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 18
油尖旺区，花墟道。
周末的花墟道人流比往常更热闹一点，除了本地人，还有慕名而来的游客，三三两两地站在路边拍照。
库里南在距离花墟道还有一段路程的地方不得不降慢车速，在车流里匀速向前。
香港的一切对黄瑶来说都是新奇的，她憋了一路，很难才忍住把头伸出窗外的冲动。尽管如此，她坐在车里，脖子却探得老长，一双圆眼好奇地打量这座与京海氛围截然不同的港湾城市。
高启盛把她的小动作收在眼底，如果她有尾巴，此刻一定会兴奋地螺旋甩动。
下车吧。高启盛喊她：距离不远了，我们走过去。
黄瑶立刻把门打开蹦下车，站在路边等高启盛。
人流繁杂，只是脱离视线短短几秒，高启盛就差点找不到她。
他眼里闪过不悦，过去牵起黄瑶的手，走在外侧挡过大部份人潮。
高启盛依旧穿着早上见到的那套白色的短袖长裤，刘海垂在额前，一点也看不出三十岁的样子。
他们之间看起来一点也不像相差了很多岁数的长辈与晚辈，可是那些在黄瑶还未曾出生的时间里，高启盛已经走出了自己的路。
街头的风吹过，黄瑶闻到他身上的檀香味。高家人上香的样子都很虔诚，他们无恶不作，却在神明之前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企图欺瞒他们，换取来自神的保佑。
神明从不给人第二次机会，那么高启盛一定从神明那里得到不止一次的机会。
每每看见高启强上香，黄瑶都会想，究竟是神明不在乎凡人的生死，还是神明也会被人模人样的暴徒蒙蔽双眼？
小叔叔。黄瑶的手被他握在手心，她发现高启盛的手居然是温暖的，指间还能感觉到他指腹上的茧：你为什么拜观音？
高启盛收起看花的眼神，开始思索怎么回答黄瑶的问题。
对他们这种人而言，信仰比命重要。
从他有记忆开始，家里就一直放着观音像，每逢初一十五，或者大事，高启强都会在观音面前拜上一拜。
久而久之，他也有这样的习惯。
观音像是不会说话的，神明对凡人从来都不是一视同仁，命运有起有伏，神明的庇佑也有三六九等。
想拜就拜喽。他的语气轻松，仿佛像在讲“今晚吃什么”一样稀松平常。
那你为什么想拜？黄瑶好似不准备放过这个话题，揪着刚落的话音又把话题绕回来。
黄瑶，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还是你是什么好奇宝宝投胎？他视线环绕了一眼整个市场，最后落在她脸上：我看把你种在这里做花园宝宝最合适，现在播种还能赶上一波尾巴，到时候我在旁边收门票钱，奇观啊，不比什么拜观音更厉害？
高启盛的语气凉凉的，黄瑶把脖子一缩往前快走两步。
真恶劣，恶劣死了。
高启盛在后面重新抓住她的手：走慢点，走这么快能看清楚什么。
花墟道不大，但紧密地聚集着不少卖花的店铺，鲜花和绿植交织着铺子路上，远远地看过去，灰白的水泥森林里开出了彩色的花。
两人今天都穿着白色的衣服，在彩色的街上好不显眼。
她明白高启盛这是带自己来买花了。
正巧路边有店主正在上货，黄瑶凑过去，被花朵上的水珠甩了一脸水，她甩甩头，水珠溅到高启盛的上衣，她回头，看到黑脸的高启盛。
哎呀，小妹妹。店主看到她，惊呼：站这么近，甩到你啊！
黄瑶说了句不好意思，又探头过去问：这是什么花啊？
店主指了指一边的花：这是凤仙花，这是金鱼草。
黄瑶凑过去闻了闻，没什么味道。
花倒是开的很好看，颜色艳丽，紫的红的放在一起好不显眼，黄瑶想了一下阳台上放这个，感觉有点格格不入。
仔细回想一下，四周邻居好像也没怎么种花，至少在阳台上面没有看到开满一阳台的花。
小叔叔，你的茉莉也是在这里买的吗？
一路逛下来，黄瑶并没有在市场看到茉莉之类的品种，倒是能见到新奇的，柠檬树发财树一类的植物、造型各异的盆景、还有仙人掌。
不是。
高启盛显然不想多说，黄瑶悻悻地闭上嘴，不再说话，两个人又恢复了那种尴尬的沉默。
是特别订的，高启盛想。
其实他不喜欢花，每间房子的阳台都是闲置的。
小叔叔你喜欢什么花啊？
黄瑶忽然回头看他，她的脸被五彩斑斓的花衬着更加明艳动人。
他的视线扫过市场上品种繁杂的花草，它们在夏日里迷了人眼，植物上还带着水珠，蓬勃地朝每个来人展示自己的生命力。
目光最终落在花海里的那张笑脸里。
他握紧了黄瑶的手。
高启盛看见了，看见了荒芜大地开满鲜花的瞬间，死去的、冬眠的、沉默的万物焕发新鲜的生命力，它们嘶喊着咆哮着挣扎着撕开干涸的泥土，成为藤蔓，成为锁链，成为绞索，疼痛地拥抱他，强迫他结出果实。
那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
但他知道那是什么，是神明的旨意，是神明的奖赏，是神明的惩罚。
怎么会有这么残忍的事情，他不知不觉笑了。
黄瑶望着他的笑，这不合时宜的笑容怪异又柔软，是活着的高启盛不该有的笑意，也正因为是活着的高启盛，才应该有的笑容。
可高启盛偏偏不应该是活着的高启盛，那样的他太不真实。
你想知道吗？
街上忽然响起了震天响的救护车声音，划破天际，黄瑶看着高启盛的嘴唇，闪着蓝红光的白车呼啸而过，穿过花海，盖过高启盛的声音，脑海里只余下高启盛的嘴形。
我的花，就在那边的某个地方。
在哪里呢？她并没有问出口。
当时的黄瑶并没有明白，等她醒悟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高启盛喜欢的未必是花。
## 19
两人终究没买上花，黄瑶没有想要的花，高启盛更是对花没有兴趣。
他们干脆沿着这条路往前走。
往前走是通菜街，街上分为两段，一段是金鱼街，另一段是女人街。
香港寸金寸土，街上的每间店铺都不大，小小的一间铺子之中，竟挂满了数百只金鱼。
大小相似的金鱼被装在大小相似的透明袋子之中，袋子被氧气撑得圆鼓鼓，挂在架子上。
斑斓的金鱼挤在逼仄的空间里，连转身的余地都没有，黄瑶看得移不开目光。
高启盛走在前面，看她站在原地不动，转头回来问她：喜欢哪只？
闻言，黄瑶摇摇头。
她从那些金鱼的身上看到了自己，都被挤在一方稀薄的空间之中，透过扭曲的变形视角窥探这个世界，这个既不真实也没有理智的世界。
呵。高启盛望着她出神的脸：你们挺像的。
黄瑶回过神，匆忙地收起脸上的露出的表情，低下头僵硬地打趣：小叔叔你在说什么呀，哪里像了哪里都不像。
怎么不像？高启盛捏捏她的脸，迫使她抬起头来。稚气的面庞在他手里被捏成圆滚滚的模样，像极了金鱼：都一样呆头呆脑的。
黄瑶哼哼两声，表示不同意。
不同意也没用。高启盛手腕一动，捏着黄瑶的后颈把她推到自己前面，示意她往前走。
黄瑶想起京海市，花鸟市场也是这样，大棚市场下全是各种动植物，跟父亲去过一次，非常新奇的体验。
小妹妹，这个送你啦。黄瑶往前走，路过一家店时，里面的老板拿了一袋鱼递给黄瑶。
她没接，回头看了一眼高启盛，他用下巴点点对方手里的鱼，没说话。
没说不可以，那就是可以。
黄瑶双手接过那袋鱼，冰凉的塑料袋贴在她的手心，袋子里的小鱼被颠簸地晃来晃去。
谢谢叔叔。
黄瑶乖巧地道谢。
去那边玩。
高启盛随便指了个方向，示意黄瑶离开。
她手里提着金鱼，不知道去哪里好，金鱼店的老板摸摸她的头：看到那边的小吃摊了吗？过去报我的名字，随便吃。
黄瑶脸上露出犹豫的表情，高启盛出声：让你去就去。
黄瑶抱着金鱼往小吃摊跑去。
高启盛的目光一路跟随到黄瑶到小吃摊，小吃摊上烟雾袅袅，黄瑶站在小吃摊前手指点点，几乎要把所有格子都点一遍。
我想不到，你还有个这么大的小孩。店主望着高启盛的目光，嗓子有点哑。
是我小侄女。高启盛收回目光。
高启强的女儿？？店主声音里含不掩饰的惊讶：他跟陈书婷又生了个？？
啧。高启盛皱眉：陈金默的。
哇哦。现在你替老默养女儿？鱼店老板从裤袋里掏出烟，本想递给高启盛，想起他不抽烟又把手收回来，上下打量他：老板，你不像这样的人。
高启盛可不是那种热心肠，曾经有背叛他的老员工，他当天夜晚，就把人全家从深水埗丢下去。
他连高晓晨都不想理，别说这么一丁点大的小女孩。
有话说话。高启盛的声音里带上了不耐烦，并不打算做过多的解释。
哦，没什么。就是我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总得找点事情干。老板把嘴里的烟吐出来：你也知道，我还需要养家糊口的嘛。
高启盛凉凉地看他一眼：小吃摊和鱼店还不够你管的？要不我干脆把港湾那片也给你，你每天捞了鱼就直接拿过来卖，省了你进货的时间。
哈哈。老板，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鱼店老板厚脸皮地笑笑：港湾也不是不行啊，你让我去看仓库，总比现在跟鱼大眼瞪小眼好。
高启盛面无表情，好似刚才的话他完全没有听进去：那下次让你去下面卖花。
不要啊。店主传来嚎叫：处理花还不如养鱼。
高启盛冷哼一声，马路对面黄瑶手里拿着鱼蛋和炸大肠，还有萝卜牛腩，要不是拿不下了，她还想把门口玻璃柜里在售卖的糯米糍带走。
店主哈哈大笑：老板，我看你这个小侄女挺可爱。
可爱个屁。高启盛难得爆粗：管好你自己。
他话还没说完，就往黄瑶那边走去。
店主站在路边抽烟，看着高启盛往黄瑶那头走去。
陈金默的女儿，高启强的女儿，高启盛的侄女。
不管怎么说，他还是不相信高启盛会是那种替别人照顾小孩的男人，尤其是没有血缘关系的。
他把烟丢进垃圾桶，手上动作一顿。
不会吧。
黄瑶鼻子里充斥着小吃摊的香气，眼前全是各种眼花缭乱的小吃，一心扑在上面，连高启盛已经站在身后都没发现。
吃饱没。高启盛问她。
她被吓得猛然一回头：小、小叔叔什么时候过来的？
高启盛凉凉地回答：站在你身后有一段时间了。
其实他才刚来。
吃饱了吃饱了。黄瑶连忙点点头，可不敢让高启盛多等。
就吃这么点？他高出黄瑶许多，身体动都不用动，就能看清黄瑶手里抱着什么。
已经很多了。黄瑶歪头看向马路对面，鱼店老板已经离开，路边看不见他的身影：这是人家的店，吃太多了会亏钱。
高启盛眼睛眯了眯。
她对着外人怎么这么善解人意，又是担心唐小虎有没有吃饭又是担心会不会把人家吃亏本。
她一天到晚担心天担心地的，一点心思没放在正道上。
黄瑶。
哎。
她不明就里地抬头，高启盛每回连名带姓喊她都没好事。
他看着黄瑶湿漉漉的眼睛，本来涌上嘴边的话如潮水般退去。
带上东西走了。
黄瑶连忙跟店里的员工道谢，把打包好的东西带上，跟在高启盛身后：小叔叔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啊。
回家了。高启盛没了兴致。
黄瑶手里抱着一堆吃的，走出店门，路边停着她眼熟的漆黑的库里南。
高启盛已经先行一步坐在车里，黄瑶老实地上车坐在后座，眼睛扫过前面的司机位，视线里出现一张陌生的半侧脸。
并不是那个她想见的人。
她恹恹地垂下头，跟怀里的金鱼对视。
高启盛把她的表情变化都收进眼里，脸上闪过无声的冷笑。
油尖旺区，花墟道。
周末的花墟道人流比往常更热闹一点，除了本地人，还有慕名而来的游客，三三两两地站在路边拍照。
库里南在距离花墟道还有一段路程的地方不得不降慢车速，在车流里匀速向前。
香港的一切对黄瑶来说都是新奇的，她憋了一路，很难才忍住把头伸出窗外的冲动。尽管如此，她坐在车里，脖子却探得老长，一双圆眼好奇地打量这座与京海氛围截然不同的港湾城市。
高启盛把她的小动作收在眼底，如果她有尾巴，此刻一定会兴奋地螺旋甩动。
下车吧。高启盛喊她：距离不远了，我们走过去。
黄瑶立刻把门打开蹦下车，站在路边等高启盛。
人流繁杂，只是脱离视线短短几秒，高启盛就差点找不到她。
他眼里闪过不悦，过去牵起黄瑶的手，走在外侧挡过大部份人潮。
高启盛依旧穿着早上见到的那套白色的短袖长裤，刘海垂在额前，一点也看不出三十岁的样子。
他们之间看起来一点也不像相差了很多岁数的长辈与晚辈，可是那些在黄瑶还未曾出生的时间里，高启盛已经走出了自己的路。
街头的风吹过，黄瑶闻到他身上的檀香味。高家人上香的样子都很虔诚，他们无恶不作，却在神明之前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企图欺瞒他们，换取来自神的保佑。
神明从不给人第二次机会，那么高启盛一定从神明那里得到不止一次的机会。
每每看见高启强上香，黄瑶都会想，究竟是神明不在乎凡人的生死，还是神明也会被人模人样的暴徒蒙蔽双眼？
小叔叔。黄瑶的手被他握在手心，她发现高启盛的手居然是温暖的，指间还能感觉到他指腹上的茧：你为什么拜观音？
高启盛收起看花的眼神，开始思索怎么回答黄瑶的问题。
对他们这种人而言，信仰比命重要。
从他有记忆开始，家里就一直放着观音像，每逢初一十五，或者大事，高启强都会在观音面前拜上一拜。
久而久之，他也有这样的习惯。
观音像是不会说话的，神明对凡人从来都不是一视同仁，命运有起有伏，神明的庇佑也有三六九等。
想拜就拜喽。他的语气轻松，仿佛像在讲“今晚吃什么”一样稀松平常。
那你为什么想拜？黄瑶好似不准备放过这个话题，揪着刚落的话音又把话题绕回来。
黄瑶，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还是你是什么好奇宝宝投胎？他视线环绕了一眼整个市场，最后落在她脸上：我看把你种在这里做花园宝宝最合适，现在播种还能赶上一波尾巴，到时候我在旁边收门票钱，奇观啊，不比什么拜观音更厉害？
高启盛的语气凉凉的，黄瑶把脖子一缩往前快走两步。
真恶劣，恶劣死了。
高启盛在后面重新抓住她的手：走慢点，走这么快能看清楚什么。
花墟道不大，但紧密地聚集着不少卖花的店铺，鲜花和绿植交织着铺子路上，远远地看过去，灰白的水泥森林里开出了彩色的花。
两人今天都穿着白色的衣服，在彩色的街上好不显眼。
她明白高启盛这是带自己来买花了。
正巧路边有店主正在上货，黄瑶凑过去，被花朵上的水珠甩了一脸水，她甩甩头，水珠溅到高启盛的上衣，她回头，看到黑脸的高启盛。
哎呀，小妹妹。店主看到她，惊呼：站这么近，甩到你啊！
黄瑶说了句不好意思，又探头过去问：这是什么花啊？
店主指了指一边的花：这是凤仙花，这是金鱼草。
黄瑶凑过去闻了闻，没什么味道。
花倒是开的很好看，颜色艳丽，紫的红的放在一起好不显眼，黄瑶想了一下阳台上放这个，感觉有点格格不入。
仔细回想一下，四周邻居好像也没怎么种花，至少在阳台上面没有看到开满一阳台的花。
小叔叔，你的茉莉也是在这里买的吗？
一路逛下来，黄瑶并没有在市场看到茉莉之类的品种，倒是能见到新奇的，柠檬树发财树一类的植物、造型各异的盆景、还有仙人掌。
不是。
高启盛显然不想多说，黄瑶悻悻地闭上嘴，不再说话，两个人又恢复了那种尴尬的沉默。
是特别订的，高启盛想。
其实他不喜欢花，每间房子的阳台都是闲置的。
小叔叔你喜欢什么花啊？
黄瑶忽然回头看他，她的脸被五彩斑斓的花衬着更加明艳动人。
他的视线扫过市场上品种繁杂的花草，它们在夏日里迷了人眼，植物上还带着水珠，蓬勃地朝每个来人展示自己的生命力。
目光最终落在花海里的那张笑脸里。
他握紧了黄瑶的手。
高启盛看见了，看见了荒芜大地开满鲜花的瞬间，死去的、冬眠的、沉默的万物焕发新鲜的生命力，它们嘶喊着咆哮着挣扎着撕开干涸的泥土，成为藤蔓，成为锁链，成为绞索，疼痛地拥抱他，强迫他结出果实。
那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
但他知道那是什么，是神明的旨意，是神明的奖赏，是神明的惩罚。
怎么会有这么残忍的事情，他不知不觉笑了。
黄瑶望着他的笑，这不合时宜的笑容怪异又柔软，是活着的高启盛不该有的笑意，也正因为是活着的高启盛，才应该有的笑容。
可高启盛偏偏不应该是活着的高启盛，那样的他太不真实。
你想知道吗？
街上忽然响起了震天响的救护车声音，划破天际，黄瑶看着高启盛的嘴唇，闪着蓝红光的白车呼啸而过，穿过花海，盖过高启盛的声音，脑海里只余下高启盛的嘴形。
我的花，就在那边的某个地方。
在哪里呢？她并没有问出口。
当时的黄瑶并没有明白，等她醒悟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高启盛喜欢的未必是花。
## 19
两人终究没买上花，黄瑶没有想要的花，高启盛更是对花没有兴趣。
他们干脆沿着这条路往前走。
往前走是通菜街，街上分为两段，一段是金鱼街，另一段是女人街。
香港寸金寸土，街上的每间店铺都不大，小小的一间铺子之中，竟挂满了数百只金鱼。
大小相似的金鱼被装在大小相似的透明袋子之中，袋子被氧气撑得圆鼓鼓，挂在架子上。
斑斓的金鱼挤在逼仄的空间里，连转身的余地都没有，黄瑶看得移不开目光。
高启盛走在前面，看她站在原地不动，转头回来问她：喜欢哪只？
闻言，黄瑶摇摇头。
她从那些金鱼的身上看到了自己，都被挤在一方稀薄的空间之中，透过扭曲的变形视角窥探这个世界，这个既不真实也没有理智的世界。
呵。高启盛望着她出神的脸：你们挺像的。
黄瑶回过神，匆忙地收起脸上的露出的表情，低下头僵硬地打趣：小叔叔你在说什么呀，哪里像了哪里都不像。
怎么不像？高启盛捏捏她的脸，迫使她抬起头来。稚气的面庞在他手里被捏成圆滚滚的模样，像极了金鱼：都一样呆头呆脑的。
黄瑶哼哼两声，表示不同意。
不同意也没用。高启盛手腕一动，捏着黄瑶的后颈把她推到自己前面，示意她往前走。
黄瑶想起京海市，花鸟市场也是这样，大棚市场下全是各种动植物，跟父亲去过一次，非常新奇的体验。
小妹妹，这个送你啦。黄瑶往前走，路过一家店时，里面的老板拿了一袋鱼递给黄瑶。
她没接，回头看了一眼高启盛，他用下巴点点对方手里的鱼，没说话。
没说不可以，那就是可以。
黄瑶双手接过那袋鱼，冰凉的塑料袋贴在她的手心，袋子里的小鱼被颠簸地晃来晃去。
谢谢叔叔。
黄瑶乖巧地道谢。
去那边玩。
高启盛随便指了个方向，示意黄瑶离开。
她手里提着金鱼，不知道去哪里好，金鱼店的老板摸摸她的头：看到那边的小吃摊了吗？过去报我的名字，随便吃。
黄瑶脸上露出犹豫的表情，高启盛出声：让你去就去。
黄瑶抱着金鱼往小吃摊跑去。
高启盛的目光一路跟随到黄瑶到小吃摊，小吃摊上烟雾袅袅，黄瑶站在小吃摊前手指点点，几乎要把所有格子都点一遍。
我想不到，你还有个这么大的小孩。店主望着高启盛的目光，嗓子有点哑。
是我小侄女。高启盛收回目光。
高启强的女儿？？店主声音里含不掩饰的惊讶：他跟陈书婷又生了个？？
啧。高启盛皱眉：陈金默的。
哇哦。现在你替老默养女儿？鱼店老板从裤袋里掏出烟，本想递给高启盛，想起他不抽烟又把手收回来，上下打量他：老板，你不像这样的人。
高启盛可不是那种热心肠，曾经有背叛他的老员工，他当天夜晚，就把人全家从深水埗丢下去。
他连高晓晨都不想理，别说这么一丁点大的小女孩。
有话说话。高启盛的声音里带上了不耐烦，并不打算做过多的解释。
哦，没什么。就是我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总得找点事情干。老板把嘴里的烟吐出来：你也知道，我还需要养家糊口的嘛。
高启盛凉凉地看他一眼：小吃摊和鱼店还不够你管的？要不我干脆把港湾那片也给你，你每天捞了鱼就直接拿过来卖，省了你进货的时间。
哈哈。老板，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鱼店老板厚脸皮地笑笑：港湾也不是不行啊，你让我去看仓库，总比现在跟鱼大眼瞪小眼好。
高启盛面无表情，好似刚才的话他完全没有听进去：那下次让你去下面卖花。
不要啊。店主传来嚎叫：处理花还不如养鱼。
高启盛冷哼一声，马路对面黄瑶手里拿着鱼蛋和炸大肠，还有萝卜牛腩，要不是拿不下了，她还想把门口玻璃柜里在售卖的糯米糍带走。
店主哈哈大笑：老板，我看你这个小侄女挺可爱。
可爱个屁。高启盛难得爆粗：管好你自己。
他话还没说完，就往黄瑶那边走去。
店主站在路边抽烟，看着高启盛往黄瑶那头走去。
陈金默的女儿，高启强的女儿，高启盛的侄女。
不管怎么说，他还是不相信高启盛会是那种替别人照顾小孩的男人，尤其是没有血缘关系的。
他把烟丢进垃圾桶，手上动作一顿。
不会吧。
黄瑶鼻子里充斥着小吃摊的香气，眼前全是各种眼花缭乱的小吃，一心扑在上面，连高启盛已经站在身后都没发现。
吃饱没。高启盛问她。
她被吓得猛然一回头：小、小叔叔什么时候过来的？
高启盛凉凉地回答：站在你身后有一段时间了。
其实他才刚来。
吃饱了吃饱了。黄瑶连忙点点头，可不敢让高启盛多等。
就吃这么点？他高出黄瑶许多，身体动都不用动，就能看清黄瑶手里抱着什么。
已经很多了。黄瑶歪头看向马路对面，鱼店老板已经离开，路边看不见他的身影：这是人家的店，吃太多了会亏钱。
高启盛眼睛眯了眯。
她对着外人怎么这么善解人意，又是担心唐小虎有没有吃饭又是担心会不会把人家吃亏本。
她一天到晚担心天担心地的，一点心思没放在正道上。
黄瑶。
哎。
她不明就里地抬头，高启盛每回连名带姓喊她都没好事。
他看着黄瑶湿漉漉的眼睛，本来涌上嘴边的话如潮水般退去。
带上东西走了。
黄瑶连忙跟店里的员工道谢，把打包好的东西带上，跟在高启盛身后：小叔叔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啊。
回家了。高启盛没了兴致。
黄瑶手里抱着一堆吃的，走出店门，路边停着她眼熟的漆黑的库里南。
高启盛已经先行一步坐在车里，黄瑶老实地上车坐在后座，眼睛扫过前面的司机位，视线里出现一张陌生的半侧脸。
并不是那个她想见的人。
她恹恹地垂下头，跟怀里的金鱼对视。
高启盛把她的表情变化都收进眼里，脸上闪过无声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