒是看错了她。”
六公主的神色是少有的宁和，烛光照耀下显得格外的柔和。
“你和陈公子谈的怎么样？”柳茵茵趴在茶几上，索性直接问。
六公主敲了敲她的小脑袋，气笑道：“臭丫头，在这等着我呢。”
柳茵茵撒起娇来：“说嘛，说嘛。”
六公主索性和她一起趴在茶几上，两个人中间隔着烛火，六公主慢悠悠道：“其实也没说什么。父皇在为我选驸马嘛，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了。他说他去求了大哥，想要入仕了，就留在京里不跟着陈家一起回晋城了。”
柳茵茵眼珠子瞪的大大的，惊道：“他不走了！”
六公主皱了皱眉：“大哥很少和他发脾气，这次居然骂了他半个时辰。他被骂的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大哥是什么意思。”
未待柳茵茵答话，她又道：“做什么要骂这么久，从小到大就知道骂人，跟谁都要发脾气，什么臭脾气。”
柳茵茵想起威严的太子来，瑟瑟一抖，叹道：“陈公子真有勇气，你回去替他和太子说说嘛。”
六公主嘿嘿笑，恨道：“我才不去找他讨骂，我去找太子妃嫂嫂去。太子妃嫂嫂人既热心，又聪明，还很关心我们，不像我大哥，满心眼里只有朝廷的事，根本不关心我。”
柳茵茵咯咯笑起来，想道温柔的太子妃，狗腿地夸道：“公主真聪明！”
六公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声笑了出来。 柳茵茵觉得她和往常不一样了，身上总是拧着的一股劲散开来，浑身上下便显露出几分柔和来。 柳茵茵露出几分困惑，难道情爱可以让人如此改变？
六公主回过神来，问她：“你也快及笄了，有没有喜欢的人？”
柳茵茵道：“什么是喜欢？”
六公主哪里想过这些，皱着眉头给她乱七八糟地描述：“就是，你想见到他，每天都想，想和他一起做很多好玩的事，开心的时候会想到他，不开心的时候也会想到他…”
柳茵茵听着，想起了被她推到车外的徐安梁来，她想，那自己或许是动了心的。可这或许也说明不了什么，若真如六公主所言，那她该吃了很多苦头，这许多年来，陈公子一直都不曾出现在她高兴或者难过的每一个时刻，他们各自都退避三舍，岂不难受极了，日日夜夜都要遭受煎熬。可真正的喜欢又是什么样呢，是五皇子死皮赖脸地追求周倚枫，是奚家六小姐不顾流言地追求五皇子，两情相悦难能可贵，若是独自相思岂不可怜可悲？
月色笼罩着春日的夜晚，微风温凉。马车摇摇晃晃，钟儿已靠在一旁睡着了。徐安梁斜靠在车门前，断断续续地听着里面的谈话。
京都夜色温柔，月华像一条流淌的河流，抵达到人心。
等到除夕的时候，柳茵茵照例还是请小厨房的周娘子准备了一桌年夜饭，主仆五人挤在徐安梁的小厅里，倒上从香满楼取的酒，齐妈妈端上亲自包的团圆，柳茵茵已等不及先吃了一个。
时光荏苒，这竟已是柳茵茵在宫里过的第三个年。她从当时还长着点婴儿肥的小丫头，一转眼便已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齐妈妈笑着打趣：“若是没有那些泼猴皮性，看着也像个正经的淑女了。”
柳茵茵给齐妈妈珠儿翡儿准备的是红包，给徐安梁的今年是一枚和田玉的籽料。徐安梁送给她的是一本书。
“过年也还是书，是嫌我读书不用功吗？”柳茵茵唉声叹气，她的屋里已收了一柜子徐安梁送的书。
徐安梁笑着敲她的头。柳茵茵和六公主一样的德行，一到上课就想睡觉，书读的稀松平常，若是先生要考试，必然找徐安梁临时抱佛脚。几番鸡同鸭架之后，徐安梁按着她每日必须到他这里来练半个时辰的描红，背半个时辰的书。可以柳茵茵不爱读书的劲，他屋里柜子上的小摆件都比手上的书有意思。徐安梁陪在一旁，有时候笑着与她计较两句，她却又牙尖嘴利，张嘴就是“难道我读了之乎者也的这些大话还能去考功名吗？”“我只要知道先生讲的是什么意思不就行了么，做什么还要会背出来”，与她争论两句，还能说出“若是轮得到我这样的人治理国家，不如趁早亡了吧”的稀奇话。
徐安梁书房的屋檐下挂上了各色明纸糊的莲花灯，院子里的炭火已升了起来，等四皇子六公主从宫宴上下来，照例还是烤栗子吃，又在后院堆了雪人，打了大半个时辰的雪仗，子夜的钟声响起，迎来了新的一年。
新年的第一天，奚太傅逝世了。消息传到宫里的时候，皇帝正陪着皇后用晚膳，听到这个消息怔了怔，问传话的太监：“怎么死的？”
大过年的，小太监觑着皇帝神色，未见多少惋惜之色，谨慎回道：“温国公世子说，太傅晨起头昏，未用午膳就歇息了，丫鬟至黄昏都未见太傅醒来，进去查看，人已经去了。”
皇帝叹了口气，只道：“太傅年轻的时候也是雷厉风行的人，到老了才昏聩起来。人去万事休，让好好操办丧事吧。”
皇后知道皇帝对温国公一家不满已久，不过是隐而不发，如今人既然去了，也不宜追究过深。
“太傅从前也算是朕的老师，朕不便前去，让太子替朕去拜祭一下吧。”皇帝又道。
这样算是体面都给了。皇后暗暗松了口气，笑道：“皇上此意甚好。”
因还在正月里，丧事办的低调。温国公只有一子，袭爵之事本来板上钉钉，可折子递到内务府，却如石沉水底，不见回函，急的温国公世子一天两次往内务府跑，银子塞了不少，得到的回复却只有一句：还得等等。渐渐开始有小道消息传开，皇帝对温国公一家不满，爵位可能落不到世子头上了。
不管如何，大波朝的春天如约而至。三月春回大地，二皇子妃钟氏第一次在府里办春宴。六公主一行跟着太子妃早早就到了，给足了钟氏面子。钟氏虽然年轻，身边却有年长有经验的嬷嬷指教，是以虽然这一天的春宴来的人出乎她意料的多，却也办的井井有序，有条不紊。
招呼了一上午的宾客，钟氏终于有时间回屋喝上一口热茶，二皇子正躲在里屋享清闲，见她进来，放下了手里的书，给她剥了一个橘子，钟氏便哀叹了一句：“今日来的人可真多，辅国公家的那位世子夫人身体不好，听说一向不出门的，今日也来了。”
跟人打交道不是二皇子的强项，但见事却十分清醒：“近来京里风声紧，太子在胶东查了不少东西出来，来这么多人自然是为了从太子妃嘴里探探虚实。至于辅国公家的那位夫人，这不是父皇在给他家小女儿相看亲事吗？”
朝廷的事钟氏并不关心，只是说起相亲的事笑了起来：“父皇相中了辅国公家的小女儿和燕王叔家的慧琳，可五弟却只想娶周翰林家的姑娘，太子妃说，五弟在承乾殿发浑，气的父皇摔了杯子。”
“是他的性子。”二皇子哈哈笑了出来。五皇子的脾气满宫皆知，二皇子一点也不意外。总之这都是外面的事，闹再大与他也没什么关系，他无欲无求，如今更是只想做闲云野鹤了。
钟氏喝过了茶，这才好奇问他：“你怎么今日回来了？”
二皇子蹙起眉头：“那些女眷都跑来你这里堵太子妃，太子不让走漏风声，我在外院也被堵的厉害，借你这里躲躲。”
太子妃确实头疼的很，深深后悔了受不住堂姐的央求今日来给钟氏撑场面，虽然出宫前太子叮嘱只需一律说不清楚实情，敷衍了事就可，可看着围上来的这许多张面孔，其中还不乏与她王家关系不错的当家主母们，她敷衍的十分辛苦。六公主在太子面前夸下海口，如今看着这些颇有些不顾体面的当家主母们，十分震惊，真真明白了什么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如今东窗事发，悔则晚已。
钟氏没让太子妃为难很久，很快便以身体不适为由将她从人堆里请了出来，给她清出了邻湖的雅阁歇息，深觉抱歉。
太子妃饮了茶，才苦笑道：“我也未料到今日会是这般场景。太子未曾告知我此中内情，可瞧今日这状况，恐怕京中牵扯进其中的人家不少。”
众人颇以为是。六公主见太子妃已然无碍，深觉自己已完成了太子交给她的重任，拉着柳茵茵徐安梁便准备走了，她想去湖心岛看桃花，是以又问钟氏借了船。
时值春日，湖上的残荷已清理干净，新荷却还未长出来，放眼望去，一目了然，远处湖心岛的桃花已盛开，与天水交映，宛如仙境。
太子妃道：“你要去湖心岛可以，我给你指个撑船的人。”
六公主刚要说她有柳茵茵徐安梁陪着就可以，便见陈策安漫步从亭外走进来，见到亭中的几个人也是有些惊讶，给太子妃请了安，便有些不自在地站在一旁。
“策安闲来无事，让他陪你去湖心岛吧。”太子妃一锤定音，慢悠悠地拾起茶盏来喝，亭里安静的落针可闻，可她却仿佛全然不觉，对着钟氏笑着道，“这喝茶呢，说起来简单，可要是想要喝一壶好茶，不只茶要好，水要好，这茶汤的火候也要讲究，冷了烫了，都欠几分味道。”
茶道是钟氏擅长的，二人就着喝茶的门道聊了起来，等一盏新茶都喝下肚了，太子妃才转过头来看着他们：“不是说要去湖心岛吗？”
陈策安刚要说话，六公主已经踏步走了出去。陈策安难得愣了片刻，太子妃急忙催促道：“傻愣着干甚，还不去。”他这才快步跟了出去。
太子妃对着飘起的帷幔摇了摇头：“这些不省心的小家伙。”
钟氏虽然对皇家的事知之甚少，却听二皇子提起过皇帝在给六公主选驸马，选中的才俊叫过去给公主过目，六公主左右都不满意，要么嫌弃长得不好，要么嫌弃没真才实学，总之皇帝看上的七八个人选，她一个都没瞧上眼。这挑剔劲可比当年太子选妃还大。
钟氏便道：“陈家大公子确实才貌双全。”
太子妃叹道：“太子说，他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为了点小事扭扭捏捏到现在。如今大了，各自都在议亲了，却是左右都看不上别的人。太子忙中还要为这两个小家伙操心，也让我多费费心。我想，其实若是有情，又何必费那许多心机，给一个互述衷肠的机会，也许顷刻就能解了。”
钟氏生性厌恶权力斗争，却叹太子妃行事倒是直接了当，光明磊落。
六公主已经与在外等候的柳茵茵徐安梁走到了一处，湖畔小船已经划了过来。柳茵茵方才见陈策安进去已十分稀奇，如今见他跟着出来便露出几分震惊的神情来。
“走吧，上船。”六公主对多了一个人似乎无可无不可。
柳茵茵与徐安梁对视了一眼，又看了一眼陈策安，后者才解释道：“太子妃让我为公主撑船。”
柳茵茵在心里哇了一声，太子妃出手就是不一样，连忙道：“船太小了，我刚才才和安梁哥哥说想去那边的花园里抓蝴蝶，就不陪你们去了。”
六公主听罢，居然也没有反对。
陈策安抿了抿嘴，眼底露出几分笑意来。柳茵茵在六公主看不到的角落给陈策安比了个鼓劲的手势，转身拉着徐安梁就走。走到廊亭的时候，柳茵茵又偷偷躲到假山后面，看着钟儿扶着六公主入了船坞，陈策安才踏上船头，不知道对里面说了什么，才撑了船杆往湖心岛去了。
“还是太子妃有办法。”柳茵茵喃喃自语，捧手笑呵呵的。
徐安梁轻声笑着，给了她自顾暇想的时间，才道：“走吧，不是要去抓蝴蝶吗？”
柳茵茵瞪了他一眼：“我多大人了，还抓蝴蝶呢。”
徐安梁当然知道这是柳茵茵的托词，不过和她开玩笑，负手立在风中，叹道：“好吧。那去哪里？”
依徐安梁的个性，他其实哪里也不想去，若是能随处找一座小亭，或者石凳也行，给他一壶茶，他也可以坐一下午。不过柳茵茵不是安静的下来的性子，何况这里是二皇子府，也不是可以随地而坐的地方。
柳茵茵的心思早就跟着小船飞到湖心岛去了，转过头来抓耳挠腮了一会儿，视线里飘过一缕清碧色的倩影，旖旖然从太子妃所在的廊亭里走了出去，柳茵茵歪了歪头：“那个是周姑娘吗？”
徐安梁应声望去，正见周倚枫拐过一道松柏墙，往花园里去了。
柳茵茵想起五皇子的嘱托来，为了以示诚意，五皇子还送了她一套上好的琉璃花盏，与之前六公主送她的一只北斗星空花盏正好相配。话说周倚枫自年前回京后就十分低调，几乎未曾出过门，这次钟氏不仅给她发了请帖，还去见了太子妃，似乎有几分不同寻常。
不管徐安梁乐不乐意，柳茵茵拉着他就跟了上去，穿过松柏墙，便看见周倚枫在不远的前方。她走的很慢，一路走走停停，看看花看看树，神色始终淡淡。花园里人不少，有人认出了她，知道她为五皇子所青睐，风头正劲，三五成群窃窃私语。有肆无忌惮高声出言的，只道：“看起来也不甚美，若论起风采来，怎么也比不上辅国公家的雁佳来。”
更多的人望过来，要看一眼让五皇子神魂颠倒的美人到底是何方人物。姑娘小姐们互相帮着指认，然后不免要稍许失望，大多数面上不作什么，心里已道了一句，也不甚美。
柳茵茵走到周倚枫的身边来，唤了一声：“周姑娘。”
周倚枫的目光从面前的玉兰上移过来，看着面前的人，露出一个干净的笑容：“柳姑娘。”
柳茵茵疑道：“你认识我？”
“我们见过的，在香粉铺。”周倚枫的声音依旧是细声细气的，“五殿下也和我提起过你，说你活泼风趣，人很好，若是见到，一定要认识一下。”
柳茵茵大为吃惊，没想到她在五皇子那边的风评居然不错。
周倚枫其人认识的人不多，柳茵茵就更名不见经传，只有少数记性好的人，认出了她是六公主跟前的“红人”。柳茵茵听到周围窃窃的交谈声，只做不觉。
“辅国公家的小姐我见过，是真的风采绝伦。不过五殿下说了，就是天上下个仙女来，他也不要了。”柳茵茵笑着跟周倚枫开玩笑。
五皇子因在承乾殿发疯，被皇帝下了禁足令，这几天都在平犀殿老实呆着，和淑妃磨性子。
周倚枫掩着嘴笑了出来，嗯了一声，轻轻道：“这像是他会说的话。”
“他让我若是见到你，一定要告诉你，千万别听外面那些无聊人的闲话，他答应你的，他绝不会食言。”柳茵茵安慰着她。五皇子跟她说这番话的时候，她很是动容。“五殿下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我还以为他只是一时头脑发热，不作数的。”
徐安梁在一旁看了一眼周倚枫，埋怨道：“这话也是浑说的。”
不料周倚枫摆摆手，低笑道：“别说你，我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她是小官家的女儿，背后更没有高门大族的支撑。母亲说，即便是侧妃也是他们家高攀了。可她并不愿意过那种囚于后宅，一辈子争宠献媚的日子。是以宁愿躲远一点，不再掺或京城的事。可没想到五皇子会这样不管不顾的追过来，死缠烂打的，让人免不了俗。“他是天之骄子，听闻从小是皇上最宠的，要什么有什么的，却这样契而不舍，只追着我跑。我也是俗人，时间长了，也会心动的。”
周倚枫这话说的极为磊落，徐安梁侧目瞧了她一眼。周倚枫确实不是极美之人，眉目只是清秀，若是放在一堆珠光宝气的娇小姐堆里，怕是没人会看见她。可她说起话却叫人觉得自在轻松，姿态也自如地轻盈。就好比现在，距离不远不近，一切仿佛刚刚好，可以言谈恰恰。京都花宴办过一场又一场，徐安梁却很少有对着外人觉得轻松的时候。
“五殿下也就对你这样，旁的人他正眼都不瞧的。”柳茵茵狗腿似的开始说好话，打算回去再从五皇子那里搞点好东西回来。
徐安梁撇了她一眼。柳茵茵就不一样了，她的性子是跟着六公主一日一日莽出来的，大大小小的花宴从来不见她拘束。
柳茵茵已笑着道：“奚家那位大公子自从被教训之后，据说到现在都没出过门。”
徐安梁咳嗽了两声，柳茵茵抬头望了他一眼：“你怎么了，冷吗？”
“不冷。”徐安梁被噎了一下，丧气地扭过头去。
周倚枫轻笑了一声，马上敛眉道：“打人终归是不对的。”
徐安梁深觉得这位周小姐很会体察人心。柳茵茵却不觉得什么，她跟着六公主久了，很有点鲁莽的性子。自温国公病逝后，内务府一直扣着世子袭爵的折子，六公主深知皇帝脾气，回去笑了几回。
不知是不是巧合，他们话音刚落，奚家六小姐就从花园的另一端走了进来。花园里一下子热闹起来，五皇子闹了承乾殿的轶事还新鲜热乎，几方涉事之人就碰了个正着。
奚家六小姐却是全不在意周围的议论，自顾自往这边走过来。柳茵茵这才记起五皇子的嘱托，挺着身往前站了一步，她如今身量已抽高了许多，把周倚枫结结实实遮到了后边。徐安梁摇了摇头，叹惜般地跟着走上前来。
奚六小姐走到面前，看着被挡在后面的周倚枫，似乎想要发脾气，最后还是忍下来。她也不是故意过来找茬，二皇子府最好的景致就在这里，她只是过来看看，哪里想到能碰个正着。既然碰到了，难道还要她避让，她怎说也是公府的小姐，她低不下这个头。至于拦在面前的人，她也认得，总跟在六公主身边的两个跟屁虫，她并不放在眼里，眼睛斜睨着两个人，淡淡应付着：“柳小姐。”
她上前踏了一步，料想对方不会阻拦，但是柳茵茵结结实实地和她撞了个满怀，一步都没退，徐安梁一旁扶住了她，嘴唇抿的紧紧。柳茵茵按住背后欲上前的周倚枫，凑在奚六小姐耳边道：“奚小姐慎重，这里可是二皇子府，这么多人可看着呢。”
奚家六小姐霸道的名声远播在外，柳茵茵神色自若，却并不惧怕她。奚六小姐眉头渐渐蹙起，皇帝对奚家颇多不满，旁人或许不知情，皇家的人必然是知情的。这些日子来，温国公一家子行事异常的收敛起来。这位柳姑娘，不过是拿捏了这一点。
奚家六小姐摁下心里的憋屈，只是眼光狠狠地剜了几道柳茵茵。柳茵茵脸皮极厚，一点都不觉得冒犯，只是又老神在在地低声劝道：“奚小姐请回吧，何必让人看笑话。”
奚家六小姐哼了一声，倒是爽快地退后了一步，扫了两眼面前的柳茵茵，便不再看她。眼神越过柳茵茵，对着周倚枫道：“你别躲着我了，我是来和你道歉的，从前推你入水是我做的不对。”
这真是太阳从西北出来了。柳茵茵一向觉得这位小姐性情和六公主颇为相似，想象一下六公主拧着性子低声下气和人赔不是，简直滑稽。
周倚枫从柳茵茵身后走出来，道：“奚小姐有礼了，其实当时你已经跟我道过歉了。”
奚六小姐讥道：“你看不出来吗，我当时并不诚心。”
周倚枫索性抿嘴不说话。她看不出来这位奚小姐眼巴巴地跑上来道歉的用意是什么。
奚家六小姐越发不爽地看着面前的人。自温国公死后，她也抗争过，奚家老夫人甚至戴着满头诰命去宫里见过皇后，可惜得到的答复并不尽人意。皇家恩淡，即便没有周倚枫，皇家也并没有打算结奚家这门亲事。满京城都在传皇帝看中的是辅国公家的雁佳和燕王府的慧琳，她连最后一点赐婚的肖想都没有了，这才明白自己彻底没有机会了。
“我祝福你们。”奚家六小姐说完这话，转头就走。
“啊。”周倚枫低叹了一声，和柳茵茵面面相觑。真是神奇了，爆炭的性格也能改，柳茵茵惊的下巴都要掉了。
回去的路上，柳茵茵一脚把徐安梁踹到了车外，让他和钟儿去赶马车，自己忍不住和六公主分享了这段经历。
六公主笑着评价：“没想到她这样的人也能说出这样的话，倒是看错了她。”
六公主的神色是少有的宁和，烛光照耀下显得格外的柔和。
“你和陈公子谈的怎么样？”柳茵茵趴在茶几上，索性直接问。
六公主敲了敲她的小脑袋，气笑道：“臭丫头，在这等着我呢。”
柳茵茵撒起娇来：“说嘛，说嘛。”
六公主索性和她一起趴在茶几上，两个人中间隔着烛火，六公主慢悠悠道：“其实也没说什么。父皇在为我选驸马嘛，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了。他说他去求了大哥，想要入仕了，就留在京里不跟着陈家一起回晋城了。”
柳茵茵眼珠子瞪的大大的，惊道：“他不走了！”
六公主皱了皱眉：“大哥很少和他发脾气，这次居然骂了他半个时辰。他被骂的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大哥是什么意思。”
未待柳茵茵答话，她又道：“做什么要骂这么久，从小到大就知道骂人，跟谁都要发脾气，什么臭脾气。”
柳茵茵想起威严的太子来，瑟瑟一抖，叹道：“陈公子真有勇气，你回去替他和太子说说嘛。”
六公主嘿嘿笑，恨道：“我才不去找他讨骂，我去找太子妃嫂嫂去。太子妃嫂嫂人既热心，又聪明，还很关心我们，不像我大哥，满心眼里只有朝廷的事，根本不关心我。”
柳茵茵咯咯笑起来，想道温柔的太子妃，狗腿地夸道：“公主真聪明！”
六公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声笑了出来。 柳茵茵觉得她和往常不一样了，身上总是拧着的一股劲散开来，浑身上下便显露出几分柔和来。 柳茵茵露出几分困惑，难道情爱可以让人如此改变？
六公主回过神来，问她：“你也快及笄了，有没有喜欢的人？”
柳茵茵道：“什么是喜欢？”
六公主哪里想过这些，皱着眉头给她乱七八糟地描述：“就是，你想见到他，每天都想，想和他一起做很多好玩的事，开心的时候会想到他，不开心的时候也会想到他…”
柳茵茵听着，想起了被她推到车外的徐安梁来，她想，那自己或许是动了心的。可这或许也说明不了什么，若真如六公主所言，那她该吃了很多苦头，这许多年来，陈公子一直都不曾出现在她高兴或者难过的每一个时刻，他们各自都退避三舍，岂不难受极了，日日夜夜都要遭受煎熬。可真正的喜欢又是什么样呢，是五皇子死皮赖脸地追求周倚枫，是奚家六小姐不顾流言地追求五皇子，两情相悦难能可贵，若是独自相思岂不可怜可悲？
月色笼罩着春日的夜晚，微风温凉。马车摇摇晃晃，钟儿已靠在一旁睡着了。徐安梁斜靠在车门前，断断续续地听着里面的谈话。
京都夜色温柔，月华像一条流淌的河流，抵达到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