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淡星稀,昏暗的河滩上插着一根竹竿,上面绑着的布条似狂蛇般扭动。

    没了帷帽的束缚,她的长发也跟着一起飞舞,整个人几欲乘风而去。

    “苏姑娘,东西都按你的要求分装到各船,兄弟们也都做好了准备,敌船离此地五十里,咱们何时启航行去拦截?”

    李铁飞左手压着刀柄,朗声问。

    苏清黎看着天际翻涌的浪涛,并未回头,只低声说了一个“等”字。

    “等什么?”

    “等风。”

    苏清黎轻声说着,李铁飞剑眉拧成一团,他伸手指着那被风狂得弯下腰的芦苇丛,疑惑道。

    “这风不是一直刮着嘛,再等下去,怕是人都站不住了。”

    未等苏清黎再开口,青芷已经想明白其中关窃,她虽没有正经学过。

    不过在贴身伺候的时候,偶尔小姐看书时,难免会看到几眼,听上几耳朵。

    青芷双手插腰,嗤笑道。

    “真真是个呆子,我家小姐等得是北风,这会刮得却是西风,对方顺流而下,自是无往不利。

    你们却要逆风作战,船都不架不稳,又要如何作战,如此莫说你们只有千余人,便是再多十倍,也只能给人送菜。”

    原来是这样,落草这半年里,按大当家的要求,都预告埋伏在要地。

    待有肥羊上门,在仗着人多,一冲而下,且又只收两成钱财货物。

    遇到少数几个敢反抗之人,也能以武力轻松压下。

    这是第一次正经与人对阵,李铁飞以前的经验就没了用处。

    他脸上立时染上彩霞,挠了挠后脑勺请教。

    “这会是夏日,怕是等不来北风,那咱们这些岂不是都白准备了,只能眼巴巴看着那些贼人溜走吗?”

    天边最后一丝亮光收起,苏清黎眨了眨眼睛,转头见那铁塔一脸疑惑,像是真的没懂。

    “顺逆本就是相对而言,等何时顺风变成我们的,我自己会通知你。”

    她摇头轻笑道,“王婶不是做了干粮,现在带去给大家分了,切记不要用火。”

    吴有为在几步开外听了全程,二当家没听懂,他倒是明白了。

    逆风变顺风此事也许能成,只是其中变故太多,稍有差池,满着皆废,他不由提醒道。

    “苏姑娘,现在天色已晚,此处又是一个天然的港湾,万一姓柳的晚上在此扎营,那咱们的水战不是又变成了陆地战了吗?”

    他清楚记得,苏姑娘言大当家此战必败的原因,便是要与那柳伯威陆战。

    “这也不行,那也要问,顾虑可真多,明明是好心救你们性命,怎么弄得好像我家小姐要害你们似的。”

    青芷拉着脸抱着披风抖开,搭在苏清黎肩上,边系带子边嘟囔。

    “在下不是那个意思,咱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原都是早该死的,如今是多活一日都算赚,只是怕连累了两姑娘。”

    吴有为有些不好意思,话语时多是对世道的无奈。

    苏清黎心有所动,眸光一闪,伸手止住欲给她戴上兜帽的青芷,温声解释。

    “在他们看来,这是必胜之战,唯一的变数便是你们大当家收到消息提前跑了,让他无功而返,不能立威。”

    芦苇丛拍得哗哗作响,如果冲锋的战鼓般打在心上,她看着粼粼波光笃定道。

    “故兵贵神速,他们会全力前进,趁着夜色拿下山寨,不会在此过夜的。”

    黑亮地波光一道道划开,一排排战船在江上列成几队,将中间指挥船虚围在中间。

    趁着风,在黑色中浩浩荡荡地飞速前进,只听到哗哗的浪头拍打着船身,与船上的丝竹之声相应成趣。

    柳伯威闭目倚榻上,摇晃着脑袋,任妙龄女子为他揉肩捶腿。

    角落里一位清秀女子正在抚琴,中间一名薄衣丽人轻掩面纱,挥动手袖,翩然起舞。

    周围的大小当家们水握酒杯,眼睛盯着女子的雪白纤细的腰肢,一面畅想擒住赵靖远,杀鸡敬猴后,四方来附的场面。

    忽然噔噔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断热络的场面。

    门口的亲兵不久带着人进来,乐声止,传令兵整了整微乱的衣帽走过来单膝跪下道。

    “报!大当……将军,不远处有一处沙洲,是否就此扎营,请大将军示下。”

    “荒山野岭有何趣味,万一有人埋伏如何是好,倒不如趁着这风,一鼓作气打到贼窝,生擒赵靖远那厮。

    到时也让奴家看看是什么人这么不识抬举,敢不把大将军放在心上。”

    身后的美人娇声说着,引来一片附和之声。

    纷纷摩拳擦掌,要拿那不识好歹的赵靖远祭旗,方不枉他们兴师动众一场。

    柳伯威哈哈一笑,捏了捏她的脸,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传令兵道。

    “听到了吧,传令下去,全速前进,今晚打下虎头寨,活剐了那厮,给兄弟们下酒。”

    “不用大哥出手,小弟愿做这个马前卒,先带一万五千人将那贼窝洗一遍。”大胡子丢下酒碗,挤子挤着三角眼请战。

    一万五对三千,这不是白捡的功劳,众当家们暗啐大胡子一口,纷纷表示自己要为大哥分忧。

    “贤弟们的英勇,大哥已经尽知了,这次是我们的立威之战,且我们还有旁的要紧事在身,不能马虎,愚兄将亲自带领兵去攻。”

    柳伯威右手抚过美须,大笑着让那些人都站起,拍着桌子一锤定音道。

    过了沙洲坝,码头近在咫尺。

    水手们加大马力,就着呼呼的北风,船队似乎离弦的箭般飞速向前。

    咚……哐当!

    有什么东西掉到船上碎裂的声响,黑呼呼的看不真切,还未及察看分明,接二连三的破空声响起。

    终于有一个跳到指挥船上,亲兵握着刀柄,正待去察看,忽然不知谁说了一句。

    “那是火油!”

    余音未去,其他船上皆着一片惊慌之声。

    突地一只火箭划破夜空,落到一艘船上,火光瞬势而起。

    船上的人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身后俱是大大小小的战船。

    就着火光的照亮,只见每艘船上都整齐站站着无数士兵。

    “放!”

    一声令下,船上的人点火搭弓,一时火光耀空。

    它们大多落到河里,很快幻灭,偶尔有一两只落到对面的战船上,便引来惊慌无数。

    柳伯威与其他当家们从指挥船里跑出来,喝令还击。

    无奈风太大,箭根本就射不过去,好在那边也没了动静,怕是箭矢不够。

    三角眼赶紧凑上来道:“大哥,那边怕是没多少家伙了,这会只是仗着有风向相助,咱们先靠岸再收拾他们。”

    柳伯威点点头,那边传令兵忙打旗,周围还能动的船慢慢靠拢转向。

    “苏姑娘,他们果真要登岸!”李铁飞擦着手,按捺不住激动地说。

    苏清黎身体微微后仰,就着月光的指引,素手指着某处道。

    “那便是指挥船,柳伯威定是在上面,能打得下来吗?”

    “咱们的秘密武器还没出呢,姑娘你就坐着,等我把那柳伯威炸成烧鸡。”

    李铁飞说着转身出去了,苏清黎坐在漆黑的船舱里。

    见一个火球飞到向指挥船,结果哐啷炸开,火舌四散开来,更多的火球接二连三船上飞出。

    敌船上都受到了波及来不及靠岸,船上的火人争先恐后地往河里跳。

    一时间火光冲天,惨叫声一片,将河水映成了橘红。

    苏清黎有些不忍地垂眸,青芷若有所感地伸手拉窗,想将外面似地狱般的场景隔开,她伸手一挡,轻声道。

    “总要习惯的。”

    自她下定决心要为族人报仇那一刻起,早知这些纷乱流血无法避免,既躲不开,那便早些习惯才好。

    青芷欲言又止,终鼓起勇气问:“大公子都安排好了,您这又是何苦。”

    “昨天是苏家,明天许就是王家,何时是个了局。”

    “小姐,您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苏清黎蓦地笑着摇摇头:“一时感慨罢了,还是安心看着外面吧。”

    此时身在指挥船上的柳柏威将旁边的妙龄女子推出去一挡,方险险避开飞来的火球。

    那女子利声尖叫着滚下船去,挣扎几下,很快便没了动静。

    火球还在接二连三的袭来。

    到此时,柳伯威也明白自己被盯上了,再不弃了这船,今天怕是得栽在这个河沟里,只是跑这个字不能从他口中说出来。

    正在此时,大胡子挤了过来,三角眼里俱是慌乱,早没了要去血洗虎头寨的雄心。

    “大当家,小船已经准备好了,趁着外面有人挡着,敌人看不到,咱们快走吧。”

    柳柏威拔刀砍了两个哄逃的小兵,嘴上说着:“那弟兄们怎么办,我不能丢下他们。”

    脚步已经在新兵的掩护下后退。

    “大当家,再不走,咱们都得折在这里,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其他几个人脖颈一凉,忙苦劝道。

    “走,待我们先回去点齐人马,回来兄弟们报仇!”

    柳柏威咬牙说着,转身大步下了船梯,和二十来个亲兵坐上小舟,顶着北风往岸上划。

    身后是几个当家和自己的心腹,更多的人被留在了火海里。

    那些识得水性的人,也纷纷跳下船,跟着大当家一起狼狈地往岸上逃窜。

    柳伯威混迹红白两道十几年,从未有如此落魄的时刻,他推开准备搀扶他的亲兵,脸上尽是凶狠。

    “今日之辱,来日,柳某必用血来清洗!”

    “怕是你没有来日了。”

    吴有为冷笑着说道,跺着脚从芦苇丛里走出来。

    身后是两排拉满弓的小子们,再后面就拿刀、拿棍的挤挤挨挨站着,昏暗的星光里,也看不出有多少人。

    他抽出手腰间的大刀,伸手朝一脸惊讶的柳伯威一指。

    “放箭!”

    包括柳柏威在内,拔出刀,拿起武器,想来个鱼死网破。

    忽然哒哒的马蹄声响起,一个道清朗的声音传来。

    “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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