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众多男子不禁打起了冷颤,望着插在地面上的银剑咽了咽口水。

    方多病在她略微催促的目光里找回意识,几步上前将惊魂未定的张庆虎按在原地,还贴心地封住了他身上几处穴位。

    “张庆虎是吧,你们有谁知道他们兄弟两人惯用什么武器?”

    在场中和狮虎双煞关系称得上不错的就是段海,他回神后先是看看了她,又再看回张庆虎开口道,“张庆狮惯用使的双锤,而他弟弟张庆虎则擅长暗器。”

    “哦?”

    眼神一向不错的江月宜挑了挑眉,示意方多病翻看一下张庆虎的掌心。

    “他虎口长着粗茧,指腹却没有,这该是使暗器的手吗?”

    张庆虎显然是意识到自己身上的破绽,颤抖着狡辩起来,“这,这又怎么了,难不成你是想说我杀了我哥吗?!”

    不得不说,今夜这场拙劣的表演完完全全撞在她枪口上,要是换作以往的时候她可能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出风头这种事不符合她多年来的做事风格。

    也不知道是天太黑还是月亮不够亮,才让那么多人看不清楚这个人的真面目。

    “我说啊,这位弟弟——”她发出宛如叹息的声音垂眼望着他的眼尾,“你这眼角的痣点得可真像啊。”

    江月宜轻笑嘲讽道,“别演了张庆狮,我可不瞎。”

    随即她的目光扫向一侧,在一众惊诧的神情里找到了一丝异样的情绪,然后又看回地上的人。

    段海不可置信地走上前蹲下,伸出手擦拭张庆虎的眼角,随即满是惊讶地叫了一声,“这痣是假的!”

    恍然醒悟的方多病抬头看向她,“那里面死的人其实是张庆虎?!”

    江月宜没有和他对视回答,仍然默默瞧着面目狰狞的张庆狮。

    为何要动手砍去自己弟弟的头,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张庆狮在报仇和活下去之间优先选了后者。

    同样是屠刀,同样是手足,同样是无妄之灾,人和人的选择和结局终是相似,而又不同的。

    只是如今,她还未找到挥下屠刀之人。

    袖口下的手指蜷缩进掌心,感受着不知何时染上的冰凉惊扰了睫翼,飘远的思绪立即拉回到眼前。

    “是你杀了张庆虎?”

    方多病感觉很不可思议,转看向面色苍白的张庆狮。

    见身份被拆穿后,张庆狮也不再狡辩,转而开始愤恨不平地为自己申冤。

    “不是我!那可是我的手足亲兄弟,我怎会加害于他。当我发现的时候,他已然遇害了!”

    方多病闻言皱眉质问:“那你又为何隐瞒自己的身份?”

    咬着牙的张庆狮低头吞声,面上闪过几丝慌乱的神色,“我,我想让凶手误以为他杀错了人,好让他动摇,最好能当场露出马脚。”

    拔起插在地上的软剑,江月宜卷起剑身同剑柄拢在手中,垂下手臂用袖子半掩住它。

    她冷冷看着编织谎言的人,毫不犹豫出声打断。

    “不,凶手‘没杀错’人。因为在在场所有人的认知里,区分你们兄弟身份最简单的方法便是穿着和武器。”

    心中隐隐传来一股躁意,这要归咎于大脑短暂得到休憩后又要运转工作,不免让她加重说话的语气。

    “你心里清楚得很,今夜本该死的人是你,你弟弟只是替死鬼罢了。”

    江月宜无比鄙夷地上这位“审时度势”的兄长,冷若冰霜的眼神睥睨着,嘴角丝毫勾不起笑意对他说:“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吗?比如嗜好喝酒的你宴会结束后酒醉犯困,是张庆虎把你嫌热脱掉的外衣披上,把你拿不动的双锤拎上。这副模样的张庆虎任其他人看都会在第一时间认成是你,而暗中藏着的凶手自然也是这么觉得。”

    被禁锢在原地的张庆狮目光不善盯着她,“你为何知道得这么清楚,莫不是你杀了我弟弟!”

    “呵。”不痛不痒的话完全激不起她半点情绪,但凡对面人识相点就应该在刚才主动承认,而不是还与她扯些有的没的。

    明明同笛飞声说的是快刀斩乱麻,结果还是要在明面上一招一式制敌,这叫习惯在暗地里谋划的她怎么忍受得了。即便现在她的身份还没有暴露的风险,也不足以成为她正大光明主导场面的凭依。

    岌岌可危的耐心化作一个同样不善的眼光还回去,此时的江月宜已经在心中盘算好简单粗暴的处理方法了——把这个麻烦丢出去,至于他是死在毒药上还是死在寻仇杀错人的凶手手中,这就和她没什么关系了。

    在她如有实质的目光中,张庆狮后背瞬间一凉,莫名不详的预感爬上他的心头。

    几乎在她启唇准备开口的同时,一道温和的声音及时插入在他们中间。

    “这位姑娘住在我隔壁房间,若她真的半夜出门行凶,隔屋的我定当有所察觉。”

    这话由假装成素手书生的李莲花说出来的确有可信度,张庆狮也只好鼻口嗤哼一声表示作罢。

    这意外的举动让她嘴边刚要冒出的话卡住了,视线不自觉跟随话音的源头转去。

    其实有没有他那番话对她来讲都无所谓,若她这时是以江满情的姿态在场,便只会觉得这话是基于他们浅薄的交情而生。

    可此刻的他们一个冒充他人身份,一个身份来历不明,彼此谈不上有何交际,流露表面的客气礼貌下是心照不宣的疏离和防备,这都该是他们当下正常的反应。

    江月宜眉间轻蹙一下,接着垂下睫翼和眸子,开始思索着哪一步环节出错了。

    她没有忘记在嘉州的那夜,具体指的是第一次造访莲花楼的那一个晚上,坐在门口听着楼内的李莲花说着他向往的生活。他不喜欢打打杀杀的江湖,可无论心智还是计谋都不像是从粗茶淡饭里磨砺出来的。

    在那个时候,她感觉李莲花好似一阵清风,无人知它从何而来,只知它要往远处去。

    这也注定无人能抓住它,留住它。

    细微的触动消融在幽深的眼波里,在那人温良笑意褪去前合上眼帘,又在对方看过来的时候扭头睁眼。

    她当下拿出不容置喙的架势对着张庆狮决定道:“给你两个选择。”

    挣脱不了外在束缚的张庆狮在她无形的威压下反衬出几分狼狈,他唯一能做出的反击也只有因用力瞪大眼睛而显得狰狞的面目。

    “第一个,为保全你自己的小命,在凶手还未动手杀了你前,连夜离开这里。放心,你走后庄内会加派人手看守,其他人今晚就在大厅里勉强凑合过夜,毕竟事情没办完前再出现谁死了的场面,我想最不愿意看到的人,应该是卫庄主吧?”

    像是寻求认同的她状似无意般偏过头朝身后久久不语的人开口,“身为长辈,还是有必要为‘一时疏忽’的晚辈提点一二,你觉得呢?”

    稚嫩的外表下是掩盖不住的上位者口吻。

    “哼,随你便。”

    表现出慌张神态的卫庄主赶忙弯腰拱手接过话,“是晚辈的不是,卫某定当按照长辈之言护好诸位的周全。”

    借他人之威这种事情江月宜做起来称不上得心应手,但也不至于有所顾忌。

    于是,她心底有数的情况下看回上一个说话对象,“但这样一来,下墓之事你便与它无缘。”

    果不其然,张庆狮脸色比前一刻更加差了,这也间接证明了她一部分对于他的猜想。

    “第二个,若你执意要找出杀害你弟弟的人,就安分老实待在人多的地方,最重要的是别脑子一热到处树敌,这只会让你死得更快。如果你愿意好好配合的话,明天的行动你可以参与进来。”

    说到这个份上,她也不再想着把事态往另一个方向引导发展了。

    “百川院的探子,我相信卫庄主会打点好的。至于身份不明的凶手,只能靠大家多多照看彼此,若是没了命再多的富贵也是享不了的。”

    为笛飞声处理不必要的麻烦(他本人或许甚至不认为是个麻烦)是处在她理性认知范围内的事,初期的合作里比起取下惊人的战果,体现其中一方态度的诚意或者说较为清晰的倾向,能更加有利促进双方关系良好发展。

    当然,并非是所有人都这么认为的。庆幸的是,她这次的盟友适合这套友好合作理论。

    江月宜瞥了一眼在犹豫做决定的张庆狮旁边的人,他那未经太多世事的脸庞一边写着苦恼,另一边写着纠结。

    难道他师父就是这么教他的?把心思全挂在脸上一点也不懂得遮掩,就连先前为了不知真假的百川院探子差些染上同伙嫌疑。

    她选择在那时开口打断一则是为了让计划能顺利进行,顺便稳固一下与笛飞声的合作关系。二则是她和方多病他爹打过交道,方则仕身居高位而且德才兼备,现今还是太子的太傅,她自是同殿下一般敬重他。另外,他的夫人是天机堂的堂主,在江湖里颇有威望。他们二人的儿子方多病虽然还需要花点时间打磨打磨,但本质上还是块璞玉,值得叫她另眼相看。如此,和方家打好交情也是有必要的。

    至于与她同一时候出声的李莲花嘛,估计是看不下去了才打算站出来给人解围。要不是那次用江满情的身份偶然结识他们,否则今日初遇她会以为这两土夫子是什么师徒关系。

    在她心里默默剖析的时候,张庆狮已经做出了决定,他最后还是留在了庄上,并且看上去是真的把她的话听了进去。一边戒备着周围的其他人,一边又夹在人群中寻求庇护。

    卫庄主也按照她所说的内容加派巡逻的人员,也吩咐起下人在大厅收拾腾出他们睡觉的空地。

    对此,笛飞声有话要说。

    “有必要吗?一个死人,值得你这番大费周章?还是说你爱好是给人求公道?”

    她瞧了眼倚靠在柱子边上事不关己的人,再看回院子里面面相觑的几人,嘴上重复一遍他话里的字眼,“大费周章?给人求公道?”

    “我觉得你眼神是真的不好使,你看着他们不觉得有趣吗?”

    笛飞声略带困惑的眼神偏来,“有趣?我可没看到有什么有趣的。”

    轻笑了一声后的江月宜摩挲着手里的剑柄,“有很多,比如张庆狮假扮的真正理由,比如他刚才做出的决定是否有利于他,又比如眼前这群开始猜忌防备的人能不能活到最后。”

    “最有趣的,也是最无聊的一点,他们终于知道要用什么眼神看我了。”

    “什么眼神?”

    她眨了下眼,面无表情脱口而出说道:“惊讶,害怕,提防,甚至有一丝的畏惧。”

    这些形容对于恶名在外的笛飞声来说司空见惯,“强者会被畏惧这并不奇怪。”

    江月宜不禁想起了在后宫那段时光,或许在别人看来她从市井入到皇城像是从地狱到天堂,可对于一个不拘一格向往自由的灵魂来说,在那座城中度日,天堂和地狱并没有差别。

    见过她风光的人总是艳羡地望着她,口里念念有词说着她命有多好,贵人一个又一个冒出来相助,哪里知道她曾被按在地上逼喂毒粥,又哪里知道她九死一生从山底下爬回地面……

    “你说的没错。”

    她把那些糟糕的回忆和不好的情绪抛在脑后,“可不是所有女子都能同我一样做到,因为这个世上的女子活得要困难些——我只是在阐述一个观点,你不必在意。”

    在接触到笛飞声斜视的目光后,她立刻把话题收了回来,内心懊恼地抽了自己一巴掌,出现这种情况只能说她脑子确实不太清醒。

    “姑娘,姑娘?”

    这一声招呼让江月宜停下了内心小人额头撞墙的动作。

    “有事?”

    方多病过来是想提醒他们两人该去大厅了,但那个小孩理都不理他就扭头走了。

    “已经很晚了,卫庄主叫人收拾好了厅堂,我们可以过去休息过夜了。”

    本来方多病是想拉上李莲花一起过来的,但他像是突然回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抬手打断他说了一半的话,声称自己太累了要赶着躺下休息,说完马不停蹄地溜走了。

    急需续上睡眠的她十分拒绝和其他人分享同一个空间,尤其还是一群大男人们待在一块,更别说打鼾说梦话这些扰人行为都会造成她睡眠质量的下滑。

    “不用了,我回原来的屋子里休息。”

    方多病有些担忧地提起道,“姑娘你一个人没问题吗?那个张庆狮说不定会因为今晚你拆穿他假扮的事,想要找机会报复你,跟我们待在大厅能安全一些。”

    其实今晚能睡过去的估计没几个了,原本就是各自为营互不干涉的一群人在出现有人死的情况下,短时间内形成了对外的局势,不幸的是经由她的插手和揭露后,无形编造出凶手还会再动手的趋势,这无疑让他们草木皆兵,从最先的相安无事变成了你防我防的场面。

    希望那群人能知道何为审时度势,不然一年后的明天就是他们的祭日。

    “如果有人对此有异议,那么请你转告他,我半夜时常噩梦惊起,经常会意识模糊神志不清,拿刀砍身边人的次数也不算少,如果你们都不介意的话,我倒也可以过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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