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线

    收集罪犯的外貌描述、推断作案时间和分析犯罪手法,这些传统的刑侦手段往往受到个人主观因素的影响,并消耗大量的警力和时间。相比之下,查阅监控录像则显得既高效又相对客观准确。

    咒术师的入学考试并不涵盖刑侦技巧的考核。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们仅需识别咒灵遗留的污秽,并使用最基本的咒力将其祓除。由于咒灵无法被监控摄像头捕捉,面对这些超自然存在时,束手无策的警察们往往会将这类所谓的“灵异事件”移交给特殊部门,由仅有特殊部门成员才能联系到的“不知底细”的人去处理。

    这些“不知底细”的人,大都佩戴古怪的眼镜,或是拿着奇形怪状的刀具。有人打扮得体,有人不修边幅。这些性格古怪的人里,甚至偶尔会混入几张青涩的年轻面孔。

    通常来说,咒术师与警方的配合,常常仅限于此。

    但偶尔,他们也会摒弃咒术师引以为傲的对咒力残秽的识别能力,从警方那儿调取更为直观的监控进行辅助调查。

    *四周目

    【2012年7月,银座】

    一团巨大的火球从银座商城中心腾空而起,浓烟滚滚直上云霄。黑雾迅速弥漫开来,混合着刺鼻的气味,遮蔽了人们的视线。吓得人惊慌失措地四散奔逃,尖叫声此起彼伏。

    不远处,警笛声由远及近,数辆警车和消防车呼啸而来,蓝色和红色的警灯交织成一片混乱的光影。警察迅速封锁了周边街道,维持秩序,防止更多人靠近危险区域。

    “窗”站在警戒线外,隔了一段距离观察火势。作为负责勘探异常咒力的情报人员,“窗”几乎很少会与警方同时到达普通灾祸现场。

    这一次他们能够第一时间出现在事故中心,是因为中间有人在几分钟前惊恐地观测到了漂浮在半空中、周身散发出远超普通咒术师咒力总和的最强术师。

    虽然早已经习惯了这位名声显赫却行事风格独特的特级咒术师的行为方式,但在公众场合如此明目张胆地飘在空中还是头一遭。

    “窗”的工作人员为了避免引起更大的骚动,在越来越多的人抬头发现五条悟之前紧急赶往现场,没想到却目睹了一场更为可怕的灾难。

    ***

    【事件记录】

    日期:2012年7月15日

    地点:日本东京银座商城

    事件经过:在特级咒术师五条悟被“窗”观测到悬浮于半空后的两分钟后,一场突如其来的大型爆炸在距离观测点约760米远的银座商城爆发。恰逢其时,特级咒术师五条悟与夏油杰均在现场,并迅速采取行动进行救援,有效控制了伤亡人数。

    事故原因:初步调查结果显示,爆炸是由燃气泄漏引发,并伴有商铺内易燃物品的不当堆放。此外,暂时不能排除其他潜在的人为因素。

    伤亡情况:伤亡人数正在进一步统计中。

    ---

    天空被厚重的黑烟遮蔽,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烟味和烧焦的恶臭。五条悟静静地站立在一座残败的建筑物上,他的身上一尘不染,完全没有奔赴火场救了人后满脸土尘的样子。

    满地碎裂的混凝土与扭曲的钢铁构成了一幅末日般的景象。四周的火焰已被彻底扑灭,偶尔还能看到一两处未完全熄灭的火星在暗处跳动。

    他脚下躺着一副几乎无法辨认的尸体。那具尸体已经被爆炸的力量撕扯得支离破碎,血肉模糊,连最基本的形状都无法保持。

    “连头也炸飞了诶!”精灵月见蹲下身子,捏着鼻子细细观察:“挺像的,应该是凶手吧。”

    “中间因为救人耽搁了抓他的机会,但我的六眼不会出错。”冷冷的视线从肮脏的尸体偏移到精灵脸上,“除非你一开始就认错了人。”

    从听到凶手现身到现在,五条悟身上那种不近人情的冷酷气场就未曾消散。吓得精灵一哆嗦,说话都得过三遍脑子。

    “我记得他的气息,能确定六年前的凶手就是他。但是……”精灵月见不确定地用手戳了戳尸体,一块焦皮掉了下来。

    硝子看到后,不动声色地走开了,身为医生的她不至于被这种程度的尸体吓到呕吐,但她察觉到自己如果再不走到某人视线范围外,很快就会被强塞这副尸体回去做徒劳无果的解剖。

    “……总觉得气息不见了。”

    “因为人死了,灵魂消失的关系吗?”夏油杰问。他在刚才救了不少人,与五条悟不同,他的脸上沾满烟尘。

    精灵月见站起身,摇了摇头。“我也说不清楚,但□□的情报的确是这个男人。”

    “还有咒灵的残秽”,夏油杰压低声说:“气息很隐秘。”

    “而且十分擅长逃跑。”五条悟轻飘飘地接话,又看了眼入口闪烁的警示灯。“总而言之,先查出这个男人的身份。知道了长相,直接看监控更快吧。”然后话锋一转,东张西望起来。

    “硝子呢?”

    “出去透气了。”夏油杰有意替她做掩护:“尸体毁成这样,多半解剖不出什么了。要放过她吗?”

    “不要。”五条悟扫了眼地上焦黑的残骸,自作主张地打算等会儿运回高专的停尸房。“我先去调取监控。”

    “你打算直接和警察交涉吗?”夏油杰提醒地叫住了往外走的五条悟。对方站住,转过身淡淡说了一句:“用不着动用人口侦查系统。这个男人不是普通人,咒术协会或许有他的情报。如果是未登记在册野生术师再说吧。”

    说完他就离开了,消失在漫天未烬的烟尘中。

    ———

    “夏油,”月见站在尸体旁边,夏油杰的目光从门口转向她。

    “我还挺少见五条这样的。”

    她第一次看见五条悟将对咒灵的杀意,平等地转移到某个人类身上。在刚才他飘在空中的时候,她确定他是真的想杀人。

    “是啊。”夏油杰迟疑地苦笑了一下,“悟不承认,但每次提到与谷川小姐有关的事,他都会变得不淡定。”

    “我也挺不淡定的。”精灵对他后悔地嚷嚷:“如果我没有大喊大叫引起凶手注意,说不定五条能生擒住他。”想到这里,她更懊恼了:“谷川当时还有本日记被他拿走了吧。严刑逼供他肯定还能问出点什么来。可恶啊!”

    ———————

    【此刻,某处隐蔽的树林中】

    茂盛的树荫下,栖息着两只外型吓人的怪物。一般情况下,看不见咒灵的人类不至于被它们恐怖可憎的面貌吓死,但如果是真实可见的人类某器官开口对他们说话的话,那可就未必了。

    “呵,真是乱来,差一点没命了。”

    名为花御的咒灵手里捧着颗面目狰狞的“大脑”,咧着两排牙齿说话的也是它:“找了我那么久,甚至不惜在大庭广众下暴露在天上也要锁定我的行踪,却功亏一篑在差点抓到我时选择将那些半死不活的普通人送出火场上面。”说这话,像它也为五条悟行动的失败感到可惜似的,但它死里逃生愉快的表情可不是这么说。

    咒灵紧跟着说了一句话,“大脑”听不懂这只咒灵的语言,但那句话的意思可以准确无误地传递给它。

    “花御,找到你真是太好了。”它说,“我们已经找到五条悟的致命弱点。谷川月见的日记内容没有误导我们,用普通人消磨最强咒术师的计划是可行的。”

    【冒这么大风险只是想证明这一点吗】

    即使这句话的意思没有被翻译成直接可以理解的内容,“大脑”也能猜到花御的疑惑。

    “还有别的。”这颗大脑即为诅咒师的本体。虽说是短暂的合作关系,但人与诅咒间不可能做到毫无保留地信任。如果不是立下束缚的利害关系,这位外形奇特的千年诅咒师绝不可能放心让自己的本体就这么安安稳稳地躺在一个咒灵的手掌里。

    接着,它说:

    “我要送一件这六年以来,他们一直心心念念的礼物。既然是惊喜,当然是亲手拆开才能达到刺激的效果。”

    诅咒师扭曲了笑容,忍无可忍地露出古怪的快意。

    ——————————

    *三周目

    【2017年夏,银座某高档私人会员俱乐部】

    “我们仔细搜查这家俱乐部后,发现了两种残秽。”

    五条悟抵达现场,来向他报告的是一早等在这里的伊地知。

    “但是……委托人佐藤先生死亡的现场仅发现了犯罪嫌疑人的残秽,谷川小姐的咒力残秽发现在凶案现场之外。”

    “嗯,知道了。”五条悟没有过多理会伊地知的言外之意,跨过了警戒线。

    他有预感会出现的东西,已经在这里了。他对这个残秽的形态有印象。

    进入俱乐部后,他往深处走去,伊地知和满脸不情愿地拎着两大袋糯米糍的伏黑惠跟在身后。

    被收养的八年里,伏黑惠始终没有能彻底摸清五条悟的心性。

    乍看下漫心不守规则,经常说些荒诞不经的话逗弄人,但在某些时刻,收起笑容的五条悟极具诱导性,他身上那份成年男人稳重又可靠的魅力会伴随着巨大的压迫感展现在旁人眼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随心所欲比阴晴不定更适用形容这个男人,因为他的精力总是比旁人充沛,如果问伏黑惠什么时候能感受到这个男人出现哪怕片刻的阴霾困顿,大概也就是此时此刻。

    清冷的矜贵气场笼罩在五条悟周身,收起浮夸表情的他让人不敢亲近。伏黑惠感受到他的心情并不似脚步那般轻松,但不得不说,只有他正经起来的时候,伏黑惠才会承认自己有一点尊重他,想起他还是个大人,也是这个咒术界无人可敌的最强术师。

    穿过暗门抵达一片幽暗的场地后,五条悟抬头仰望,中世纪风格的看台上倒悬着几只染血的天使:这里现在一个人都没有,似乎只有它们目睹了罪恶的过程。

    除此之外,因为犯罪现场没有被破坏,所谓实质性画面的证据也得以保存下来。

    “月见在哪里?”

    五条悟注意到,看台附近的地上有好大一摊血,依稀可见浸泡着残破的内脏与骨骼。但没有一滴属于他的学生,他确定。

    “谷川小姐在监控室……和委托人的家属在一起。”

    “真稀奇。”五条悟冷淡的几个字令伊地知浑身一惊。“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个先例。”

    “那是……”

    “谁同意家属私自调取死者被害画面的监控了?”

    “是……”

    五条悟公事公办质问的语气吓坏了伊地知,但这个小可怜在咒术界高层的施压下一点拒绝的余地也没有。

    “很奇怪。”伏黑惠忍不住问:“协会的行事一直趋于保守。为了隐匿咒术界的存在,避免造成普通人的慌乱,我记得即便是被害者私人领地的监控,也会第一时间被辅助监督收取,以免让他人发现端倪产生不必要的麻烦。”

    “这次的情况有点不同,受害者他们家……”

    “关系户是吧。”五条悟冷言打断了伊地知难以启齿的后话,在这种事情上,他也没打算为难这位夹缝求生的打工人。

    “真会给我惹麻烦。”

    五条悟抱怨的对象,不仅仅是高层。残秽的味道过于浓烈,熟悉而又苦涩,像极了某个泡在苦咖啡里的夏天。

    “走了。”

    观察完现场,五条悟不打算在这里过多停留。

    “还有事要处理。”

    ***

    此时此刻,监控室内

    新人辅助监督新田明局促不安地站在一旁。作为一名职场新手,她缺乏老练同事那种圆滑的交际手腕和高效的现场调度能力,因此目前只能负责一些琐碎的任务。然而,今天的安排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原本,她只是按照伊地知先生的指示送一套全新的女性制服过来,却意外地卷入了一场与受害者家属的调解纷争中。

    面前这位衣着华丽、珠光宝气的女士显然不是普通的家属。她不仅拥有不凡的地位,了解咒术界的隐秘,甚至还被赋予了查看监控录像的权限。在得知自己的独子不幸身亡时,她悲痛万分,立刻赶到了这里,并将内心的哀伤转化成强烈的愤怒,以看似更合理的宣泄理由,发泄在未能保护好她儿子的咒术师谷川月见身上。

    尖刻的言语像箭矢般飞射而出,咒骂声不绝于耳。新田明听不下去,好几次试图劝解,但每次开口,那位女士的怒火似乎就更加猛烈。

    ———没必要为她丢掉饭碗。月见看向新田小姐的眼神里流露出这样的表达。

    然后,她重新转向用言语攻击自己的女人。

    “很抱歉,请您节哀……”

    她不知道说些什么宽慰这位女士,但她无法无愧于心地说出“自己已经尽力了”的借口。

    从监控显示的画面看,她临场的反应完全不应该被他人诟病。但只有月见自己心里清楚,在咒灵袭击藤野先生的两秒前,如果不是因为夏油杰的话,让她的内心产生迷茫而分了神,她肯定可以第一时间察觉到近在咫尺异动。

    虽然两秒的反应时间对常人而言已经算得上灵敏,但她是受过精心训练的一级咒术师,甚至她敏捷的身手在咒术界也算得上首屈一指。这个事实,女人只要稍作背景调查就会十分清楚,对方会将所有怒火发泄在她的身上也是情理之中。

    身后的门打开了,月见听见了脚步声,她看到了新田小姐露出惊讶的表情,还没来得及回头,一只手已经按在她的肩上。

    “五条老师?”

    “这里没有别的事,月见先出去吧。”

    他面无表情地说,肩膀上轻轻施加的力量暗示性地让她离开。

    “可这是我……”

    “我要调查诅咒师的情况,可能要耽搁一些事。月见能替我参加惠的家长会就算帮大忙了。”

    月见局促的反驳被一个听上去更合理的理由给打断了。肩膀上的力道渐渐撤回,直到那只手放下来,她看到他露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一个小时后班主任就会点名。”他说。

    “……我知道了。”

    月见最后回望了她一眼,然后在对方不依不挠的咒骂声中离开了暴风的中心。相应的,这位家属只能将发泄的对象转移到白发的咒术师上,但显而易见,这个男人远没有刚才那个女孩子看上去好说话。

    “请节哀。”五条悟平静地说,他面对显示屏,目光上移,监控定格在夏油杰将月见制服在地上的画面。

    “我负责找出凶手。”他说,语气冷淡。

    “你敢保证刚才那个女孩子不是故意放任我儿子去死的吗?”家属有些气急败坏了。

    “为什么会无端做出这种揣测?”五条悟的视线从监控画面移动到她沉不住气的脸上,挑眉道:“令郎平日的行事作风,看来家属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迁就了。”

    这位女士没有多说什么,她气的咬紧牙关,怒不可遏。但直觉告诉她,绝对不能和这个男人硬碰硬。

    “嫌犯是特级诅咒师。”五条悟面对屏幕突然开口:“杀人的就是这种等级的家伙。”

    “……那又怎样?”

    “除了我以外,其他等级的咒术师面对他不过是螳臂当车。只要嫌犯起了杀人之心,就算再多的一级术师全体抱着与他同归于尽的想法也做不到,没有人能阻止他。”

    完全无视女人扭曲的面孔,五条悟不客气地说,“等级之类的评定规则不用我赘述了吧。既然是和咒术协会的人有深交,体系这一套肯定早就摸透了。”

    “你……”

    “投诉也可以,告诉他们我叫五条悟。”他缺乏诚意地说,“不好意思,例行公事,与凶案有关的东西我要带走。”然后突然对站在旁边不知所措的新田明叮嘱:“麻烦新田小姐帮忙把凶案现场的影音资料整理一份,交给伊地知。”

    “呃,好!”

    被最强术师记住名字的新人辅助监督非常高兴。

    “除此之外,记得将所有原件破坏掉。”

    ***

    “真的有家长会吗?”

    “是的。老师快要点名了。”不在乎迟到的伏黑惠回答。

    “居然是真的……”月见不可思议地哦了一声。

    “请放心,五条老师怎么看也不会是受气的那个。”

    伏黑惠洞悉出月见心里过意不去的愧疚,将糯米糍分给她。

    软糯糯的口感,她尝了一口,并没有印象里的那么甜腻。

    “谷川老师是不是遇到了不想救的人?”伏黑惠问出口的时候,月见像被洞悉出了心事,下意识想否认,但在面对这个心思细腻敏锐的年轻人时,她知道任何的掩饰都会显得多余,于是选择了放弃辩解。

    撇开佐藤先生是否在这条世界线上曾经对咒术师施加过伤害不论,月见在与他会面之前就已经大致翻看过他的资料,对他风流的事迹略知一二。也正是因此,她才会代替幸子出面与他周旋。

    “经常会遇到这样的人吧。”

    “我也是。”车开到崎岖不平的道路上,颠簸了一下。伏黑惠承认道:“偶尔也会觉得,有的人如果不救下来,会有更多人因此获救也不错。”

    “所以惠也会迷茫是吗?”

    月见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陷入道德与现实之间两难的抉择,或许没有标准答案。但有一件事,我不希望发生在惠的身上。”

    “是什么?”

    “……不要在事后陷入无尽的后悔和自责。”月见望着他,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在这一点上,我相信惠肯定处理地比我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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