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闹过后，七月二十四，贵妃病危。
五皇子大婚像是抽走了贵妃最好的几分精神气。当夜回宫之后，贵妃夜起咳血，连床都下不了。皇帝让太医院的几位院正搬到了平犀殿的偏殿，汤药针艾轮番试了一遍，她的病势却不见任何好转的痕迹。当晚皇帝留宿，太医接连问诊，被他骂得狗血淋头。
一夜过后，整个后宫都知道，贵妃快不行了。
柳茵茵自前夜就宿在了平犀殿，干燥的盛夏夜晚，闷的人喘不来气。柳茵茵和卿月留香睡一个铺上，三个丫头谁也没有睡意。月光从窗外渗进来，正如柳茵茵心头冰凉一片。
窗外小池里蛙鸣阵阵。最坏的结局就在眼前，而她们每一个人都无法阻止时间的流逝。柳茵茵睁着眼看着夜色一层层褪去，晨曦一点点浮起，天亮了。
皇帝熬了大半夜，不过合眼了个把时辰，就去了早朝。喧闹了一夜的平犀殿陷入了短暂的平静。柳茵茵在寂静中睡了过去。不知睡了多久，她在倾月的叫唤中惊醒。
“皇后娘娘来了。”
倾月准备了皇后爱喝的茶水点心，领着柳茵茵一同走进了寝殿。
内室的帷幔已经被高高束了起来，空气中还残留着安息香的味道。皇后坐在贵妃的床前，身边只有一个年长的嬷嬷陪着。
“柳丫头来了。”皇后说了一句。柳茵茵时常跟随六公主左右，所以皇后虽与她不曾说过几句话，却也认得。
柳茵茵给皇后行了大礼。
贵妃招了招手，柳茵茵快这才走上前，握住了她的手。贵妃脸色苍白，两颊上却浮着两片病态的潮红。眼睛亮晶晶的，竟比她平日里都要有精神气。
贵妃道：“茵茵与我十分投缘，原本我想收她作义女。后来想，皇家规矩繁多，恐怕也不适宜，所以就把这个念头搁下了。”
皇后的眼底一片慈祥，点了点头：“虽不能认作义女，可福馨喜欢她，往后日子不会差的，你且放心。”
贵妃笑着抚摸着柳茵茵的手，对着皇后道：“有你们在，我放心。我的体己里我拨了一份留给茵茵，请姐姐到时候帮我做这个主。”
皇后点头。
“娘娘…”柳茵茵唤了一声，登时泪水就流了下来。这般托付，竟是已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贵妃只抚着她的手：“还有小五，他成日的胡闹，至今也没个定性。不像福庭聪明能干，将来能给太子做个助力。我只怕他将来会惹祸，再给你们惹来麻烦。”
皇后哽咽了一下：“一家人，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话。小五什么品性，我和太子都知道，他不喜欢朝堂上的事，便叫他做这个快活自在的王爷，有何不可。”
贵妃沉默了片刻，留下一滴泪：“我这辈子只有小五这一个孩子，慈母多败儿……”
皇后忙劝：“你身子不好，不说这些伤心的话。”
“是啊，我身子不好。”贵妃笑了一句，眼神放空了，喃喃道，“前儿还有人传话到我面前，说晋城那边有个堂叔家里的侄女，和我长的很像，知道我病了，想送到宫里来陪陪我。”
皇后愣了一下，转而笑道：“京都才俊颇多，若真是好姑娘，我倒是可以牵个线保个媒，也算是成一桩美事。”
贵妃笑起来，低声喘了几声，道：“姐姐，你还是这么好性子。”
这一笑便把方才有些凝滞的氛围柔和了，皇后苦笑道：“当年晋城招呼也不打一辆马车把你送来我家，父亲气的要送你回去，可我回家看你这样相貌才情，便知道皇上一定会要你的。我拦着根本无用。这二十年来，我们姐妹也算是相互扶持关照，皇帝待我们也一如往日。如今时过境迁了，旁人，就算了。”
贵妃道：“姐姐大度，皇上一向是敬爱你的。”
皇后似乎也颇为动容，叹道：“若真有好的姑娘，将来就留给太子吧。晋城本家与我们同根本源，也理应有福同享。这件事我会知会太子的，也不叫你心里难安。”
贵妃眼眶一热，点头：“多谢姐姐，如此，也是甚好。”
该说的话也说的差不多了，皇后收了戚容，道：“那你先歇着，我先回宫处理些事，等晚点再来看你。”
贵妃正准备起身，皇后按住她道：“别起来了，卿月，好好伺候你家娘娘。”
卿月正侯着，听罢忙上前来扶。柳茵茵跟着众人行礼送了皇后，才又俯在床前。
方才这些话，皇后和贵妃都没避着她，一来，大家都知道她是六公主的人，二来，只因为今时今日，众人也知道，贵妃就这一两日的光景了，该留的话也该说开了，免得留下遗憾。
“快别哭了，眼睛都哭肿了。”贵妃拿了帕子给柳茵茵拭泪。
柳茵茵敛了泪，温声道：“娘娘好好吃药，一定会好起来的。”
“若是好好吃药便能好起来，为了你们，我吃便是了。”贵妃依旧温温柔柔的，日日夜夜的煎熬里，她终究明白了人生苦短，曾经心中的怨恨消解散去，晋城成了她永远回不去的故乡。临终托付之际，她终于明白当年父亲为何执着于要送她入京，而到了最终，她也这样做了，等她走后，会再有一个晋城来的姑娘，替代她始终占据这样一个位置，承托起晋城陈家接下来的荣华富贵。
贵妃的眼睛空洞地望着上方，人生的起起伏伏，她都已经经历过了，过去许多的执念也到了放下的时候，她道：“茵茵，人生就是这样，生老病死，总要经历的，只是早晚而已。”
彼时的柳茵茵，她还未曾经历人生的惊涛骇浪，她想着的也不过是身边重要的人一个个都在，日子还是这样热热闹闹过下去：“可我还没成婚，娘娘以前说过，还等着吃我的茶。以后我们出了宫，要一起去逛京都的夜市。还要一起去很远的地方，去北边骑马看草原，你还说要带我去晋城，看你小时候长大的地方。”
贵妃怅然道：“抱歉，茵茵。”
柳茵茵道：“娘娘，您再坚持一下，听闻神医张由检近日在青州，五殿下夫妇已快马加鞭去请了。他老人家与周家有些姻亲，一定请的来的。”
张老神医已年逾八十，便是肯来，也难忍舟车劳顿，只怕到了已来不及。贵妃却道：“好，我等。”
柳茵茵这才露出了笑颜。
五皇子大婚像是抽走了贵妃最好的几分精神气。当夜回宫之后，贵妃夜起咳血，连床都下不了。皇帝让太医院的几位院正搬到了平犀殿的偏殿，汤药针艾轮番试了一遍，她的病势却不见任何好转的痕迹。当晚皇帝留宿，太医接连问诊，被他骂得狗血淋头。
一夜过后，整个后宫都知道，贵妃快不行了。
柳茵茵自前夜就宿在了平犀殿，干燥的盛夏夜晚，闷的人喘不来气。柳茵茵和卿月留香睡一个铺上，三个丫头谁也没有睡意。月光从窗外渗进来，正如柳茵茵心头冰凉一片。
窗外小池里蛙鸣阵阵。最坏的结局就在眼前，而她们每一个人都无法阻止时间的流逝。柳茵茵睁着眼看着夜色一层层褪去，晨曦一点点浮起，天亮了。
皇帝熬了大半夜，不过合眼了个把时辰，就去了早朝。喧闹了一夜的平犀殿陷入了短暂的平静。柳茵茵在寂静中睡了过去。不知睡了多久，她在倾月的叫唤中惊醒。
“皇后娘娘来了。”
倾月准备了皇后爱喝的茶水点心，领着柳茵茵一同走进了寝殿。
内室的帷幔已经被高高束了起来，空气中还残留着安息香的味道。皇后坐在贵妃的床前，身边只有一个年长的嬷嬷陪着。
“柳丫头来了。”皇后说了一句。柳茵茵时常跟随六公主左右，所以皇后虽与她不曾说过几句话，却也认得。
柳茵茵给皇后行了大礼。
贵妃招了招手，柳茵茵快这才走上前，握住了她的手。贵妃脸色苍白，两颊上却浮着两片病态的潮红。眼睛亮晶晶的，竟比她平日里都要有精神气。
贵妃道：“茵茵与我十分投缘，原本我想收她作义女。后来想，皇家规矩繁多，恐怕也不适宜，所以就把这个念头搁下了。”
皇后的眼底一片慈祥，点了点头：“虽不能认作义女，可福馨喜欢她，往后日子不会差的，你且放心。”
贵妃笑着抚摸着柳茵茵的手，对着皇后道：“有你们在，我放心。我的体己里我拨了一份留给茵茵，请姐姐到时候帮我做这个主。”
皇后点头。
“娘娘…”柳茵茵唤了一声，登时泪水就流了下来。这般托付，竟是已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贵妃只抚着她的手：“还有小五，他成日的胡闹，至今也没个定性。不像福庭聪明能干，将来能给太子做个助力。我只怕他将来会惹祸，再给你们惹来麻烦。”
皇后哽咽了一下：“一家人，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话。小五什么品性，我和太子都知道，他不喜欢朝堂上的事，便叫他做这个快活自在的王爷，有何不可。”
贵妃沉默了片刻，留下一滴泪：“我这辈子只有小五这一个孩子，慈母多败儿……”
皇后忙劝：“你身子不好，不说这些伤心的话。”
“是啊，我身子不好。”贵妃笑了一句，眼神放空了，喃喃道，“前儿还有人传话到我面前，说晋城那边有个堂叔家里的侄女，和我长的很像，知道我病了，想送到宫里来陪陪我。”
皇后愣了一下，转而笑道：“京都才俊颇多，若真是好姑娘，我倒是可以牵个线保个媒，也算是成一桩美事。”
贵妃笑起来，低声喘了几声，道：“姐姐，你还是这么好性子。”
这一笑便把方才有些凝滞的氛围柔和了，皇后苦笑道：“当年晋城招呼也不打一辆马车把你送来我家，父亲气的要送你回去，可我回家看你这样相貌才情，便知道皇上一定会要你的。我拦着根本无用。这二十年来，我们姐妹也算是相互扶持关照，皇帝待我们也一如往日。如今时过境迁了，旁人，就算了。”
贵妃道：“姐姐大度，皇上一向是敬爱你的。”
皇后似乎也颇为动容，叹道：“若真有好的姑娘，将来就留给太子吧。晋城本家与我们同根本源，也理应有福同享。这件事我会知会太子的，也不叫你心里难安。”
贵妃眼眶一热，点头：“多谢姐姐，如此，也是甚好。”
该说的话也说的差不多了，皇后收了戚容，道：“那你先歇着，我先回宫处理些事，等晚点再来看你。”
贵妃正准备起身，皇后按住她道：“别起来了，卿月，好好伺候你家娘娘。”
卿月正侯着，听罢忙上前来扶。柳茵茵跟着众人行礼送了皇后，才又俯在床前。
方才这些话，皇后和贵妃都没避着她，一来，大家都知道她是六公主的人，二来，只因为今时今日，众人也知道，贵妃就这一两日的光景了，该留的话也该说开了，免得留下遗憾。
“快别哭了，眼睛都哭肿了。”贵妃拿了帕子给柳茵茵拭泪。
柳茵茵敛了泪，温声道：“娘娘好好吃药，一定会好起来的。”
“若是好好吃药便能好起来，为了你们，我吃便是了。”贵妃依旧温温柔柔的，日日夜夜的煎熬里，她终究明白了人生苦短，曾经心中的怨恨消解散去，晋城成了她永远回不去的故乡。临终托付之际，她终于明白当年父亲为何执着于要送她入京，而到了最终，她也这样做了，等她走后，会再有一个晋城来的姑娘，替代她始终占据这样一个位置，承托起晋城陈家接下来的荣华富贵。
贵妃的眼睛空洞地望着上方，人生的起起伏伏，她都已经经历过了，过去许多的执念也到了放下的时候，她道：“茵茵，人生就是这样，生老病死，总要经历的，只是早晚而已。”
彼时的柳茵茵，她还未曾经历人生的惊涛骇浪，她想着的也不过是身边重要的人一个个都在，日子还是这样热热闹闹过下去：“可我还没成婚，娘娘以前说过，还等着吃我的茶。以后我们出了宫，要一起去逛京都的夜市。还要一起去很远的地方，去北边骑马看草原，你还说要带我去晋城，看你小时候长大的地方。”
贵妃怅然道：“抱歉，茵茵。”
柳茵茵道：“娘娘，您再坚持一下，听闻神医张由检近日在青州，五殿下夫妇已快马加鞭去请了。他老人家与周家有些姻亲，一定请的来的。”
张老神医已年逾八十，便是肯来，也难忍舟车劳顿，只怕到了已来不及。贵妃却道：“好，我等。”
柳茵茵这才露出了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