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线

    四周目

    语言和文字是极其容易被曲解的表达方式,很多时候,添油加醋的真话和听上去言之凿凿的谎言产生的蛊惑效果大差不差。

    临近2012年底,距离玛雅文明预言世界毁灭的日期越来越近,无论当初神秘的玛雅人对所谓“末日”是如何解读,但在这个信息化快节奏的新时代,他们的“末日论”被媒体不断夸大,炒作,演变出无数个版本。只要标题足够博眼球,这类“不到末日最后一刻就无法被辨证”的预言就不会被全盘否定。因为没有人不在乎自己的未来,大家潜意识里对未来的恐惧催促着某些势力的诞生:可以是借炒作生势的不良媒体,也可以是居心叵测的信教神徒。唯恐天下不乱的诅咒师报团讴歌末日的降临,在某种最糟糕的情况下,说不定会诞生所谓象征“末日”的麻烦咒灵出来。

    在四起谣言的镇压问题上,咒术协会和政府达成空前一致,企图动用一切科学的宣传方式,去遏止在普通人看来最不科学的,被他们称之为“鬼怪”的咒灵诞生。

    如果要论咒术界的高层对这个世界到底产生了多少贡献的话,这大概是他们除了统筹资金调配和人员调度外唯一值得称道的地方。

    然而,他们多年来辛苦维持的这份微薄成就,也差点因为五条悟的现身功亏一篑。

    ———末日到来之际,会有救世主从天而降拯救人类。虽然救世主的名字和形象在不同宗教典籍中的描述大相径庭,但一如各国文献里对影响人类历史的“大洪水”版本不一的记述,本源相似,内理一致。

    “快看,刚刚那个飘在天上的!”

    “一抬头看到个影子就不见了,但我确定是个人!”

    “末日真的要来了,我们会被超度吗?!”

    “是外星人吧,我好像依稀看到不明飞行物了。”

    “到底在哪里啊?可恶,连张照片都没拍到!”

    五条悟从天上到落地的短短时间里,他的存在究竟还是被一些不经意抬头一瞥的路人发现了。“异象”出现后的几分钟,商场紧接着就发生了爆炸。人为也好,天意也罢,这突如其来的灾难似乎印证了那些笃定“救世论”者的预言。一群在浓烟四起的火场外嚷嚷着声称见到救世主的人,他们最后全部被辅助监督“请”走了。不知道万能咒术协会具体动用了什么方法,控制住的这些声音终究没能被媒体利用并大肆传播。

    舆论的影响控制到了最小程度,但按照咒术协会划分事故的等级标准,“咒术师高调现身于普通人面前”可能比一场造成伤害的爆炸还要严重。

    可想而知,如果不给出一个非这么做不可的合理理由,咒术协会那些人绝不可能随意就这么草草了事原谅五条悟。但在绝对的实力震慑面前,原谅一词对他而言完全没什么可稀罕的。

    “看到个不怀好意的家伙,觉得不对劲就这么做了。有什么问题吗?”

    是的,在辅助监督最关心的行为动机上,这位令人头疼的咒术师就是这么轻描淡写地敷衍解释的。

    【2012年7月,爆炸事故当晚,东京咒术高专校】

    深夜,夜蛾校长的办公室里聚集了好几位面色沉重的辅助监督,门外的长廊安详地跪坐着两个男人。这样的场景对刚入学的学弟学妹们算得上格外新奇,但同期一辈的家入硝子,或者是像后辈灰原雄和七海建人,他们可并不陌生。过去隔三差五就会出现在两位少年身上的挨训模式,今日又重现在被封为特级咒术师的两个成年人身上。

    此时此刻,停尸房内

    “学校已经有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硝子放下手术刀,终于结束了对眼前这副在咒灵看来或许是碳烤过的美味尸体的解剖。

    一直坐在旁边无聊地在观察了全程却没有发现尸体任何异样的精灵月见抬起头:“你指的是他们打架的事吗?”

    “是啊,你不觉得吗,有年头没见到过那俩家伙吵了。”

    吵架的契机正是下午那场爆炸事件的余波:

    面对帮忙搬运尸体回高专的辅助监督的提问,给出了一大段在脑海里精心编排后几乎严丝合缝借口的夏油杰,和随口说出“老子突发奇想就是要这么干”类似想法的五条悟,他们二人因为口供的不统一,在辅助监督面前露了馅,于是彼此开始互相指责,并最终演变成了一场肢体冲突。

    “理亏的是五条,挑衅的是五条,先动手的也是五条。”精灵月见困惑地想了想:“所以是为什么呢?”

    “谁知道呢。”硝子想了想,换了种语气说:“可能是五条发现夏油心情不佳,但又因为很久没有在一起行动,身心已经疏远了,所以打算在问出口之前先拉进彼此身体的距离吧。”

    “啊?所以就打起来了吗?太荒谬了吧。”

    “哈哈,”硝子淡然地笑了一下,“男生这种生物处理问题的方式就是这么不可理喻啦,做不到理解这些幼稚行为的话,那就只管在心底里嘲笑他们好了。”

    “已经是二十几岁的大人了。”怎么还像小孩子啊。

    “安心啦,他们到三十岁也这样。”

    ***

    被硝子和月见吐槽的两名幼稚鬼多少有些义气在身上:一个设置了无下限自动无视防御,一个放弃利用咒灵做掩护的防卫策略,仅凭近身的体术展开一场超越常规训练强度的较量,在进行了拳拳到肉最后酣畅淋漓地累倒在地上的一番战斗后,两位宣泄完各自身上的压力才刚刚涌上些快感的年轻人,又被闻讯杀过来的夜蛾校长胖揍了一顿。

    “已经很久没挨训了诶,我们两个。”

    “……以破天荒怀念的语气说这句话会被误以为有大病的,悟。”

    “那个,太犯规了吧。”五条悟发现了被夏油杰拿来当软垫垫在膝盖上的气泡咒灵,指了指,“给我一个,腿都跪麻了。”

    五条悟不得不承认,杰的咒灵操术在某些时候比他的无下限更好用。比如现在,跪在软绵绵的咒灵身上比硬邦邦的地面舒服地多。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谁也没有打开新的话题。如果此时有人路过,多半会觉得不可思议。作为全国仅有的四位并且是仍在活跃的两位特级咒术师,此刻竟然像犯错的孩子一样,心甘情愿地接受罚跪的处分,而且身上竟然落下了连在祓除特级咒灵时都不曾留下的伤痕。

    一物降一物,这方面看来,夜蛾正道应该是整个咒术界最不可或缺的角色,因为只有他能让这两个桀骜不驯的灵魂甘愿屈服。

    “还是挺默契的嘛。”后来,率先开口的还是五条悟,夏油杰不明白地转头看他。在那双熟悉又有些天真的苍蓝色瞳孔里,他找到了答案。

    “哦,是的。”夏油杰转回头说,“不然事情会变得越来越麻烦。”

    他们默契地隐瞒了死者是伤害谷川月见的凶手身份,只是在寻找掩饰的说法上,他们没有能做到版本统一而已。

    话题之后,又是一片安静。随后,五条悟只能再次开口:“杰发生什么事了?”

    表达得过于坦率,是他一如既往的性格。在辅助监督调查凶手的间隙,他忍不住提出了心中的疑问。此刻,他们正像少年时期那样一同面对惩罚,这或许是五条悟认为可以询问的最佳时机。

    “是因为高层的压力?还是与咒灵有关?我甚至想过会不会是情感问题,不过狗尾巴草告诉我你已经否定了这个可能性。”

    沉默,然后是漫长的寂静。

    习惯了掩饰情绪,性格敏感的夏油杰自认他无法做到如他挚友那般天真的坦率。

    ———悟有想过,咒术师的生命就像是天平上的砝码,可为什么天平总是无情地偏向普通人的那一边?

    他没有直视那双等待他回复的蓝色眼眸,沉默的心声只回荡在他自己的脑海中。

    ———悟能想象,诅咒的味道就像擦过呕吐物的破抹布,在一个被诅咒笼罩的世界里日复一日地吞咽着人类的污秽,那种作呕的感觉吗?

    他依然没有抬头看他,只是抬起视线,茫然地望着紧闭的办公室大门。

    ———悟有思考过,这个世界是否真的值得我们用一生去守护呢?

    因为了解五条悟,这些问题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他心里的自问自答。

    最终,夏油杰开口,以另一个更轻松的问题打破了沉默。

    “悟,你很希望谷川小姐回来吧?”

    得到的回答,是意料之内的,和他心中的前几个问题理应会得到的同样的答案:一声几乎未经思考,带着些许困惑脱口而出的——“啊?”

    迎着五条悟惊讶的目光,夏油杰终于转向他,“我也很想见到她。”

    一种危险而又可怕的想法在他的心中悄然萌生,如同暗流般沿着血管缓缓流动,所到之地,是心灵深处逐渐枯萎的部分,那正是距离心脏处不远的地方。如果现在有什么能够阻止这种想法继续蔓延,也许正是那些没有在任务执行过程中出事,在他身边一个不少的同伴们的笑脸,以及他心中对咒术界未来尚存的那一丝希望。

    ———没有人会不在乎自己的未来,信徒如此,相信预言的人如此,他也不例外。

    几不可闻的声音,仿佛成为了他的喃喃自语。

    “我想见到谷川小姐后问问她,未来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

    —————————

    *三周目

    (275时期,百鬼夜行前的时间线)

    【2017年夏,东京咒术高专校】

    傍晚

    教室走廊的一隅,伊地知低着头向五条悟汇报工作。

    “受害者佐藤先生是家中的独子,很早就继承了家族企业。近年来他与咒术协会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并且据说他对协会的资金支持极为慷慨……”

    汗水顺着伊地知的脸颊滑落,他知道这些通过“据说”得来的消息,并不是能直接从协会内部获取到的确凿证据。

    见五条悟不说话,于是伊地知继续说下去:“根据俱乐部会员提供的信息,佐藤先生生前从一个私人贩子手中购买了一件咒具,恐怕正是嫌疑人带走的东西。”

    嫌疑人———姑且这么称呼他吧。当伊地知在监控录像中看到那个身影时,他感到十分震惊。他在入学之初曾见过这位学长几次,记得他总是行色匆匆,精神状态似乎并不佳。两人碰面的机会不多,每每打招呼,对方也只是礼貌地挥挥手,眼神空洞,仿佛无法聚焦,也从未真正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后来,在一次任务中,那位学长屠戮了整个村庄,甚至对自己的父母也没有手下留情。

    他就是从这所学校叛逃的特级诅咒师——夏油杰。

    十年后,夏油杰再次现身,仍旧是以让普通人流血的方式闯入人们的视线。

    “至于那间暗室,早在俱乐部成立初期就被建造用于交易猎奇物的秘密场所。”

    “知道了。”五条悟突然开口,面无表情的面庞轮廓背着光,被照进来的绯色夕阳罩下的阴影衬得格外锋利。红与暗的光影交错在绷带下露出的半张脸上,他像注意到什么,回头眺望,看到死去了的太阳从山上沉了下去。

    “在你和新田小姐的正式报告呈递上去之前,那群老家伙肯定已经提前听到了另一个添油加醋的版本。”五条悟没有看他,视野里仍是落下山峦的那一片暗沉的红。

    “别的无所谓,报告里最后加一句。”

    “是……什么?”

    “特级诅咒师夏油杰制造的事件,后续获取的所有相关情报全部汇总到我这里。”

    “可是……”伊地知知道,高层对于五条悟和夏油杰那一段青春年少的过往关系上也颇有顾忌。但这也是别无选择的事……

    “特级诅咒师,”五条悟明确提醒地说:“除我以外,找谁去处理都是送死。”

    “是,我知道了。”伊地知合上了笔记,将工作内容汇报完毕后,他毕恭毕敬地向五条悟鞠了个躬。“五条先生没有别的吩咐,容我先告辞了。”

    “嗯。”

    究竟何时变成这样的呢?又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事情发生在两名少年还很青涩的学生时代。

    【弱者生存,这是社会应有的姿态】

    【我讨厌那种大道理】

    当年两人在同一间教室学习时,他们的理念确实是相反的。然而,他们的确一同度过了青春时代,在同样的日子里战斗,学习。只要两人在一起,无论多么狂傲,无论有什么理想,似乎都能靠特级的实力达成。

    然而在某一刻,一切都变了调。

    五条悟没能察觉,没能追上去,没能阻止他。即使在当时,他依旧是最强的咒术师,他拥有独一无二的术式,得天独厚的资质,但无论他再怎么强也没有用。

    就像眼下渐渐沉到山峰后的夕阳,面对不想接受拯救的人,无论再怎么伸手也碰不到。

    无论有多么强大的力量,区区一个人什么也碰不到。

    于是,因此,他才会选择成为教师。

    在这里,在此刻。

    如果当时多问一句,是不是就会不一样———这大概就是“时间回溯”术式的影响力:它就像伊甸园的诱人的果实,一旦知道了它的存在,人性弱势的部分就不可避免地跟着那条蛊惑的毒蛇蜿蜒前进,去垂涎,去摘取,去犯罪。在选择中后悔,在后悔中重置,不断交叠过错,纠缠蛛丝,最后被名为“过去”的蛛网所困,永远无法向前迈进。

    从这一点看来,这个术式与五条悟八字不合,同样的在他眼里,它也不适合那个正躲在走廊拐角处偷听的女孩。

    “是月见吗?”伊地知离开后,五条悟才把她叫出来。

    “嗯……”

    被突然叫到名字的时候心虚地犹豫了一下,女孩跨出幽暗的角落,向他走来。

    “想感谢老师帮我解围,”月见走到身边的时候,五条悟收回了远方红山的视线,低头看她。

    “但是看到五条老师在和伊地知谈论公事,不好意思打扰。”

    真实的理由不全是这样。

    月见原本以为五条老师最适合蓝色,但她刚才路过时,看到淋了一身夕阳的他,神圣如火烧般灿烂,却奇异地散发出肃清冷酷的蓝焰。绚得难以移开视线,冷的无法近身旁侧,所以她才会待在离他远远的地方,悄悄地偷看。

    “老师,佐藤先生的家人是不是有点麻烦?”月见歉意地抬头望他:“因为是和高层……”

    “比普通人还好哄得多。”没想到,五条悟这么说,“至少不用编造事故理由再送花解释宽慰。知晓咒术界存在,并且亲眼看到监控画面的佐藤家属,对她劝慰一句"节哀"已经够了。”

    “是这样吗……”听起来是非常有道理的安慰。“

    “家长会还顺利吧?”他突然改变了话题,但这的确是月见现在应该回馈给他的情况。

    “是很神奇的体验。”月见把有意思的部分分享给他:“走在校园里被一群称呼惠为大哥的男孩子们强塞水果;遇到有个惠同班的女孩子悄悄来问我要惠的手机号码;老师点名发现惠的监护人被替换成我时好像很失落,结束后还问我下一次家长会你来不来。”

    “可是惠明年就要来这里上学了,肯定去不成。”

    “还有一年,至少应该还有一次家长会。”

    “那么下次月见去家长会的时候,告诉那位老师我不会再去了。”

    “……”

    嗯……好吧,帮五条老师挡桃花的任务总比面对死者家属要轻松许多。

    ———都是应付人的活,月见就挑简单的做吧。在五条悟接二连三的话语中,月见读出了这样令人安心的信息。

    ***

    从底下看来,他们二人各自站在两扇邻窗的框架里彼此对望。如果将一扇窗户比喻成一个世界,那么总有个东西能将他们两个世界连接起来。

    闪光灯一闪而过,熊猫的手机里多了一张照片。随着夕阳缓缓沉落,傍晚的天边染上了暗红的色彩,象征着那份隐约的情感,真挚却无半分灼华争艳。

    在这张照片里,一位反应迅速、几乎与按下快门键同时向他们微笑起来的白发男人,以及一个明显因突然转向镜头而显得有些慌乱的女孩映入眼帘。

    “月见和悟很般配,这张照片拍得真好。”熊猫满意地评价自己的作品,并抬头对楼上的五条悟和月见挥手示意。

    真希则凑近熊猫耳畔,低声责备:“不要随便撮合别人啊。”

    “真希是个傻瓜,难道你看不出月见对悟的心意吗?”熊猫悄声回应,“我是他们看着长大的,不可能牵错红线。”说着,她拉着真希往操场方向走去,以免被楼上的人听见。不过,她们原本计划就是等到夜幕降临后,去操场进行夜间黑暗特训的。

    “以前他们还会抱着我一起上屋顶看流星,”一路上,熊猫带着些许失落说:“但等我长大了,月见就说不方便再抱我了。”

    真希似乎受到了巨大的震动,还未从刚才的话中回过神来,又听熊猫在旁边继续痛心疾首地说:“月见说我长大后似乎觉醒了男性部分的意识,所以不能随便抱。真是伤心,这大概就是熊猫成长的代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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